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朝臣虽都在忙着说话,但总有几个机敏之人,时时刻刻盯着淮王可能出现的方向。
是以裴敛刚走近水云台,就有人跪了下去,紧接着,一众朝臣官眷跟着乌泱泱跪了一地。
裴敛银冠冷面,身着青黛色长袍,腰间束带,以蟒纹和田玉带钩相系。袍边鎏金缀边,在日光下闪着厉光,矜贵疏冷,令人不敢直视。
众朝臣及家眷纷纷叩首行礼。
朝中大臣日日上朝,对裴敛自是熟悉。
裴敛看似宽和,实则果决干脆,雷霆手段从不心软。正因如此,大俞先皇崩逝后他才能迅速止住动荡,坐稳代政王的位置,恢复往日大俞的安宁。
除却那几个天天将纲常伦理挂在嘴边的老顽固言官,其余人对裴敛可谓信服。毕竟先皇昏聩,朝中之人本就不满,能迎裴敛上位于他们、于大俞而言,乃是大幸。
奈何老言官们当年也是桃李天下,百姓之间多有追崇者,未免黎元生乱,才有了姜泠这桩例外。
否则以裴敛的性子,绝不可能受制于人。
但朝臣家眷却是第一回面见代政王,说不尽的期待与好奇。
女眷常居府中,对朝堂之事自是不清,只听闻这代政王俊朗非凡,出类拔萃,便忍不住要抬眼去瞧。
方才在背后诽说姜泠的官眷平日里尤为多舌,爱争风头,不等裴敛入座就迫不及待抬眼去看,谁知这一眼,却吓得她抖如筛糠,整个人都趴了下去。
不知为何,裴敛走到上,却不入座,只定定地看着她,眼瞳漆黑阴沉,于她抬头瞬间,如一柄冷剑直刺而来。
她战战兢兢不敢再抬眼,却感觉到头顶那束寒凉视线仍未挪去。
众人跪地许久,也渐渐觉出不对来。
姜泠余光瞥见那片青黛色袍角,微挪了挪膝盖,试图让自己跪得更舒服些。
左侧衣袍微动,似是朝她看了过来,随后就听裴敛说道:“都起身吧。”
声如寒霜,淬着明晃晃的冷意。
起身后,姜泠奇怪地看向裴敛,就见他也正瞧着自己。
那眼神耐人寻味,似是恼怒,又似失望,她看不太懂,心道大好的春宴也不知是谁人惹了这尊大佛生气。
转开视线,她朝众人看去。
除却几个稍年迈些的老臣仍在盯着她,众人的注意力皆已不在她身上。她心中了然,想来锲而不舍盯着她那几位,便是她今日这场戏的看客了。
而其余朝臣及家眷眼神黏在裴敛身上,喜笑颜开。
男子无论老少皆是满眼敬畏,年老些的官家妇忙着与自家女儿交换神色,如花年纪的官家女羞红着脸,眸中春光荡漾。
姜泠再次看向裴敛。
虽说她不喜裴敛,可公正地说这张脸确实引人神往,闺阁女郎面对他心怀畅想也合乎情理。
裴敛察觉到她再次投来的目光,正欲开口,却见她右侧位置空着,便唤来朱言问道:“觅云人呢?”
朱言赶忙说道:“老奴这就让人去瞧瞧。”
可刚走出去几步,就见苏觅自水云台下款款而来。
女子柔美,桃红衣裙衬得腰肢盈盈一握,面白唇红,珠翠绕身,如盛夏荼靡,绚烂惹眼。
她行至水云台中央,环视一遭,这才羞赧轻笑,朝着裴敛行礼:“王爷恕罪,觅云初来宫中不识路,走岔道耽搁了。”
声音娇俏可人,藏不住的欢喜。
裴敛看她一眼,颔首道:“起来吧。”
苏觅云轻点下颌,欲往裴敛左侧空位而去,走到半道却被朱言截住,引她往姜泠下首的位置看去:“苏女郎的位置在此处。”
苏觅云诧异看向裴敛,却见他并未瞧自己,众目睽睽,她不好停滞太久,只得不甘不愿地入了座。
她路过姜泠案前时,自是仔仔细细将姜泠好生打量了一番。
苏崇爱女苏觅云,人尽皆知。她才貌双绝却清高自傲,众人也有耳闻,是以众人识出她的身份来,却也碍于她与裴敛和苏崇的关系,不敢妄论于她。
但见苏觅云打量姜泠,直白而不屑,众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乐得看热闹。
苏觅云入座后,视线仍是不离姜泠。
姜泠的来头,他父亲是同她说过的。
父亲说她生来高贵却活得卑劣,若非裴敛顾及声名,姜泠也会同其他姜家余孽一样被送入皇陵,直至老死也不见天日。
只是她父亲说了许多,却从未与她说过姜泠生得如此美貌,这样的女子身在宫中,与裴敛易于相见,不由让她警惕起来。
裴敛却没在意她眼中的电光火石,目光转向诸位官员,缓缓说道:“如今战事平息,大俞安定,本王特意邀诸位来此赏春庆贺,诸位无需拘礼,便当寻常家宴即可。另外……”
他看向身侧之人:“今日还要同诸位介绍一位故人。”
苏觅云回过神来,不禁羞涩垂头,莞尔一笑。
姜泠则看着手边的碗盏出神。
她并不识得苏觅云,若非今晨秋杏与她说了一二,她只怕都不知这便是苏觅云。但听闻苏觅云常年在荆州,不识苏觅云的又岂止她一人?
既是要成为淮王妃之人,裴敛确实该为众人说明其身份。
方才她也看了苏觅云的样貌,可谓婉约动人,气度高雅,一身红衣不显招摇,而是锦上添花,如此女子与裴敛,正是绝配。
“这,”裴敛将手抬向右侧,看向朝臣,“便是前朝大公主,姜泠。”
苏觅云笑意僵在脸上,手扶鬓边,略显尴尬地看向姜泠。
姜泠亦是一怔,手中把玩的箸托滑落,坠到案上,发生叮当一声轻响。
看来是她高估苏觅云在裴敛心中的地位了,在裴敛眼中,还是他的声名更为重要。
无视苏觅云满含愤懑的目光,她在众人注视下站起身,双手托于身前,屈膝垂首:“今日蒙淮王关照,能得见诸位大臣,姜泠惶恐,感激不胜。”
规矩谦逊,找不出丝毫错处,除却让人无端对她又看轻了几分,但这正是她所要的,降低身段,为裴敛铺路。
可默然观察她的言官们却不轻易上钩,反倒出声道:“大公主昔日为了大俞身赴上景十余年,乃是有功之人,今日能得见大公主,该惶恐感激之人,该是臣等才对。”
另外几个言官纷纷附和。
“大人过誉了。当年我尚且年幼,遵从父皇之令乃是理所应当。”
她忽而想起方才那些官眷对她的议论,索性接着说道:“若不论国仇家恨,我与上景太子也算琴瑟和鸣,虽身在上景,却也没受什么苦。”
说着,又看向裴敛:“但到底我还是念着大俞,此番能回朝,还得多谢淮王。那日若非淮王出手相助,我只怕已死在乱刀之下。况且,那日王冲作乱害我父皇母后,更是淮王带兵平乱,如今安宁,皆拜淮王。”
这番话字字句句,皆有她的用意。
当年她去往上景时才五岁,毫无选择之权,不过是被迫而为之。此一层面来说,她算不得多高尚,有几分可怜罢了。
而她身为大俞公主,却说若不念家仇国恨,与敌国太子琴瑟和鸣,实乃忘本之言。此话一出,倒是打了那些为她辩言的言官的脸。
最后,再将她得以保命归于裴敛之功,借她之口将她父皇母后的死定于王冲身上,替裴敛彻底洗清“流言”。
如此,这番话便算圆满了。
虽说这番话多少有些违心,兴许还会寒了那些言官的心,可如今她自己的脸面都尚且顾不上,如何还会在意旁人所想?
再没有比这更为直截了当的法子。
她看向裴敛,眼中颇有邀功之意。
可谁知裴敛眸光依旧冷淡,甚至比方才还要凌厉,她只得收回眼,坐了下去。
裴敛不吭声,她也猜不出他所思所想,此时他难道不该顺着她的话宣扬自己的好,让那些言官无话可说吗?
可上首之人却阴沉着脸,对她这番话不置可否。
心下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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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就听身侧传来一声轻笑,其中轻蔑之意显而易见。
她转头看向苏觅云。
苏觅云正掩唇微笑,眼底淡漠至极:“你这番话中,有那么几句可不太妥当。”
她婉笑道:“苏女郎有何见解?”
“见解谈不上,我只是觉着,你曾身为前朝长公主,实在不该说出与敌国太子琴瑟和鸣之言。自然,我也理解你身在异乡,一腔爱恋唯有赋予与你有婚约之人,可到底他是上景太子,是咱们大俞的仇敌,是以并无你所说,若不念家仇国恨之时。”
字字见血,显然是为了挑起朝臣对她的不满。
姜泠一时有些不解,今日她与苏觅云初次相见,为何苏觅云对她的敌意如此之大?
可随后她却很快明白过来。
想来苏觅云是认为,当众贬低她是在帮裴敛,让裴敛不至于被那些言官掣肘太过。
这么看,话虽难听了些,倒是与她所求,殊途同归。
因而她也没恼,反倒顺着苏觅云的话说道:“苏女郎聪慧,说得在理,是我说话失了分寸。”
而后她又起身朝着裴敛行了一礼:“还望王爷恕罪。”
裴敛沉默许久,终于开口:“无妨,本王知你并无他意。当初救你,出兵平乱,更是本王份内之事,无需挂怀。”
“多谢王爷。”
姜泠嫣然一笑,眼含感激地凝望裴敛一眼,才又坐了下去。
裴敛接了招,这场戏也就成了一半,如此往来,众人自然能看清裴敛待她不错,反倒是她,像是个败絮其中的花瓶,不值当谁为她出声维护。
若非裴敛宽厚,她凭何还能在宫中安享富贵?
可姜冷的笑意落在苏觅云眼中,却格外扎眼。
虽说她知道姜泠对裴敛的用处,却仍觉心中郁闷。开席至今,裴敛连正眼都没瞧她一眼,更让她坐在姜泠下首,丝毫没给她颜面。
嫉妒渐渐攀爬上脑,她捏紧手中锦帕,出言讽刺道:“说话做事是要慢慢学的,不急于一时。你常年在那蛮夷之国,自会受其影响,实乃正常。”
这话便是在暗讽姜泠说话粗鄙,行为鲁莽了。
可姜泠却毫无波澜,甚至还笑着应了个“是。”
但这单单一个“是”字却更让苏觅云恼火,仿佛硬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心有不甘,继续讽道:“可穿衣举止却非难事,今日春宴为庆大俞安定,你却穿着一身寡白,装扮素淡有余,实在不妥。”
这话就不禁引人深想了。
忙于看热闹的众臣,也纷纷端起酒盏以掩饰尴尬,余光瞥向上首面色阴沉的裴敛。
姜泠今日确实穿得格外素淡,但也算不上不妥,可此时被苏觅云说出来,却让人不禁怀疑这姜泠如今身在宫中,是否当真是安享富贵?哪有女子不爱美的,若是有锦衣华饰,为何不穿戴?
姜泠心头也是一跳。
今日只想着穿着素净不惹眼,并未料到竟还有人因她穿得素净而发难,她自己倒是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她,却不能让人觉着裴敛苛待于她。
果然,方才说话的言官再次出声,带着几分质疑:“大公主在宫中可有何短缺?若是缺衣少食的,倒是咱们大俞愧对恩人了。”
话中深意无需赘述,昭然若揭。
姜泠赶忙赔笑,解释道:“非也,实则前几日淮王还给我送来了好些衣裳首饰,是我自己没穿戴。”
话及此处,她忽而想起什么,看向裴敛:“而且昨日淮王还说,今日春宴过后便会给我再多送些吃穿用度、金银玉饰,更要送我好些奇珍异宝赏玩,王爷,您说是吗?”
她刻意将最后二字咬得极重,语调轻快明朗,双眼透亮澄澈,却藏着一抹狡黠。
好似骤来春风,吹散了裴敛眼中阴霾,他端着酒盏,忽而一笑。
他何时说过这些话?
但他知道姜泠在做什么,她是在趁机勒索他。
偏偏,此时此地,不容他说一个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