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坐下后，米切尔就将自己面前的其中一份冻塔推到她面前。
秋举起餐叉，切第一下时就能感受到这份甜品的做工精细，几乎没有什么阻力的，餐叉轻松穿过喷砂的巧克力外壳、复合了柑橘和葡萄柚的慕斯层、透明的霁晶啫喱、烤得焦香的酥底，碰到银质的小餐盘，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秋插起一小块冻塔，放在嘴里细细品尝。
首先品尝到的是水果的香气，前调是柑橘和葡萄柚的果酸，而慕斯中调和的蜜糖恰到好处的中和了这份果酸，中调是北十字星区特有的植物霁晶草的清甜，这股清甜像爆炸一样霎时溢满口腔。秋形容不出来那种味道，好像吃了一口乞力马扎罗山上的雪，那股甜味儿像是强烈太阳光的照射下，从某种雪山上特有的矿物里渗出来，浸到雪里的，独特的、雪山的味道。
后调是托底酥壳的蛋香，以及巧克力在嘴里化开后的一丝可可的苦味。
秋上辈子哪吃过这种东西？这一口给她的感觉十分惊艳，秋内心雀跃，为自己找了这样的好雇主欢呼。
米切尔看到秋品尝了一口后眼睛都亮了，也露出甜甜的笑容。
“好吃吧？这是我最爱吃的小甜点，这个霁晶草是我们北区的特产。”
秋连连夸赞道：“好吃！好吃！”
“我已经和厨房打过招呼了，从下顿饭开始，你和我一起用餐，今天这顿是遇上了黑洞跃迁，丽兹忘记让厨师提前准备了，非常抱歉。”
秋想起丽兹那个扑克脸，心道她怕不是故意忘记的吧，秋秉承着摆烂摸鱼的心态，对于和雇主一起用餐这事还不太乐意。当然，她面上表现出欣喜与恭维的神色：“能和小姐一起用餐，是我莫大的荣幸。”
米切尔也吃了一口冻塔，这个甜品是她精心挑选的，不仅好吃，富有北区特色，而且是一个开启话题的不错选择。
“做啫喱的这个原料——霁晶草，是一种很特别的草。这些年越来越难获取了。”
秋抬起头，表现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米切尔接着说：“这是生长在北区最北边的草，从冻土层中破土而出，本身就很稀有。食用霁晶草的历史，倒是从恐龙时代就开始了。那会儿霁晶草还很丰富，生活在那里的一种小型恐龙就以此为食。”
“说起来，那种小型恐龙的肉也是极为鲜美的，可惜我没吃到过，早灭绝了，流传到我这一代的只有先祖制作的两具标本。听说当年先祖在北星区开荒拓土时，确实非常钟爱这种小型恐龙，而且他们舍不得吃，而是当宠物养起来。”
“扯远了，说回霁晶草。与‘诗’的那场战争中，人类可谓倾尽了所有资源——包括极星的冻土资源。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壤，霁晶草的数量锐减。”
“但那时也说不上稀缺，现在霁晶草的稀却，完全是因为军区垄断了冻土资源，那群贪得无厌的军阀囤积居奇，把霁晶草吹得神乎其神，仿佛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然后炒出天价。好在美第奇在极星区有几颗矿星资源，才得以维持庄园内霁晶草的供应。”
“军区？”秋捕捉到关键词。
“是啊，当今的人类社会，虽说是三权分立，法庭的权力日渐衰弱，政府不如路边一条狗，反而军队是最吃香的，现在议会里接近一半都是军官议员呢。开拓荒星可是捞油水的大项目，镇压机器暴动、远征异族等等，哪个又不需要军队？军队的各个兵种中，机甲兵又是地位最高的，不仅军队威望高，民间知名度也高。现在最畅销的电影，都是以机甲兵为原型。那些明星机甲兵连军区总司令都要忌惮三分。”
“机甲？”秋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电影，成为机甲超人是多少孩子童年的梦想啊。
“说起来，我还在奎因那个主机里的时候，就听说与我同一批苏醒的有好几个机甲兵。”
“喔，你们这批人确实背景不一般呐。说起来，你也是军人吧。以前是干什么的？方便说说吗？”米切尔用手托着下巴，眼里流露出期待的神色。
“呃，”秋思考了很久，终于斟酌地开口道：“我没有资料，奎因那边查了好久，查不到。”
米切尔露出崇拜的神色，宽慰道：“那你上辈子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才会被隐藏资料。”
“希望如此吧。”秋尴尬地笑笑。
米切尔转而谈论起其他话题，她所钟爱的艺术、北区的风景，最后又绕回政治上。她非常不满现任北区议会长的怀柔作风，在她看来，这家伙这几年不但没有一点儿贡献，而且养出了一个臃肿的、只会打空头支票的懒政政府，简直快把美第奇家族苦心经营的北区资本坐吃山空了。
“蛀虫！”米切尔骂道，“我不明白民众为什么选他，这家伙除了有一条鼓动人心的舌头，还有什么本领？”
这话她是绝对不敢对姐姐和父亲讲的，萨洛现在就是北区的公务员，而父亲——她不知道阿尔伯特先生最近在干什么，但是美第奇家族越来越不受北区待见了，母亲去世后，这种感觉就愈发明显。
而自从那次在聚会上谈论政治遭到嘲笑后，米切尔再也没向任何人谈起过任何政治议题。
所以她现在很开心——秋认真地听她说话，看起来好像若有所思。
“你养过鸡吗？”秋突然问。
“啊……”米切尔被她突兀的问题打断了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她局促地回答道：“也许，没有？庄园里确实养着一群品种鸡，那不是我养的。鸟类的话，美第奇庄园里倒是挺全的，光鹦鹉就有十一种，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呢？”
“那您知道伽利略吗？”
“喔……日心说的提出者，地球时代伟大的天文之父，这我知道。”
“那你应该听说过罗马教廷要求他忏悔的事迹。”秋点点头，“很多事情没有那么复杂，就是单纯的，人性而已。”
“人性，”米切尔咀嚼着这个词，在这个时代，情感已是稀罕之物，人性，仿佛已是地球时代遥远的遗物。
“听您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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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第奇家族统治北区的历史过于悠久了，而军区的那些大人物又太难伺候，一个擅长哄民众，做事又不至于太离谱的议长，就算能力平庸，也天然会更受到民众的喜爱。”
“对于民众来说，那些几十年，几百年的大发展项目其实与他们无关，他们的观念，只需要守好那一亩三分地，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
“您也说了，美第奇家族把该开荒的居住星、该修建的基建工程都准备完善了。我想，现在北区的民众反而特别害怕一个有远大抱负的领导者。毕竟军区统治星——”秋停顿了一下，搜罗脑海中的信息，“民众过得可没有直辖区好，美第奇曾经也是军阀，他们怎么能不害怕呢？”
“从另一个角度说，就算美第奇家族历任领导者都很出色，挑不出什么错，民众也是善于厌倦的，很难长时间皈伏于一个家族的统治，如果再犯上一些小错，厌倦速度就更快了。”
“尽管这种错误，每一个领导者都有可能犯，不管他出身如何，背景如何，或者干脆就是马后炮式的清算，而那个选择是当时处境下的最优解。”
“围啄的鸡群，鸡是这样，人也是这样，鸡群中只要发现一只比较出色又遭到了麻烦的小鸡，其它鸡便会联合起来把它啄死。任何群居的动物都是这样，当然，也有除外的，蚂蚁、蜜蜂这类昆虫，模糊了个体的概念，就像机器的零件一样，这才没有私欲导致的惨案。喔，恐龙，你说的那些恐龙，不正是这种高度社会化的动物吗？”
“原来如此吗？”
米切尔与秋对视，那双蜜做的眼睛里，此时是专注而严肃的神情。
米切尔心底讶异，秋说的这些话，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她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细细思索一番后，又不得不承认，秋的说辞很有道理。
那些长年累月萦绕在心头的困惑，终于找到了解题人，秋这寥寥几句点拨，驱散了米切尔近日心头的雾霾，让她如拨云见日般豁然开朗。
“谢谢你！”米切尔郑重地站起身来鞠躬道谢，又走过去拉起秋的手，激动溢于言表，却不知该说什么。
秋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坐好，小姐，不然丽兹又要批评你了。”
喔，丽兹，米切尔取出怀表瞄了一眼，到睡觉的点了。不过今天黑洞跃迁时，她在减压舱里狠狠地补了一觉，现在还不困。
然而规矩就是规矩，果不其然，丽兹那富有节奏的敲门声在舱门外响起。
米切尔恋恋不舍地拉着秋，给了秋一个大大的拥抱，她的身高刚好到秋的肩头，她把头埋在秋的肩膀上，鼻尖嗅到的是秋的香水气味——雪松的味道。
“谢谢你，真的太感谢你了。能聘到你简直是我这一生的幸运。”
秋拍了拍米切尔的后背，以示安抚。
终于在丽兹越来越急躁的敲门声中，米切尔拍了一下铃铛，示意她可以进来。而秋初来乍到，现在又行驶在无人星区，没有什么危险，米切尔便好心地放她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