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寒回到苏宅的时候,李琅月静静地跪在祠堂里,凝视看着燃烧的香灰一寸寸地坠落。
沈不寒在家中也设了一方小小的祠堂,供奉着苏贽舆夫妇还有他生母的牌位。
他默然取了香点燃,虔诚奉于案前,而后撩袍,端正地跪在了李琅月身侧。
“还在生我的气?”沈不寒低声问。
“你都先斩后奏了,再问我生气与否……”李琅月的声音淡然带着一丝切齿的冷意,“还有何意义?”
李琅月想过要怎么狠狠地责备沈不寒,可是话到嘴边,竟又舍不得说重话伤他。
“欺瞒于你,是我的不是……”
沈不寒半跪在李琅月的身前,望向她的目光中有暗潮在奔涌:“可是德昭,我本已决定将你藏在心底了,是你来招惹我的,你不能要了我又把我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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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打我骂我,做什么都可以,可就是不能不要我……”
沈不寒海潮般的委屈几乎要将李琅月全部吞没,李琅月的大脑一片空白,此时的她就像一个薄情寡幸的负心女在被指控,可她竟然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别丢下我,德昭……”沈不寒膝行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李琅月,“是你说过我受不了一个人在河西漫长虚妄的等待,我只想留在你身边。”
“可你让我等了六年!”
想起六年前沈不寒把她甩开的模样,李琅月还是来气,正要伸手推沈不寒,却被他搂得更紧。
“是你说此心安处是吾乡的,是你说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的……”
沈不寒吻着李琅月的脖颈,滚烫的眼泪砸在她的锁骨上,顺着她的锁骨蜿蜒滑落到她的胸口,烧起一片烟霞。
这句话确实是她说的。
李琅月平日伶牙俐齿惯了,可此时理屈词穷得几乎软了骨头。
“德昭……当着师父师娘的面,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也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们都不要再有所隐瞒了,好不好?”
李琅月望着沈不寒沉吟良久,终于吐出一个“好”字。
尽管她知道,他们两个人或许都不会说完完全全的实话。
甚至可能沈不寒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也知他们不会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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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不寒把如何改造的四方馆,在四方馆中窃听到的消息,自己的推测全部和盘托出。
“完颜雅爱慕野利思律?还试图爬野利思律的床?”
李琅月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她本来以为西戎已经够乱了,没想到西戎竟比她想象的还要乱。
“这不是重点……”
沈不寒以为李琅月是乍闻西戎的小道八卦感到新奇,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节轻轻掐了掐李琅月的鼻尖:
“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是不是也得把你知道的和盘托出?嗯?”
然而李琅月对西戎的这些宫掖秘事只是震惊了片刻,接踵而来的是持续不断地恶心。
原来揭开不堪的表层,就能见到更加的不堪。
但随即,李琅月的唇边浮现出了一抹森然的笑意。
乱,乱的好,西戎想看大昭君臣反目,她也乐见西戎人自相残杀,更想见到他们一起发烂发臭。
“我到河西的第一年,遇见了西戎没藏氏的郡主没藏明珠,从没藏明珠那里,我知道了许多西戎相关的隐秘。”
“她见我的第一面就想杀我,因为我和一个人很像,我顺着她给的线索,竟然查到了一个荒唐无比的真相。”
“我是一个改换过身份重活了一次的人,我可以,别人自然也可以。”
“这么多年过去,恩怨已了。当年之事彼此各有难处,甚至她的难处比我更多……我已经不恨她了,她过的好过的不好,嫁给谁,成为谁的妻子谁的母亲,都与我再也没有半分关系。”
“我真诚地祝愿她,有真心爱护她的夫君,有能被她真心喜爱的孩子……”
“我们这辈子可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陌生人,我们都放过彼此……”
井水不犯河水,这原本是李琅月为她和李婉音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可是为什么?就在我准备将她彻底遗忘的时候,我查到师父当年战败一案的背后,或许有西戎的手笔,甚至可能与她还有脱不开的干系!”
“什么!”
沈不寒握紧李琅月的双手蓦然一僵。
“我找到了师父当年的下属,他告诉我,当年师父收到了一封信,一封……来自嘉柔公主的求救信。”
李琅月讥嘲地笑了起来,只觉得世界何其滑稽荒唐。
“师父是何等的人物?就算当年内有李铭构陷坑害,外有北狄大军压境,师父也未必会输!”
“可如果……如果是有人故意引诱师父,并设下重重埋伏呢?”
关于苏贽舆一案,沈不寒也觉得疑点实在太多,但当时沈不寒将全部的矛头都对准了废太子李铭,忽视了除了李铭和北狄之外,苏贽舆战死背后,可能还另有推手。
“那……那位给你传信的义士呢?”
“死了……”李琅月缓缓呼出一口气,“师父的下属吊着性命,就是为了躲过元德帝的追查,将真相带给我……”
香炉中的香烟燃尽的烟灰坠下,在炉中摔得粉碎。
李琅月至今都记得师父那个下属逝世时的样子,断臂残肢,容貌尽毁,是拼着性命才穿过西北的莽莽雪原,求她为苏贽舆讨回公道。
“她恨我,恨谢延,恨李淳李铭李穆郭氏我都能理解!可她毕竟是大昭的公主!可师父做错了什么!大昭的万千将士做错了什么!”
“她明明自己已尝过联姻之苦,为什么还要将大昭的其他公主拉下水?大昭的其他公主又做错了什么!”
“她怎能帮着异族……对付生养过她的土地?”
字字泣血,句句锥心。李琅月只觉得一股戾气直冲顶门,烧得她五内俱焚。
“西戎我必须亲自去,我要搅得他们所有人都不得安宁!我要让西戎北狄东夷南蛮周边诸国,要让那些嚣张跋扈拥兵自重的藩镇节帅,百年之内再也不敢提和亲联姻半个字!”
李琅月眼尾赤红一片,那滔天恨意意欲将世间所有的污浊尽数焚尽。
直到这一刻,沈不寒才知道李琅月的最终目的。
有些人,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苦难,加诸于无辜之人身上。
另外有些人,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李琅月属于后者。
“好,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再阻你。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沈不寒紧紧抱住李琅月,“也请你……不要再丢下我……”
“德昭,在师父师娘还有我阿娘面前,答应我,好吗?”
沈不寒用力地抱着李琅月。一瞬间,整间灵堂落针可闻,只能听见二人急促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
李琅月突然升起了一种天地永恒之感,沈不寒每次都能在她快被仇恨吞没的时候,将她从烈焰焚身的地狱里拉出来。
他明明是在说答应他不要骗他好不好,可落在李琅月耳中,却像是沈不寒在问她愿不愿嫁给他。
李琅月根本就拒绝不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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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琅月觉得自己的神思都有些飘忽了。
他们二人都为对方谋划了很多条退路,可直到现在,他们从未选择过对方留的退路。
“怀风,我觉得我俩是真的天造地设。甚至是一模一样的天生犟种。”
“是啊,天造地设。”
沈不寒牵着李琅月的手,二人一起在苏贽舆夫妇还有沈不寒生母陈氏灵位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德昭,这回可是在师父师娘跟前立了誓,你可不能再反悔了。”
“怀风,我感觉我们刚刚有些像……”
“像什么?”
“像拜高堂。”
李琅月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眼角眉梢弯起来,像天边小小的月牙,但那月牙周围笼罩淡淡的云雾,湿润浓密化作淅淅沥沥的雨,落在沈不寒的心上。
沈不寒捧着李琅月的脸,爱怜地用拇指指尖轻轻触碰李琅月蝶翼般的眼睫。
“你和你生父那边……还有联系吗?”
李琅月踌躇良久,终于还是问出个这个问题。
她紧张地握住沈不寒的手腕,一点点摩挲沈不寒腕上的伤。
“没有。”
沈不寒果决地摇头:“我得势之后,便亲自将我娘亲了灵柩迁了过来。沈行立来找过我,我赏了他二十大板,直接将人赶了出去。”
“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和他们沈家已经没有半分干系了,他要是再不识好歹,我会送他全家去见阎王。”
沈不寒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亦是带着刻骨的恨意。
李琅月轻抵上沈不寒的额头,环抱住沈不寒。
沈家没有皇家这么复杂肮脏,但也是一笔烂账。
沈不寒的生母陈氏原是沈行立的发妻,沈行立通过一些旁门左道做了县丞之后,娶了县令的女儿为正妻,陈氏只能屈居妾室。
陈氏后来抑郁而终,身为庶子的沈不寒不被主母所喜,是苏先生在外访学时发现了沈不寒天资卓越,将他收作了门下弟子,带到了稷下学宫。
沈不寒发愤读书除了为了胸中抱负,亦是想为生母请个诰命封号。
沈不寒高中状元的时候,沈行立趋炎附势,要沈不寒一人提携整个沈家。
沈不寒出事的时候,沈行立立即写下断亲书,并将沈不寒逐出沈家族谱,甚至将陈氏的坟茔移出沈家祖坟。
李琅月发现他们两个人加在一起,除了将他们视若亲子的师父师娘,只有一个红颜薄命的陈氏,当得起为人父母一词。
“怀风,我们对着灵位叩首,就算是拜见父母高堂了,你便算是我的未婚夫婿了。”
“等这次从西戎回来,我们就去请陛下正式为我们赐婚,然后一起为阿娘请诰命吧。”
李琅月搂着沈不寒的脖子,她说的很认真,但字字句句都是沈不寒不敢想的事情。
沈不寒知道,不会有那么容易,甚至几乎不可能。
从西戎回朝后,不管李琅月是定国公主还是华阳郡主,朝廷和皇室都不会允许她与他有婚姻礼法上的牵连。
皇室贵女可以养一群面首,但不可能有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驸马,更不可能为她的阿娘追封诰命。
“好。”
明知不可能,沈不寒还是应下了李琅月的话。
现在的沈不寒不愿去想之后的事情,他只想牢牢地守住李琅月,只求李琅月能从西戎平平安安地回来。
夜如何其,夜未央。
沈不寒紧紧地抱着李琅月,守着他此生唯一的珍宝。
从此,她去做她想做的任何事情,只要让他伴随在她身侧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