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宇感觉自己被那女人耍了。
从一开始他就看出来,这女人水性杨花,绝不是善茬儿。
事实证明,他果真没有看错她。
怪只怪她那张脸……
她太善伪装。
原本,他并没有对她起疑。
他看得出来,她没有骗他,她的确粗通一些药理,说起黄芪之术,观点不说多么精炼老道,但也确实不错。
他故意将方子拿给她看,暗地里差人将芈随喝过的药渣拿来给他亲自检查。
她果真一点不差地将他给的药方熬好了送到芈随的房中,无有不从。
只是没想到,那个病病殃殃的芈随看着不谙世事的模样,其实心里对那女子也重视极了。
那日在他房门外,他同她说的话,大半都让他听了去。
他本以为芈随要治自己妄议主家的罪名,孰料那厮神神叨叨的,板着脸跟他说:
“神是不可冒犯的。”
起初,他被他这副神色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真做了什么事情冒犯了他。
芈随见他不解其意,又看了一眼窗外,窈窕颀长的身影恰好在窗前留下一抹绰约的影子。
他回过神,看着他,再次说:“……人不配知道神的名字。”
他隐约意识到什么,但又不敢置信,试探着反问:“……神?”
芈随神色肃然,点点头:“我只是想奉劝你,不要惹怒了她。神罚是很严重的……”他看着他,认真道,“你承受不起。”
他其实还是没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但他明白了一点——
此前,是他误会了。
这芈随之所以不知道那名女子的名讳,或许并非出于轻视。
恰恰相反,他对这名女子,极为不同。
于是,他只当他这些话是在告诫他离她远一些,乃是以恐吓的方式宣示主权。
他听了也很害怕,怕他真的一句话便轻飘飘将他赶出去。
那样的话,他便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可是那名女子却好像痴心不改。
见他存心躲避,她好像当真对他动了真情,写在信笺之上,一字一句,全是情意。
何况那份暗藏在心中的巧思……
那时候,他是真的感到动容,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假如她肯帮助他杀了芈随,他可以给她一个名分,让她好好待在自己的身边。
当然,是以妾的身份。
那女子身份卑贱,想办法为她脱离贱籍,也少不得要费一番功夫的。
后来他和她在芈随房中撞见,她欲言又止、欲语还休的模样,实在令人一眼难忘——
即便到了那个时候,他也还是信她的,还是想要踏踏实实跟她一起过日子的。
谁知芈随又将他叫到房中,莫名其妙地跟他道谢。
他说:“多谢你,杜医生。如果不是你提醒我,我都不知道……原来,她也有名字。”
杜宇简直莫名其妙——谁会没有名字?
可是……
他不动声色,脑中却犹然记得,那女子当日在药房之中,语声软糯,同他讲起她的身世:
“妾自小被家中人抛弃,卖到贩子手中……辗转了许多地方,最后被上任主家赶出来,连名姓也褫夺了去……幸而,妾遇见了公子、遇见了先生,才有如今这一隅容身之地。”
她低下头,轻轻拭去眼中泪水,仿佛梨花含雪,让人移不开目光。
——如今想来,这说辞可谓漏洞百出。
可恨当时他被这妖女蒙蔽了双眼,才将她拥入怀中,软声安慰:
“你不用怕……以后,你可以去我那里。”
但是这芈随一天天神智愈发不正常了,他也并未相信。
也许,她骗了芈随。
他没有细问,只是顺着芈随的话说了几句便告退了。
后来她特地跑来同他解释:
“公子对妾有再造之恩,初入府中时,妾本欲让公子赐名,好赢获新生,只是一直未能寻得机会,可如今……”
她微微抬起眸看着他,脸上泛起红晕,仿佛天便的云霞。
“如今……此心既予……妾私心里,更想要先生,来起这个名字。”
葱白的指尖微微碰到他的手,无端带起一阵颤栗。
他的疑心于是散了大半。
可很快,小春——他在芈随身边的眼线,恰在不久后告诉他,她发现芈随的药渣并非日日都照着他给的方子。
小春这枚棋子埋得很深,故而她会汇总消息,每半月才来见他一次。
虽然只有一日出了岔子,可是小春心细,还是叫她发现了端倪。
他开的药方很保守,倘若只是少了一两味,并不能从效果上影响多少,煎药流程繁琐,她漏掉一次两次,也情有可原。
问题就在于,那日的药渣中,多了一味药。
多的那一味,恰好……去了药方本身的寒性,能让芈随体内淤积的寒气淤血排出来——
难怪,那日芈随会吐了血。
他起了疑心,便着手暗中调查起来。
这一仔细,所有的蛛丝马迹忽然都明朗起来。
譬如那日芈随大宴宾客,如何从主人的天罗地网之下逃脱;譬如他给芈随开的药分明是慢性致死、对症下药的,那日芈随又是为何突然吐了血;譬如……
他终于发现,自己竟被那人摆了一道!
凡此种种,原来都是她从中作梗!
当晚他就到芈随那里去了。
那女子不好对付,世故圆滑极了,可这芈随却是个傻子……
他冷笑着进门,恭敬地行了礼、诊了脉,而后佯装闲聊的模样,笑呵呵地试探道:
“公子,姑娘今日可来探望了?”
芈随点点头,提到她就笑了起来:“嗯。今日她来,告诉我说……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杜宇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冷笑起来。
“公子前些日子说,知道了她的名字。不知可否……也让仆知道知道,一睹芳名?”
芈随神神秘秘看了他一眼,一副不可说的模样。
但他看出,他心存炫耀之意,故意激他:“公子莫不是其实根本不知道那姑娘姓甚名谁,刻意诓骗仆吧?”
这话原本是很冒犯的,可依他看来,芈随此人,神志不清,辩不出好赖话。
甚而,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此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治罪”。
芈随闻言果然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蹙起眉,似乎陷入苦思。
半晌,他念了一句诗:
“……‘谁谓荼苦,其甘如荠’,你可听过?”
杜宇心下一紧,追问:“她可是单名一个‘荼’字?”
芈随不置可否。
说到这里,杜宇哪还有什么不明白。
世上哪里有这样巧合的事情,这女人恰好无氏无姓,名却正与那闻章台第一杀手一样!
什么样的良家女子,能以“荼”字为名?!
偏偏那芈随还不知趣,看着他的表情,还在添柴加火:
“她在骗你,你看不出来吗?”
病弱的少年偏头看他,语气几分不解。
杜宇怒火中烧,感觉蒙受了奇耻大辱一般。
芈随还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她总是离你很远,你没发现吗?其实,”他偏过头看着他,好像真的很疑惑,“我也能闻见。医生你的身上好像总是臭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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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宇闻言更是火冒三丈,更重要的是,经他这么一提醒,他发现她好像当真总是离他不远不近的,甚至有时候他凑近了,她还会微微蹙眉。
原先被美色蒙蔽了双眼,还以为这是欲拒还迎,如今经芈随这样一说,他才明白——
她眼底那神色分明不是羞怯,乃是近乎不加掩饰的嫌弃!
他的理智几乎被怒火烧干,可他自己却感觉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试探过,那个女人……没有武功。
这芈随更是个随时随地便要病死的病秧子……
两个人加起来恐怕还敌不过他的一根手指头。
倘若他能一举将这两人杀了,献给主人……岂不既能一雪前耻,又能在主人那里,讨得更好的彩头?
譬如,他就要那女子,永远跪在他的脚下,给他做一辈子的贱婢!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冰冷,毒蛇一般缠上了少年纤细无力的手腕。
他嘴巴还在一张一合说个不停,杜宇心中冷笑——
先绑了他,不怕那个女人不来!
少年似乎还没有感受到危险,等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早已被人粗暴地绑起来,趁着夜黑风高,离开了那座能为他遮蔽腥风血雨的府邸。
.
自打那日在芈随房中撞见杜宇,被他破坏了计划,这股不详的预感就始终将她笼罩着。
即使之后她屡次探听杜宇的口风,似乎并无异常,可是她还是觉得……自己或许做错了一步。
至少,她不该在那时就大意地把真名告诉他。
这预感果然在第二天成了真,芈随失踪了。
荼看着窗外泛黄的阴云,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
她找了他一白天,到了夜里本想休息一会儿,却不想窗外雷雨大作、电闪雷鸣,荼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那样虚弱的身体,在这种天气受了凉,怕是立刻就要死了。
她得出去找他。
半个时辰之后,荼叩开了杜宇的家门。
没错,她终于几经辗转,打听到,这个杜宇在入芈随府中任职之前,在城郊有一处小宅。
这里地形对她很不利。
她很少来,而且四野空旷,只有一棵松树孤零零立在门边,可是看起来快死了,枯藤缠着枯藤,叶子都没剩几片。
地形也很简单,谁来基本都是一目了然。
最令人惊叹的是,房顶的瓦砾上竟然还装了陷阱,她眼力好,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是多怕别人跑进来把他暗杀了?!
荼当杀手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样谨慎的布局。
但既然对方有备而来,芈随大概率还活着。
杜宇走出来打开门,看到是她,立刻笑了起来:“荼姑娘来了。”
他并不意外,直接将她迎进门里。
荼却注意到他的称呼——他知道她的名字。
还是真名。
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可是她只能将计就计,跟着进了门,笑着跟他周旋:“若不是今日听府里的小春提起,妾还不知,原来先生在这里还有一处小宅。”
眉目流转,暗送秋波。
她余光刚和对方不期然对上,便故作羞怯地低下头。
顿了顿,她低声道:“今日在府上找了先生大半日也没见人,可把妾急坏了。此番来得唐突……”她怯生生抬起头望了他一眼,“先生不怪罪妾吧?”
杜宇却不像往常一样端着君子的架子,反而古怪地打量了她好一会,才移开视线,敷衍道:“怎么会,你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荼来不及考虑这话的言外之意,因为下一刻,他已经把门推开,被绑缚在这间小屋里的芈随已经堂而皇之地和两人对上了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