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暖帐，将窗外的清冷月色都衬出三分暖意。
一截白皙的手臂被烛火照得更加柔软，柔荑般的手修长完美，扒在赤裸精壮的背上。
如墨的发丝倾斜而下，将女子的皮肤衬得更加白皙，也将她脸上的红晕衬得美好极了。
男人动情地和她拥吻在一起，而后，一切都定格在了这一刻。
一把锋刃极薄的小刀利落地穿胸而过，女子适时地松开手后退半步——
距离刚刚好，身体轰然倒下，血流成泊，却连她的一截裙角也不曾浸透。
她站在原地，慢条斯理地擦拭刀锋，收刀入鞘，两手拢在一起，下意识抻了抻。
一股锐痛从右手传来，荼看向被麻布包裹住的右手，恍惚间想起一件事。
与此同时，窗外柝声响起，建筑物内微弱的烛火也很快应声熄灭，她心中一跳，暗道不好，提起裙子，转身便快步往外走。
身后，倒地的尸体已完全冰冷，唇上还留着朱砂的红色，被月光照亮了，微微泛出青黑色彩。
.
“砰——”
荼动作熟练地穿街走巷，最后在一座华丽的府邸前停了下来。
她走得太快，脸颊的红色还未曾褪去，此刻胸口上下起伏着，她却顾不上休息，一下子打开那扇寂静无声的房门。
“芈随！”
她喘着气大喊那个人的名字，看到屋里空无一人，心下一沉。
她一面里里外外寻找那道身影，一面暗自懊恼，这单任务不会才接下半月便要失败了吧？
芈随此人，小小年纪，不知为何，树敌良多。
半个月来，为了保护这个家伙，她杀的人比过往一个月杀的还多，忙得脚不沾地。
以致于她几乎忘记了，芈随的性命最大的威胁，是他自己。
半月前，荼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苇告诉她：“主君说，这是你的最后一单任务了。只是……这个任务，和以往有所不同。”
荼微微抬眸，她不经意间和她对视了一眼，下意识低下了头——即使一起相处了十余年，她还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荼已经对此完全麻木，听着她继续交代：
“这一次，要你护送此人，顺利到达秦国王宫。”
写着任务目标的牌子被塞进她手中，或许是主君有令，苇催促她：
“任务从此刻便算开始，此人仇家众多，你最好今晚就赶过去。”
说罢，她便带着一身风尘，飞上屋檐，很快不见了。
借着月色，荼看清自己的任务目标——
芈随。
目光在“芈”姓上停留了一瞬，她转过身，也离开了闻章台。
最终，她是在城外荒郊找到他的。
他好像是刚睡醒，目光总有三份迷离，但荼实在想不明白，在被十余名杀手包围在荒郊野外的情况下，此人是怎么做到如此处变不惊的。
下意识环顾四周，四野空旷，唯有几棵老树三两林立，远处是无人的荒山，入夜了，灯火渐熄，野兽嚎叫之声从远处升起。
脚下，蒙面杀手清一色的黑衣，月色朗朗，将围在中间那名少年苍白的脸照得更加脆弱，仿佛不需要旁人动手，只要一阵风，便能取走他的性命。
空气中突兀地飘起一股异香。
荼点燃手中的粉末，将自己围拢在烟雾之中，清冷悦耳的声音同时传来：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正是招魂祝词。
她微微眯起眼睛，目光锁定一名黑衣人。
树下的杀手顿了顿，被他锁定的那一个犹豫片刻，朝着这棵树的方向走来。
原本将芈随牢牢围困的包围圈破开一个口子。
这是一群不入流的杀手。
知道在住处留下线索让她找过来，这芈随应该也不是个傻的，趁他们阵型被破，想必也知道要跑。
荼心下稍安，站立在树梢上，手中幡带在夜空中飘扬，皓腕在空中开出一朵幽兰。
幸而那夜明月高悬，月光正好，在她身后将这一切照得影影绰绰，让人看不大真切。
身下很快应声传来一声惊呼。
一缕青烟突兀地升起，幽绿的火焰点燃了寂静的夜晚。
那名杀手已经走到树下，被这“鬼火”吓了一跳，猛地跌坠在地上。
荼下意识看向她的任务目标。
这一看，险些让她从树上跌下来。
正常人见到杀手被别人牵制住，怎么也知道往外跑两步，芈随却好像脚底粘在了地上一样，一动不动，和那些杀手一样抬起头看着她，竟然出了神。
她没有办法，只能摘下脸上的傩面，将它扔到树下。
而后从树上一跃而下！
好在她扯着树枝借力往下，但饶是如此，脚腕还是崴了一下。
她强忍剧痛站直了，树枝被她扯得落叶纷飞，衬得氛围正好。
与此同时，掉在地上的傩面毫无征兆地燃起鬼火，幽碧的火焰一下燃得很高，正将树下那人衣角烧着了一角，隐藏在暗夜中的刀锋下一秒穿胸而过，那人应声倒地。
荼脚步不停，慢条斯理将《招魂词》念完了，姿态优雅从容，踱步走近了包围圈的中央，在芈随的身边站定。
距离太远，在一众杀手的眼中，只能看见他们的同伴一去不返，而一名女子，身形窈窕，赤足银铃，在一片幽绿的鬼火中现身，一步一响，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无数鬼火在随着她的步伐在她身后亮起，仿佛他们的包围圈原本就是为了迎接她的到来，而破开了一个口。
火焰将她白皙的脸庞照得更加诡异非人，空气中那股异香随着她在原地站定，却越来越浓郁。
不知是谁率先失声喊：
“她不是人，她是姑获鸟！”
楚人的口音。
她知道自己赌对了，微微勾唇，顶着无数如刀的视线，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流光溢彩的眼睛借着月色与幽火，闪烁起妖异的色彩，直直对上一双狰狞的眼睛。
这一眼，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那人被她一看，竟立刻陷入癫狂状态，一下子如热锅的蚂蚁四处乱窜。
手中的长刀应声落地，他惊慌失措地喊：
“啊——！救命！救命……别杀我……！啊啊啊啊啊啊，我的眼睛——！”
其他的杀手见到这一幕纷纷拔出刀来，犹豫着指向她——俨然已经忘了他们此行真正的目标。
眼前的人——如果她真的是“人”的话——他们都看见了她的眼睛，那是一双，不该存在于人世间的眼睛。
荼却丝毫不慌，在心中默数。
三。
一名杀手已经抑制不住恐慌，以搏命的姿态朝她跑来。
他速度很快，眼也不眨地看着荼的眼睛，一个呼吸之间便接近了她。
二……
“铮——”
近在咫尺的人忽然毫无征兆地倒在地上，捂住自己的眼睛，在地上打起滚来，似乎痛苦极了。
周遭风声猎猎，其他的杀手也反应过来，纷纷朝她冲过来。
那股奇异的香味还弥漫在空中，地上的鬼火越燃越旺，将那股异香送到更远更远的地方。
荼在心中默数最后一个数。
——一。
一声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转眼之间那些人已经溃不成军，惨叫着倒在地上，解兵之声不绝于耳。
荼不动声色地看着，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手下动作却一点儿不停，利落地将地上已经完全失去反抗之力的人一个个杀了。
准备仓促，温热的血液溅在脸上她也顾不上了，她只知道，幸好这些不过是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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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入流的杀手，靠着人多势众才敢来行刺杀之事，
她必须速战速决。
在一片混乱中，她突然听到一个沙哑而微弱的声音：
“小心！”
荼猛地回头，对上一双布满刀疤的眼睛。
她心下一沉。
这是他们中武功最强的一个。
但很快她就放下了心。
他冷不防刺来一柄冷剑，可惜那刀失准严重，她微微侧过头，但那一道还是堪堪蹭着她的脸颊而去，带着轻微的痛意，削断她的几缕发丝。
感受到一点鲜血顺着颊边流下，荼怒极了。
她朝着那尚未完全失去神智的男人微微笑了。
好像她真的只是一道幻象。
来不及多想，趁着男人发愣的一瞬间，小巧的匕首已经稳稳刺入他的心口。
荼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退后几步。
男人轰然倒地，鲜血喷溅而出，竟呈现出青黑的色彩，不断从他的七窍中流出，他瞪圆双眼，死不瞑目。
荼心里终于爽快了一些，她轻快地转过身，费力地拔出她的刀，终于想起了她的任务目标。
她能够感觉到，那个少年一直默默跟在她的身后。
好在这些人算不上太强，很快便中了她的迷药，他在她身边才最稳妥。
他让她今夜挂了彩，如此费心费力地才将他救下，她有些不悦，微蹙起眉看着他。
他和她面对面，眼也不眨地和她对视了一会儿。
他那个梦游一般的神情还没有褪去，荼觉得有趣极了，正想再趁机多观察他一会儿，他却忽然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捡起她随手扔在地上的匕首，歪头看着她，问：
“你是来杀我的吗？”
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此人真乃她平生所见第一怪人——她大费周章地救了他，此人若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怎么问得出来这种话？
但很快她就知道，不止于此。
他见她不答，似乎以为她是默认了，竟然露出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极为干净、毫无杂质的笑容，苍白的手指捡起她随手扔在地下的匕首，稳稳地握住，毫不犹豫朝着自己心脏处刺去——
“我自己来。”
“——你做什么？！”
她根本来不及多想，立刻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他的刀尖，脚下冷不防传来一阵钝痛，她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可是眼前的少年过于娇弱了，被她这样以扑竟然躺倒在地，手中匕首一偏，刀刃便一下刺入她的掌心。
荼平生头一次感觉青筋一跳，偏偏眼前这人又端起一副无辜之色，再次将她打量了一番，疑惑道：
“你不是来取我性命的吗？”
荼很想说点楚国的脏话骂他，可想到从楚到秦的路程，最快也要半年，她又没有武力傍身，得和目标打好关系才好行动。
于是她扯了扯嘴角，笑了，说出的话却几乎咬牙切齿：
“当然不是了，公子……我是来救你的呀。”
“你？”
对方不知想到什么，看着她露出一个疑虑的目光。
荼感觉自己被看轻了，心中冷笑，面上却一点儿不显，撒娇道：
“是呀……方才为了杀掉那些人，可好费了妾身一身力。公子……”她垂眸看了一眼手上还在滴血的伤口，眼中已经泛起潋滟水光，“好痛呀。能不能带我回你的府上去，替我包扎一下？”
芈随似乎看呆了，怔怔看着她，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至少，看在我救了你的份儿上……行吗？”
荼不耐烦了，再次和他对视，出声催促道。
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讷讷点头。
顿了顿，见她没有动作，他额角渗出一丝汗珠，微微动了动身体：
“能不能……先扶我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