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提，林渺顺势看清了那人的面孔。
“……伊芙？！”她瞪大双眼，震惊地出声。眼前的年轻女孩身着粗布麻衣，风尘仆仆却掩不住容貌的英气，赫然便是在人间小镇好心收留了她与重伤恶魔的伊芙琳。
林渺怎么也没想到能在如此巧合的情况下碰见这位单纯而善良的姑娘，她赶紧扯了扯背后恶魔的衣袖，示意他把她放下来。
安维没动。
“这个人类撞了你。”他的口吻冷沉，像是要处理一只溜进房间还试图爬上床的蟑螂，非死不可。“她得为此付出代价。”
“什么呀！您忘了吗，木迦山那次，伊芙还帮过我们……”的忙呢。
嘴快过脑子，话一出口，林渺就知道要完。
“……‘我们’？”黑色兜帽下那张秾艳的脸似笑非笑，眸中像是结了黑漆的冰，“渺渺当真把兄长们当成自己人呢，时时刻刻念着。”
魔力化作的绳索感知到了主人的怒意，自发将伊芙的脖颈勒得更紧；年轻姑娘不堪重负地竭力挣扎着，口中发出“呃呃”的呼救，面色逐渐变得青紫。
不管是热情叫卖的商贩还是周围来往的三两行人，都对这惊人的一幕视若无睹——可想而知，他一定施展了某种屏蔽或混淆的法术。
眼见伊芙琳撑不了多久了，林渺心一横，默念着反正没人能看见，爪子滑溜地从恶魔长袍领口探进去，迅速碾过敏感点；安维膝盖猛地弯曲，喉间难以自控地滚出一道发颤的气音，那绳索便应声而断。
少女骤然摆脱了死亡的阴影，身子瘫软在地上，连连咳嗽起来。
林渺无视了恶魔幽怨的眼神，快步上前扶住伊芙琳的胳膊：“抱歉，他的反应太过激了——伊芙，你怎么到格莱城来了？”
伊芙琳艰难地顺通了呼吸，待认清林渺的模样，亦是十分惊诧：“是渺，渺渺姐？……你也在王城？”
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掐住自己的是绝不可能来自普通人类的法力，即使险些没命，那双清透的碧眸里也只有满满的自责，“不怪你们，是我的错……是我跑得太急了，才会撞到渺渺姐。”
伊芙琳转头，等她看见染满灰尘的布匹和满地砸坏的鸡蛋，眼眶蓦地通红：“我，我……我的东西……完了，都完了……”
林渺赶紧拍拍她的背，放柔了语调：“你先别着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瞥过年轻女孩泛红的碧瞳，微微有些疑惑——她对人的面部特征向来过目不忘，那时却好像没曾关注到人类姑娘这双形如翡翠似的眼睛。
伊芙琳缓了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嗓子说：“我妹妹生病了……看医师花了许多钱，几乎掏空了家底，可没有一个能治好她。我只能拿着家中剩下的东西来售卖，想在王城找个医师……”
林渺凝视着她的表情，张口就来：“伊芙，其实当初我对你有所隐瞒——我的真实身份是科罗斯·卡佩公爵的小女儿，而他是光明协会的副会长、实力强劲的克洛普先生，因为被仇敌暗害，这才假扮成夫妻逃到小镇。”
“我们非常感谢你那时的收留，所以如果你遇到了什么难处，我很愿意帮助你。”
“前提是——”
”你得说实话。”
“……”伊芙琳怔怔地望着神情温和而坚定的少女，目光呆滞；半晌，她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从低声的啜泣慢慢转变为嚎啕大哭。
“呜……呜……”许是公爵之女和光明神眷者的身份让小镇姑娘相信了他们能够解决自己的困难，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始倒豆子似的一股脑道出实情。
“……就在五天前……有很多，很多丑陋的、可怕的生物，浑身缭绕着黑气……突然来到了我们的镇上，不停地攻击、撕咬镇上的居民……甚至，甚至把他们吞进了腹中……”
伊芙琳眼中出现了深切的，宛如看见世间最恐怖之物的惧意，连带着身躯都在哆嗦。从她的叙述中，林渺完全能想象得到当时的惨状。
“……整个镇上的人死得死、伤得伤，阿爹阿娘……都被那些生物……吞掉了。我妹妹……我妹妹也被那种黑气侵袭，陷入了昏迷；我运气好，勉强逃过一劫，被叔婶们选为代表，带着镇里仅剩的的布匹和鸡蛋去找我们领主……”
“可领主根本不肯见我！！！我走了整整两天一夜才到他的庄园，跪在城堡外道出情况，苦苦哀求……他连听都不愿听，说我有精神病，让他的侍从把我直接拖走！！”
伊芙琳的声音染上愤怒和绝望，干裂的嘴唇颤抖。“于是我蹲守了几日，摸清了那些守卫换岗的规律；趁着半夜我潜进庄园，找到了放有传送法阵的地方，依照上面的说明启动法阵，被送到王城。”
“我想着……把这些换成钱，兴许可以……可以请到光明协会的法师救救我妹妹，还有镇民们……”
泣声再一次淹没了她的话语。
……对于颠覆了贵族见识的、超出人类能力范畴的现象，若没有威胁到自己的统治和安全，那帮愚蠢自私的领主又怎么可能会去管一群“贱民”的安危，将所谓的异常上报给王城？
林渺嘲讽地想，脸上的表情却已经无法用凝重来形容。
她抬起衣袖拭干伊芙琳的泪水，直到姑娘渐渐止住了哽咽，方才轻声道：“我知道了，伊芙。光明协会和公爵家不会对这件事情置之不理。那些生物我们会调查，你的妹妹和镇民们也会得到救治——相信我，好吗？”
”……嗯。”她低低地应，亚麻色长发杂乱披散，像走投无路、濒临饿死时抓住最后一颗橡栗的可怜松鼠。
林渺将伊芙琳送到一家旅馆，付了两周的钱让她暂且住下，等着自己的消息。
从旅店出来的路上林渺始终保持着沉默，直到经过一处拐角，她被同样安静了一路的恶魔拦住，“按”到了墙壁上。
“你在愤怒。”他陈述道，墨瞳沉郁。
”是有些。”她不打算否认，何况刻耳柏洛斯的三个头颅对她情绪的感知同样相当敏锐。
“愤怒对人类不好。”安维很认真地说，眸光闪着怪异的光亮，“你得发泄出来……比如，再打我一巴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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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响渺听。
们字母圈的神人（魔）她真的畏惧了。
“您怎么看伊芙说的那些？”林渺强行把话题拉回正经片场。
“她没撒谎。”恶魔见诱惑人类不成，十分遗憾地垂下眼，“至少魔物入侵是真的。”
“您也认为是魔物。”浑身黑气的怪异生物……会攻击、吞噬人类，她想不到第二个正确答案。“五天前……不就是厄洛尔大人带我离开地狱前往人间的时候？”
安维抿唇，再怎么想狠狠诋毁色欲首、破坏他在人类少女心中的形象，也不敢拿这点去赌：“那个贱……应该不是他的问题。”
嫉妒首说得咬牙切齿，“他有履行好三头犬的职责，加固了结界，还拜托切茜娅和玛门定时清理冥河那端的魔物。”
“只要不是魔物突然变异，结界破的概率几乎为零。”他顿了几秒，扬起一个灿烂的、恶毒的笑容，“也许是切茜娅和玛门太废物了……或者，他们背叛了主人，故意将魔物放出地狱，也极有可能呢。”
林渺打断了某只狗光明正大上眼药的恶劣行径：“我想切茜娅大人和玛门大人应该不会这么做。”
“如果那些攻击小镇的魔物并不是从地狱出来……那么，它们还能来自哪里呢？”
没能从林渺脸上如愿看到她对“好同僚们”的猜疑，安维的眼神如同怨夫，无差别对外溅射恶意：“为什么……为什么渺渺对他们也那样信任……明明切茜娅还‘绑架’了你……玛门对你的态度不屑……”
逛男模会场算绑架，送匕首算不屑的话，她希望“绑架”跟“不屑”能摩多摩多。
林渺面无表情地掐住安维的下颌，以命令式的口吻对他道：“看着我。回答我，除了地狱，哪里还可能产生魔物？”
此举果然有奇效。
大狗瞬间被收回了所有的注意力，在她的掌心乖顺地答：“从我现有的记忆来看，魔物只能诞生在地狱……”
“不过。”他眨了眨眼，“要想产生魔物，并不是只有‘诞生’一种方式。”
这话有些绕，林渺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渺渺知道魔物真正赖以为生的养料是恶念吧？”
“嗯。”这一点不管是三头犬城堡中的书籍，还是雇主大人，都与她说过。
魔物们攻击或者吞噬人类，除了人类血肉于它们是大补以外，更多还是为了吸收他们的恶念。
“也就是说，地狱的环境塑造了它们初始的魂魄和形态，但后续的生长皆来自恶念的滋养。”安维似乎很享受一步步替她解惑的过程，他凤眸上挑，唇角也弯起明显的弧度，“只要还存在原初魂魄和恶念，魔物就是不死的。”
“魂魄和恶念……”林渺喃喃，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安维的视线像拔丝糖浆，黏糊糊缠绕着她：“是的。除了‘诞生’，还可以‘拼凑’。”
拼凑……拼凑？！
一道灵光闪电般劈过她的脑海，随着某个名词的浮现——
青天白日，太阳敞亮，她的后背生生沁出一层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