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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趋利避害,他就是那个“害”

作者:罗敷媚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荣亲王是个顶闲的闲人,年轻的时候喜欢游山玩水,年岁愈长愈发喜欢热闹,逢年节就要在府中办些宴席。


    民间都传今上疑心谁,都疑心不了这位玩性大的王爷。


    说起来自去年上巳节,二公子沈行落水失踪,到今年秋日,都没有再办过什么席面,王府中萧瑟冷清了好一阵。


    中秋快到了,王爷思索再三决定中秋宴得办,得大办。


    不仅要邀请云京勋贵们,商贾也得来。


    毕竟整个云京的赋税都得靠他们。


    中秋这日,白日里和风晴朗,晚间的月亮就似银盘。


    荣亲王府外热闹非凡,宝马香车成堆,熏风将鲛绡所制的纱帘掀起,一股檀香飘散而来。


    那是富贵人家才有的气息。


    男子们广袖玉冠,风流倜傥。贵女们气度高华,珠玉簪首。


    勋贵大族们世代联姻,关系盘根错节,而商人巨贾们生意上互相往来,此刻见了面,不免寒暄几句,那话题自然引到了王府失踪的二公子沈行,和病弱世子身上。


    “去年秋祢还和我们一起射黄羊呢,今年二公子就不知在何处了……哎,二公子虽倜傥风流,却也不是和那些喜欢流连秦楼楚馆的一条路子啊。”


    “谁说不是。”锦衣华服的公子长叹一声,看向一旁的引路小厮,“你们二公子还没信儿吗?”


    小厮脸上黯然,“王爷已将二公子失踪之事写了折子禀明圣上了,万岁爷下旨命各州各省全力搜索,暂时还没消息呢。”


    此时正路过青湖,那华服公子不禁眺望起不远处紫竹林后那扇紧闭的门,犹记得去年中秋,还和沈行在青湖边垂钓。


    那时沈行还提及他那病弱的大哥,没想到先走的人却是他。


    再想今日,极有可能天人两隔了。


    当真是造化弄人,凄楚孤寂。


    中秋宴就设在青湖边上,暮色深沉,夜晚月正圆,推杯换盏间妖娆的舞姬随风款摆,巨大的鎏金华盖拱着四爪蟒龙的避尘帐,凉风徐徐摇曳着绯色的纱灯,乍一看去仿若仙境。


    才子佳人或靠或卧在矮几上,饮酒令起,原本愁云淡雾逐渐被节日的氛围消弭。


    “世子先前娶妻了?”一女子小声道。


    “那不叫娶吧,应是……冲喜?说是那女子八字与世子合得上。”年龄稍长一些的贵妇道,眼梢还带着讥诮,“王爷他老人家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堂堂世子娶一小官之女冲喜,嗐。”


    妇人脸色有些白,“我家大人说,今上没有子嗣,世子可是如今唯一有资格继位的,说不准人家哪天就……”


    另一个摆了摆手,“你看今日中秋宴,世子都没来,这身子骨哪能受得了那大任呢。可我记得我哥哥参加乡试那年世子还中了解元呢,那年他才十二岁。”


    宗室子弟若是想应举入仕,难度较普通考生提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能够在十二岁夺得解元,含金量可想而知。


    正说着,荣亲王目光迷离明显是喝多了,起身跟众人说了些场面话,便摇摇晃晃随着一异域舞姬往湖心亭方向去了。


    一旁的侍从高唱个“起驾”,也随着王爷消失在薄雾蒙蒙的夜色中。


    王爷在时,在场的众人总存着顾忌,就拘着,满场的恭维互捧。王爷一走,才敢敞开了说笑,推杯换盏间,行酒令才真正的有了几分乐趣。


    而另一边,宋婉知是中秋,在这样的节日,父亲是必然要与嫡母在一处赏月吃酒的。


    她便与母亲在院中支个小桌饮些桂花酒,倒也快活。


    可今年,没了她,母亲一人对月,不免孤寂罢?


    宋婉抬头看着夜空中的满月,吹灭了蜡烛。


    今晚月色甚好,若是点烛倒像是对月色暴殄天物了。


    早早将婢女都遣了回去过节,她孤身一人靠在引枕上,月色微拢,不免寂寥,合上眼,渐渐像坠入云雾中似的,奇怪的梦一个接着一个。


    梦中人穿着夜行衣,露出的眉眼清俊,低低道:“你还没看过我的脸。”


    梦中的场景是在她的闺房,他很高,在她那一方小小闺房中有些局促,从她的角度看去,应该是常年在暗夜里活动的缘故,他的肤色有种雪一样的冷白。


    所以侧脸、耳根、脖颈泛着的潮红就很明显,看着就……很禁欲。


    宋婉慢慢凑近他,对上他的眼眸,他的眼眸中闪过一阵明显慌乱,而后局促地看向别处,开始自报家门:“你可以唤我珩舟,今年二十了……”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不想知道。”她打断他,把遮面的黑方巾重新怼到他脸上,“快把脸蒙上罢。”


    “怎么,你可是不满意我的长相?”他震惊道,又将面巾一把扯掉,“可他们都说我长得好……”


    沈行伸手揽过她的腰,让她能够更近地看他,低低道:“看着我。”


    宋婉只得顺从地看向他的正脸。


    他长相冷峻,肤色很白,锋利的眉骨和瘦削下颌线侵略感十足,虽穿着黑色的夜行衣,却没有隐于暗夜的局促感,整个人清冷而出尘。


    在这样一个寂静又暧昧的夜里,他微敞的胸口急促又压抑地起伏着,因气质太过清冷,反倒显出几分被亵渎的颠悖感。


    被她赤裸裸地盯着打量,他的心脏狂跳,脖颈和耳根都红透了,像是在等着她的宣判。


    宋婉思量片刻,决定还是先把他哄走为上策,便夸赞道:“是不错,你挺好看的,我很喜欢呢。”


    他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


    宋婉忽然想到什么,不放心又问:“我看见你的脸了,你会杀我么?”


    她从话本子中看过,像他这样身份不明的江湖草野之人被人看了脸,那可是要杀人灭口的。


    他垂眸看着她,声音像从胸腔深处发出,有着令人酸麻的温柔和怜惜:“从第一次见你,我就舍不得杀你。”


    她记得这是他头一回向她毫无保留地刨露心迹。


    他的声音温柔清冷,萦绕在她耳侧。


    梦中沈行湿漉漉的眼、清俊的面庞愈发靠近,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而后停在她的红唇边,梦呓般呢喃着什么。


    可下一刻,他口中忽然涌出鲜血。


    宋婉骤然惊醒。


    太难受了。


    她按住胸口,急促地呼吸着夜色中的凉气。


    珩舟,珩舟。


    她说不上对他是什么感情。


    自小在宋府,见惯了父亲抬进一个个年轻的姨娘,那些姨娘起初都是笑颜如花,深得父亲喜爱,可后来都渐渐失了宠,麻木的脸上总带着凄凉的笑意。


    所以宋婉她,并不是很相信有爱情的存在。


    而珩舟……


    他是她见的第一个外男,俊美出尘,又很懂她。


    因为没想着让他娶她,只是暗夜里见不得人的关系,所以她在与他的相处中很放松,并不掩饰自己的离经叛道。


    就在得知要替姐姐嫁人的时候,她也只是不想连累珩舟。


    可今夜,梦到他死了。


    宋婉捂着心口,那个地方,很闷很痛。


    缓了一会儿,宋婉披衣起身,将窗子打开透透气。


    今夜中秋,王府办宴席,无须去给世子上药。


    她倚在窗边,青湖边似有笑声传来,光听这隐约的喝彩声,便知是何等繁华盛景。


    ……


    与宋婉这边的孤寂不同,沈行刚从牢房中逼仄昏暗的隧洞中逃脱出来。


    他穿过华灯初上的街市,孩童们提着兔儿灯与他擦身而过,摇着拨浪鼓的酒货郎带来一阵桂花酒的香风,花枝招展的女子凭栏卖笑。


    蓦然回首时,夜空中升起璀璨的烟花。


    沈行上马,握着缰绳望着牢狱的方向。


    方才与他自小一同长大的随从替了他死在牢狱中,为避免人发现,甚至还自毁了容貌。


    出了牢狱,像是回到人间,可这鳞次栉比的街市,喧闹非凡的氛围,在他此刻看来却像是一幅画,空洞,且与他无关。


    那日到了那丫鬟所说的地点,没有宋婉的身影,倒是等来了官兵,丫鬟情急之下说是宋婉叫人埋伏在这里。


    他不信,不信她真是为了攀高枝而设下陷阱来摆脱他的纠缠。


    他也不信她对他无情。


    沈行想到宋婉离别时牵住他的手的模样,只觉得胸口又沉又闷。


    他现在,连找都找不到她。


    还被咄咄逼人的亲兄弟驱逐如丧家之犬。


    他原以为带她远走高飞即可,现在想想,或许她没跟他走是对的。


    凛冽的冷风自城门外吹过,如刀子般划在脸上,生疼。一股酸涩之意充斥了他的胸腔和眼眶。


    沈行二十年的人生中,一直以为没什么是求之不得的。


    从懂事起,母亲就告诉他要孝敬父王,尊重兄长,注意言行举止,端的是天潢贵胄的气度。


    在兄长沈湛病倒,母亲逝去后,他依然恪守着这个准则。


    谁知忽然有一天世子之位竟落到了他头上。


    他并无他求了。或者说他所求都能被满足,便无欲无求。


    所以当他遇到了宋婉,理所当然觉得他能够拥有她。


    可是,可是。


    她对他的示好不为所动,也不愿意随他走。


    现在想想,他被兄长追杀至此,自己都不能保全自身,哪里能保护得了她?


    她从认识他起,就没有掩饰过她并非那故作高洁贤淑的女子。


    她是会趋利避害的。


    而他,就是那个“害”。


    沈行心中恍惚发觉,她选择去做了那富庶的秀才娘子,也并非不可能。


    后知后觉的自责充斥着沈行的心,难以平息。


    他认为世间有比权柄更重要的东西,却忘了这世间有太多东西是没有权柄就无法保护和拥有的。


    他恍惚中想起分别那夜宋婉含泪带笑的模样,她要去何方?要嫁给谁……才会莽撞地、宁为玉碎地想把自己给他。


    他不后悔那夜没要了她,只后悔没有多看看她。


    沈行咬牙望向城门的方向,城门外便是通往北境的官道。


    守门的卫兵们看了眼天色,卸了抵门的柱子,催促道:“要关城门了,还走不走?快点!快点!”


    在门栓落下的时候,沈行的马踏出了中原最后一座城。


    *


    宋婉正想着晚间弄点什么过节,便看见沈湛身旁的婢女从院门里进来。


    “宋姑娘,前面中秋宴缺一舞者,不知姑娘可否顶上?”婢女道。


    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宋婉抬眸看着来的婢女,“是世子的意思么?”


    婢女颔首。


    宋婉有些搞不明白沈湛,之前还让她抱,还别别扭扭地在乎她,现在又在搞什么呢?


    让她在王府宾客面前献舞,有毛病么?!


    王府又不是没有舞姬。


    她并非是官奴婢出身的教坊女子,好歹也是书香门第的清白姑娘,在宾客面前献舞……这很屈辱。


    沈湛到底在想什么?


    其实沈湛的想法很简单,他被自己的无常和靠近她时就愈发难以自控的情绪所裹挟,这些从未有过的感觉如同锁链,让他觉得被束缚,如今这束缚越勒越紧,到了一日见不到她就烦躁不安的程度。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不想被控制和诱惑。


    她对他的吸引力越强,他就愈发地、迫切地想要挣脱。


    不惜一切,要挣脱它。


    她不是喜欢讨好人么,她不是就想要一个能够庇护她的人么,那他就给她一个机会。


    王府中秋宴席上的座上宾,非富即贵,她若是能侥幸被谁看上,那他或许会放她走。


    沈湛在宋婉到青湖边宴席之前,便已到了宴席西侧半山上的避雨亭里,他望着那边袅袅而行的纤细身影,闭了闭眼,喉结微滚,有一种既亢奋又绝望的情绪充斥着他的胸腔。


    他希望她来吗?


    她会跟别人走吗?


    她若是敢跟别人走……


    想到这,竟有隐隐的暴怒风雨欲来。


    可一想到她走之后,他便不会再如此失常,又说不上是喜悦。


    宋婉穿着沈湛的婢女送来的衣裙。


    那是很美的青碧色织金流云舞裙,长长的水袖搭配金镶碧玉的臂钏,如同摇落的星,招摇纤丽,腰间还配有南红璎珞,更显腰肢纤细。


    宋婉觉得宴席上的烛火、乐声、喧闹,都掩不住不远处那道阴郁又滚烫的目光。


    她戴着面纱,这面纱是向沈湛的婢女借的。


    随着她缓步而行至宴席中,便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虽以薄纱敷面,那露在外边的一双眼睛,却妩媚而清亮,一眼看去,欲语还休,直教人沉溺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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