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童念一家坐上了去县城的车。
车是童爱华安排的，丈夫的工厂里有辆面包车，再花钱请一位司机就行，司机也是现成的，是工厂要轮值的两个本地保安之一。
不用面包车不行，这一次要载的人总共有七个，包括陈秀兰童国邦他们在内。
因为买房买在同一个花园的童爱华和叶碧霞打算同时乔迁新居，趁着春节期间把入伙酒一起简单办了，那样就不用宴请两次。
不知陈秀兰是不是太紧张了，在车上一直叨叨过去的事。
“你们不知道，五九年的时候奶奶可是来县城表演过的，为了庆祝十周年，奶奶我还给领导献花了，可惜奶奶被选入文工团没几年，镇文工团就解散了……”
吵得刚满两岁的小童蕊嘟着嘴捂住耳朵，童念想睡觉也睡不着。
这让童念突然想念起她常用的那对可变形耳塞。
幸好这位开车的保安小哥技术还行，加上去年县城税收不错有钱维护道路，路感觉没有那么坑坑洼洼，童念靠意志忍住了吐意。
话说她是上初中后才没那么容易晕车的，那她不是还要至少忍五年吗？
真令人绝望。
第一站他们到了碧霞美食。
“这，这就是碧霞开的店？”陈秀兰一时愣住都忘了下车。
说再多，也远不及亲眼看到的震撼。
老太太前半生只来过一次县城，都足够让她翻来覆去地重复讲，更何况看见儿媳妇开了一家这么大又窗明几净的店？
之前市场那家比起来真小！
“真大，看着能有我们两间房子加起来那么大！”
其实也没那么大，更多是因为视觉效应，上百平米的房子把非主墙都打掉，看起来就很宽敞。
再者就是陈秀兰他们建房子时没多少钱，又有两个儿子，房子面积只能画小点，一间才六十平左右。
什么时候两个儿子都住上这么大这么好的房子就好了。
陈秀兰看得目不转睛，如果不是被女儿扶着，她都走不动路了。
县城里的大工厂比镇上多，但每个工厂的放假时长不定，三天到半个月不等，要看私人老板怎么安排，工厂有没有订单。有些工人家乡跨市跨省，火车来回一趟都要三四天，大部分人甚至都抢不到票，干脆选择不回家过年。
所以县城里比二十年后要热闹许多，街上不是空荡荡的。
碧霞美食就是正常营业，童念他们还没进门口，就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乍一闻有点冲，之后是紧随而来的肉香，在冬日里闻到，有种暖洋洋的感觉。
“是猪肚鸡！”童念无比熟悉这个味道，她闻到过很多次。
冬天一到，叶碧霞就很喜欢做炖羊肉和猪肚鸡。因为童念自小体寒，冬天手脚都是冷冰冰的，而这两个菜温补祛寒。特别是猪肚鸡，叶碧霞加的胡椒量多，一口热汤喝下肚，不用多久，就让人全身发热，喝多了额头都会冒汗！
“猪肚鸡汤饭一份！”今日负责算账的童芬一边收钱一边往厨房方向喊。
童芬去年国庆后就留在了县城，在碧霞美食打工。
这是童念知道妈妈决心要到县城开店后，与十一奶奶商量的结果：让小芬姑到县城历练。
因为童芬于很多人就是一张白纸，她根本不知自己想干什么，耳根子又软，只有在信任的人身边工作，李带男才能放心。
“小芬姑！”童念冲进去喊道。
店里虽然没坐满，人没有平时多，但中午来店里打包的人接连不断，童芬顾着下单和算账，被喊后才抬头发现童念他们的到来。
“念念！”童芬很惊喜。
不能回家过年让童芬有点小失落，不过母亲李带男在电话里和她说过趁着年轻好好奋斗多攒嫁妆、平时也要多报答碧霞嫂子的话，所以她只会失落一小会，去年毕业后待在家里三个多月她也知足了。
何况县城离镇上又不远，她平时每月回去也方便。幸好毕业后母亲不同意她去那个分配到的山沟沟，否则她现在怎么能在县城吃好住好，还有每月三百多块的工资拿，不知强过多少人！
连五伯五婶都来了，好多人！
童芬按长幼有序一个个打招呼，手上就多出了六个红包。
“我去里面叫碧霞嫂嫂出来，你们先坐！”
过节这一周，碧霞美食营业时间缩短，本来营业到晚上八点，现在改成下午五点。
当然，员工加班不是硬性规定，这段时间堂食外卖比平时少，主要是早餐熟食卖得好，因此每天上班的人不需要那么多，可以分批轮着上，想多挣点钱的，可以和人换班一直上。
叶碧霞早就开始在厨房忙碌，童芬一进去通知，她就和两个员工把准备好的菜端出来，九菜一汤，凑成了十全十美，比年三十的饭菜还丰盛。
“妈，这是您最喜欢的梅菜扣肉；爸，还有您爱吃的烧鹅！”
叶碧霞落落大方地介绍菜品，每个人的喜好她都考虑到了，末了还劝大家多吃肉，不仅社牛风范尽显，还越来越有老板气势。
“大嫂你辛苦了！”
童昭明在开吃前不忘嘴甜，连腼腆寡言的陈香玲也道了谢。
反而是在车上叨个不停的陈秀兰仿佛说累了沉默下来。
“都饿了吧，赶紧吃完我带你们去新房休息！”
童念一心一意坐在父母中间喝汤，静静感受美食。
咦，猪肚鸡的蘸料是沙姜酱油，这沙姜够香的！天热了可以做个沙姜鸡……
进店之后她就留意到，百分之八十的客人都是点鸡汤饭，大家呼噜呼噜吃得享受，还有人要加白饭的，就汤就酱油的都有。
妈妈又成功推出一个新招牌菜！
童念忍不住翘起双脚，一边吃一边晃。
新家是去年新建好的临江楼盘——江景苑，是县城最好的楼盘之一，打着有江景、离学校医院近、质量好、交通方便等旗号，售价在城内不低。
房子装修得很简单，叶碧霞拿到手怎样就是怎样，这几个月主要是让房子通风和填满家具电器，刚好童爱华跟康爱平谈生意时认识了一家家具厂厂长，家具可以跟工厂直接定制，叶碧霞才省下逛家具的时间。
“什么？！你、你、你向银行借钱！”陈秀兰尖叫起来。
老太太都惊呆了，大十万的欠债，她大儿子家要什么时候才能还得清！
童爱华怕母亲说出不好的话，只好劝慰道：“妈，你别这样大惊小怪，现在跟银行借钱的人多的是。像爱平他们那些做生意的，谁不和银行贷款，还一借就是上百万上千万。碧霞的店生意不错，每个月还银行那点钱不是问题。”
她还指了指小弟童昭明，“小弟之前买车不也是和老板借的钱，现在不也好好地！”
童昭明收到大姐的眼神示意，连忙赞同道：“大姐说得对，大嫂这么有能力，提早买房多正常，不然我们来县城住哪里！妈，你就别担心了！”
童昭明能说反对话吗？不能！他也在为大嫂打工呢！
他还介绍几个信得过的车友在镇上做外卖员，现在他可算变成一帮人中的头头了，大哥说得对，没钱没势，谁愿意给你白当小弟。
如果没有大嫂，他现在还在欠人钱，家里的新彩电也买不上。
现在还能住上大房子，要抱谁的大腿他能不知道？
童嘉明接着道：“妈你不看报纸不知道，我们国家以后很可能会取消福利分房，现在不少大城市都在建商品房，那些大老板肯定是有利可图才一窝蜂去建房子。我们国家那么多人，以后房价肯定水涨船高。”
三个儿女接连解释，老头子跑去阳台吸烟，孤立无援，陈秀兰能说什么？
昨天孙女的话她可记在心里了，这房子够大，以后她和老头子来县城养老才有房间住呀。
再不济他们在村里还有房子，小儿子也挺孝顺的。
这么一琢磨，陈秀兰虽然还是心疼钱，但终于有心情巡视大儿子的新房——这电视怎么这么大？这软软的椅子叫沙发？厨房有两个灶头还不错！这、这大冰箱很耗电吧！
陈秀兰停在了比她高一点的冰箱前。
“哦对了，爸、妈、小叔、香玲，冰箱里刚放了新鲜的牛奶，还有很多水果和吃的，这几天你们要记得吃完！”叶碧霞见到冰箱，想起来提醒道。
陈秀兰的心颤了又颤，这都是钱啊……
两母女都一个样！
“碧霞，你们……”
“太棒了，那蕊蕊可以多喝牛奶快高长大，小婶也可以补补身体！”童念突然插嘴。
给小儿媳补身体？陈秀兰眼角余光不自觉瞄到自己小儿媳陈香玲。
都两年了，也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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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不对，她应该要先教训一下大儿媳乱花钱的毛病！
“妈妈，我好困呀！”
“那妈妈带你回房间睡觉。”
……
陈秀兰躺着想了又想，她根本睡不着，她一定要单独和碧霞谈一谈。
谁知她没机会了。
“爸、妈，检查单已经开好也交完钱了，钱退不了的。”童嘉明弯着腰认真道。
陈秀兰非常抗拒，“好端端的检查什么，说好只是陪香玲来看医生的！”
她双手紧握放在腹部，整个人紧绷着。
“老头子，你说句话呀！”
童国邦皱着眉，脸色也很不好，谁都不喜欢过节进医院。
“才不是好端端的！”童昭明反驳，“妈，你经常说自己肚子不舒服，有时候还痛得吃不下饭，这些事你以为能瞒得住我吗？还有爸，一到天冷就咳嗽！”
“爸、妈，小病不早治疗，会变成大病的，到时要花更多钱！”童嘉明很严肃道。
在两个儿子的镇压下，两老无奈低头。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童国邦只是轻微的慢性支气管炎，陈秀兰却要住院做手术，是肾结石加上慢性胃炎。
这诊断和原来的一年后一样，只是程度轻了，童念松了一口气。
她一直找机会劝爸爸带爷爷奶奶去大医院检查身体，这次终于因为小叔发现两人的异常成功了。
命运还真是奇怪，也不知道是不是陈秀兰性格容易急躁，干活卖力经常不按时吃饭，她的最后十年病痛缠身，先是肾病最后是胃癌，相反的，童国邦万事不操心，除了有点老年支气管炎，他活到七十多还能吃能睡。
真是同一个屋檐不同命！
丈母娘生病住院，康爱平总算抽时间过来拜访。
童念久违地见到姑父，回来后第一次。
印象中她小时候也是很少见到康爱平，因为康爱平工厂刚起步几年，他想趁着东风扩大事业版图，到处喝酒出差，是姑姑生了表弟之后才渐渐收心，不过他的工厂最后也没有闯出县城就是了。
“姑父新年好，生意兴隆！”童念拉着小童蕊拜完年后就退到一边和康凌琳站一起，正大光明地观察起康爱平。
下摆绉绉的西装，被酒肉浇灌出来的大肚腩，青黑的眼袋，略带油光的脸，还有刚刚嗅到的味道，不知这个姑丈昨晚在哪个娱乐场所过的夜。
姑姑应该也看出来了，脸色僵了有一会。
陈秀兰倒挺喜欢这个开厂的女婿，见到康爱平来了，紧绷很久的脸上才挤出一点笑容，招呼康爱平吃水果。
而童爱华不着痕迹地远离一身酒味的丈夫，走到陈秀兰床前给她掖被子，低声给陈秀兰解释手术很安全，做完很快就能出院，费用不贵的等等。
其他都是真的，只有不贵是骗陈秀兰的。这年头还没有推行农村医保，像陈秀兰这种没单位的普通农民，做手术要全自费，至少要上千元。
这次因为提早发现，结石不大，微创手术即可，还省了一笔。
但陈秀兰怎么可能不害怕，她怕极了，上辈子就是因为极度害怕二进医院，不想看病更不想花钱，硬生生把自己拖成胃癌。
陈秀兰的手术做得很成功，三天后她已经恢复正常，嚷着要回村干活。
只是被两个儿子否决了。
两个儿子都想让她在县城好好修养多一周。
“医生都说了你的胃病要慢慢养，在县城有吃有喝不好吗？现在不干农活也不会饿死人，你难道是天生劳碌命吗，这周你先养成按时吃饭的好习惯再说！”童昭明最受宠，和亲妈说话也最不客气。
陈秀兰难得给小儿子翻白眼，臭小子没吃过苦！
以为她傻呀，进一趟医院都不知要花多少钱。大儿媳欠债，小儿媳要养身体，她还要攒钱给小孙子娶老婆，不趁早多攒点怎么行？！
可惜她一个人拗不过全家，最后也只能熬到元宵节前一天才能回去。
面包车走面包车回，陈秀兰一身新衣服，大红大紫地接受众人的艳羡目光。
她也算见过世面的老太太了！
陈秀兰都准备忍痛拿出一部分在县城买的年货分一分，然后和亲戚们说一说她在县城遇到的大小事，但猝不及防地，她被一个大消息震飞了。
老头子二哥家的小儿子被警察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