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米切尔在奎因提供的休息室里翻看资料。
这些资料是关于下午参加斗兽表演的往生人的介绍,她只翻每份资料的第一页,草草地扫一眼,然后放下,看下一份。
把所有资料都翻完,她又倒回来,从第一份开始看。
丽兹产生了疑惑的情绪,小姐左手托着瓷茶杯,右手翻资料,时不时就喝一口茶,从拿到这叠文件的那一刻起,米切尔连头都没抬过,只是一味地喝茶。现在,丽兹托盘里的茶壶快见底了,小姐有这么渴吗?
米切尔又重新翻了一遍资料,不禁感到奇怪:为什么找不到那个女孩的资料?
莫非,已经被哪个大人物抽走了?
米切尔并不意外,那女孩亮眼的表现,可能刚下台就被定下了。可是,整个下午,她只递了这一份邀请函。
米切尔抿抿嘴,眨了眨那双黑琉璃般的眼睛,垂下的眼睑遮住了眸子里像熬过头的糖浆一般黑稠的浓烈的不甘心,像是猛地灌了一口烈酒原浆,一下子被冲得大脑空白而麻木,缓过神后,得不到自己心仪之物的无力感又一次包裹了她。
在其他人看来,米切尔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从来不争不抢,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每次小组作业,她总是担最重的活,拿最少的酬劳,分享时,她也总是请其他人先挑选。
大家交口称赞道,这就是艺术世家富养出来的大小姐,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这气度和涵养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可米切尔也是有自己的喜好的,只是那些小物件,她确实不在乎,而她在乎的东西,她也得不到。长此以往,就养出了这么个不争不抢的性格。
米切尔瘫坐在舒软的扶手椅中,终于感觉到了疲倦,心中空落落的,在失望中,大脑又开始惯常找补安慰自己。
米切尔苦涩地想,那个女孩肯定看不上这个保镖工作的,她可以去军队大展宏图,除了高昂的薪资,自己能提供的待遇没有一项可以和那些政客比,而钱对于这种人才来说不值一提。
也许我该祝愿她有好前程。
可是,不甘心,米切尔眨眨眼,感受到一股浓浓的不甘心。
养尊处优的教育教会她谦让与隐忍的美德。米切尔的心脏像海绵一样,可以吸收各种负面情绪。她将一切负面情绪锁在心房里,外表上永远保持翩翩风度。然而,这一个月以来倒霉事太多,还刚刚经历了挚友殇亡之痛,负面情绪越积越多,终于冲破心房的封锁,发酵过的滋味更加浓烈,仿佛要溢到空气中来,让其他人知道米切尔破碎的心在抽痛,在震颤,让人笑话美第奇的小姐怎会如此失态?
她还能保持儒雅亲和的态度来看这个恶心至极的斗兽表演,已是隐忍到极点了。此时这挫败的情绪,她无法消化,她渴望得到那女孩,不仅是因为那场漂亮的演出。她像人,她比所有人都像人,她想让她听听自己孤独的心声,听听自己伤心到动情时的哭泣,她一定能共情的。米切尔相信自己的直觉,那女孩表情丰富,眼神坦荡,从不掩饰自己的情感流露。你能看到她的情绪,触碰她的内心,米切尔渴望这样的、真正的人,她早已厌倦这个人类和机器日益趋同的世界。
她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桌上盛着精致茶点的盘碟发出叮呤呤的抗议声。丽兹在旁边被吓得后退几步,精致的瓷茶壶滑过托盘边缘,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米切尔循声看向丽兹,眼神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隐隐迸发出愤怒的火彩。
这是丽兹第一次对米切尔产生畏惧,她不知道是因为米切尔突然陌生的气质,还是因为自己居然失手打碎了茶壶。当然,打碎茶壶这事归根究底也是米切尔“粗鲁地”站起来在先,怪不到丽兹。
丽兹向来以米切尔的家庭教师身份自居,这是她第一次,认识到,米切尔是主人。
米切尔也是第一次看到丽兹眼神中流露出惊慌,但她没管那么多,自己从衣帽架上取下披肩,往肩后一甩,自顾自地打开房门走出去,丽兹只得放下托盘慌忙跟上。
千边草听着意识里的声音嗡嗡半天,终于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了这一切。
“穿越”——这个词对她来说过于陌生。在她看来,自己大概是死了,仁慈的主在询问她下辈子想过什么生活。
不是,说好的死后上天堂呢?天堂的门都没见着,又被打回人间了?
这还不是最让千边草崩溃的,要是下辈子投胎到温柔乡享受一辈子荣华富贵的话,她也勉强乐意没见到宽厚仁慈的主就再次轮回。
但是!为什么下辈子还要当武装耗材???
这是千边草看到那一堆邀请函时唯一的想法。
奎因也很慌,这人不仅资料空白,连本人都完全在状况外,求生欲望极低,奎因给她讲述了伟大的往生人计划,她好像没听懂。
大事故!奎因开展往生人猎头计划137年以来的最大事故!
咨询这人的电话源源不断地打进来,中介费越炒越高,可奎因不敢卖啊,这要真是哪个对家搞的病毒,那奎因就完犊子了!
但是,不卖也不是办法,那些人有的是手段去查这个往生人的背景,奎因压着不声张,最好的结果大概是吃一张调查令,让这事暴露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下,然后股价大跳水。
奎因焦头烂额,一筹莫展之际,一个人严肃地走进了VIP咨询室。
这个人让咨询员感到意外,竟然是美第奇家族的米切尔小姐。
米切尔拿出筹办艺术展的决心,誓要签下千边草,面对咨询员的含糊其辞,她不断逼问,态度之坚决,让这名奎因咨询员对客户印象栏的评语:“随和,好说话,自带流量”产生深深的疑惑。
“自带流量”的美第奇家族关注此事!
咨询员不知道高层为什么不让透露这个往生人的资料,他们这些小喽啰也拿不到这人的一点儿信息,只知道“他”的代号为“DQ—42”。这个可怜的社畜坐在狭窄的工位上,对斗兽表演引发的轩然大波一无所知。他只是勤勤恳恳地干活,对美第奇家族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将此事报了上去。
奎因的董事会,在看到米切尔·美第奇也对这个神秘往生人产生兴趣时,终于坐不住了。
他们搪塞政客,还可以用那些“懂的都懂、恕不奉告”的理由强硬回绝,那要怎么给美第奇的小姐答复呢?米切尔带来的曝光量,一下子就把这个以往只是小圈子自娱自乐的表演捅到大众面前,网络上,无数人都对这个“DQ-42”产生强烈的好奇,奎因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搪塞政客,而是安抚大众。
更何况各路民间大神对“DQ-42”的表演逐帧解析,什么表情学、战斗技巧分析,等等;奎因试图掩盖的东西,都不用政客们深扒,网络上半正经分析半暗黑心理学的,已然接近真相。
玩流量自焚的又一案例。
米切尔不爱冲浪,倒是不知道网络上她带来的腥风血雨,她的推测甚至是最偏离正确答案的那一个:她以为她没有资格被奎因邀请,坐上这个全是政客的牌桌玩一把。
米切尔现在的诉求很简单。
至少,我希望我的邀请函能呈到她面前,让她知道我来过,她有些苦涩地想。
庞大主机营造的赛博空间中,千边草看完了“少校”“队长”附带一串晋升许诺的职务邀请,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眯着眼睛,用温和礼貌但不失冰冷怒意的语气询问“上帝”,她这辈子还要当战士吗?
“你还会干什么?”沉默片刻,千边草脑海里的声音犹豫着问。
“我会做饭,可以当厨子;会侍弄花草,专业的,我大学学的观赏园艺专业,我还会摄影、做手工……我会的东西可多了,我一定要当战士吗?”
奎因:……
她脑海里的声音沉默了许久,终于告诉她,现在这些职业都有机器人在做,她非要去和他们竞争的话,只能拿微薄的薪水,干牛马的活。
“那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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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用机器人打仗呢?!”
“那我转生的意义是什么?”
“那你们为什么要唤醒我?”
在千边草的夺命三连call之下,那个声音终于有了点情绪波动,似乎被她戳到了痛处,发出电流的滋滋声,片刻,它“啊啊”了几声,最终归于沉默。
面对那个声音的再一次沉默,千边草哼了一声,冷笑道:“要不干脆把我的灵魂碾碎吧,我不想再轮回了。”
以往,奎因听到这要求,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把这个赛博怨魂当场扬了,他们可是一分保管费都不想多花。
现下,奎因虽恨不得把她从数据库中彻底丢出去,但“DQ-42”引发的关注实在太大了,他们不得不出售“DQ-42”;然而,“DQ-42”对那些“好工作”嗤之以鼻,想在主机里沉睡摆烂;而政客们对“DQ-42”追求热烈,对奎因的隐瞒颇有微词。
达成成就——三方都不满意。
米切尔重新手写了一封邀请函,要求奎因务必转交给千边草。
米切尔的邀请函来得如此恰到好处。
千边草想摆烂,奎因也不想因为她的不明身份惹上麻烦,给米切尔和千边草牵头,真真是皆大欢喜。什么高昂猎头费?赶紧把这活爹送走吧!
千边草仍沉浸在为什么要当雇佣兵的哀伤中,奎因马不停蹄地将米切尔这封邀请函送到她手中。
“这是我们能找到的唯一一个符合你要求的工作,不要再挑三拣四,快走吧!!!”千边草脑海中的声音居然有了一丝活人的急躁,不再是冷冰冰的机器音。
她展开信封,细看:
DQ-42小姐台鉴:
敬禀者,余乃美第奇氏米切尔,今幸观阁下之艺,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阁下之术,神乎其技,余平生未见此等绝艺。伏愿缔交芝兰,然亲随之职,岂敢屈尊鸿鹄?唯祝云程发轫,勋业长昭。
美第奇世家米切尔谨启
千边草看到这封信的第一感觉,这人写的花体真漂亮,虽然文字她看不懂,但欣赏线条的美是不需要语言基础的。
然后她的大脑自动把这段话转换成了文言文……
这是奎因的共感转换技术,充当老古董们的翻译器。当然,往生人在现实中苏醒后,会通过脑机接口自动赠送当代通用语和社会常识大礼包,这个共感转换仅运用于往生人们灵魂寄托的赛博世界。
所以文言文她就看得懂了吗?
千边草捏着这张全息技术投影的纸片,感觉太阳穴一抽一抽的。
虽然看不懂,从脑海里那个声音滔滔不绝的介绍中,千边草还是听了个大概:美第奇是当今世界第一艺术世家,在几百年前的银河保卫战后,因为“诗”的污染,人类远古文明大量丢失,结束了这场差点让人类文明毁灭的拉锯战后,美第奇家族从军阀割据战中脱身,不再关心机甲、星舰、开拓荒星,转而专心收集人类文明的旧符号。
等到硝烟终于散去,人们定睛一看,只有MEDICI的字母,镌在书脊,藏在画框,刻在乐器的一角。
美第奇洗去身上的硝烟味,远离勾心斗角的大圆桌,穿起复古的衣装。现在,他们是文化沙龙的举办者,是人类文明的承接者,是无兵无权却最高贵的家族。
有点意思,千边草摩挲着那不存在的信纸,总算有了点兴趣。
比起其他邀请,她反而更青睐这个保镖之职,这才是摸鱼的好工作嘛!又不用出生入死,又有大把的金钱和时间,她当即就愉快地签下合同。
用“Qiu”作为自己的代号落笔时,千边草不禁想起地球时代那些早已载入史册的中欧艺术家们,他们带着毡帽似的大假发,围着浮夸的拉夫领,穿着紧身袜,手杵一根手杖。而那个时代的女性印象则是华丽的蓬蓬裙和高耸的头饰。
这位来自星际时代的“文艺复兴”家族的米切尔小姐,又是一个怎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