“焚城？”
大殿之上，周朝皇帝挥袖而立，身侧侍人先一步开口怒斥：“大胆！”
“明知疫病焚城乃圣上心中之痛，竟还敢提出此等办法！”
“这么多人想不出来一个好法子，圣上养你们这群人是干什么的，不如都回家算了！”
周朝皇帝若有所思地抬手，侍人住嘴退下。大殿之上一片静默，众人低头不敢直视天子。
“谁负责林波城赈灾一事？”
“回圣上，是姚世青……灾银被劫，姚大人拼死逃出生天，自知无颜禀明圣上，在白兰听候发落。”
“繁花都白兰……他倒是找了个好地方。”周朝皇帝缓缓坐下，摁住头侧，视线如有实质，官员两股战战而跪：“圣上，微臣也知焚城乃下下之策，不该再提，但是国库再拿不出银子，此去林波城路途颇远，耽搁的路上说不好疫病蔓延，恐波及甚大，还请圣上……”
“就按你说的办。”周朝皇帝挥手：“都下去。”
官员一时傻眼，哽住，喏喏而退，门扉大敞开：“不可！”
“国师到！”
通传和人影同达，周朝皇帝起身迎接：“国师身体好些了？都下去都下去！”
“圣上不可。”薛昀轻咳着滚动轮椅而来：“前些日子因着抱春楼，民间多有朝廷不作为的留言，若是林波城焚城一事四出，九极宗威望恐怕更甚，皇庭也会丧失威信。”
周朝皇帝缓缓收回去扶轮椅的手，背于身后，直起腰：“朕做事，还由得他们置喙！”
“不过，国师这么说，可是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正是。”薛昀嘴角含笑：“臣打算亲自前去。”
“什么！国师不可离开！”周朝皇帝连进几步，扶住轮椅：“若你离开，朕身侧无可用之人！国师堪称周朝定海神针，你离开，这雍林城如何，朕又该如何？！”
“圣上莫慌，臣已经留下了可靠的人。众人皆知臣乃圣上极其信任之人，此番前去更能体现出圣上的看重，更可得民心。另外粮食药物同臣前去，比士兵更快。圣上……”薛昀抬眼，俱是无悲无喜可靠详实的菩萨样：“相信臣。”
“圣上，杨美人来送甜汤。您看？”
周朝皇帝没理，握住薛昀手：“朕，相信国师。”而后才挥手：“让汝青去内殿等朕，朕送国师出去。”
周朝皇帝离去，红眼侍从开口询问薛昀：“锡林城的人还没回来，主人要不等等再去林波城，季识焉又在林波城出现……这占星门的消息未必准确。”
“锡林城的人此去也有些时日，期间季识焉从锡林城到林波城也不是不可能。”薛昀眉头微蹙：“锡林城的人回了吗？”
“本来应该是，大抵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主人先行便是，我在此等消息。”
薛昀阖目再抬眼，皇城层叠的檐角框住蔚蓝的天，把无垠的景色抠出尖锐的棱角。
“走吧。”
*
“诶诶诶！老哥！何故排这么长的队啊？”
“你不知道？清上夜不行啦，袖白酒楼后来居上，大家都要去尝尝！这不人都在这等着了。”
“袖白酒楼……”
酒楼内沸反盈天，街道倒是更安宁，身着浅蓝色衣裙的女子，肩头坐着一只惟妙惟肖，两拳大小的木偶娃娃，没人的时候眼睛一转，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酒楼还在营业呢，掌柜的就这么跑出来啦？不挣钱啦！”
“里面人多，吵得头疼。”净静嘴唇微动，眼神一抖，躲进暗巷，疾步绕至另外一头，侧脸露耳，木偶两手捂嘴眼睛骨碌碌转。
“……通缉故今……主人要找的不就是故今？虽然没在锡林城找到季识焉，有了故今的消息也好向主人交差。走！”
“走去哪？”
夜里亮起一片红瞳，净静双手交叉，五指并拢张开，身后显出巨大木偶。
卖玩具的小贩揉揉眼，盯着告示牌，语气怀疑：“刚才前面是不是站着几个人，怎么一下子没了？”
“你是没睡好觉吧，哪有人啊。”
“我方才明明……”
“喏，是有人，这不是出来个姑娘吗。”
小贩无语嘟囔：“我刚才看见的明明是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真是奇怪，还是早点收摊回去睡觉吧。”
从巷口步出的净静摸着手指尖，眉头轻蹙，像是绞尽脑汁为这灯火通明的夜景作赋，嘴里念叨着：“又断了……这偶术果真难练。”
木偶假装自己不会动，嘴啪嗒得飞快：“那是因为你还没习惯身体里那颗妖丹，毕竟不是自己的灵力，用起来没有那么熟练。”
她眼睛又是转来转去，颇大的脑袋歪着撞了下净静的耳朵：“你认识故今……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找故今麻烦，而不是找故今有事情？”
“红瞳是半妖，训练有素，装备统一，能是什么好人，故今不可能和他们有旧。”
“你和故今是朋友？这么了解她？”
眉尾锋锐的高挑女子在眼前一闪而过，掌心还有桂花糕的香气，净静迟疑一瞬：“……不算。”
“哦，”木偶摇头晃头：“那就是朋友，我不在你还交到了朋友，快给我讲讲，快讲讲。”
“闭嘴，袖白，你还想不想吃桂花糕了！”
*
“焚城！”
破旧的衣物带着长线落地，妇人垮脸，难以置信：“当日说林波城被士兵围困，竟是真的！”
“为什么要焚城，林波城没有犯法！”
“阿香呢，叶大帅！满秋小哥，快帮帮我们啊！”
“我们遵守周朝律法，为何要焚城！若是要焚，也应该让我们先出去啊！”
住在大帅府的居民围在故今屋前，哭声带着吵嚷塞进门缝，然而……
否然从外面艰难挤进来之时，正对着八风不动的故今。
“回来了？”
他哒哒哒跑到故今身前：“城外已经摞好火油和柴，你还在等什么，赶紧起来！”
故今闻言把脸从捧着书后露出脸，满是诧异：“谁说我们要去帮忙？”
否然一愣，骄哥和阿猫齐齐一怔，故今继续看书：“他们要烧的是林波城，跟我们什么关系。”
阿猫：“可是，可是，林波城这么多人，会死的呀！”
故今翻页：“哦，放心，我们死不了。”
骄哥起身：“我们死不了……你的意思是你不管林波城的人？那又为什么大费周章的救他们！我原以为你们同别的妖不一样，现在看来，同样草芥人命，玩弄人心！”
“差点忘了。”故今合上书，放到桌面，仰躺在椅子中：“你也是林波城人。”她翘翘腿：“你打算留在林波城？”
骄哥一噎：“……我，我还没……”
否然静静看着故今，紧皱着的眉微松。
“还是你觉得我们会一直留在林波城？”
骄哥缓缓垂眸。
“林波城的疫病是治好了，但林波城的人究竟是真的想认真生活，还是迫于我们强权下的假意服从，营造一片向上的假象？”
“我们不在，他们可以烧杀抢夺，看中哪个女子，只要抢过来就是他的。宅田权钱，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而如今再想要什么，拳头说不算，你觉得这种日子他们还能过习惯？”
“再者，我们救了他们一次，难道次次都要救，这究竟是我们的林波城，还是他们的林波城？这可是做了万全准备的焚城，我们能拦下来？是高估了我们还是低估了周朝？”
“难道世上所有的苦难和意外，都是哀嚎两声就能找人挡下来的吗？”
骄哥眼神一震，若是那样……他伸进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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攥紧了粗糙的木簪：“那我们……”
“救是要救的，不过不是靠我们，要靠他们自己。”
“毕竟，这是他们自己的家。”
阿猫似懂非懂点点头，拉着否然的袖子：“那就是要救对吗？”
否然久久才收回眼神，垂着睫毛点点头。
骄哥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回身推门：“各位！”
“林波城既无罪！为何要被焚城！这本来就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即便是朝廷也不能没有缘由就如此对待！”他对上一双双惊惧的眼：“多年前，林波城是远近闻名的富庶城郭，意外落得此地步，而今在大家努力下好不容易恢复，大家甘心就此止步，不再看到林波城的旧日荣光吗？！”
“这些时日一直受他人帮助，可林波城是我们的家，我们也要被林波城做点什么。”
骄哥单臂高举：“这是我们的家，保卫家园！！”
他一次次振臂：“保卫家园！保卫家园！”
“跟我一起去城门口！保卫家园！”
振奋的人声远去。故今领着否然和阿猫：“走，我们也去。”
“你从前遇到过，这种事情吗？”
故今顺手捋开否然垂下额的发：“没有啊。”
“那你怎么……”
故今眯眼远眺城门：“书上看的。”
“哪里的书……”
“来了！”
故今拉住阿猫和否然：“阿猫，你带着否然在这附近找个安全的地方，一但拦不下来，立马带否然破城而走，我们城外汇合。”
否然伸手要够住故今的背影，却被阿猫拉住：“我，我们……要听故今的话，但是，她还会回来吗？”
耳边是阿猫带了点哭腔的声音，否然抿唇。
城门口人影憧憧，压根分不清男女，乌压压连成一片，像块巨大的黑云，唯有不断高抛的火星，砸入其中，瞬间分开聚齐的人影，冒出黑烟，连他鼻尖都闻到焦糊的味道。
“放心，就算不回来，我也会带你找到她。”
“一定。”
*
大批大批的油像翻船时的海浪，兜头卷走林波城的城民，裹了浓厚桐油的火把扔过墙就烧起一片火墙，连着地面的油线，炼狱一般。
这只是一部分。
要防的不仅是连绵的火，还有身侧的长矛，马匹之上士兵的宽刀。
倒下的人叠起来，又像是大帅府猪圈里垒起来的白骨。
故今和骄哥遥遥相望，两个人脸上都是焦黑一片，骄哥咬牙，腮筋用力，将身前的长刀抵回去。
“啊啊啊啊你们这帮狗杂碎！给我下来！凭什么这么做！高高在上骑着马，我们吃树皮的时候你们在哪？易子而食的时候你们在哪？朝廷在哪？现在居然堂而皇之的焚城！给我下来！都别走！一起死！”
不少士兵被拽下来，骄哥动作麻利上马，拿起长刀冲向冷冷观望的兵士首领，被他身侧下官拦住，挑下马，但骄哥也凭蛮力将其拽落。以骄哥为突破口，林波城军民冲破城门口，抢夺桐油和火把扔到兵士一身，火舌瞬间从城门口蔓延到兵士身上。
“哈哈哈哈哈，想烧林波城！你们先自焚吧哈哈哈……啊！”话音未落，说话直人低头，长矛穿胸而过。
困兽之斗，破釜沉舟，就算是训练有素的兵士应付起来着实棘手，两方站着的人越来越少，骄哥大吼着砸掉首领的头盔，手起刀落！
“！”
刀被轻松扶住，来人目光悠远，躬身咳了一声，眉心一点红痣，眼落万物：“少年人，有勇气。”
他环顾一周，轻叹：“林波城城民，俱是忠义勇者。”
在场人都听见了其温和包容的声音：“在下薛昀，奉圣上旨意，前来帮助林波城。”
“诸位，停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