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国邦一直活得像个活死人,今天也一样,就算被七个同族兄弟指责,他依旧眼皮耷拉,视线不知道停在什么地方。
有什么好在意的,他听了就行。
【你妈是个什么身份你不知道?读书再厉害又能怎样!】
【记住先生的话,生来同一气,兄弟是天伦。衹要长和睦,休论富与贫。】
【没事的,我们忍忍就好。】
嗯,他完成得很好。
六个兄弟都与童国继站在一边,童国继却不觉得稳妥,反而隐隐觉得不安。
老五家的媳妇坐立不安,侄子昭明烦躁气愤想回嘴都一目了然,但老五和嘉明两个家中的顶梁柱他却看不太明白,看着淡定无所谓,让他有种什么东西要脱离掌控的预感。
最古怪是老五家的大孙女,听说很聪明,提前上了小学,才六岁的女娃听到别人指责还能笑出来。
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童国继伸手示意所有人安静,然后他环视一圈,轻咳几下后道:“别扯远了,管教孩子需要时间,嘉明大女儿才几岁,以后慢慢教就行。我们今天聚在这里,是要讨论如何让村人发家致富。”
本来作为村里最富有,镇上也不错的人家,童国继一点都不认为经商有什么好处,比起经商,他更重视能把握权利的路。
可惜童家在镇上的根基只有短短百年,不像陈家和张家十几代经营树大根深,运动结束后,两家族皆有后人进入领导阶层,到如今,两家已经反超他们。
哼,若不是秀丽来信,他都不知道他那个大哥在香江经营了四十多年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白白浪费祖父留下的那么多珍宝。
如果让他继承,他们童家就不会被困在这个小地方这么久,回到故土重建家业,拿回祖先的荣光有何不可!
何苦现在还要用到最废物的老五。
童国继走到童国邦身前,用不拄拐杖的那只手重重按在童国邦肩膀上,继续道:“国邦啊,现在可是你为家族出力的时候,以后族人有了钱翻新祠堂,你的名字一定是记在前头的!”
他的大儿子童冠明跟在身后扶着,也附和道:“对啊五叔,我作为童家村的现任村长,代表其他村人谢谢你,也承诺不会忘记你的付出!”
天啊,说得多好,祠堂的名字是镶“金”的吗?承诺能值多少钱?
但童冠明话音刚落,其他人纷纷出言赞同,连陈秀兰都流露出向往的神情,悄悄扯了扯丈夫的衣服,童昭明收起了刚才的愤怒蹙眉思考。
童念特意装作疑惑地抬头看童嘉明,她年轻的父亲脸上情绪不显,朝她笑了笑以作安抚。
童嘉明不是没有受到影响,他也怔愣了一瞬,不过就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大湖中央,只能泛起小小的涟漪。
不同的经历塑造了不同的人格。
现在的童嘉明不是那个十几岁时发誓要村里人都敬重他的少年,更不是另一个时空中逆着水流游了十几年后失去本心的中年人。
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是骄傲的,为自己的事业骄傲,为自己优秀的妻子骄傲,更为自己聪明可爱的女儿骄傲。
这样的他怎么会接受一个不喜欢的长辈画出的虚无缥缈的“大饼”。
当然是,拒绝。
“伯父,你的要求我们无法答应。”童嘉明抚上童念的小脑袋,“鸡场是靠我妻子出钱办的,平时大小事务我和父亲都没参与,我们谁都没资格去做鸡场的主。能做主的,只有我妻子和女儿。”
叶碧霞看人的眼光一直挺好,老公本质是个道德底线较高的好人。
童念得意地扬了扬自己的小下巴,即使很多视线集中在她身上,很多人在议论她。
她内心早被密密麻麻的弹幕充斥着,憋死她了。
不过还没等她说话,童国继用拐杖重重敲了一下地面,嗡嗡声瞬间消失。
童国继年幼时正值华国国内战争硝烟四起,海和镇上也混乱过一年,很多人家都收拾包袱躲进山里,他的右腿在那里摔断,缺医少药的,即使后来得到很好的照顾,他在不到五十岁的时候还是拄上了拐杖。
用祖上留下的贵价黄花梨木,请人雕刻一条栩栩如生的龙盘踞在上面,龙首被他握在手中,龙眼会注视对面那个被训话的人。
可以卖上上万的拐杖啊,童念心想。
童国继语气带上了严厉和不赞同,“嘉明,你可是一家之主,这么点主意还要问过媳妇吗?”
童冠明也打圆场道:“嘉明,你媳妇肯定是个识大体的女人,而且这也关乎到你们家在村子里的名声。安叔祖父在天有灵,知道你们这么出息,为族里付出这么多,会非常安慰的。”
童诚安,童国邦之父。
这是看童国邦没什么反应,把他早死的爹都搬出来了。
童国邦的眼珠子动了动。
童冠明再加码,“有件事还没完全定下来,本来我也不想说的,但在场的都是一家人,我就先和你们讲一下。”
都竖起耳朵听。
“大伯前不久从香江寄信回来了,他准备寄钱回来,让我把族谱重新印刷,能每户一本,顺便也修订下内容。”
香江代表着纸醉金迷,能在香江立足的童国宗更是族中大部分人想要巴结的对象。
童念不需要费力,就能在这个不大的房间里嗅到兴奋、贪婪的味道。
“大伯在香江有个小女儿婉宁,读书厉害还嫁到好人家,大伯说如果不是婉宁,他在香江的生意也不会蒸蒸日上。所以大伯不想亏待婉宁,他在信上就说‘能旺家又有出息的女儿,就该被记在族谱里,童家的辉煌也有婉宁的一份!’。”
“小侄女嫁给什么人了?”最小但体重最不轻的童十二爷童国荣追问道。
已经坐回主位的童国继冷哼一声,给弟弟一个蔑视的眼神后道:“当然是你想象不到的富豪之家,人家的身家能抵千万个你!”
童国荣被看得缩了缩脖子,偏头不敢再看向二哥那边。
在粗重的喘息声中,他的举动被其他人忽视得彻底。
“大哥真有远见!他教出的孩子都是人中龙凤!”
【隔着一片海,在这拍马屁有什么用。】
“对,对,有出息的女儿也该记在族谱上,作为孩子的榜样!”
【只给马儿吊萝卜,不给马儿吃草那种鼓励?】
“不知大哥怎么养的女儿,我家的真是和婉宁差远了,真想向大哥讨教一下。”
【好酸的味道,做梦吧,梦里什么都有。】
童冠明站在人群中央,他心里嗤笑,还想越过他们和香江那边联系?想都别想!
“各位叔伯,我还有最重要的没说到。”童冠明双手往下压,昂首阔步走到正中央,像电视里准备演讲的大领导。
他刚才说的都只是铺垫。
“上了族谱的童家女,即使是出嫁女,以后也能和男丁们一样,能分地!”
这句话像一个炮弹,炸得在场人七荤八素。
童念有些疑惑,她没认真看过族谱,对这个规定更不知道。
因为上辈子他们村拆迁迟,外嫁女能不能继承土地使用权、分拆迁款的新闻已经引起过社会关注,后来都是按户口本上的名字分配拆迁款,和族谱早没关系。
谁不想分多点钱,一堆人带着城市户口跑回来改户口,更早知道消息的,适婚的赶紧结婚,婚后没孩子的赶紧生孩子。
而当下,对村人来说,多一个人分地意味着可以建更大的房子,种更多的田,更幸运的话,像深城那样拆迁分钱最好!
不过……真正得利的真是那些记上族谱的女孩子吗?
“老头子,听到没?如果上了族谱,我们家可以分多两份地!”陈秀兰按捺不住,小小声对童国邦说完又对大儿子说,“你和碧霞就是生不出儿子才只有一份地,现在有机会让念念能分到地,碧霞肯定会同意的!”
童家村还真有不少多出来的地,改开后,村里断断续续迁走了二十多户,还有一些是没迁户口但一大家子出去打工的,田里种地的人少了,闲地自然越来越多。而且国家有生育计划,再怎么生也比不过从前。
陈秀兰迫不及待地想替大儿媳妇答应下来。
她可是叶碧霞的婆婆,十里八村哪个婆婆像她这么好,每天辛勤种田又收菜养鸡,她也没像村口的那金花一样,磋磨生不出孙子的媳妇。
大儿媳就该听她的!
“二伯……”
“爸爸,我们以后都会搬去县城的对吗?”清亮的孩童声在这群人的小声议论声中格外清楚。
以前有个声乐老师教过童念怎么唱歌更轻松、更大声,童念这辈子空闲时也没忘记训练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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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气息和发声。
毕竟,说话大声有时候是真管用。
童嘉明一愣,然后点头道:“是。”
农村人向往城市,是人往高处走,多少人想将农业户口改为非农,都在讲种田无用。
童念就记得转学后有次班主任要统计班里有多少农村户口的孩子,让举手示意,整个班五十多号人只有三人举起手。
能搬去城里生活,村里分再多的地也只为等拆迁,但心里有数的都清楚,大城市都还没拆完,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个边缘小镇,没有十年八年都见不到希望。
而童家村还不止。
“哦~,那以后我们也把爷爷奶奶接去县城,爷爷奶奶就不用种地了,种地好累好辛苦!”
“不是——”不种地也可以占多点地呀!真是败家孙女,你自己不要也替以后的弟弟着想啊!
“不过爸爸,我不是姓童吗,为什么我不能上族谱?字典上说族谱就是记载家族谱系的书册,我不是你的孩子吗?”童念眨巴着眼睛问。
童嘉明:“你当然是爸爸的孩子!”
而陈秀兰从来没有这么嫌弃自己的嘴巴不够利索。
“妈,”童昭明作为小儿子,除了嘴甜,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机灵,会看眼色,他看得出大哥和侄女都不想母亲插嘴,“你别说了!”他要上手捂嘴的。
小时候他靠父母宠,这两年他越发清楚以后要靠大姐大哥扶持,遇事只能对不住母亲了。
他当然也想分多点地,但一亩地能比城里的房子值钱?
童国继父子听到童嘉明要搬去县城的消息后互相对视一眼,心里直呼糟糕,接连搬出祠堂、族谱、分地都动摇不了童国邦一家两个话事人的想法,难道真的软的不行要来硬的?
深入思考中,人自然有些迟钝,没有及时禁止童念的质疑。
拐杖声又响起,童国继双手抓住拐杖头,脸色不好看地说:“女孩子要养得斯文乖巧,这么小就喜欢在大人说话时乱插嘴,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眼见老五媳妇意动,主动劝家里男人,老五这个孙女怎么又跳出来!
对了,前年祭祖乱成一锅粥也关老五孙女事,这孩子就是个搅事精,不安分的女人生下来的孩子也不是个安分的。
不在家好好相夫教子,跑去县城开什么快餐店?老五一家也是傻的,别到时媳妇跟人跑了,人财两空。
童念鼻子哼气,她是小孩子她怕谁,她忍了这些老逼登很久了!
不同于上辈子,因为家里困难卖了镇上的房子,童念要在转学前在村里住半个学期。
她家现在县城的房子也买了,镇上的房子尾款也提前付清了,她完全可以说一句:此村不留姐,自有留姐处!
童念脱离童嘉明的照顾范围,冲到厅堂中,叉着腰噼里啪啦地一顿输出:“二爷爷,你就是老糊涂了,你说的根本不对!”
“你的做法也不对!别以为我年纪小就可以骗我,报纸上可说了我们国家是男女平等,既然都平等了,为什么还要对女孩子记族谱设门槛!”
“如果童家不需要女孩,那为什么不让我们用别的姓氏!”
“而且土地的使用权是归属于全村人的,凭什么二爷爷你们家说了算,你们家想做回地主吗?!村长可不是土皇帝,你们问过牛爷爷他们的意见吗?”
放在从前,这可是顶大大的帽子。
童国继想起过去差点被批斗的日子真是又怒又怕,如果不是有长辈参军牺牲,大哥又早早偷渡去香江,他二十岁开始学耕地学做普通人,他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这么好好地活到现在。
“咳咳咳咳!!”口水被呛进食管,童国继猛烈地咳嗽起来。
“啪嗒”一声,贵重的黄花梨拐杖摔在灰色的水泥地上。
“爸,你怎么了!”童冠明立刻冲过去扶着童国继。
他不是个好村长,但在三兄弟中是个不折不扣的孝子。
而靠墙站的小儿子童耀明一副状况外的样子,一直萎靡不振,眼下挂着大大的眼袋,还有百米开外都能让人看到的黑眼圈。
“哈哈哈,说得好!”响如洪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所有人都往门口瞧去,发现不知何时,掩着的门已被推开。
一个高大的身躯背对太阳,在地上投射出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