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一个麻烦，换一个麻烦
诺伊抬起头，魔法灯的光芒照亮了那人的脸庞，如此熟悉。她曾在无数次黑夜，无数个燃起的篝火面前，注视着这张脸庞。
但这张脸庞又是如此陌生，漆黑双眸中空无一物，带着上位者天然的傲慢冷漠，无法窥得任何一丝情绪。
面前的人，像绵延的群山，亘古的大地，无尽的夜色。唯独不像一个人。
诺亚尬笑两声，下意识地站到了穆萨前方，虽然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高根本没法挡住身后人的模样。
“霍尔提斯，你怎么来了？”
那人忽略了他的问题，目光落在了少女身上，“你就是莫勒的弟子？”
西莉亚满脸疑惑，“是，阁下？”
“我叫霍尔提斯，代表七神教会参与这次搜寻遗址计划。”
诺亚观察着他的神态，“以你那不稳定的精神力，可帮不到什么忙。”
“我和监督者负责后期搜寻，精神力的支持由斯诺提供。”
“哦？还派来了一位大法师*？”诺亚意味深长道，“她似乎看到了某个既定的未来？我们真能借助这个孩子，找到古赫尔遗址所在？”
霍尔提斯神色如常，他仿佛完全没注意到诺亚背后的人，“只是某种可能，那个遗迹很危险，不现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看来我确实沾上了一个大麻烦。”
“别担心，诺亚，我在这里。”霍尔提斯语气温柔，神情冷漠，“即便真引来了灾难，我也能摧毁这一切，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诺亚望向暮色镇的方向，法师塔顶萦绕着点点光辉，那是正在运转的防护魔法，“玛丽那家伙，是不是早已计划好现在的局面呢？”
霍尔提斯也想起了那个狡诈的人类，“或许她正伪装成谁，观察着我们。”
“我敢肯定，她绝对这么做了。”萨拉一行的出现太过突然，必然有人暗中推波助澜，“但我不在乎，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找到恒能魔力井，然后好好睡一觉。”
他玩笑道，“需要我为你准备闪闪发光的宝石巢穴吗？”
诺亚摆摆手，“算了，你还是先去找温丝黛尔吧，她现在一定快疯了。”
“我在暮色镇等你。”他的声音消失在寂静的森林中。
诺亚转身抬手，捂住西莉亚的嘴，对着他们几人摇了摇头。
过了好一会，他才深吸一口气，仔细嗅闻着空气里的气味，才松开了手。
“你现在可以提问了。”
西莉亚却看向穆萨，“我觉得他比我更有资格先问。”
“我不知道，我不明白，他是谁……”穆萨脑中一片混乱，原本他对诺亚的说法将信将疑，直至那与他极其相似的男人出现在面前。
“你的孕育者，你可以理解为父亲，或者母亲。”
西莉亚捂住嘴，又举起了手。诺亚看她一眼，“说。”
“孕育者的意思是，他生育了穆萨吗？”
“是，巨龙的繁育方式与其它种族不同。”
穆萨更混乱了，自从十九岁离开家乡，他在冒险路上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震撼。即便是在他第一次变成幼童，被族巫刺穿心脏时，他也从未感到如此的惊慌失措。
原来他是有父母的，或者说有一个既是父亲，又是母亲的孕育者，他还是一头巨龙。
诺伊问出了大家心底的疑惑，“为什么他没有发现穆萨？”
“你会在意脚边蚂蚁的长相吗？对巨龙来说，人类也是如此。”诺亚偏过头，又轻声说了一句，“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以前可是一个笑着跟“蚂蚁”打招呼的“人”啊。
诺伊陷入了沉默，大嗓门的莱娜也像中了缄默术。
“我不喜欢安排他人的人生，但你是个例外，穆萨。”诺亚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我将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会把你托付给可靠的朋友，你会在她的帮助下，回到我们的家乡——龙岛。当然，如果你想带着同伴一起去也行，那群老家伙对幼崽有着毫无底线的容忍。”
“另一个选择呢？”
“留下来，待在这里，了解你的孕育者，是个什么样的人，再做出决定。”
“我能做出决定？”穆萨嗤笑一声，“我想忘了这一切，继续做个冒险者，可以吗？”
“可以，我会尽己所能为你实现。”诺亚抬起头，凝视着这张熟悉的脸庞，“那么，你敢吗？留下来，面对你的孕育者？”
穆萨看着面前的矮个少年，许久后，才开口道，“我选第二个。”
诺亚转向少女，“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请说。”西莉亚低头，撞进了他的双眸中，赤金的火焰涌出，在瞬间吞没了她的自我意识。
他展开手臂，接过了昏迷的少女，望向寂静的森林。
没过多久，一道水色漩涡浮现在浓重的夜色里，穿着睡衣的银发青年从滞缓的时间中走出，他看向诺亚臂间的少女，“你非得通过这种方式找我吗？”
“还有别的办法能让你在睡觉时候赶过来？”诺亚侧过身，指了指身后的人，“我有个交易想跟你谈。”
“霍尔提斯？”以塞注意到他身后人的样貌，“不……”
他愣了片刻，已经意识到对方的身份，也预料到这件事会带来多大的，“啧，麻烦。”
诺亚笑道，“老规矩，一个麻烦换一个麻烦。”
以塞摇头，“他的孕育者，可是个大麻烦。”
“我会跟随并保护她的安全，直至这次旅程结束。”
以塞不由为这丰厚的条件心动了，“你想要什么？”
诺亚的目光移向穆萨，“用幻术掩饰他的身份，尽你所能，别让霍尔提斯发现他。”
“那还是算了。”
以塞毫不犹豫转身，打开传送门就要离开。一道黑焰却凭空而现，阻断了流转的漩涡。
诺亚抬起头，“不再考虑一下吗？以她惹事的天赋，这一路上不知道还会有多少麻烦，我都可以为你解决。”
“代价是得罪霍尔提斯。你是他的兄弟，我可不是。”
“我是他的兄弟，我至少得为他做点什么。”
“你做的还不够多吗？”以塞长叹了一口气，“有什么意义吗，诺亚？”
“追求意义是世上最没劲的事。”诺亚嘴角扬起一丝笑容，“这可是你说的。”
他注视着他，最终妥协了，“她可是个大麻烦。”
“一个麻烦，换一个麻烦。”
“好吧，成交。”以塞的手掌从穆萨的脸颊上抹过，随后一名红发红眸，面容俊美的青年出现在他们面前。
诺亚观察了下，“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这是在原有基础上做的改变，会更贴合他本身。寻常幻术骗过你哥容易，想骗他的契约者恐怕有点难。”
“谢了，以塞，算我欠你的。”
“你要是哪天被霍尔提斯打死了，可别躲回梦园来。”青年抓了把乱糟糟的银色短发，挥手打开传送门，跳了进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诺亚低声笑了一会，“我会的。”
…………
西莉亚睁开眼，看到了黑暗中燃烧的金色火焰，她伸出手，下意识想要握住。
火焰微微闪动，便熄灭了，有细碎的浅金光点溢出，“抱歉。”
她这才看清那火焰的真身，是一双浮动着金色光辉的眼眸，“诺亚？发生了什么？”
诺亚拧开魔法灯，“我找以塞做了笔交易，他负责掩饰穆萨的身份，我则代替他保护你的安全。”
“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吗？如果触及到你的隐私，那就算了。”
“算不上秘密。”以塞摇头，“霍尔提斯是我的兄长，我们有着同一个孕育者。他是我的家人。”
“所以，穆萨是你的侄子？”
“按人类的观念，确实可以这么说。”诺亚偏开头，光影交错在他的脸上，神情晦暗不明，“我的兄长，已经疯了，我不知道他在知道穆萨的身份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西莉亚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你能压制住他吗？”
“有斯诺和莫莉在，应该没问题，代价是这次探索可能会失败。”
“但你还是选择了让穆萨留下。”
“是。我说过了，我们是家人。”他眨了下眼，金色光辉染上了他的睫毛，“即便他疯了，我也自私地希望，他的孩子能够理解他。”
“如果他不能理解呢？他不愿意成为巨龙呢？”
诺亚轻声笑了，“怎么，你想为自己的临时同伴，要一个承诺吗？”
凝视着那双溢出金色光辉的眼眸，她微微摇头，“不，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合作者，未来的保护者，是不是一个可靠的人。”
“我信仰戈多，我尊重契约，即便是没有约束的口头契约。”诺亚微微点头，“我会的，如果他想继续曾经的生活，我会竭尽所能兑现承诺。”
西莉亚笑着伸出手掌，“虽然我力量微薄，我也会帮忙的！”
诺亚和她击了一掌，“不，萨拉，你的天赋，你的力量，迟早会震惊整个世界的。”
第62章 你憎恨这命运吗
第二日清晨，在法师协会里，西莉亚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法师——斯诺爱斯兰德。
这位大法师只会使用一种自创的冰魔法，在他的手中，这种魔法变幻万千。虽然他早已将这一魔法提交给默尔林，但至今也无人能真正学会这种冰魔法。却有研究者，借此拆解出不少优秀的元素魔法。
他本人与西莉亚的想象相去甚远：一头火红的头发和一双绯红的眼睛，随意地裹着一件麻灰的袍子，脚下踩着沾满泥点的靴子。如果不是有着精灵族远超常人的美貌，恐怕会被人误认为是刚从地里回来的老农。
“你就是我们的希望吗，小法师？”他咧着一口大白牙，笑得眼睛弯成了一条线，“你好，我叫斯诺爱斯兰德，叫我斯诺就好！”
西莉亚握住了他伸来的手，“您好，我叫萨拉。”
“当然，我知道你，孩子。”斯诺的手掌很温暖，“你拥有令人嫉妒的天赋，但别太勉强自己了，如果找不到就放弃吧。能来到这里，给玛丽添一次堵，我也很开心。”
看来这位玛丽大法师的人缘是真的不太好，西莉亚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努力从过去贵族小姐生活中汲取经验。
比如：“您的头发真美。”
“谢谢，我也这么认为。”斯诺揉了揉色泽光亮的红发，“听说玛丽也来了，我特地染了这颜色，却没见到本人。真是太遗憾了，你说是吧，梅纳德？”
一直装作背景板的金发法师，脸上带着似乎永远不会褪去的笑容，“我想玛丽阁下也会因此感到惋惜的。”
“是吗？我还以为她不想见到我们，才提前离开了。”
即便不知道他们彼此之间有什么仇怨，西莉亚也嗅到了空气中浓烈的火药气。她悄悄后退一步，正打算退出战局，忽然一阵飓风刮进了大厅里，好在她及时扶住大厅圆柱，才没被刮倒。
飓风散开，露出飞扬的深绿长发，那双涌动着愤怒的碧绿双眸，锁定了金发男人，“梅纳德！你竟敢！”
狂风中，他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姿态，“早上好，温丝黛尔，今天可真是个好天气，不知您昨晚还过得愉快吗？”
“是啊，真是个不错的日子，很适合作为你的死期！”绿发精灵冷笑，周身飓风化作枷锁，将他困在其中，狂躁的风撕扯着他，似乎在下一刻就能将其搅成碎末。
“那恐怕不行，这次计划，我还要为您效力呢。”男人举起左臂，浅金光芒由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西莉亚躲在柱子后面，不得不开始担心这次探索，是否能够顺利进行。
“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两位魔导师对峙时，大门的方向传来了人声，身着黑色轻甲的黑发男人走进了大厅。
“不，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大法师斯诺对着他招手，“好久不见，莫莉，霍尔提斯。”
男人身边跟着一位黑发女人，她的左眼被纯金色占据，右眼却是正常的蓝色。眉间有着一道深深的沟壑，麻木疲惫的神色，令原本就平淡无奇的脸，更显得苍老。
她的声音也是疲惫的，“啊，好久不见，斯诺。”
斯诺也察觉到了她的状态，“你还好吗，莫莉？”
“谢谢关心，我还活着。暂时。”她瞥了一眼石柱后的少女，又移开目光，“母神在上，这些默尔林的法师就不能消停些吗？”
斯诺摊手，“斗争是默尔林永恒的话题。”
“好消息是，我暂时还不用与他们共事。”莫莉轻挥手，被风刮走的沙发落在脚边，她靠坐在沙发上，紧蹙的眉头略微展开。
霍尔提斯很自然地坐在了她的身旁，“温丝黛尔会输。”
“理所当然，没人能赢得了玛丽。”她闭着双眼，像是快睡着了。
霍尔提斯沉思片刻，“或许，我可以杀了她，诺亚就不用兑现承诺了。”
对于自己契约者的疯言疯语，莫莉早就早就习惯了，“我并不怀疑你能做到，但你得先询问诺亚的看法，这是他的事。他不喜欢你自作主张，你忘了吗？”
“你说得对。”霍尔提斯微微点头，“如果想要杀死玛丽，我必须先面对哈尔。”
莫莉再次闭上了眼，不再开口。
大厅中央，两位魔导师的交锋仍在继续。即便以西莉亚的魔法经验，也能看出温丝黛尔是真的动怒了，如果不是顾及到法师协会，她也许会真的杀了梅纳德。
同样作为魔导师，梅纳德实力也不弱，他游刃有余地穿梭在风暴中，只是身上被割破的法袍，说明了他略处于下风。
终止这场“闹剧”的是最后到来的诺亚，黑色火焰涌入大厅，所有魔法都在瞬间平息，连魔法灯光也一同熄灭。
“如果你们不想参与，可以直说。你们现在就可以回家了，我绝不阻拦。”
“诺亚！”温丝黛尔刚想说点什么，却注意到他身后的人，“你……”
她墨绿的长发间有密集的电光闪烁，“你说过不会让他加入！”
“我可没有做出那种承诺。我没必要拒绝一位精神力稳定而强大的助手。”诺亚弯起嘴角，眸中带笑，“再说，现在的你可没有资格要求他做什么了，不是吗，温丝黛尔阁下？”
温丝黛尔的面色沉了下去，孩子有所成长是好事，但她很忧心他是否能够承受这份力量。
埃曼走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抱歉，请允许我偶尔一次的任性吧，姑妈。”
飞扬的长发纷纷飘落，她叹息了一声，回以拥抱，“去做你一直想做的事吧，我会守着你。”
埃曼靠在她的肩头，“谢谢你，姑妈。”
“啪。”诺亚轻击掌心，打断了这温馨的一幕，“人都到齐了吗，萨拉？”
西莉亚从石柱后钻出，“我在这儿。”
看清来人后，她的脸色就变了：诺亚身后还跟着一位红发的俊美青年，正愣愣看向坐在沙发上的霍尔提斯。
斯诺发现了她的异常，“萨拉？”
少女抖了两下，“我没事，只是有点腿软。”
大法师发出了善意的笑声，一股清凛的寒风吹过，她便感到周身的魔力活跃了起来，“谢谢您。”
梅纳德笑着伸出手，“需要帮助吗，小法师。”
少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不用了，阁下。”昨晚他们能遇到霍尔提斯，绝不会是意外，很难说是否有人从中作梗，但她没有证据，那枚被丢掉的护符，诺亚也没找到。
金发法师自嘲道，“看来我真是不受欢迎。”
“拥有自知之明是你为数不多的优点。”诺亚再次击掌，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既然人都到齐了，我简单说明一下这次的计划。”
“众所周知，古赫尔遗址被隐藏在另一个空间里，以现有的手段无法勘测它的位置。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引路人，或者说，一个锚点。我想你们应该知道她是谁了。”
大厅里的所有目光同时转向了石柱旁的少女。
“她已经和恒能魔力井建立了更深的联系，不要问我她是怎么做到的，我也不清楚。感谢她的天赋吧，我们或许真的有可能找到恒能魔力井，深渊石碑，甚至是整个古赫尔遗址。”
这个饼画完，在场的法师眼睛都亮了起来。斯诺轻咳一声，“如果能找到石碑，我希望带走一小部分残片。”
“具体怎么分赃，你们私下商议，我不参与。”诺亚提出了他的要求，“我会通过预知梦寻找遗址，因此我需要精神强大且稳定的协助者，构建安全的底层梦境，作为迷失后的退路。”
温丝黛尔不放心地问道，“会有危险吗？”
诺亚白了一眼，“相比于你在法师协会里与人斗殴的死亡率，要低得多。”
“我可以帮忙。”斯诺微微点头，“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需要吗？”
“建造一处隔绝精神力的空间，至少有永暗监狱的强度，不用太大，有这间大厅一半的体积就足够。”
“最好有梦境领域的学者，与我一起结构预知梦的内容，判断虚实。如果没有的话，也无所谓，只是进度会慢一些。”
梅纳德微笑道，“与我同行的魔导师艾达阁下，应该能帮上您的忙。以及，您打算在哪里建造隔绝空间呢？”
“远离人烟，足够安全的地方，我会让霍尔提斯检验强度。”
金法法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感谢您的信任，我们定会倾尽全力。”
“暂时没有别的需求。”诺亚停顿了下，“算上你所说的学者，目前有四位梦境构筑者，还少两位，你们最好在十天之内找到合适的人选。有斯诺和埃曼在，我的要求不高，只要能抗住我的三次精神冲击就行。”
“四位。”梅纳德略作停顿，“您愿意为我们介绍一下第四位构建者吗？”
诺亚转身，看向沉默的穆萨，“向他们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红发青年抬头望向在场的所有人，他们大多来源于这个世界的顶层，是曾经的他一生也接触不到的人，即便迎面经过，也不会注意他的长相。对他们而言，自己是蚂蚁一样微小的生物。
而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
他并未因此感到任何一丝窃喜，或是洋洋自得。与之相反的，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无力感，扼住了他的心脏，他的咽喉。
在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命运的洪流已将他卷入其中。或许，他再也回不到过去的生活了。
红发青年的喉头微动，“我叫戈尔萨，是一名冒险者。”
那是他的第一个名字，意为辽阔的天空。
大法师斯诺看着他的样貌，“这个名字，你是山民？是炎族人吗？”
“是的，阁下，我出身于荒河部族。”
“哦，那可是个大部族，我有个朋友，故乡也在那里。”斯诺笑呵呵道，“有机会的话，说不定你们还能见一面。”
穆萨礼节性地点头致意，他当然不是出身于富裕优渥的大部族，他所在的那个小部族，早已被烧成了灰烬，淹没在荒芜的杂草中。
即便看不破以塞的幻术，但梅纳德仍然察觉到了穆萨的身份，他震惊地看向诺亚，连笑容都从脸上消失了，“诺亚阁下，您挖掘人才的能力令我叹为观止。”
少年笑弯了眼，浅金色光辉从他的眸中溢出，“你要学的还多着呢，小法师。”
梅纳德脑中响起了女人的轻笑声，【这条小龙，还真是记仇啊。】
…………
在结束了今天的高强度训练后，虽然很疲惫，但西莉亚还是强打精神，套上法袍，准备去给诺伊送行。
她问坐在窗边的诺亚，“一起去吗？”
“巨龙之间能嗅到彼此的气味，我一旦离开暮色镇，霍尔提斯就会知道。”诺亚望着窗外昏沉的天空，“看起来像是快下雨了，代我向梅纳德问好。”
说着，他低声笑了出来，半天都没止住。
原本她并不能理解诺亚为什么发笑，直到她见到了梅纳德，不，准确的说，是伪装成穆萨模样的梅纳德。
“噗嗤。”她捂住嘴，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抱歉，穆萨。”
“穆萨”皱着眉，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快走吧，别浪费时间。”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连神态都模仿得极为相似，但就是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诺伊收回视线，“我们该出发了。”
“还能再见吗？”莱娜望着远处的法师塔，不知道在问谁。
“该走了。”梅纳德再度催促她们，“别忘了有人在盯着我们。”
“是默尔林的人？”
“不，是另外一批人。”梅纳德眉头紧锁，身上盔甲散发出的气味快让他窒息了，金属、皮革、血液、汗液残留的气息，即便经过了多次擦拭，仍然顽固地附着在每一片缝隙里。而为了更好地伪装成穆萨，他不得不穿上这件饱经风霜的盔甲，还不能使用魔法隔绝气味。
虽然他不认为霍尔提斯那样的存在，会关心穆萨这种人的去向，但那位阁下的契约者，拥有着连玛丽阁下都欣赏的敏锐和智慧。
因此，作为少数知道真相的人，他得负责善后，这是玛丽阁下的意志，也是这次计划能够顺利进行的保证。除此之外，他还得借口安全问题，驱散镇上的绝大多数人，哪怕他们几乎不认识穆萨。
巨龙当然有任性的资本，但他没有，他们都没有。
城门前聚集着不少人，有的背着行李，有的两手空空。有人挤挤攘攘地高声喊叫，有人站在原地安静等待。
四人混在人流中，并不显眼，看起来就是一支常见的小队：由猎人，弓手，法师，盗贼组成，带着满脸的迷茫踌躇，走在不知去往何方的路上。
考虑到安全问题，暮色镇已停用了传送阵，所有人只能选择步行离开。
西莉亚抬头望去，昏暗天空下，一条数万人汇聚成的队伍，正在缓缓移动。
耳边是冒险者的吵嚷声，大多人都很不满默尔林将他们驱逐出暮色镇。但默尔林给足了路费，又有十几位高阶法师全程护送，他们能做的也只有不满的嚷嚷了。
一无所知的人：“前几天不还挺好的，为什么突然把我们赶出来？”
善于脑补的人：“肯定是真找着什么好东西了！不能对外公开！说不定古赫尔遗址都现世了！”
悲观主义者：“唉，早知道还不如别留下来，现在能去哪安顿？桑哈那还安全吗？”
乐观主义者：“有这么多高阶法师护送，听说还有一位魔导师！够我吹一辈子了，就是国王也没这个待遇！”
“我们抄小路。”梅纳德带领他们脱离了队伍，喧闹的人声越来越低，周围昆虫鸟兽的啼鸣越发嘹亮。
“哗。”有风刮过树叶，身穿华美长裙的蓝发女人落在了他们面前。
“你们几个脱离队伍了哦。”她的视线扫过几人，停留在西莉亚身上，“是你呀，小法师。”
“您好。”西莉亚努力回想她的名字，“艾特娜阁下。我打算送我几个朋友离开。”
她的嗓音柔美婉转，仿佛林间歌唱的夜莺，“跟随队伍更安全哦，现在的森林可是很危险的。”
梅纳德语气生硬，“我们急着赶路。”
“你们要去哪？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梅纳德坚定拒绝，“不用了，谢谢您的好意。”
“好吧，注意安全，小法师。”魔导师也不再坚持，身形化作一道雾气，消失在昏暗的树林间。
过了一会，西莉亚才问道，“她走远了吗？”
“早已离开了。”梅纳德客观地评价了下自己的同事，“她是一个很纯粹的人。”
这群法师里，被安排了护送冒险者的麻烦差事，还能还乐呵呵的，大概也只有她了。
“还有人盯着我们吗？”
“有，准确的说，他们盯着的人是你。”
“我很快就会回去，你计划怎么解决？”西莉亚只是送他们一程，晚上还有大法师斯诺的加训课程。
“就地解决。”梅纳德的心情糟透了，他正缺一些倒霉蛋来与他分享“这份喜悦”。
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直到天色完全昏暗，鸟鸣声逐渐远去，林间只剩下呜呜风声。
“就在这里告别吧。”梅纳德在一条小河前停了下来，“我们会回到石湖村，然后在那租赁一辆马车，前往最近的城市——环山城，在那待一段时间。”
莱娜摩挲着腰间的匕首，“我还没去过环山城呢，不知道那里的东西贵不贵，我想换把好点的武器。”
诺伊摇了摇手指，“喝了那么多酒，你还剩多少钱？需要我借你吗？”
“我也没喝几桶！我还没喝够呢！暮色镇的蜂蜜酒味道真是好啊……”
“去了环山城少喝点，你一喝多就容易惹事！”
“知道了知道了，诺伊真是啰嗦。”
她们并没有提起穆萨，像是忘记了他的存在。又或许她们的内心，早已做好失去这位同伴的准备。
西莉亚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无力做出任何承诺，最终只是给了她们一个拥抱。
“到了记得联系我！我们环山城见！”
两人过了河，笑着挥了挥手，继续她们的旅程。
而她仍然站在原地，听着河水流淌的声音，许久后，才转身离开。
有“猫头鹰之眼”的加持，漆黑的森林对她而言，和白天没什么区别。回去的路上很顺利，那些盯梢的人似乎只是为了确认她的去向，而没有跳出来打扰她。
但如果不是默尔林的人，他们又属于哪方势力呢？
忽然，前方有微弱的光芒闪烁，她当即停下脚步，放缓了呼吸，身形隐匿进巨树后。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也停下了，沧桑的男性嗓音响起，“好了，就送到这儿吧，你回去吧，姆利纳。”
男人的声音温厚而低沉，“我送您回石湖村，阿耶勒先生。”
“不用了，我们的雇佣协议已经结束。我虽然是个糟老头子了，但这么短的路程，还是没问题的。”
“这段路程，您介意多一位同行者吗？”
老人深深叹了一口气，“姆利纳，你应该猜到了吧？是我把你骗到这儿来的。”
“我知道，但这段美好的旅程并不是虚假的，阿耶勒先生。”
“你这个人啊。”老人大笑了几声后，声音又低了下去，“抱歉，是我骗了你，这是我的任务。”
“无须自责，阿耶勒先生。即便不是您，也会有另一位旅人将我指引至此。”男人的声音温和如水，“这是命运的一部分，当年埋下的种子，如今将要结出果实。”
老人沉默片刻，轻声问他，“你厌憎这命运吗？”
“不，我只是……感到疲惫。”
老人又长叹了一声，“就此告别吧，我的朋友。”
“再见，阿耶勒先生。”
“你这个人啊，临走送别了，还非得叫什么先生这种生疏的称呼。”
“再见，老卢恩，很高兴能遇见你。”
“再见了，姆利纳。如果你路过环山城，可以找我喝一杯，我那可有最顶级的暮色蜜酒。”
“免费吗？”
“当然！哈哈哈，我喜欢你开的玩笑。”
老人的笑声伴随魔法灯的光芒，一同消逝在夜色中。
但骑士并没有离开，等了一会，才开口道，“请出来吧。”
脚快蹲麻了的西莉亚从树后钻出，“抱歉，我并不是有意偷听，只是路过。”
看到来人，他微微摇头，“不，我所指的并不是您，小姐。”
“叫我萨拉就好。”她捏了捏酸胀的小腿，“如果你是指那些跟踪的人，他们跟了我一路，也没有现身。”
骑士轻叹了一声，“看来休息时间已经结束了。”
西莉亚还没有反应过来，男人的身形便消失了，随后，漆黑的树林里亮起了几抹金色的光辉。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已回到原地，手上提着几颗头颅，鲜红的血正沿着整齐的切口流下。
西莉亚后退两步，立刻施加了“光铠术”护甲。
“能麻烦您一件事吗，萨拉小姐。”
“请说。”
“请您将这些血兽残骸，转交给诺亚阁下。”
西莉亚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啊，可以，当然可以。”
…………
炽热的光芒亮起，血兽在一无所觉中死去，他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杀死了他。
“解决完最后一只了。”梅纳德舒展开眉头，用魔法封闭嗅觉后，他感觉好多了。
忽然，有微凉的水滴划过他的脸颊，他抬起头，交错的林叶间，落着绵绵细雨。
有一抹摇曳的光，正从雨中走来。
魔法灯映出了那人的面容：平凡又疲惫，纯金的左眼熠熠生辉，海蓝的右眼黯淡无光。
直视对方的那一瞬间，他仿佛被什么锁住了灵魂，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
莫莉直入主题，“我们开门见山的说吧，玛丽，你想做什么？”
梅纳德弯起唇角，用欢快的腔调说道，“亲爱的莫莉，你总是这样，敏锐得叫人头疼，就不能偶尔学学你的老师装傻吗？”
我没时间和你周旋，如果你拒绝回答，我就会与斯诺携手，将所有法师送回默尔林。”
“亲爱的，自从你和霍尔提斯缔结契约后，脾气是越来越差了。”梅纳德摆了摆手，“古赫尔遗址真实存在于此，你也看到那块石碑碎片了吧，那并不是现有技术能创造出的东西。如果我们真能让它重新现世……”
莫莉打断了他，“但你的目标不是遗址，而是霍尔提斯。原本教会并没有派遣他的打算，但你说服了他们。”
“是你们。莫莉，你也认为这次会需要霍尔提斯出手。”
莫莉深吸了一口气，玛丽说得没错，自从成为那条疯龙的契约者后，她越发无法掌控自己的情绪。
而冲动，就是玛丽最乐于见到的。
“那条疯龙身上还有什么是值得你大费周章的？又或者你想刺激他的心智，毁灭白骨山脉，埋葬某些你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
梅纳德吹了声口哨，双手鼓掌，“亲爱的，你的想象力真是让我赞叹，再说下去，我似乎都能毁灭世界了。”
“算不上是什么秘密，你身边的那两个孩子都知道，只可惜她们被诺亚设下了精神暗示，没法说出来啦。”
莫莉狐疑地看向那两位年轻女性，她们看起来就是最寻常的冒险者，但联系到诺亚的态度，她的脑中产生了一个极其可怕又荒诞的猜想。
看着她的神态，梅纳德怪笑了起来，“哦，你猜的没错，与霍尔提斯的子嗣有关。”
“你最好是在说实话，玛丽。”莫莉纯金的左眼亮起了锋芒，令人胆寒的疯狂气息从中不断涌出，“玩弄这件事的人，都已经死了。”
“你不信任我，我能理解。但诺亚呢，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呢？”
“如果他足够聪明，就不会出现在这里。”*莫莉脑中闪过了面容熟悉的红发青年，“是那孩子吗？”
“介于你是那疯龙的契约者，原谅我只能告诉你这些。接下来，请拭目以待吧，我会将你从这场疯狂中解脱出来，亲爱的莫莉。”
说完，梅纳德的身体一僵，倒在了雨中。片刻后，他才从地上挣扎起身，对着面前人行了一礼。
“晚上好，莫莉阁下。”
雨水沿着她紧蹙的眉间滑落，“走吧，你们要去哪，我送你们一程。”
第63章 一些关于精灵的刻板印象
“都是些一次性用品，根本读不出任何记忆。既然知道我在这里，他们就不可能留下痕迹。”
诺亚挥了挥手，黑色火焰吞噬了狰狞的头颅，连灰烬也不曾留下。
西莉亚好奇：“他们是谁？”
“部分黑暗种族报团取暖，他们自称为黑暗议会。”
一旁的斯诺笑着解释道，“准确来说，是除了巨龙之外的黑暗种族，组建的议会。”
诺亚纠正道，“魔族也没加入。”
“大多数人对魔族的了解比巨龙还少，甚至不少历史学者认为他们是山民。”
“他们可不信仰兽神。”看着少女迷惑的神情，诺亚简单总结道，“总之，是个没什么能力，野心又很大的组织。”
“嗯。”斯诺微微点头，“巨龙独有的傲慢。”
“这种麻烦事就交给玛丽吧，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诺亚看向斯诺，“你训练时，千万别让她入梦，上次她都迷失进赫克托斯的监狱里了。”
斯诺哈哈大笑，“你一定把他得罪狠了！”
诺亚不置可否，“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哈哈哈。”斯诺坐在地上大笑，拍了拍身旁的垫子，“到我身边来吧，萨拉。”
“现在，放空大脑，开始冥想。”
见他们已进入状态，诺亚转身离开，房间里骤然明亮了许多。
西莉亚睁开眼，满脸迷茫，“抱歉，我突然……”
“没关系，孩子。”斯诺轻拍她的脑袋，“是诺亚的错，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这么焦虑，以至于力量外溢，影响到外界。”
她能猜到是什么影响了他，但她只是略微点头，又闭上双目冥想，“我们继续吧。”
斯诺赞赏了一声，“优秀的自制力。”
西莉亚很快就再次进入冥想状态，周遭一切都已远去，脑海犹如空旷的苍白原野，没有留下一丝思绪的痕迹。
忽然之间，视线里飘起了细雪，盐粒一般，纷纷扬扬地落下。空旷的世界里，逐渐显现出轮廓：绵延的雪山，高耸的雪松，积雪的道路，昏暗的路灯。
有人从风雪中走来，银白长发随意扎成一束垂在胸前，一双犹如冰雪晶莹剔透的蓝眸，笑容冲淡了美貌带来的疏离感。
“欢迎来到我的小屋，萨拉法师。”
“斯诺阁下？”
“我们边走边说吧。”斯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带着她沿着小路缓步前行。
西莉亚四下张望，“这里是您的精神世界？”
“对，这里是由精神力建构的领域。你在冥想时，我入侵了你的精神，并将其占为己有，化作了自己的领域。”
“听起来很危险。”
“也很失礼，但这是课程的一部分，我可不会说敬请见谅的漂亮话。”
“这会听起来有点失礼。”西莉亚弯起嘴角，“但我想说，您看起来不像是一位精灵。”
“哦，人类的刻板印象，精灵永远是优雅又傲慢的存在，他们生活在森林里，每日的生活就是歌唱自然，偶尔有美貌的精灵离开故乡，前往人类的地盘冒险，不谙世事的精灵很快就会被某个少年或者少女吸引，与他们相恋，然后共度一生……”
他还没说完，西莉亚就忍不住大笑出声，“这剧情真是熟悉。”
“这可是市面上最畅销的冒险故事。当然，这不算什么，还有些作者，竟敢把主意打在血兽头上，编造一些虚假的爱情故事。居然还有傻子信了，把自己送上门做血兽的奴隶。”
“《来自布莱德的信》？它在乌洛比斯也很流行吗？”西莉亚想起了他所指的是哪本书，小说以第一人称的纪实口吻，讲述了一位年轻女子，在意外之下误入黑暗种族领地，最终与俊美的血族领主修成正果的故事。
“默尔林今年还有这部的改编歌剧上映呢。”斯诺啧了一声，“这其中，说没有那群血兽的推波助澜，我是不信的。”
看来不论在哪个世界，俊美阴暗的吸血鬼总是很有恋爱市场啊。但想想这个世界他们的原形，全是没有皮肤骨骼的血肉怪物，不知那些读者如果知道了真相，是否还能代入进去呢？
“我们到了。”拐过一个弯，眼前出现了一座红棕色的小木屋，门外围着一圈木篱笆，在满目雪色中显得十分温馨可爱。
“这里就是我家，请进。”斯诺推开木屋，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一股浓郁的奶香。
斯诺提起炉灶上的水壶，倒了一杯热奶茶递了过来，“先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西莉亚道了声谢，双手接过茶杯，滚烫的杯壁、扑鼻的奶香、醇厚的口感是如此真实，而这一切只是精神力构建出的虚假幻象。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也可以做到这点吗？”
“当然。事实上，这里是由你的精神力在维持，只不过由我占据了主导，改变了原有的世界。”斯诺对她摇晃了下手中的茶壶，“现在，我放开一点精神控制。你可以尝试着将它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斯诺循循善诱，“集中注意力，看着这个水壶，它本就源于你的力量，理应听从你的意志……”
茶壶消失了，他摊开掌心，里面躺着一枚金灿灿的金奥尔。
“哈哈哈。”斯诺大笑，手中金币抛向了她，“你很有天赋，小财迷。”
西莉亚轻抚金币上的花纹，下一刻它又变成了一枚戒指，一副手套，一杯蜜酒，一罐冰淇淋……
就在她玩的不亦乐乎时，手中物再次变回了茶壶的模样，长出了一对翅膀，慢慢悠悠地飞回了斯诺身旁。
“你的精神力广袤幽深，但却无力抵抗外界的侵蚀。这并不仅是因为我们的精神比你强大，还因为你缺乏对精神力的掌控。这也是为什么你的预知梦里，总是有人能够闯入。”
“我们就从如何建立一座隔绝他人影响的精神壁垒，开始学起吧。”
…………
“您似乎有些困扰？”埃曼看着已经叹了第四次的诺亚，发出了疑问。
“是有点麻烦，但不影响什么。”诺亚转向穆萨，“怎么样，准备好了吗？”
见他俩点头，诺亚挥手熄灭了魔法灯，“开始构建梦境。”
昏沉睡意如水蔓延涌来，埃曼闭上双眼，脑中回想起茂密的森林，林间嬉戏的动物，那些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如春天一般短暂……
穆萨也闭上了眼，他仿佛回到了童年，背着藤篓漫步在山野间，正是蜜儿果成熟的时候，空气里满是馥郁的甜香，爷爷正在远处向他招手……
忽然，一切都静止了，摇曳的浆果丛中，走出来一位矮个子少年，而穆萨自己，也变回了成年人的模样。
“这就是你人生中最怀念的时光吗。”
穆萨抬头望着澄澈的天空，“这是我的故乡，唯一值得怀念的过往了。”
“在你还是一颗蛋的时候，霍尔提斯带着你去了许多地方，但你却选择在那孵化了，你应当是喜欢那儿的。在自己的钟情之地出生，是我们的本能。”
穆萨没有接话，“我们应该开始训练了，阁下。”
“叫我名字就好。”诺亚又没忍住叹了口气，“即便你没有觉醒血脉，**强度差了些，但天生的精神力还是超出常人许多，简单的说，你只需要维持这场梦境不坍塌即可。”
“我会对你的梦境发起精神冲击，而你需要维持它不消失，就得拼尽全力守护它。”
“我会的，阁下。”穆萨摘下一枚蜜儿果，蜜糖般的粘稠汁液染红了他的指甲，他低头抿了一口，就如小时候一般甜蜜。
但回味过后，却是说不尽的苦涩。就像他的人生。
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打断了他的思绪，仿佛有一把尖刀在他的大脑中搅动，周围的景色摇摇欲坠，远处那位招手的老人，身影也逐渐暗淡。
穆萨死死盯着那个早已消逝在世间的人，狠狠按住自己的头，内心迸发出极度的怨憎。
突然，一场从天而降的大火，将整座山野点燃，炽热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所有事物，直至一切消亡，最终只剩下站在荒野中的两个人。
穆萨睁大了眼，血沿着他的眼眶流了下来，望着眼前的废墟，他许久没有开口。
“能焚烧一切的火焰，名为阿克米诺斯，是我们一族的天赋能力之一，继承自我们的先祖——厄运之龙，阿克米诺斯。”
梦境悄然退去，他再次睁开眼，窗外正落着雨，只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击打在窗边。他从床上坐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
“抱歉。”诺亚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如果你做……”
“我能做到，阁下。”穆萨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那么，您的承诺会兑现吗？”
诺亚又叹了一声，“当然，我向来说到做到。”
…………
法师协会，值班的高阶法师听着外面的雨声，庆幸自己没抽到护送冒险者的任务，慢悠悠打了个哈欠。
有人推开了大门，金属踩在地板上的轻响，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双暗金的眸子，“您好，我找温丝黛尔阁下。”
“今晚又有人找风语者阁下？”值班法师笑了，“不过你运气比较好，她今晚在协会里，我去通报一声，请问你的名字是？”
金发骑士微微颔首，“谢谢您，请向她转达，埃尔伯特阿克曼迪斯请求见面。”
值班法师念了下这个绕口的名字，“有点耳熟，听起来像是法尔斯大陆的人……”
下一刻，他意识到这个名字源于何处时，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当他注意到眼前人绚烂的金发，以及腰间的黯淡长剑后，几乎是叫了出来，“蒙西纳的屠夫，你竟然还活着！”
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金发骑士不为所动，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麻烦您向温丝黛尔阁下转达，埃尔伯特阿克曼迪斯请求见面。”
法师立刻套了几层防护魔法，才联系了温丝黛尔。风语者阁下一如既往的可靠，没过多久一阵风便刮进了协会大厅里。
看他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温丝黛尔不由失笑道，“你暂时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值班法师跑得很快，“辛苦您了，阁下。”
温丝黛尔挥手，设下了隔音法阵，面露惊喜，“埃尔伯特！看来我又可以少找一位帮手了。”
金发骑士点头，“听从您的安排。”
“是教会派你来的吗？你怎么没跟霍尔提斯他们一起？”
他摇头道，“不，与教会的决定无关，现在还是我的休假时间，只是偶然路过。但我猜测，应当是玛丽阁下的计划。”
“那家伙又在谋划什么？不过，算了，你能来就是意外之喜了！”温丝黛尔决定还是放弃深想，越是自作聪明，就容易误入玛丽的陷阱。
“这次的领导者是诺亚，主要就是构建底层梦境，之前你们也合作过。还有一点，如果霍尔提斯那家伙又发疯的话，我们就得制止他了。”
“我明白了，我会尽力的。但我希望，这段时间不计入休假中。”
“没关系，你不必在意，大家也不会计较这点时间。”
金发骑士坚持道，“请见谅，这对我而言，只是一份工作，我需要兼顾休息，更需要明确的工作时间。”
“当然，我明白，我理解。关于你的休假，我会告诉蒙克德。”温丝黛尔努力保持微笑，相比她的其他同事们，埃尔伯特已经算得上是非常正常的人了，只是在某些方面有着奇怪的原则和固执，至今蒙克德还在给他发工资呢。
他行了一礼，“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我目前住在麦穗旅店，如果您有任务，随时可以联系我。”
骑士走后，温丝黛尔取出了一册名单，看着上面的名字，陷入了沉思。目前只剩下一个位置了，但候选人员很多，最好得找一个能力足够，又不会瓜分太多利益的人。
她正思索着，一阵幽冷的气息飘来，沙哑幽暗的女声在寂静的大厅里响起，“我怎么还看见了埃尔伯特？这事还有你们七神教会的参与？那我可不敢来掺和了。”
温丝黛尔抬起头，看到了一个老熟人，“洛伊丝？你又是从哪听到的消息？”
死灵魔导师随意靠坐在沙发上，“还不是诺亚那个口风不紧的，竟然直接告诉那些冒险者碎片的事，现在恐怕整个乌洛比斯大陆都知道这里出了深渊石碑碎片。”
“女神啊，我都忘了那家伙……”一想到以后可能出现的问题，温丝黛尔的脑袋就痛了起来，“你知道吗，洛伊丝，霍尔提斯也在这儿。”
魔导师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哦，我想我该走了。”
她却被温丝黛尔一把抓住，“既然都来了，那就一起喝杯茶吧，顺便欣赏那枚碎片。”
洛伊丝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在生命和知识之间，选择了后者。
第64章 所谓命运，不过都是算计
十三天后，暮色镇西南方的一座花园里，诺亚等人正在筹划第一次梦境探索。
比原先计划晚了几天，因为初次搭建的空间没能扛得住霍尔提斯的一击，默尔林的法师们不得不重新建造，好在第二次总算是通过了测试。
对此梅纳德也感到很委屈，甚至怀疑是不是霍尔提斯故意的。毕竟从理论上来说，除非莫勒阁下亲至，这个世界没有能挡得住霍尔提斯的壁垒。
但并没有谁敢提出异议，毕竟“疯龙”的名声在外，谁也不想成为他的手下亡魂之一。
“这是第一次探索，你只需要熟悉浅层梦境，之后会根据你的情况，逐步深入。”诺亚看着一脸严肃的少女，“好了，不用太紧张，有我们在，即便你再次迷失进赫克托斯的监狱里，我们也能把你捞出来。”
“嗯。”少女攥紧拳头，微微点头。
“放松。”诺亚轻拍她的肩膀，“躺下吧，将自己调节进最舒服最轻松的状态。”
他看向周围几位“梦境构筑者”，“准备好了吗，诸位？”
大法师斯诺摇了摇手中的药剂，笑容灿烂，“迫不及待。”
穆萨一言不发，仰头喝下药剂，躺在了软椅上。
精灵埃曼与梦境学者艾达纷纷喝下药剂，阖上双眼，一阵昏沉睡意袭来。
死灵魔导师洛伊丝看了眼已经躺下的金发骑士，又看了一眼面容温和的霍尔提斯，最后没忍住问了他身旁的契约者，“莫莉，你会保护我们的安全吧？”
女人拧着眉心，“我尽力而为。”
诺亚的目光扫了过来，洛伊丝不情愿地灌下药剂，【为了深渊石碑】，她在心中默念着睡去了。
…………
她的意识仿佛沉入了幽深的海洋，被黑暗的死寂主宰，不见一丝光亮，也听不到一息声音。
忽然，有金色光辉从四面八方涌来，犹如炽日照亮大地，她的意识也在瞬间清醒过来，周围景色迅速变幻，勾勒出一处空白的房间，那是她搭建出的精神壁垒，独属于她的安全小屋。
“咚。”墙壁传来了敲击声，她意念微动，一扇门便出现在雪白的墙壁上。
矮个子的黑发少年推开门走了进来，“怎么连个家具也没有，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怀念的事物吗？”
西莉亚笑了笑，“以我目前的精神力，只考虑牢固性，越简单的越容易构建，也容易防守。”
她当然有怀念的过去，只是它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现在可以放开你的意识，第一层梦境是埃尔伯特，他应该搭建好了。”
西莉亚点点头，这次主要目的是让她熟悉各位梦境构筑者的精神力，以便于后面的行动，因此她不会深入自身的梦境，而是穿梭在其他几人的梦境间。
空荡的房间化作幻影褪去，周围骤然明亮，两人正身处一间阳光明媚的院子里，有蜜蜂从眼前跃入花丛，抬头望去，远处隐约可见连绵起伏的山影。
身着白色衬衫的金发骑士从满目芳菲中走来，“欢迎来到我的梦境，需要我为您打开离开的通道吗？”
诺亚拒绝了，“不用，我们会自己寻找，这能让她更快熟悉梦境。”
骑士不再多言，行了一礼后，坐回藤椅上继续看书。
梦境有入口自然也会有出口，寻找的技巧诺亚已经教过她了，她也曾在诺亚的梦境中实践过。但每个人的精神力不同，梦境差异也很大。好在几位梦境构筑者精神强大，又受过专业训练，梦境十分稳定，便于她行动。
对此，死灵魔导师洛伊丝曾评价道：“简直像是一群成年人陪小孩子玩过家家。”
又被大法师斯诺一句“相比我们的年纪，她确实是个孩子”堵了回去。
西莉亚紧闭双眼，感受着精神力的流动，一条隐形的脉络通道浮现在脑海中。
“这边。”她快步走出院子，走向远方朦胧的山川，沐浴在金色阳光中的树林，萦绕着初春般温暖明媚的气息，但她却在其中发现了某些格格不入的景致：
在树林的另一边，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积雪的树上，积雪的石子路，一直延伸向绵延的雪山。
“那是……”这景致她再熟悉不过，“斯诺的梦境！”
“梦境融合。”诺亚不以为意，“梦境属于精神力范畴，出现侵蚀演化属于正常现象，尤其在多位构筑者同时入梦的情况下，通常来说，他们之间的熟悉度越高，融合程度就越高。”
“也就是他们的梦境会合二为一？”
“不，仍然是独立的个体，只是会彼此影响。比如说，我们所处梦境的主人是埃尔伯特，另一边是斯诺，他们两人对彼此有所了解，精神力水平也接近，受到对方的影响，在自身梦境中映射出对方梦境内容。
但这并不会导致他们失去自身对梦境的主宰权，他们强大的精神力能保证不会迷失于对方的影响。”
西莉亚似懂非懂地点头，“你当初出现在我的预知梦，也是梦境融合现象？”
“是，但暮色镇那次是侵入，这两者有本质区别。而我们现在，就是侵入了埃尔伯特的梦境，只是他作为梦境主人，打开了梦境的入口，我们作为客人，被允许保有自我意识和记忆。”
“如果你侵入我的梦境，在我的允许下，也可以保留记忆？”
“不能。预知梦本身就非常特殊，充满了无数不确定因素，而你的梦境又是由那枚深渊碎片诱发的，以我的能力，还无法在其中留下精神痕迹。只能依靠读取你的记忆来分辨。”
“那为什么埃曼能记住？”
“他极其特殊，这个世界上，大概也不会诞生第二个埃曼了。所以那群精灵才把他看得那么紧张。”
西莉亚忍不住吐槽，“看得紧，还让他出来做冒险者？”
诺亚摊手，“以他的身份，如果真的想做什么，那群精灵也无法反对，毕竟最有资格的几位原初精灵，都没留在精灵属地。温丝黛尔被他命令后，也只敢冲梅纳德撒脾气。”
“原来如此。”她隐约感觉到了什么，“那他会来到这里，恐怕也不会是什么意外。”
诺亚嗤笑一声，“所谓命运，不过都是算计。”
她赞同他的看法，“我才不信什么命运，如果一切早已注定，我们为活着而挣扎，又有什么意义呢！”
诺亚看了她一眼，“这点可不像你老师，那个神棍，总是念叨着命运。”
少女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就算是老师，我也不认同他对于命运的看法。”
“命运，是可以被改变的。”
说完，她伸手推开了一道虚幻的门，那是梦境的出口，也是连接外界的通道。
两人跳入门中，无数画面从眼前迅速略过，最终停留在飘雪的树林画面上。
正在诺亚要打开前往斯诺梦境的大门时，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奇异的蓝光，在他们还未来得及反应时，便将两人包裹了进去。
…………
穆萨从梦中惊醒，脑海里似乎还摇曳着漫山遍野的蜜儿果，但他的面前却是死灵法师唇色乌紫，脸色苍白的面容。
死灵法师洛伊丝坐起身，迅速打量了周围：所有人都还在，除了埃曼、诺亚和那个小姑娘，其他人都在陆续醒来。
斯诺面露震惊，“我们被强行驱逐了？是谁？”
梦境学者艾达摇头，“我不知道，我完全没有头绪。我们入睡了多久？”
梅纳德回答了她的疑问，“不足一小时。”
金发骑士的目光转向了莫莉，得到了对方否定的回答，“截至目前为止，没有异常。”
众人纷纷看向还在沉睡的三人，心底升起一丝寒意：这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够将他们五人同时驱逐出梦境吗？还是说，这已经涉及到他们的精神力无法触碰的领域？
无论是哪种情况，对于还在沉睡的三人来说，都非常危险。
死灵法师问道：“需要唤醒他们吗？”
作为梦境学者，艾达有着多年的丰富经验，“冒然唤醒危险更大，我们要等待恰当的时机，我相信诺亚阁下会找到那个时机的，我会再次入梦，为他们打开归来的通道。”
但当她喝下药剂，试着再次入梦，却发现药水仿佛失效了，她的身体、她的大脑毫无反应。
她不敢置信道：“怎么会……”
莫莉揉了揉眉心，“有没有可能，我们都被拖入了某人的梦境中。”
“不可能。”斯诺摇头，“那需要非常庞大的精神力，即便是赫克托斯也做不到。”
“那么，要怎么解释，你们身后的是什么？”
众人同时转身，眼中映入了一抹幽暗的蓝色，它漂浮在空中，安静地旋转着，直至将周围的一切都染成令人心醉的幽蓝。
“力量。”所有人的心中，同时浮现出了这个词。
众人发出惊呼：“女神在上！”“炽日啊……”“我的高山啊……”“黑夜庇佑！”
唯有金发骑士沉默不语，他知道那是什么，也察觉到它比当初更纯粹的力量，更致命的吸引力。
“霍尔提斯。”莫莉呼唤她的契约者，“毁了那东西。”
黑发男人站起身，脸上带着温和浅淡的笑，“如果我们真的身处梦中呢？”
“是或不是，试试就知道。”
霍尔提斯展开手臂，一柄漆黑的长枪在他的掌心汇聚成型。下一瞬，他消失在原地，幽蓝的空间绽放出黑色的焰火，转眼便将一切吞噬，只余下无穷无尽的黑暗，填满众人的视野。
望着那漫无边际的黑暗，洛伊丝突然想起，“永夜者”的称号，在他没有疯之前，是属于他的。
但在他疯了之后，提起他，所有人只会想起“那条疯龙”。
黑暗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有一道蓝光再度刺破黑暗，迅速向周围扩散开来。
“看来我们的确在梦境中。”莫莉并没有因猜对而感到喜悦，她又揉了下胀痛的眉心，“那梦境的主人会是谁？”
斯诺看着沉睡的三人，“或许，并不是某个，而是三个。”
艾达若有所思，“您是说，他们三人的梦境完全融合？三人都成为了梦境的主体？”
“只是一种猜测，更何况，就算他们三个加到一起，也不一定能承受我们……”
“不，有埃曼在，是可以做到。”温丝黛尔脸色极其难看，噼里啪啦的电光在她的发间闪烁，“该死！那到底是什么！”
“恒能魔纹。或者说，永恒魔力井。”一直沉默的金发骑士抬起头，暗金双瞳里映出那片幽蓝的光辉。
第65章 人们对他知之甚少，甚至于他的名字和领域，都是凡人编造的称呼。
传说，古赫尔族发现了一种永恒的、取之不竭的力量，他们将其命名为恒能，并应用于魔力井构造中，建造出了后世难以想象的庞大魔力井。后世学者称之为恒能魔力井，或永恒魔力井。
正是这种无穷无尽的能源，将古赫尔文明推向了巅峰。
但奇怪的是，大多古赫尔的遗址中，很少见到这种魔力井，即便存在，也都被摧毁，偶尔发现一点碎片，都称得上是极其珍贵的研究资料。
但在眼前，却有一座完整运行的永恒魔力井，它矗立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之上，正散发出恒定的蓝色光辉，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被染成了蛊惑心智的幽蓝。
此时此刻，西莉亚的内心都被那抹幽蓝填满了，她忘记了思考，也忘记了自我，只是痴痴凝望着那座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魔力井，仿佛那就是世界的终极。
“苏醒，萨拉。”
她的脑中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开关，唤醒了她的神智，她的记忆，她的自我。
“我……”她深吸了一口气，宛如将要溺亡的人挣扎着，死死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对方反握住她的五指，金色光芒点亮双眸，“萨拉，看着我。”
她注视着那对灿金竖瞳，念出了他的名字，“诺亚……”
“很好，还保留着理智。”诺亚没松开手，“我们遇上了点小麻烦。”
西莉亚转身，望着远方幽蓝的荒野，“我可不觉得那是个‘小’麻烦。”
诺亚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我没找到他人的梦境，应该是你的预知梦与某人的梦境融合，将其他人的意识都吞噬了。”
说完，少年牵着她向魔力井飞去，但它仿佛成为天空的一部分，无论过了多久，都与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西莉亚垂下目光，但无穷无尽的荒野上，只有被染成蓝色的低矮荒草，“这里没有尽头吗？”
见她疑惑，诺亚解释道，“梦境中，时间和空间没有衡量的尺度，自然也就失去了判定的意义。”
“那你在寻找什么？”
“抓紧我。”他叮嘱了一句，转瞬间两人便出现在荒野之上，她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画面再次变幻，幽蓝色骤然浓郁起来，她感到一阵心跳加速，脑中再次疯涌出无数癫狂混乱的思绪。
混沌的大脑中，睁开了一双灿金的竖瞳，它压制住所有思绪，令她恢复了理智。
恍惚中，她抬起头，看到了一抹生机盎然的绿意，像是初春萌发的新芽，带着生命的喜悦。
那抹绿意转过身，露出一张美丽而悲悯的脸庞，仿佛神殿里的雕塑，却有着极其陌生的情绪，“终于，找到你。”
他的嗓音冰冷而低哑，宛如从深渊中伸出的无数双手，纠缠住她的身躯，她的灵魂……
“埃曼……不，你是……”熟悉的战栗感袭上心头，他如白玉无瑕的脸庞上，展开了无数没有瞳仁的漆黑眼睛。
话语哽在了她的咽喉，她死死咬紧牙关，巨大的精神冲击之下，血从眼中涌出，红色模糊了视野。
同时，灿金光芒笼罩在她身上，一股不受拘束、肆意张狂的力量融入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的灵魂思想……
她张开嘴，喉口迸溅出鲜血的气味，“滚！”
有无数眼睛在面前缓缓开合，他的神情依旧慈悲怜悯，仿佛高高在上的神明。
“吾想起了你的名字。”
“玛尔德雅。”
“这就是你不能使用召唤魔法的原因？你招惹了一位深渊主宰？”诺亚扶着她转过身，让她面对自己，“啧，难怪以塞那家伙会同意，你惹麻烦的能力，真是远超我的想象。”
他伸手将少女揽进怀中，她迷茫地注视着自己被黑色火焰吞噬，融化进他的身体，直至意识也沉入黑暗。
随后，一只浑身沐浴着黑焰的黑色巨龙，在幽蓝的荒野中，展开了双翼。
“埃曼”展开手臂，漆黑而锐利的刀影从肋下涌出，身形顿时向外扩散膨胀。
……
霍尔提斯忽然抬起头望向天空，那里被幽蓝的光辉覆盖，犹如亘古不变的洛斯海。无论他摧毁多少次，都会变回这幅幽静哀愁的画面。
但此时，却有无数涟漪在这片海洋中抖动，就像有什么在冲破阻隔。
斯诺也察觉到异变，“有人试图推开这里的门。”
梦境学者艾达上前一步，“一定是诺亚阁下！”
“我在这儿呢，哎呦。”身后传来了少年的声音，他揉了揉脖颈，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身旁的少女也龇牙咧嘴地坐起身，满脸都是痛苦，使劲敲着脑壳。
诺亚迅速读取她的记忆后，神色大变，“有个深渊主宰占据了埃曼的精神主体，就要冲破预知梦的桎梏了。霍尔提斯，先交给你……”
他话没说完，就被温丝黛尔提了起来，“你在说什么！你不是说很安全吗！”
诺亚有气无力道，“谁能想到那片遗迹会在深渊里，深渊又有那么多碎裂空间……”
陷入狂怒的温丝黛尔完全听不进任何解释，尤其当她发现原本躺在床上的埃曼竟然消失后，理智的最后一根弦彻底崩断，暴虐的元素自她体内迸发而出，不受控制地疯狂扩张。
斯诺将少女护在身后，“莫莉。”
女人微微点头，两人与诺亚同时出手，磅礴的精神冲击下，温丝黛尔的大脑当场过载，陷入昏迷。
诺亚皱眉，“她的精神怎么比霍尔提斯还不稳定？”
斯诺笑道，“因为她没有一位强大而坚韧的契约者？”
莫莉瞥了他们一眼，“在梦境中，我们无法匹敌埃尔曼德的精神力，你们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唤醒他的自我，让他驱逐附着的深渊主宰，*除此之外，我们只能寄希望于那位深渊主宰力竭了。”
斯诺轻摇头，“我可不习惯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诺亚摊手，“那你大可以去试试，这代原初精灵的力量。”
斯诺语气嘲讽，“过去那么多年，这群精灵孕育怪物的本事越发炉火纯青了。”
“要我提醒你，你也是个精灵吗？”
“不用，谢谢。我信仰高山，是一位山民。”
“你们聊够了吗？”莫莉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那东西要进来了。”
几人仰头望向远方，幽蓝的天幕疯狂抖动着，像是无法再承受般碎裂开来，露出一道狭长的裂口。有一双苍白的手按住裂口两侧，撕开了天空。漫天飞舞的蓝色碎片中，巨大的漆黑镰刀轮廓隐隐浮现。
庞大如山的身躯从裂缝间走出，大地在他的足下震颤，天空在他的刀下哀鸣。胸腔间那张美丽而圣洁的脸庞上，没有瞳仁的漆黑双眼正缓缓睁开。
洛伊丝惊呼出声，“阿克第斯阿卡雅。”
作为在场唯一的死灵法师，她认出了这位声名赫赫的深渊主宰，与其他或狡诈残忍、或疯狂凶暴的深渊主宰不同，他出名的原因很纯粹——强大。
仅在记载中，他就至少杀死了五位深渊主宰，并吞并了他们的领地，占据着目前已知最广阔的深渊领域——阿卡雅。与之相反的是，他对凡人的世界毫无兴趣，即便有倒霉蛋误入他的领域，他也很少主动出手。
她从没听说过，他有接受过谁的召唤，或是来到过人世。人们对他知之甚少，甚至于他的名字和领域，都是凡人编造的称呼。
但如今，他却出现在一场诡异的梦境里，难道说预知梦连通的方向是……
“轰！”激烈的轰鸣打断了死灵法师的思绪，她仰起头，看到黑色焰火在空中绽放，深渊主宰那遮天蔽日的身形，也被黑暗吞灭。
但下一刻，巨大镰刀便刺破黑暗，锐利锋芒犹如浪潮汹涌而来。
身着黑甲的男人伫立在满目刃光之间，在深渊主宰的面前，渺小得如一粒尘埃。
他抖动手臂，掷出了那柄由黑焰铸成的长。枪。在两者碰撞的瞬间，浪潮被定格一般停滞，而后化作虚影破碎散落。
深渊主宰并不在意，他的全部注意都被远方的少女吸引，正是那股熟悉却微弱的气息，指引着他来到这里。
“玛尔德雅……”
这次，所有人都听到了他发出的诡异音节，仿佛由无数嗡鸣汇聚而成，“玛尔德雅”。
还未等他们深思，诺亚的声音便响起：“全员注意，开始构筑梦境，唤醒埃曼。”同时，埃曼的梦境场景浮现在众人脑中。
深渊主宰垂下巨大的头颅，无数双眼睛在他的脸上开合，他已经找到目标，伸出手就能触及……
可这近在咫尺的距离，却永远无法抵达，眼前有一粒黑色的尘埃，挡下了他前进的步伐。黑色焰光再次腾起，灼烧着、融化着、吞噬着他的力量。
漆黑巨镰扬起，他决定先杀死这只小虫子。
但巨镰却先一步化作幻影消失，周围忽然变得明亮起来，阳光、鲜花、树叶、流水……勾勒出一片生机盎然的繁茂森林。
诺亚轻声哼唱起一首精灵语的歌谣，“我的故乡啊，深埋在大地之下。我的先祖啊，沉睡于深海之下……”
斯诺应和他的调子，“我的身躯，沐浴着炽阳。我的血液，沉浸着暮色……”
“我将昂首，呼唤着风。我将奔跑，追逐着月……”
随着他们的歌声，空中的巨大裂缝缓缓闭合，诡异的幽蓝色也在褪去。深渊主宰庞大的身躯开始萎缩，并逐渐透明，胸前的面孔闭上了双目。
他注视着那道身影，延伸出的所有力量都无法抵达她的身旁。
只差一点，就能握住了……哪怕只留下一道印记……
霍尔提斯抬起头，看着深渊主宰不甘的模样，“他看起来真是可怜，莫莉。”
黑色的屏障突然消失，深渊主宰苍白的手指就要触及到少女的脸……
时刻关注着自己契约者的莫莉，比众人反应都更快，一支缀满鲜花的法杖，瞬间挡在了西莉亚面前！
五彩的光华绽放，空中飘落下虚幻的花雨，阴冷幽暗的力量无法再进一步，在一声叹息中，与深渊主宰一同消逝在林叶间。
西莉亚注意到了那些花的模样，它是如此熟悉，层次分明的花瓣片片舒展，有流光在其间闪动——那就是她魔力的具象化！
莫莉被金色覆盖的左眼，几乎要涌出火来，“霍尔提斯！你要将所有人的性命，为你的情绪陪葬！”
霍尔提斯并不理解契约者的愤怒，“他看起来真的很可怜。”
斯诺赶紧拉住她，“算了算了，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发病了，不是顺利解决了吗？再动用契约压制，对你也有影响。”
诺亚看了一眼少女，“她没事，没有留下精神印记。”
莫莉强压下心底的怒火，她深知这是受到契约者癫狂思维的影响，也是她频繁动用契约力量的反噬。她不知道还要坚持多久，这头疯龙会不会有真正清醒的那天，还是在被放弃后，再次锁进梦园的囚笼中……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不由飘向了红发的兽族青年，又对上了诺亚的眼神，少年轻轻摇头。
深感疲惫的莫莉也忍不住叹了一声，“我去看看埃曼的情况，斯诺，你叫醒温丝黛尔。”
好在埃曼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精神力消耗过度，他揉了揉胀痛的头，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最后的记忆是看到一抹奇异的蓝色，突然闯入了梦境里，后来，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诺亚建议道，“出去再说吧，我们现在都处于埃曼的梦境中，会持续消耗他的精神力。”
众人躺回床上，梦境开始消退，意识也逐渐昏沉。当梅纳德等人再次清醒时，他们已回到真实世界。
几人下意识地看向天空，正是黄昏时分，夕阳染红了漫天云霞，正从幽深的山间坠下。
死灵法师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蓝色就好。”
西莉亚浑身酸痛，躺在床上完全不想起来，“太可怕了。”
死灵法师洛伊丝深以为然，“是啊，如果古赫尔遗址在阿卡雅的话，还是趁早放弃比较好。”
诺亚不这么觉得，“很遗憾，现在有了相对明确的目标后，那些法师只会更疯狂。”
洛伊丝猛然坐起身，“那群蠢货除了满脑子古赫尔遗产外，还能有什么？他们知道阿卡雅有多大吗？知道深渊到处都是死地吗？知道一次巢涌就能带走数以百万的生灵吗？魔导师进去都不够送命的，更别说普通法师！他们以为自己都是莫勒阁下吗？”
有一道清脆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莫勒他是来不了啦，你们看，我怎么样啊？”
莫莉满脸震惊，“老师，你怎么来了？”
西莉亚看向来人，这是一位长着猫耳的兽族少女，笑容甜美可爱，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后微微摆动。
斯诺见了她，哈哈大笑，“各位，很荣幸为你们介绍，世界上唯一一位不识字的大法师——安娜。”
第66章 拉特西斯的学生，阿斯塔德
莫莉走上前，“老师，我还以为你已经身在拥王者之墓。”
猫耳少女轻松笑道，“虽说这次魔法峰会有不少好戏可瞧，但怎么能与永恒魔力井现世相提并论呢！这可是大多数法师一生也不会有的际遇！”
诺亚泼了冷水，“别抱太大期望，那玩意有可能在深渊里。”
“哦？”少女的双眸亮了起来，“这么说，你已经找到了它的所在地？”
诺亚摇头，“我不知道。如果在深渊的话，就更难确定它的位置，阿卡雅的空间错乱非常严重，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你们甚至确定了它在哪座深渊空间？”少女高兴得手舞足蹈，“太好啦！那我们现在就启程吧！”
诺亚看了眼斯诺，“让她先冷静一下。”
斯诺摊手，“数百年的经历告诉我，还是别在她兴奋时招惹她。”
深知自己老师性格的莫莉，也连摇头表示拒绝。
等了一会，梅纳德才带着几位法师，向她问好，“很荣幸见到您，安娜阁下。”
安娜从亢奋中清醒过来，“是梅纳德呀，真是好久不见啦。玛丽那个爱凑热闹的家伙，居然没来吗？真不像她啊！”
梅纳德露出招牌微笑，“玛丽阁下忙于事务，无暇脱身，便派遣我们前来协助诺亚阁下。”
安娜点点头，看向诺亚，“我本想把莫勒借来，赫克托斯却不愿放人，你是怎么得罪那个小心眼的家伙了？”
斯诺笑呵呵道，“这就得问问我们的诺亚阁下了。”
诺亚扶起试图赖床的西莉亚，“待会再说吧，先得让这些孩子休息一会。”
作为孩子之一的埃曼，靠在温丝黛尔的肩上，露出苦笑。
“哦！对了！”安娜突然想起来，“虽然没借来莫勒，但我找到了不逊于他的新帮手！”
斯诺提起了兴趣，“是谁？”
“拉特西斯的学生，阿斯塔德！”
“嘭！”西莉亚被惊得没站稳，猛地撞在了床架上。
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她尴尬地笑了，“抱歉，刚才梦境消耗太大……”
斯诺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却没多说什么，“我们回去吧，别让他久等。”
…………
法师协会，熟悉的大厅里，熟悉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熟悉的男人。他有着英俊近乎妖异的容颜，幽暗深邃的紫眸，漆黑如夜的长发，正是一月未见的阿斯塔德。
紫眸从人群中扫过，精准抓住了那个缩在诺亚身后的身影，看来她惹麻烦的本事，不在她老师之下。
安娜拍拍手，魔法阵从脚底涌出，转眼笼罩整个大厅，“好了，我已经设下隔绝的法阵，你们快跟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诺亚没搭理她，而是先分发给西莉亚、埃曼、穆萨三人稳固精神的药剂，西莉亚喝完药剂就靠在沙发上装睡。
见她这幅模样，埃曼问道，“你还好吗，萨拉？”
她双眼紧闭，“我没事，休息会就好。”
检查过三人的精神状况后，诺亚才告诉了安娜大致情况，“具体就是这些，我们才进行了第一次梦境探索，就出了这种事。她与恒能魔力井之间的联结，远比预料中更强，连我也不能保证能带着她全身而退。更不用说，还有一位虎视眈眈的深渊主宰。”
安娜摸了摸下巴，“所以，你是怎么得罪了赫克托斯？”
诺亚挑眉，“所以，我刚才说的，你有在听吗？”
“当然，这事情不难解决，将埃曼换成我和阿斯塔德就好。”
“我拒绝。”阿斯塔德眉头紧锁，“我没有邀请他人侵入梦境的爱好。”
安娜小声对温丝黛尔道，“他与年轻时的莫勒真像！”
面对阿斯塔德的死亡视线，温丝黛尔没开腔，“我也认为埃曼或许应该退出这场……”
埃曼打断了她的话，“相比于我，另外有几位的精神力恐怕有所不足。我已经被深渊主宰侵蚀过一次，有了一定精神抗性，他很难对我进行第二次精神寄生。”
这是埃曼第一次如此强硬地表达出自己的看法，温丝黛尔有些惊讶，又似乎在意料之中。即便是在过去，他寻求外出冒险时，也从未动用过原初精灵的命令权，但这次计划前，他却命令她不干涉他的决定……
安娜寻求专家的意见，“我对梦境不够了解，你觉得呢，诺亚？”
“我认为埃曼的确是更好的选择，如果非要换一个人，那个死灵法师会更合适。”
死灵法师洛伊丝敢怒不敢言，这里有三位大法师，还有头“疯龙”，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告诉自己“一切都是为了深渊石碑！”
“由你决定。”安娜点了点头，再次问道，“所以你能说说，是怎么得罪赫克托斯的？”
诺亚知道今天是必须满足她的好奇心了，“没什么，就是闯入了他为莫勒构建的囚牢而已。”
“那地方可不容易进去。”
“她刚觉醒了预知梦的能力，梦境过于活跃，因此误入了赫克托斯的囚牢。”诺亚指了指装睡的西莉亚，“她是我们能否找到恒能魔力井的关键。”
西莉亚感到面前一阵狂风刮过，睁开眼，少女正捧着自己的手，双眼都在发光，“放心吧，我会为你扫清所有障碍，萨拉！”
她努力抽回手，“谢谢您，我一定会尽力的。”
安娜却没松开她，笑眯眯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进行下一次梦境探索呢？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明天下午吧，至少让他们先休息一晚。”
连安娜都来到了暮色镇，看来这事受到的关注太多，如果不是有玛丽挡在前面，大概会有更多麻烦人物上门，他们得尽快解决这件事。
埃曼表示：“我没问题，只是精神消耗了一点。”
斯诺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眼神，“你承载了一位深渊主宰的力量投影，又侵入了我们所有人的精神和梦境，只是有一点消耗？”
埃曼有些不好意思，“我的精神力本身就异于常人。”
虽然斯诺很震惊，但作为原初精灵，埃曼确实算不上历史上最惊人的那一位。
命运的馈赠，永远伴随着代价。而这一次，精灵们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或许，他不觉醒力量，才是对所有人最好的选择。
斯诺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哪天在族内过不下去的话，可以去爱斯兰德岛找我，我在那有一座农庄……”
“斯诺阁下！”温丝黛尔打断了他，“不劳您这位山民费心埃曼的去处。”
“呵。”这位曾经的精灵，现在的山民冷笑了一声，“我不喜欢倚老卖老。但是孩子，你还不够了解精灵，你活得太短了，又经历得太少。”
“所有你视若珍宝之物，在这漫长的岁月面前，在族群的兴衰之下，什么也不是。”
温丝黛尔沉默了，她无力辩驳。这些年来，她早已隐约猜到当年的真相，但猜测终究只是猜测。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中，直到安娜“啪”地一掌拍在斯诺的头上，“我得提醒你，斯诺阁下，你现在就是在倚老卖老，做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我的错，很抱歉。”斯诺举手认输，“不知安娜阁下，对这次梦境探索，有什么高见呢？”
…………
夜晚，结束了惊险刺激一天的西莉亚，回到暮色镇唯一还在营业的旅店，当然，现在这里由法师协会接管了。
大厅里，金发骑士今天仍然在看书，她一直很好奇他阅读的是哪本书，但这位彬彬有礼的骑士并不好接近，因此她只是略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金发骑士略微颔首，低头继续看书。
西莉亚走向顶楼的露台，打算在这享用一餐丰盛的夜宵，以犒劳自己连日来的辛苦。法师协会提供的魔法面包，她真是受够了！
推开厚重木门，星光落入眼眸，有人转过身，长袍上溢出的点点光辉，恍如漫天星辰坠落。
她立刻关上门，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今晚的夜宵就在房间里吃算了！
“你堵在门口做什么？”她低下头，身材修长的精灵正走上阶梯。
她有些意外，眼前人有些不太对劲，“埃曼？”
“不对，你……”对方捂住了她的嘴，那双美丽的翠绿眼眸，仿佛染上了一层黄昏的颜色，在黑暗中散发着隐隐金芒，“嘘，小声点，别让某个女人听见了。”
西莉亚明白了眼前人是谁，“她会杀了你的！”
对方却轻笑着摇头，“其实，这是我的主意。”
她认出这是埃曼的口吻，“我有点分不清？你们同时保持着对这个身体的掌控？”
“待会再解释，时间紧急，正好你也来帮忙吧。”诺亚毫不客气地指挥起她。
她侧开身让道，“有什么紧要的事吗？我今天累了，想早点睡。”
“当然，你随意。”他微微挑眉，这不像她爱凑热闹的风格，“你很怕出去？外面有什么？”
“哦，没什么。”西莉亚就要开溜，“那我先走了。”
“今晚会是穆萨和霍尔提斯的第一次接触，我想看看会发生什么。”
她顿住了脚步，今天的经历让她深刻明白了“疯龙”的疯狂，那并非是外表的暴虐，而是思想上的混沌。
“你真觉得穆萨会对他改观吗？就算他们相认，他就会恢复正常吗？”
“并不。但我总要试试。”诺亚推开了门，“我的人生经验告诉我，不要武断地放弃任何可能性。”
西莉亚跟上了他，“说吧，你需要我做点什么？”
“设置隔绝魔法窥探的……”诺亚看到了立于夜色间的男人，“哦，我明白了。你很怕他？”
“没有没有。”西莉亚连连摇头，“我只是非常尊敬阿斯塔德阁下，并不想打扰他的宁静。”
她可不想在睡觉前听几句令人尴尬的话，影响睡眠质量。
诺亚与这位知名的毁灭大法师不熟，“阁下，我想借用这个场地，希望您不会介意。”
阿斯塔德扫了一眼他们，没开口。
“看来您是不介意了？”诺亚四下查看一番，“萨拉，设置隔绝窥探感应的魔法。”
西莉亚摇头，“但以我的实力，对高阶法师来说，无异于透明。”
“不，这不重要，只是需要借助魔法影响消除我的气味。巨龙对凡人的感知堪称迟钝，但是对同类尤其敏感，更不必说，我与他血脉相连。”
在西莉亚的魔法完全包围住这座露台后，埃曼的双眸被一对金色竖瞳取代，他目光空洞地注视着某个方向。
西莉亚坐在他身旁，用“猫头鹰之眼”沿着他的视线望去：幽暗的树林间，黑发男人的身影时隐时现，他怀中抱着一颗球形物体。
诺亚的声音回响在她脑海，“集中注意，我将与你共享我的视觉与听觉。”
她停止了魔法，下一瞬间，无数信息涌入脑海，视觉听觉被覆写，眼前是夜色里摇曳的树枝，耳边有水流潺潺而过，草叶间爬过的虫蚁清晰可见。
虽然不知是什么魔法，但显然比“猫头鹰之眼”要强得多了。
怀抱着蛋的男人停下了脚步，他注意到蹲在河流前的红发青年，对方转过身，目露警惕。
霍尔提斯先开口了，“你叫什么？”
“我叫戈尔萨，阁下。”穆萨后退了一步，他很清楚他们会在这里相遇绝不会是意外，大概是某个人的策划。
霍尔提斯凝视着他的脸，“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长辈。”
穆萨并不意外，诺亚也曾说过，他现在的模样很像他们的叔叔，“我很荣幸，阁下。”
霍尔提斯轻轻摩挲怀里的蛋，“我最近正在考虑如何杀死他。”
穆萨沉默了，他并不是个擅长聊天的人，更不用说和这样的人交谈。
他极力回避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目光盯着对方怀中的那枚蛋，它呈球状，通体漆黑，有着暗金的花纹，不时晃动两下，彰显着自身的存在感。
注意到他的目光，霍尔提斯笑道，“这是我的孩子，每天晚上我都要带他出来散心。他有些调皮，总是不太安分，和我不太像。但我的孕育者认为，这是正常现象。”
穆萨憋了半天，才想出一句话，“他对你来说很重要。”
“重要？”霍尔提斯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不。他是我的骨髓，我的血肉，我灵魂的一部分。如果你也有一位孩子，你会理解的。”
穆萨看着面前人的脸庞，并不能理解。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理智告诉他应该找个理由迅速离开，但感情却掌控了他的身体，他想知道更多关于“这个孩子”的事。
“他看起来快要出生了。”
“我不知道，我们一族通常会在自己喜欢的地方破壳，我带他去过许多地方，但似乎他都不怎么喜欢。”霍尔提斯轻轻敲击蛋壳，“他是个很挑剔的孩子，这点很像他的祖母。”
穆萨并不觉得自己挑剔，他谨慎地选择了更安全的话题，“我想，他会出生在幸福的家庭。”
“不，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孕育者。”听到这句话，霍尔提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做错了一件事，不，是很多事……”
他低下头，像是陷入了沉思，紧紧抱着怀中的蛋，许久没有再开口。
“霍尔提斯。”黑暗中，魔法灯光由远而近，来人提起灯，映出了一张略显苍老的脸。
“莫莉。”见到是她，黑龙很惊喜，“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女人看了眼穆萨，“你先回去吧，早点休息，明天还有梦境探索。”
“谢谢您，莫莉阁下。”有人解围，穆萨当即就离开了。
霍尔提斯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真奇怪，莫莉，他让我感到很亲切。”
莫莉语气平淡，“或许是因为他长得像哈尔吧。”
“嗯，我决定不杀哈尔了。”
“我们走吧，该是休息的时候。”
“他又在乱跳，真是个调皮的孩子，他似乎很喜欢你呢，莫莉。”
眼前的画面和耳边的声音消失，西莉亚眨眨眼，视线里是露台上开得正盛的鲜花。
“那是个幻象。”阿斯塔德收回窥探魔法，“你们七神教会竟然允许这样的疯子在外行动？”
诺亚靠在藤椅上，略微放松了身体，“他最疯的时候您还没见过呢，现在已经好多了。更何况，还有莫莉压制着他。”
“女神的持杖人并不是万能的，她也会有疲惫倦怠的时候。如果再酿成当年的灾祸……”
“您以什么立场在问我？”诺亚直接打断了他，“默尔林？我们已经得到了议会的同意。乌洛比斯大陆居民？不好意思，我还没有收到关于您移居的消息。”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霍伦维尔的悲剧才过去不足两个月。我想，作为它的前庇护者，您对这出人祸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没错吧？而您所质疑的疯子，在近二十多年里，解决了至少十几起比之更严重的事故。”
“您有什么立场，又有什么资格在此质疑他？”
西莉亚惊呆了，她第一次见到诺亚说出如此尖刻的话，虽然他向来说话直接，但从未言语伤人，对大多数事都报以没兴趣、无所谓、不期待的态度。
但阿斯塔德并没有因他的话而愤怒，他的神情异常平静，“我有一个学生，丧生于三十年前的杜克尔沼泽，他死的时候，已经是高阶法师，才三十五岁。”
“我一生只收过两个学生，他们都死了。”
三十年前，杜克尔沼泽的黑焰烧了一整夜，那里至今仍是寸草不生的荒漠。也是从那之后，他才接过“永夜者”的称号，正式加入七神教会。
诺亚低下头，“抱歉。”
“我并非想谴责谁，如果我愿意，当年就会杀了他。”阿斯塔德眼中露出一丝讥讽，“不过看他如今的模样，或许死了才是更好的选择。”
说完，他便化作散落的星光，消失在昏沉的夜色里。
看着面前神色消沉的诺亚，西莉亚取出了餐盒，“要来点丰盛的夜宵吗？”
“下次吧，我得尽快归还埃曼，温丝黛尔已经出来找人了。”诺亚挥了挥手，从露台一跃而下。
“唉。”
望着璀璨的星河，西莉亚叹息了一声，又不知是在为何而叹息。
第67章 未来的老师，真的很不正经
第二天下午，第二次梦境探索如期进行。
这次稍有一点变动，安娜取代斯诺的梦境构建者位置，而斯诺则与他们两人同行。
西莉亚灌下药剂仰头躺倒，无数画面从眼前闪过，无数场景变幻之后，一切都融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时间在此毫无意义，不知过了多久，眼前飘起了细雪，耳边响起爽朗的笑声，“原来你的预知梦，是这样的啊，小法师。”
“萨拉，完全放开你的精神控制。”一道灿金光芒落在她身旁，右手被对方紧紧握住，“斯诺，抓紧了。”
她紧闭双眼，放任意识沉沦，诡谲怪诞的梦境开始浮现，仿佛有一股飓风刮过，身体顿时一轻，如跃入云端，轻飘飘的感觉不到一丝重量。
她知道，那是自己的意识在融化，与她同行的斯诺和诺亚也是如此，他们想要进入这场不受控制的预知梦，就得先解开自身的精神壁垒。
这当然是非常危险的，所以诺亚拒绝了安娜同行的请求，选择了经验更丰富老道的斯诺。他还颇为可惜道，“如果安娜能把你老师借过来就好了。”
她不由想起了那张带着笑意的脸，不知道他现在正做什么？又在算计谁？还是仍被关在监狱里呢？
视野骤然明亮，有光从四面八方涌来，她睁开眼，看到了一片五光十色的花海，每一片透明花瓣都绽放着彩虹般的光芒，照亮了漆黑的天空。
“深渊之花，阿厄斯。”斯诺摘下一朵花，“无论看多少次，都会惊艳于它的美。”
西莉亚从花海中坐起身，虹光照射之间，隐约看到有一道人影随着花丛摇曳，“那边有人！”
诺亚沿着她所指方向望去，却什么也没发现，“你带路。在这种深层次的预知梦中，我们所感受到的一切都会产生偏差，一切以你的感知为准。”
三人在这片漫无尽头的花海中，跟随着西莉亚的直觉，寻找那个虚无缥缈的人影，就在少女将要失去信心时，一座巨大的石碑轮廓逐渐显现。
她激动地跑上前，却发现不是自己在梦中见过的那一尊，它通体呈墨色，刻印在上面的银白文字剥落许多，但依稀能分辨出那是用古赫尔文字撰写的人名。
斯诺见了笑道，“看来法师们没事就给自己立碑的习惯，从古赫尔时期就开始了啊。”
“这里记载的人名，应该是参与永恒魔力井设计的人员。”
西莉亚看向诺亚，“你刚才有说话吗？”
诺亚将她揽到身后，“斯诺。”
“别紧张，能跨越他们的梦境来到这里，说不定是咱们的老熟人呢。”斯诺虽然笑着，指尖却溢出冰冷的法术光辉。
有一道人影从巨大石碑后走出，他暗红的披风间，有金色锁链摇晃，银白长发散发着月一般的光泽，满目五彩华光竟没有一丝能落在他身上。
他步步走来，却像与世界隔着一层屏障，或者说，他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望着那张模糊不清的脸，西莉亚连连摇头，“不可能，这可是预知梦。”
作为同事的斯诺也意识到对方身份，“这是未来的幻影吗？”
“他确实来自未来，但并不是预知梦的一部分。”
那人走近了，“我们又见面了。”
他贴得很近，西莉亚几乎能嗅到身上散发出的阵阵冷香，好闻却又不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诺亚默默后退了两步，“你是怎么进来的，莫勒？”
来人正是“未来的莫勒”，“还记得那枚符文吗？”
“你在上面刻印了命运之轮？但我不觉得你能跨越他们的梦境来到这里。”
“但未来的莫勒有这个能力，我的伴侣是梦境领域的专家，因此我也有些了解。”他轻声笑着，点了点西莉亚的额头，“更何况，这里有个小家伙在呼唤我呢。”
西莉亚满脸八卦，“老师你结婚了？对象是谁啊？”
“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记得的吧。”
“你就当作满足一下弟子的好奇心嘛！”
“莫勒”似乎笑得更开心了，“命运之轮束缚着我，我无法吐露过多，但我可以告诉你，你认识她，你们很熟悉。”
斯诺难以置信，“你居然会与人缔结婚约？你愿意回到原初之卵起誓？你疯了吗？”
“爱情确实使人疯狂。相比我的爱人，过去的恩怨算不上什么。”
诺亚试图将话题转向正轨，“行了，我想你也不是特意来告诉我这件喜讯的吧。既然你了解梦境，那能否与我们……”
“莫勒”却打断了他，“我就是特意来告诉你这一喜讯的，诺亚。”
诺亚扬眉，“你有病？你跟谁缔结婚约，和我有什么关系？”
“毕竟你是阿克米诺斯一族，唯一一位没有伴侣的后裔了。”
诺亚愣住了，“你的意思是，霍尔提斯他……”
就在他还想追问时，却猛地被身边人狠拽了一下，“你们快看！”
三人望着西莉亚所指的方向，漆黑的天空裂开一道巨口，落下幽蓝的光辉，无数废墟残骸从光中坠落，依稀可辨是古赫尔建筑风格。
一头浑身沐浴着黑焰的巨龙俯冲而下，紧随其后的是一艘巨大的飞艇，线条流畅美丽，船头立着一座手捧书籍的魔法女神像。
诺亚见她满脸惊艳之色，“你看到了什么？”
西莉亚比划了一下，“你没看见？就在那啊！那么大一条黑龙！那艘飞艇比龙还大！”
斯诺问身旁的“莫勒”，“你有看到吗？”
“我只是命运之轮召唤而来的幻影，能感知到的只会比你们更少。”
“过来了！他们在降落！”西莉亚睁大了眼，所有景象在一瞬间消散，“他们消失了……”
诺亚立刻抓起少女的手腕，“小心，梦境即将崩塌！萨拉，放开精神控制，坠入下一段梦境。”
“莫勒”伸手慢慢扣紧了少女的五指，斯诺看着面前占据自己位置的人，只得按住西莉亚的双肩，“放心，我们一直跟着你。”
“萨拉，放空思维！”诺亚努力抑制梦境的消退，但涉及永恒魔力井的影响，他无法支撑太久。
她闭上眼，黑暗再次涌现，无数画面闪烁，身体逐渐轻盈……
有什么轻轻挠了下她的掌心，她吓得挣开手，银发拂在了她的脸上，带来一股冷香，“老师？”
对方轻捏她的脸蛋，“醒了吗？”
未来的老师*，真的很不正经啊。她观察了下周围的环境，却没看到另外两人，“诺亚？斯诺？”
眼前是深秋的山林，抬头望去尽是枯黄落叶，鸟兽销声匿迹，连风都在此停滞，隐约有嗡鸣声传来。
“我在这。”诺亚忽然出现，他的身体却时隐时现，仿佛在与身后的什么东西角力，“快把我拽出来！”
西莉亚刚想上前，“莫勒”先她一步将少年从空间的缝隙中拽了出来。
少年坐在地上喘气，“我刚才遇到了空间乱流，该死，差点就被拖进去了。这个地方恐怕正连通着深渊。”
“这是哪？”
“白骨山脉。”斯诺从虚空中跃出，长发凌乱不堪，他猜出了目前情况，“真是疯了，他们居然试图用这种方式搬运遗址，我怎么可能会同意的？”
诺亚折下一根枯枝打量，“莫勒，你能测算这里的时间线吗？”
“恕我无法透露，希望你还能记得，我只是一道分。身，并不是本人。”
西莉亚忽然四下张望，“你们听到了吗？那嗡鸣声越来越响了。”
诺亚仔细分辨，“似乎像是魔力井运转的声音。”
西莉亚蹲下身捂住耳朵，双眸中亮起幽蓝的光芒，“我快被那声音震聋了！”
“莫勒”揽住她，“将你的所见所感传达给我，接纳我的精神力。”
“不行，我做不到。”莫勒的精神力对她来说太陌生。
诺亚的手搭在她肩上，“放松，我会侵入你的精神世界，就像训练时那样。即便做不到也没关系，斯诺会为我们开启离开的门。”
西莉亚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感官共享给诺亚，剧烈的共鸣声顷刻间就穿透了他的大脑，他捂住几乎要炸开的头，瞥见天空间显现的轮廓。
那是一座正在燃烧的魔力井，每进入这个世界一分，庞大轮廓便削减一分，就像一场即将消逝的幻影，在死前发出不甘的哀鸣。
“不对，他们是想借世界与深渊之间的空间乱流，销毁这座魔力井！”
斯诺急了，“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诺亚突然用巨龙语骂了句脏话，“我们得走了，斯诺，开门！”
“萨拉，保持清醒，别昏过去了。”
“别小看人啊。”少女抬起脸，双眸已化作一片幽深的蓝。
三人身影就此消失，梦境却没有散去，“莫勒”若有所思地望着空中消失的魔力井，像是在等待什么。
片刻后，有位身穿白色法袍的女子远远走来，她手持一支开满鲜花的法杖，所过之地，幽蓝光辉尽褪。与她并肩而行的是个身材高大的俊美青年，一对灿金双眸似有觉察，冷冷扫视而来。
“莫勒”啧了一声，伸出手指虚抹两下，青年就变成了一位身穿黑袍的银发精灵。
他轻笑一声，打了个响指，离开了这处梦境。
第68章 我宣布这次行动就此解散
当身体有了沉重的实感后，西莉亚再次睁开了眼，嗅到了一股纸张与墨水的香气。
她愣愣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书架，“这里是……”
“欢迎来到我的藏书馆！”猫耳少女从书架间探出脑袋，“你们似乎不太顺利？”
斯诺深深呼出一口气，“何止是不太顺利，我简直像个傻子，什么也看不到。”
“但至少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诺亚快速读取了她的记忆，“戈多啊，这段预知梦是真实的吗？难道我们寻找恒能魔力井，只是为了毁掉它吗？”
安娜焦急地催促，“快让我看看！”
诺亚将记忆分享给两人，斯诺眉头紧蹙，“甚至还启用了‘魔法号’前往深渊？那条黑龙是你们阿克米诺斯一族的吗？”
“很奇怪，我从没有见过这条龙，不过他看起来与哈尔有点像。”
安娜有些好奇，“除了你们这一支外，阿克米诺斯还有遗留在外的族人吗？”
“应该没有，但不好说。”诺亚陷入了沉思，“以我的经验来看，第一段梦境并不像是受到其它影响的错误预知，这极有可能是真实的预知，而第二段就不好说了。”
西莉亚提议道，“或许再尝试几次预知梦就能确认真实性？”
“就算你还能余力，梦境也未必能承受住。今晚已经经历了两次预知梦，还涉及到恒能魔力井本身，就算有六位构建者辅助，梦境也随时有可能坍塌。”诺亚顿了一下，“不过，或许我们可以试试。”
“下次你直接说可以，就行了。”西莉亚深吸一口气，再次闭上双眼，诺亚两人立刻抓紧了她，但等待片刻后，什么也没发生。
她睁开眼，“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斯诺你有察觉到吗？”
“什么？”
“我们中少了一个人，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谁。”西莉亚的头轻轻撞着书架，“这种感觉似乎以前也经历过。”
“抱歉，我来晚了。”清朗而磁性的嗓音，仿佛一束羽毛轻挠着她的耳蜗，温热气息近在耳边。
记忆在瞬间回归脑海，“老师？”
诺亚啧了一声，“既然都来了，至少帮点忙吧，莫勒。”
“我不过是一道未来的幻影，唯一的责任就是保护我可爱的弟子。”
“啊，我可真不习惯他这副轻佻的样子。”斯诺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我也是。”西莉亚悄悄揉了揉耳朵，那股温热的气息似乎还没有褪去。
“莫勒”有些伤心，“好吧，为了避免被我可爱的弟子抛弃，老师我只能在能力范围内做点事了。”
安娜笑眯眯道，“我很期待。”
“我将带领她进入下一段预知梦，并让她安全醒来，但是……”“莫勒”话音一转，“以我的能力只能带她一人前往，你们两人都得留在这。”
诺亚：“我不反对，只要你能将人安全带回，别让我替你收拾烂摊子就行。”
斯诺摊手，“我听专家的意见。”
“莫勒”牵起西莉亚的手，“那我们就出发了。”
“等等。”诺亚贴近少女，双眸骤然亮起金色光辉，脑中似有一对金色竖瞳注视着她。
“我已设置好精神标记，即便你不小心迷失在梦境中，我也会找到你的，萨拉。”
西莉亚感到握着自己的手略微收紧，他的语气却仍带笑意，“看来你对我缺乏信任。”
诺亚敏锐察觉到他莫名其妙的敌意，“当然，毕竟你只是一道幻影，不是吗？”
“莫勒”嗤笑一声，他与少女的身形化作虚影逐渐透明消失。
斯诺瞥了诺亚一眼，“我有种错觉，莫勒似乎对你有些敌意？”
诺亚也很疑惑：“不是你的错觉，难道我未来得罪了他吗？”
“那你恐怕得罪得挺狠的。”
…………
梦境深处，西莉亚再次回到了深渊，空中是无数漂浮的乱石，而他们正踩在其中一块移动的浮石上。
她下意识想使用魔法，却发现失效了，才想起她目前的精神力，还无法在预知梦中使用魔法。
“如果害怕的话，就抓紧我。”“莫勒”勾起她的手指，浮石缓缓上升，“不过，对其他异性，还是有点警惕心比较好。”
西莉亚感觉他意有所指，“老师，你似乎不太喜欢诺亚？”
“有那么明显吗？”
“非常明显，你们关系不好吗？”
“不，相反，我们有着密切的合作关系。但是，我想如果你的伴侣很欣赏某个人，你也会讨厌对方的。”
西莉亚眼中燃起了熊熊八卦之火，“真的吗？”虽然和诺亚的相处时间很短暂，但她实在想不出什么样的人会欣赏这头将直男贯彻到底的毒舌黑龙。
“我们到了。”他没有回应，而是打了个响指，漂浮的碎岩散去，露出一片开阔的平地。
眼前是一尊尊栩栩如生的高大雕像，足有三层楼高度，它们都雕刻着同一个美貌女人：或是怀抱鲜花，或是手持稻穗，或是弯身掬起一捧泥土，或是慈爱地注视着某个方向……
行走其间，他们仿佛误入了巨人的国度，西莉亚欣赏着雕像，不禁发出感慨，“这是大地女神？真是精妙绝伦的艺术品，深渊生灵也会创作吗？”
“他们也是智慧生物，只是与我们有着不同的价值观念而已。”他很自然地牵着她的手，领着她穿过雕像群，来到一处开满鲜花的草地。
西莉亚惊奇地发现，这种层次分明、流光四溢的花朵，正是她魔力的具象化。
一座巨大石碑安静伫立在鲜花之中，高耸得似乎看不到尽头，整座石碑呈现一种近乎黑的墨蓝色，上面用古赫尔密文刻印的字体，不少已经剥落，但仍留有一些黯淡的金色。
就像她曾在梦中见过的那块深渊石碑，只是那时候，它金光灿灿恍若新生。
“莫勒”发出一声喟叹，“时间才是世上最强大的力量，即便是最接近真相的文明，锻造出的试图抵御它的武器，也会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消亡。”
“老师可以透露一下真相是什么吗？”
他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那得靠你自己去寻找了。”
随着他们逐渐接近深渊石碑，一道人形轮廓也从漫野的花丛间显现，那人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袍，正低头照看着鲜花，或许是注意到他人的视线，他转头直直望向西莉亚的方向。
他胸前的脸缓缓睁开眼，似乎想要寻找她的所在。但他什么也没有看到，那张圣洁美丽的脸上流露出怅惘神态。
西莉亚下意识地躲向“莫勒”身后，难怪深渊主宰会侵入她的预知梦，深渊石碑竟然就在他家门口！
“再往前就是永恒魔力井所在，你已经能听到它的嗡鸣了吧。”“莫勒”抬头望向天空，天际漂浮着一抹若隐若现的幽蓝，“要去看看吗？”
见少女连连摇头，他忍不住笑了，微微收紧手指，“别担心，我可不是诺亚那种半吊子。”
西莉亚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直觉有些怪异，老师虽然是个很随意的人，但很有边界感，而他们现在，似乎太过亲密了……
她试着松开手，对方却握得更紧了，“抓紧哦，如果你在梦境中迷失，老师我就要被未成年的小龙嘲笑了。”
两人继续向前，嗡鸣声越发剧烈，深渊主宰也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不知从何时起，明媚的日光逐渐褪去，遍野鲜花不见踪迹，连空中漂浮的石块也消失了，目之所及只有一片幽蓝的荒漠。
庞大的飞艇安静停在这片荒漠中，它足有一座小山大小，船身上用古赫尔文字书写着“魔法”一词，远远望去，正有无数人在船周围走动。
但走近了看，却发现那些都不是人，而是炼金人偶，它们不知在忙碌着什么，来回穿梭间不时记录着数字。
“它们在做什么？”
“记录空间变化数据，测算空间狭缝容量。这里是炼金人偶的极限，再靠近魔力井的话，这些小东西就会无法运行。”
西莉亚缓步走向飞艇，除了炼金人偶，也有些人类，大都是穿着法袍的法师，其中有一位很眼熟，他依旧穿着一身漆黑法袍，正在和一名银发精灵交谈。
“阿斯塔德也在？”似乎是有所觉察，他皱眉看向她所在的方向，身旁的精灵也转过了身。
“哇。”西莉亚不由发出一声赞叹，即便见多了美人，但精灵那张堪称完美无瑕的脸依旧令她惊艳，“世上真的有人能长成这样吗？”
深知弟子颜控本性的“莫勒”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早点露出真容。
有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走出飞艇中，他抬起头，对着他们的方向招手。西莉亚疑惑地转身，却看到深渊主宰缓步走向了他，不知在与他交流着什么。
一番交流后，男人微微点头，周身涌现黑色火焰，变成一头浑身沐浴着黑焰的巨龙，双翼舒展飞向远方。
“那是诺亚的亲戚？”
“莫勒”轻声笑了，“算是吧。”
她想起诺亚说的话，“难道他们真的打算摧毁魔力井？”
“一开始并非如此，毕竟那可是古赫尔文明的诱惑。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相比较之下，大多人都认为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
“除了摧毁别无他法？”
“因为凡人无法驾驭它的力量，古赫尔族正是灭亡于此。想要打消世人对它的贪念，最好的做法就是彻底毁灭它。”
西莉亚一时有些丧气，“那我们忙活这么久，都是白费功夫？放弃寻找它不就好了。”
“但他们不会放弃，除非死到临头，人们只会选择自己所相信的。”
“如果我放弃的话，不就好了？”西莉亚想了想，“反正诺亚对此也并不积极。”
“莫勒”笑着掐了把她的脸蛋，“我总觉得，即便你们没有签订契约，却还是越来越像了，原来从这时候就开始了啊。”
“实话说，我很嫉妒这一点，却又不敢向你倾诉。”微凉的湿意印在唇上，或许是太过惊讶，她甚至都忘记推开对方。
“晚安，亲爱的。”昏沉的黑暗再度上涌，梦境在一瞬间支离破碎。
西莉亚猛地从床上坐起，隐约感到发生了非常恐怖惊悚的事，但她却完全想不起内容，脑海里最后的记忆是一条腾飞的黑色巨龙。
梦境主体消失，其他梦境构建者也逐一醒来，安娜一下蹦到她面前，满脸期待，“怎么样？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永恒石碑，深渊主宰，巨大飞艇，阿斯塔德，还有……”她将目光移向神情冷淡的阿斯塔德，又转向了刚从床上坐起身的诺亚，“那人是你的亲戚吗，诺亚？”
语无伦次是预知梦主体的常见现象，诺亚扫了她一眼，读取了这段梦境记忆，“缺失了一部分，这种痕迹，是莫勒来过了吗？他什么时候对梦境也有所研究了？”
安娜又蹦到诺亚面前，“快让我看看！”
“别催。”诺亚将三段梦境记忆共享给了现场的所有人。
梦境学者艾达仔细翻看，“第三段梦境所展现出的稳定性和信息量都非常高，与前面两次截然不同。”
诺亚皱眉，“我们一族真的有遗落在外的族人？还是成年体？”
安娜思索道，“诺亚，有没有可能，那是成年后的你。”
“别开这种玩笑，安娜。”
“哪怕算上你在蛋里的日子，我也比你多活了一千多年，以我的经历，世上不存在绝无可能的事。”
斯诺语带笑意，“安娜阁下，我要提醒您，您正在倚老卖老哦！”
“我不热衷于虚无缥缈的幻想，当然，如果阁下您能解决我的成年问题，我愿付出一切。”诺亚取出几瓶药剂，抛给了西莉亚和穆萨，见死灵法师期待的眼神，也给了她一瓶。
听到他用敬语，安娜就知道这个话题不应该再进行下去了，“好吧，目前看来，未来的我们是打算摧毁魔力井，甚至还启用了‘魔法号’以及至少两位大法师，和一位成年巨龙。”
西莉亚问道，“我能问一下，那位银发精灵是哪位大法师吗？”
“就是你的老师啊，莫勒默尔林。”看着少女震惊的表情，斯诺哈哈大笑，“真是好久没见到那家伙的真容了，真好奇是什么让他放下了心结？”
西莉亚：我那不修边幅的老师竟是绝世大美人？
死灵法师灌下一口药剂，“如果预知梦属实，那么古赫尔遗产就在深渊主宰的领域里，而我们似乎和他达成了某种协议？”
温丝黛尔叹了一声，“既然未来要摧毁魔力井，我们还在这里做什么，不如散了吧。”
工具人骑士保持沉默，却被安娜点了名，“埃尔伯特，你曾经接近过那枚恒能符文，能说说你的看法吗？”
金发骑士微微颔首，“恕我见识浅薄，但我认为，那并不是人类能够主宰的力量。如果默尔林最终决定摧毁它，我也并不感到意外。”
安娜双手托住下巴，“真可惜，但我只是拿深渊石碑应该不要紧吧？”
诺亚为她的勇气鼓掌，“可以，只要你能在深渊里杀死那位深渊主宰，里面的东西随便你搬。”
安娜撇撇嘴，“少挖苦人，你才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诺亚。”
“那我现在宣布，这次行动就此解散！”诺亚挥了挥手，“大家散了吧，反正你们也都知道了，东西就在深渊主宰家里，想找的就去吧。”
第69章 真可惜，他不太可能得偿所愿
古赫尔遗址的探索计划陷入僵持：法师们得到了一个他们不想要的答案，诺亚则认为他已完成契约，要离开暮色镇。
有人质疑预知梦的准确性，提议继续尝试多次梦境探索后，再下定论。但西莉亚却不知缘由地失去了与永恒魔力井的连接，甚至连预知梦的能力都在消退。
第二次梦境探索后的第六天，在没有服用干扰药物的情况下，她没再有过预知梦。
第七天，第八天……法师们等待十天后，最终等来了她回归平凡的消息。
在魔法的领域，“预知”是天才稍纵即逝的灵感，它随时都会逝去，就连大法师也不会例外。
但法师们无法心平气和地接受现实，他们接近真相只差临门一脚，这扇大门却在此时关上了。
安娜也免不了哀叹，“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吗？真是不甘心啊！”
“不甘心就去阿卡雅，抓住那个深渊主宰，逼问他位置。”诺亚被他们缠了好多天，一提起这话题就烦。
安娜郁闷地喝了口蜂蜜酒，“莫勒和他的使魔都没能打败他，我还是算了吧。”
斯诺不在意地笑笑，他原本就没报太大希望，“至少我们知道了遗址的位置，这次不算是一无所获。”
魔导师梅纳德精准切入，“我听说莫勒阁下的使魔，也是深渊主宰？”
诺亚的耐心将要耗尽，“有话直说。”
“以莫勒阁下对深渊的了解，又有深渊主宰的协助，或许可以……”
安娜打断了他，“在什么情况下，我们才有可能抵抗住永恒能量的诱惑，不得不摧毁它，玛丽？”
梅纳德没有出声，他的眼底闪过一抹红光。
“那涉及到我们世界的底线，你觉得以莫勒的保守程度，他有可能接受吗？”安娜垂着眼，轻轻搅拌蜜酒，“即便真的成立开拓计划，他也会暗中破坏。他谋划的本事，你不是见识过吗？”
诺亚弯起唇笑了，能让玛丽吃瘪的人不多见，莫勒要算其中一位。
“我不否认，而且他已经这么做了，不是吗？”法师的目光转向一直装作背景板的少女。
感受到灼热的视线，西莉亚也没抬头，继续和盘子里的肉排较劲。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她已经被困在暮色镇够久了，早就想离开这里。
至于永恒魔力井，深渊石碑，魔法的终级奥秘。与她一位初阶法师又有什么关系？她连古赫尔密文都是一知半解。
斯诺笑着问道，“你呢，小法师，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被点名后，西莉亚才放下叉子，原本只是和诺亚来吃午餐，身边的人却越聚越多。
她想了想，“眼下的目标是徒步前往默尔林，然后在那参加中阶法师的考核后，应该会进学院读书吧？”
斯诺震惊，“我没听错？你还是一名初阶法师？你的老师究竟在做什么啊？”
在坐牢。
不知道老师什么时候才会被放出来，她还想问问他出现在梦中“命运之轮”又是怎么回事。
“你考虑换个老师吗。”安娜笑嘻嘻地凑上前，“你看我怎么样？”
“谢谢您的欣赏，阁下。”看着她抖动的猫耳，西莉亚按住蠢蠢欲动的手，“如果没有老师的话，您也没机会见到现在的我。”
坐在角落品酒的阿斯塔德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
安娜放下空酒杯，“唉，真羡慕莫勒，总能捡到好学生。”
斯诺为她倒满酒，“你有莫莉这样的学生还不满意？”
猫耳少女绽开笑颜，“的确，没有谁能与莫莉相比。”
西莉亚没找到莫莉和霍尔提斯的身影，他们都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同样，她也没看到穆萨和金发骑士。
她想起了那个承诺，下意识看向诺亚，他抬起眼，“吃完了吗，萨拉？”
见她点头，“那我们走吧。
众人目送他们离开酒馆，安娜意有所指道，“你还是趁早打消想法，她是莫勒的弟子，那家伙极其护短，可不像诺亚那么好说话。”
梅纳德的双眼被鲜红覆盖，“谢谢你的忠告，我只是觉得，自己和那孩子很投缘呢。”
斯诺嘲笑道，“我想没有人会希望自己与你投缘的，玛丽。”
…………
旅店大堂，穆萨坐在窗边打磨着一具木雕，它已初具雏形，能隐约看出是个身材修长的女性。雕刻是他缓解压力的方式，陪伴他度过许多难熬的岁月。
他已经四十多岁了，以兽人的平均寿命来说，正值体能巅峰的青年阶段。但以巨龙的年纪而言，他还是个襁褓中的幼儿。
“啪。”这一刀刻歪了，他停下动作，试图将脑中的想法驱逐出去。
“呀，真可惜。”耳边忽然响起了低沉的声音，他转过头，不出意料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亲眼看着“自己”露出慈爱而温和的表情，这感觉挺奇怪的，穆萨扯了扯嘴角，“下午好，阁下。”
霍尔提斯伸出手，“介意我看一下吗？”
“请便。”穆萨递过木雕，这些天来，他总会偶遇这位“疯龙”，他本应该排斥这些巧合，但看到对方时，内心却不由自主地涌出温暖的情绪。
“你们血脉相连，霍尔提斯的确疯了，他认不出你，但依旧有着爱护你的本能。”他曾对诺亚的这句话嗤之以鼻，但随着与对方的相处，他越发意识到这荒诞的现实竟然是真的——他是一头巨龙，他是霍尔提斯的子嗣。
“精湛的技艺，令人赞叹。”霍尔提斯鉴赏过许多文明巅峰的艺术品，但没有一个比得上眼前粗糙的木雕，它的线条如此自然，唯一的缺陷似乎也成了点睛之笔。
穆萨对他无脑的夸赞已经麻木，“谢谢您。”
“这尊人像的原型是谁？”
“我的一位……”穆萨思索片刻，却发现自己无法定义与诺伊的关系，纵然他们两情相悦，但彼此并未立下誓言，他不想用轻浮的语言去描述他们的关系。
最终他只说了一句，“很重要的朋友。”
霍尔提斯笑了，“你很喜欢她？”
“我曾不止一次想过与她共度余生的场景。”穆萨脸上一片平静，耳廓却隐隐泛红。
“真好啊……”霍尔提斯感慨了一声，将木雕还给他，“祝你能得偿所愿，孩子。”
穆萨缓缓攥紧木雕，“我会的，阁下。”
…………
“真可惜，他不太可能得偿所愿。”
花园茂密的树荫下，诺亚和西莉亚两人正坐在庭椅上吃冰淇淋，少女听到他的话，动作顿了一下，“这次你是借用了谁的眼睛？”
“埃尔伯特。”诺亚将记忆共享给她，“他们似乎没什么进展。”
西莉亚轻笑，“你准备好兑现承诺了吗？”
“如果他同意，我会封存他们的相关记忆，以冒险者的身份跟随你们。”
“为什么是你们？你不会把我也算进去了吧？”
诺亚意外道，“他们不是你的同伴？”
“其实，我一开始没打算和他们成为同伴……”少女脸上的笑容淡去，“你知道，我的身份很麻烦，以后只会带来更多麻烦。”
谁不渴望与朋友一起冒险呢？但她的身份，大地之茧的力量，终究会将周遭一切都卷入未知的浪潮中，那不是普通人能够抵挡的。
“我会解决这些麻烦，到默尔林为止。你的老师会在那里等你，你的未来会在那里起航。”诺亚吃完了最后一口冰淇淋，随手抛出盒子，一道黑焰落下，盒子化为尘埃消失。
“谢谢你，诺亚。”西莉亚将吃空的盒子递给他，得到了对方一个白眼。
“你不会用清洁术吗？”虽然这么说，诺亚还是随手帮她清理掉了。
“清洁术可做不到这点，禁术‘造物毁灭’才能办到吧。”大多数法师终其一生也无法使用的魔法，却只是巨龙的天赋，令人不由感慨造物者的不公。
“黑焰的能力，穆萨也会使用吗？”
“不会，这是我族的血脉天赋，他没有觉醒血脉，只有在生命遇到危险时才会被动使用。我猜测他真正的能力应当与同化有关，不然无法解释他为什么能在人类的地盘待上几十年，还一无所觉。他很有可能将自己同化成了人类。但如果觉醒血脉后，他的同化就会解除。”
西莉亚迟疑道，“同化成人类是什么意思……”
诺亚瞥了她一眼，“这意味着，他所谓的感情，大部分都源于对人类的模仿。巨龙只会在成年之后产生血亲之外的爱意，并以此孕育后代。他出壳不足五十年，怎么可能会诞生爱意？”
“你的意思是，他对诺伊的爱意是假的？”西莉亚心觉这对诺伊也太不公平了。“如果他拒绝觉醒血脉呢？”
“他的伴侣会在今后的几十年，目睹着自己逐渐衰老，而他依旧保持着年轻时的模样。”
“这太残忍了……”
诺亚不以为意，“论残忍，人类远比我们更过分。一些巨龙与人类结为伴侣，共享了寿命与力量，人类却在漫长的时光中变心，蒙骗巨龙，甚至伤害幼崽。”
西莉亚摇头，“就事论事，我们是在谈论穆萨和诺伊之间，你怎么确定诺伊是那样的人？”
“是，我承认，也有许多坚定不移的人类。但那个混血精灵会是吗？我们要打赌吗？”
“赌什么？”
“那个精灵会先提出分手。”
少女被激起了斗志，“赌注是什么？”
诺亚上下打量她一番，确信了她的贫穷，“就冰淇淋吧。如果输了，就包对方一个月的冰淇淋。”
西莉亚自认荷包充足，“少看不起人！如果我输了，包你到默尔林一路的冰淇淋！”
“成交！”诺亚笑了，“我只吃特定的冰淇淋，不过别担心，环山城会有卖的。我一天至少吃两份……”
“别表现得好像已经赢了！”
诺亚摊手，“我的确已经赢了。”
“咚咚”，有叩击声传来，西莉亚抬头，看到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绿眼睛男人。
埃曼笑着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不行。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虽然这么说，诺亚还是撤除了隔音魔法。
“阁下，我想您并不喜欢听废话，所以我就直说了。我想与您同行，一起前往默尔林。”
诺亚拒绝了，“我有一个大麻烦就够了。”
“在此之前，我想与您做个交易。”埃曼取出一团青碧色的丝状物，“这是原初之茧，随身携带能保持神志清醒。”
“他已经真的疯了，这东西的作用很有限。如果让那群精灵知道，会追杀我一辈子。”霍尔提斯是他的软肋，埃曼知道，他自己也很清楚。
“那么您愿意做这个交易吗？”
诺亚收下了，“别给我添太多麻烦，精灵那边你自己搞定。”
埃曼行礼，“非常感谢您，阁下！”
“既然如此，现在就把你精灵的毛病改掉，别再对我使用敬称。”
“是，诺亚。”
第70章 这不是一场交易，而是朋友的赠礼
“什么事？”黑发紫眸的男人抬眼望向拜访者。
少女挠了挠头，“我是来跟您告别的，阿斯塔德阁下。”
他不为所动：“你的去向与我有什么关系？”
对于这人的冷言冷语，她早就习惯了，“我以为我们算是朋友了，至少也算得上是熟人吧？”
“朋友可不会使用阁下这种称呼。”
西莉亚立刻改口，“我将要离开暮色镇，在此之前，想跟你打个招呼，阿斯塔德。”
这些天阿斯塔德从没主动与她攀谈，她倒是厚着脸皮去拜访过，但都被他冷脸挡了回去。
他的原话是，“我与一个兽人没什么交集。”
兽人少女萨拉四下张望后，悄悄取出一块幽蓝的碎片，放在他的面前。
即便是阿斯塔德，也不由对那枚碎片起了些兴趣，对于法师而言，那是源于本能的吸引和诱惑。
他将碎片放入手中把玩，“恒能魔纹？”
即便知道有隔音法阵，西莉亚还是压低了声音，“这是我用精神力从预知梦中构建出的幻影，算是复制品，与本体还是有很大差异的，而且存在时间不会太长。”
“你？”阿斯塔德不信，“你做不到。是诺亚？”
还有埃曼的帮助，她的精神力可支撑不起这么大的消耗。总共只构建出了两枚，一枚由莫莉保管送往七神教会，另一枚算作是她的报酬。
至于默尔林的法师们，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但他们这次趁机接管了海妖的魔力井，算是最大赢家。
阿斯塔德明白了，“你的预知……”
西莉亚笑眯眯道，“只有我失去预知梦的能力，才能为这次计划画上圆满的结局。”
阿斯塔德取出一节镶嵌着宝石的短杖，“这是我年轻时用过的魔杖，能提升毁灭魔法的效果。”
她却摇头拒绝了，“这不是一场交易，而是朋友的赠礼。”
“你可以交给你的老师。”
“算了吧，老师他大概会笑着收下后捏碎它。好歹这也是我辛苦搓出来的。”西莉亚听说了不少自己老师的事迹，他是最坚定的保守派，一切与邪神有关的事物，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摧毁。
从目前的推测来看，所谓的恒能，极有可能与创世神的力量有关，但具体情况还要看七神教会的研究结果。
他没有再推辞，“多谢。”
西莉亚挥手道别，“我该走了，我们在默尔林见！”
“有事的话，可以用戒指联系我。”阿斯塔德的目光停留在她的指间，“你还记得联络密文吗？”
“当*然，是古赫尔语的‘夜晚’，对吧？”
“是。”他的紫眸沉寂如夜，“愿黑夜与你同行，萨拉。”
“高山庇护着你，阿斯塔德。”
…………
门在身后缓缓合拢，穆萨深深吸了一口气，难以形容的疲惫感袭来。
门纳和他的女儿都已恢复正常，但头顶多出了一对坚角，这是容纳巨龙血脉后的特征，这意味着，他们已经成为诺亚的从属，或者说，仆人。
对大多数人来说，即便是高阶法师，能成为一位巨龙的从属，也是值得骄傲的事。门纳同样如此，在巨龙之血的影响下，他的身体重回年轻，力量也远超过去的巅峰，而且还在不断增长。
但穆萨不喜欢他对待自己的恭敬态度，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可悲的屏障，他不再是穆萨，他也不再是门纳。
“你还好吗？”黑发少女在他面前摆了摆手，“喂，穆萨？”
“我没事。”他偏开头，没有看到矮个少年。
少女像是猜出他的想法，“诺亚还有些事要处理，等他回来我们就能出发了。”
男人沉默着坐下，诺亚愿意践行他的承诺，自己能回归到正常生活，这是一件好事，本该感到高兴才是。但他的内心，又清醒地意识到，这不过是自我欺骗，自我逃避。
所以他拒绝了诺亚封存记忆的提议，他至少要记住一切因何而起。
寂静的屋内，少女又喋喋不休起来，“环山城那边有什么好玩的吗？好久没见到诺伊和莱娜了，要不从石湖村带点礼物过去吧。不知道她们喜欢什么？”
“你知道她们有什么喜好吗，穆萨？”
穆萨闭上眼，“不知道。”
“不是吧？莱娜就算了，连诺伊的喜好你也不知道？你真够……”
“焰花。”穆萨睁开眼，“她喜欢焰花。”
“焰花？我记得那是菲尔莱茵的别称？”
“菲尔莱茵是它的别称。焰花产自炎族的神怒之山，被山民视作神血的遗泽。后来漂洋过海，才有了菲尔莱茵这个充满人族气息的名字。”
黑色卷发的矮个少年从墙壁中钻出，“你最好再多了解一些乌洛比斯的常识，毕竟你可是一位炎族人，萨拉。”
穆萨看了她一眼，“你果然不是高山的后裔。”
“抱歉。”少女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我会从现在开始努力的。”
“你们准备好了吗？”
“我想去和斯诺阁下他们告别，顺便在法师协会买些焰花。”
诺亚看向穆萨，“你呢。”
男人面无表情，“我听你们的。”
诺亚又没忍住叹了口气，“好吧，斯诺他们应该还没离开。”
到了法师协会后，她惊讶地发现所有人都在，包括霍尔提斯和他的契约者莫莉，她还以为他们已经回七神教会了呢。
“嗨，萨拉，你是特地来与我告别的吗？”斯诺一如既往地热情，他面前悬浮着巨大水晶屏，上面闪烁着无数变动的符号和文字。
见她露出好奇的神色，安娜笑道，“怎么样，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的新研究？”
少女连连摇头，“不了不了，以我的能力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斯诺大笑，“别吓唬她，她还有很长的旅途要走呢！”
西莉亚行了一礼，“我是来与大家告别的，感谢这段时间大家的帮助。”
“客套话就免了，我不爱听那个，应该是我们感谢你才对。”斯诺伸出手指，轻点她的眉间，“愿高山指引着你。”
她感到有一股凉意拂过眉心，却转瞬即逝，仿佛只是她的幻觉，“额……”
“作为朋友的离别赠礼。”斯诺顿了一下，“我们算朋友了吧，萨拉？”
“我想没有人能拒绝和一位大法师成为朋友。”
斯诺笑得更大声了，“看来身为大法师的好处又多了一条。”
他们正谈笑着，穆萨的目光扫过坐在人群中的男人，又迅速收了回去。
霍尔提斯抬起头，却对上了诺亚的视线，“需要一个离别的拥抱吗？”
诺亚的神情很复杂，有时候，他会有种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错觉。那错觉令他怀念，又感到痛苦。当穆萨出现后，忍耐就越发加深了这种痛苦，他不知道何时才会是尽头，但绝不会是现在。
见他沉默，霍尔提斯笑道，“那么舍不得我吗？我送你们一段路吧。”
诺亚看了眼穆萨，没有拒绝。
于是霍尔提斯和莫莉便短暂加入了队伍，一行人穿行在宁静的街道上，偶尔有法师路过，见到霍尔提斯后，立刻就不见了踪影。
一路上，诺亚反复叮嘱，“记得听从莫莉的判断，不要跟随自己的情绪。当你感到痛苦时就回梦园沉睡吧，许多事不去做也不要紧，我会替你完成的。”
“你现在怎么比多尔比笛还啰嗦？”
诺亚想说，你以前比这更唠叨，但又咽回了喉口，不与霍尔提斯提过去，已经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就送到这儿吧。”诺亚和他们一一拥抱告别，“还要麻烦你了，莫莉。”
女人依旧是那副疲惫的模样，“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同样如此。”
诺亚苦笑，“事实上，我都不知道自己所做一切是否正确。”
“我们并不总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但目前看来，结果是好的。”
“但愿如此……”
霍尔提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两人打哑谜，他并不在意他们正说什么。通常，他的思维像一片混沌的海洋，有无数人影在其中翻涌，只有极少数人是面目清晰的，他会听到这部分人的声音。其中一位如同太阳耀眼，那就是他的契约者莫莉，他会听从她的意志。
只是偶尔，这片混沌的海洋会散去，露出焦黑的大地，与一地破碎的蛋壳。那之后，他就会失去所有记忆，直到下一次海洋再度浮现。
“阁下。”海洋中出现了一张脸，有些熟悉，像他的叔叔哈尔，但与那讨厌的家伙不同，一看到这张脸，他的内心就涌现出喜悦的情绪。
他记得他的名字，“你也想要一个拥抱吗，戈尔萨？”
“不，阁下，我想感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穆萨从怀中取出一块手掌大的木雕，那是一头栩栩如生的巨龙，它舒展着双翼，仿佛下一刻就能从掌心飞跃而出。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雕刻这个东西，简直像鬼迷心窍了一样，如果他足够理智，就应该与霍尔提斯撇清关系，但每当他想起那人温柔而怅惘的神情时，手下的刻刀就更快了一步。
那是他的父亲，他的孕育者，与他血脉相连的人，或者说，龙。
“送给我的？”霍尔提斯惊喜地接过木雕，“谢谢！我很喜欢。这是以我为原型的吗？”
“是的，因为我并不知道您的真身，只是按照自己想象中的巨龙模样……”
“你想看看我真正的巨龙形态吗？”
原本在与诺亚商议的莫莉猛地回头，“霍尔提斯！”
“开玩笑的，别紧张，莫莉。”男人给了穆萨一个拥抱，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舍不得你离开啊……”
穆萨沉默着回抱了他，两人的身影浸沐在夕阳的余晖中，仿佛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