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融杂糅的情绪自眸底缓缓淌出，外溢的一丝病态目光，烫得明霜心窝颤了又颤。
鬼使神差的，她抬手覆上谢钊的眸，绒睫轻轻扫过掌心，荡起酥麻痒意。
躲过他眸光的侵袭，明霜浅浅松口了气。
始料未及的是，男人故意报复似的，又将她整个怀里送了送。
明霜满脸羞赧，却仍未移走掌心，实是已羞到没脸见人：“你松开。”
这句话落在谢钊耳中，更像是在撒娇，半点威胁都无。
面前的人正襟危坐，理直气壮地道：“卿卿知道的，我最是怕黑。”
车厢逼辄，裙裾又叠着青衫，稀薄的空气逐渐变得闷热，雾湿了掌心。
倘若就此松手，倒像是怕了他似的，明霜陷入纠结，挣扎半晌方吐露心声：“你好生无赖。”
青天白日，怎能好意思以此为借口轻薄于她。
谢钊兀自静默，唇角噙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手指贪恋地游走揉捏，张狂动作与讲出的话大相径庭。
马车行至城中幽深小巷，路面崎岖不平开始颠簸，耳畔的珠坠抖个不停，明霜咬了咬唇，努力让自己保持平衡。
擎着手臂颇费气力，反倒让某人有机可乘，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明霜松开捂着他眼睛的掌心，旋即推开他愈发不安分的手指，翻起的裙摆被重新放下。
干耗下去吃亏的仍是自己，她忙转移话题道：“我有正事讲于你听，你放我下去。”
一只手懒散地搭在她的腰后，谢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你说。”
方才混乱的种种似是幻觉，一切都不曾发生过的样子，但气势和动作却不容置疑。
明霜知晓扭不过他，挺直脊背，尽量与他保持距离：“你不觉得结案过于草率吗？”
李添翻供污蔑她与沈庭初有私情，碍于沈庭初的为人，只能编排出被人识破奸.情，临时起意激情杀人，可偏偏那日她不在场证明推翻了他的证词。
钱袋是物证，沈庭初自辩检举唐卫年偷窃，此事确实不假，但死无对证。
后来刚吐出个“杜”字，唐世安就急不可耐地打断，要置他于死地。
照此来看，姓杜的应是人证，可知府却不调查，好似默认王老汉是真凶，草草结案。
如今尘埃落定，众人得以解脱，但明霜思来想去，总觉得其中有蹊跷。
谢钊不动声色：“金陵势力盘根错节，世家妄自尊大，想一手遮天，新任知府借力打力，收买人心，都道是强龙难压地头蛇，他顺应民意力挫士族，哪里草率？”
明霜盯着他看，目光闪烁：“王老汉当真是绑走唐卫年的真凶？”
谢钊将她鬓边碎发别至耳后，放轻嗓音：“真凶是谁，当真重要？还是卿卿已锁定凶手，势要将他抓进大牢？”
明霜反问道：“谢郎以为呢？”
指背沿着面颊滑下，谢钊勾起她的下巴，瞳眸如渊：“你认为我是绑走他的，还是杀了他的？”
呼吸一瞬停滞，强烈的压迫感席卷而来，明霜紧抿着唇，没想到他能轻而易举识破她的想法，并且毫不避讳地讲出来。
明霜下意识去看他早已痊愈的手掌，那日他说是练武受的伤，可牙婆来得巧，将她从这场风波里摘了出去。
种种巧合，难免会让人起疑心。
谢钊没有多难过，更多是兴奋：“何必兜圈子，但凡你开口，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明霜张张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这时，车厢飘来夏明的声音，“郎君，奚娘子，到东院了。”
电光火石间，明霜猛然反应过来。
她与他现在就像两根交织的藤蔓，现在因为合谋杀夫缠绕在一起，彼此的秘密就如同藤上的枝条，一方越是刨根问底，越是被另一方衍生的枝条束缚着，绑得更紧，贴得更近，再想要离开是难上加难。
日后若是翻案无望，她定是要同他好聚好散，再去雍州寻亲的。
歇斯底里地寻求答案，若他不是，自是皆大欢喜，可若他是......
做人难得糊涂，明霜眼睫轻颤，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柔声道：“谢郎咱们下车吧。”
她又唤他谢郎，装乖示弱。
胸腔内有什么在横冲直撞，斗志昂扬肆虐地叫嚣着。
谢钊敛眉垂首，掩去眸底躁动难耐的情绪，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的确有事瞒着你。牙婆是我唤来的当台阶下的，岂料卿卿如此狠心当真对我不闻不问，我愤懑难平才会自取其辱去练那劳什子的武，伤了自己。”
见他说得真诚，明霜有些动摇，思忖片刻道：“既已尘埃落定，便当全都过去了。”
至于她心中作何想法，见仁见智。
话音刚落，明霜就要起身，谢钊攥紧她的手腕，声音闷沉：“别动。”
明霜疑惑：“怎么了？”
谢钊正色道：“高估了他的自制力，让我缓一缓。”
明霜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渐渐地，明霜清晰感知到不对劲，霎时涨红了脸，火急火燎挣开束缚，轻声骂了句：“登徒子。”
她同他谈正事，他怎么满脑子都是污秽。
难得见她使小性子的娇俏模样，谢钊愈发想逗她：“都做了夫妻，怎还如此害羞。”
明霜娇声反驳：“谁同你是夫妻。”
谢钊故意歪曲她的意思，笑道：“也是，谢某是娘子的姘头，自是不能以夫妻相称，也不怪卿卿要去买避子药。”
提及避子药，明霜羞得满面通红，他故意不提，她中了药整个人神识不清，哪里知晓那夜的细节，还平白无故闹出个笑话。
见奚娘子气鼓鼓地冲出车厢，极有眼力劲的夏明早早躲得远远的，见郎君迟迟不出来，夏明趋步凑近。
暗卫灵敏的耳力让他止步于马前。
车厢内，谢钊捡起明霜遗留的帕子覆在脸上，清淡的梨花香甜充盈肺腑。
隐在丝绢下的表情迷离癫狂，他对着空气喃喃道：“好卿卿，早些恢复记忆吧，我已经迫不及待要把你关起来了。”
闷重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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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泻而出，蚕食尽空气中最后一丝甜腻。
谢钊收起帕子，眉宇间满是餍足，慢条斯理地下了车，吩咐道：“烧了它。”
在明霜尚未恢复记忆前，这些阴暗，肮脏的心思都不得见天光。
“唐卫年的死因查出眉目了吗？”
他拿捏着尺度，唐卫年的伤势看似严重，绝不会危及性命，如今骤然离世，其中定然有异。
夏明道：“唐卫年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他父亲，唐世洋。”
谢钊眉眼透着凉薄，又是一个“父子情深”。
自从烧了马车，夏明时刻关注东院的动向，果不其然让他发现不对劲。
金翘眉头轻蹙：“你是说，主子们闹别扭了？”
夏明郑重地点点头：“这几天奚娘子都不来西院。”
好像是这么回事，金翘绕着圈打量他：“你鬼鬼祟祟就是因为这个？”
一张脸皱巴巴的，夏明叹了口气：“我也是没办法，郎君茶饭不思，夜不能寐，金翘姑娘，你吹吹耳边风，让奚娘子屈尊降贵，来趟西院吧。”
金翘才不信他的鬼话，但也不是一点消息不能透露：“我家姑娘为书铺开业的事忙得晕头转向，兴许不行故意冷落郎君的，只是分不开身罢了。”
打发走夏明，门外又迎来一位不速之客，陈少廉不请自来。
那日陈少廉确实帮了她，避而不见实是失礼，明霜沉默片刻，道：“请人进来。”
陈少廉依旧是男子装扮，见到明霜眸光乍亮，兴冲冲迎上前：“奚娘子。”
金翘眼疾手快，旋即让明霜躲在自己身后，长臂横摆，母鸡护崽般，怒斥道：“男女授受不亲，陈大夫还请自重。”
陈少廉后退两步，拱手道：“陈某失礼了。”
明霜安抚地拍了拍了金翘的肩膀，走到陈少廉面前，柔声道：“那日公堂之上，姑娘仗义执言还我清白，明霜在此谢过。”
说罢便要行礼，陈少廉紧忙托起她的手臂，有些不好意思：“是济民堂屈服权势，泄露患者隐私，应是陈某向娘子赔不是。”
权势自是唐府，两人都没捅穿这个事实。
金翘立在明霜后头，左瞧右看，愣是没从这喝茶如牛饮的气势里瞧出陈少廉半分女子的样子。
明霜却觉得陈少廉性格洒脱，古灵精怪，世间女子千姿百态，举止各异，皆按闺秀的要求她人，未免拘于世俗，过于匠气。
陈少廉余光窥见明霜神色依旧，并未露出半点嫌弃，心满意足地掏出请柬：“济民堂乔迁新址，往后咱们就是邻居了。”
观她面色红润，笑意盈盈，不像是被唐府寻过麻烦，明霜颔首应下：“日后多有叨扰，还要麻烦陈大夫了。”
“不麻烦。”陈少廉摆摆手，像是想到什么，“奚娘子是开书铺的，有没有打算进尚儒书院瞧上一瞧？”
明霜有些心动：“我听闻尚儒书院院规森严，寻常百姓不能轻易进入，只怕有心无力。”
陈少廉拍着胸脯保证：“有你这句话就够了，等我好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