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上景宫城中灯火粲然,挂红洒金,如芙蓉夜开,引人入胜。
姜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往日里破败清凄的小宫院,今夜竟是被宫奴们挤得水泄不通,耳边嘈杂纷扰,惹人头疼。
宫奴们里里外外忙活着搬弄她的家当,有人抬着笼箱,有人拎着包袱,各个脸上都挂着如出一辙的笑意。
姜泠却并未被这喜气感染半分。
她沉眼看向身上绣纹繁复的大红喜服,髻上步摇与耳铛在寒风中相撞,发出伶仃轻响。
分明与今夜宫中这热闹气氛十分相称,可她偏觉得格格不入。
今夜是她以大俞公主之身来上景做质子的第十二年,也是她与上景大皇子池慕的大婚之夜。
“今夜一过,女郎当上大皇子妃,便算是苦尽甘来了。”不知何处而来的小侍女,笑着奉承道。
姜泠身形未动,只扫眼瞧她,哂笑道:“今夜未过,我便不是正经主子,嘴再甜,也没赏赐给你。”
小侍女闻言咬唇,白着脸转身出了院子。
院子门前等待的侍女见她吃瘪,不禁好笑:“都与你说了她就是个穷疯子,你非不信。”
小侍女似是不甘,回头深望,见那月下倩影娇美曼妙,给自己找补声:“我只是没想到平日里的邋遢鬼拾掇一番竟是个绝色,想结段善缘罢了。”
“善缘?”
侍女搂了搂怀中的包袱,嗤笑道:“你以为她是女菩萨?你入宫晚,不知她这十余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便当她曾是个女菩萨,如今只怕也成了个女罗刹。总之,你记得谁跟了她谁倒霉就对了。”
“那岂不是苦了大皇子?”
“苦了咱们才对,她不过是大俞弃女,还能在大皇子面前翻浪不成?往后啊,也就只能对着咱们扬武扬威。”
“还是姐姐通透,就是不知圣上怎么想的,咱们上景兵强马壮,为何非要让大皇子娶她?虽说大皇子长她十岁,但到底还是她高攀……”
“呸呸呸,你嫌脑袋沉快离我远些,连圣上和大皇子都敢置喙议论。”
宫奴们拎着并不多的行囊渐渐走远,唯余姜泠呆在自己的小宫院中,候着吉时。
冬夜寒得彻骨,她不过站了片刻,手脚便已冻得发麻。
“若我真是个女罗刹倒好了,也不至于被小侍女编排。”
自言自语罢,她瑟缩着脖子,搓着手推门进屋。可屋子里空荡,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实在不比寒风狷狂的外头好到哪里去。
她环视一圈,拎起早已斑驳褪皮的泥陶壶倒了杯茶水,温茶下肚,才觉寒意稍散。
吉时末到,宫奴们先将她为数不多的家当都搬去大皇子宫中,她则候在此处等人来接。
她身份特殊,乃敌国之女,大礼自然不会那般周全,应当不过一顶喜轿送入大皇子的长瑞宫,就算礼成,连拜见圣上皇后的资格都没有。
这宫院地处偏僻,与大皇子的长瑞殿相距甚远,但不妨碍她听到从长瑞殿中传来的丝竹靡音。
她双手托脸侧耳听着,面上淡然无波,仿佛长瑞殿那场宴席与她无关。
大皇子娶妻是桩盛事,至于这妻是谁却无关紧要,她只需在适宜之时现身,妆点上轿,当好提线木偶就成。
反正上景也不是当真要让她当那大皇子妃。
她正发着呆,思绪渐乱,却听远处传来炮仗声。
“这宫中从不许放炮仗,今夜倒是破了例?”她目露疑惑,边自言自语边提裙朝外走去。
可还未出院门,外头的炮仗声却忽而轰鸣,如雨夜惊雷般劈了下来,将整座宫城炸开了锅。
她下意识捂住双耳,再抬眼却见东面殿宇之上烧云般的火光,愈演愈烈。
那是长瑞殿的方向。
尚不及反应,外头各宫奴仆奔走相告的急呼声就顺着风灌了进来。
“不好了!长瑞殿着火了!快去救火!”
她闻声快步朝外走去,脚步急促差点被冗长的裙摆绊倒。
外头已乱作一团,众人面色慌乱,眼露焦急,纷纷提着水桶往东面而去,仿佛蚊蝇扑食般涌向长瑞殿。
她心慌得厉害,茫然地看着长瑞殿上头通天的火焰。
今夜是上景大皇子大婚之夜,按说当守卫重重,滴水不漏,纵然所娶之人再不堪,也绝不该出如此纰漏。
看这火势,也不似将将烧起来的,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随手拉住一个常侍,急声问道:“长瑞殿为何突然着火了?”
人影憧憧,那常侍根本没注意到她,只觉有人挡道,一把将她推开,嘴里骂骂咧咧道:“哪宫的奴才?还不快去救火!”
常侍动作大,手上木桶中的水漾了出来,洒了姜泠一身。
刮骨的冷意让她愣在原地,脑中闪过一道电闪霆霓,全身血液疯狂沸腾。
一息过后,她毫不犹豫提起裙摆跑向屋内,手脚麻利地除掉喜服,换上往日里常穿的絮麻粗袍,而后从床底掏出个毫不起眼的灰布包来。
布包纳着的都是些银子造的小玩意儿,数量不多,不值几钱,却是她全部家当。
唯一值钱些的,大概也只有前些时日大皇子让人送来作为订婚之礼的随身玉扳指。
外头愈来愈嘈杂,呼喊声如风吹大浪般袭来。
她取下头上钗环塞入布包中,将布包紧紧揣在怀里,又从床底随手摸了些黑黢黢的泥灰就往脸上抹去。
一气呵成,惊慌之下,竟连呼吸都忘了。
等了十二年,或许今夜便是她逃出生天之机!
她从不甘心要在这宫城之中耗尽一生,更不愿如蝼蚁般仰人鼻息,哪怕是一碗净水,一丈粗布,都要她苦苦哀求而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余年,谁知半月前,陛下终于想起她这位敌国公主,命大皇子与她在除夕之夜完婚,以全十二年前上景与大俞之间的盟约。
自那之后,往日里那些脊梁骨比石头还硬的宫奴们,个个都同被抽了骨似的来示好奉承,她听得最多的,便是那苦尽甘来四字。
可只她自己知晓,哪来苦尽甘来,唯卸磨杀驴而已。一旦她嫁给上景大皇子,便彻底没了价值,若一枚棋子没了用处,结局可想而知。
棋失所用,死路一条。
当初上景同大俞连年交战,两国实力相当,难分伯仲。可十二年前,大俞却频发灾害,夏日大旱,冬日暴雪,百姓苦不堪言,她的父皇母后更是焦头烂额,疲于应对天灾,在上景的猛烈攻势下连失两座城池。
大俞内忧未解,只能主动与上景商议休战之策。而连年的战争也让上景停滞不前,百姓怨声载道,最终上景应下接纳她为质子,待其及笄后与上景大皇子完婚,在此期间,上景与大俞休战。
可她及笄至今已有两年,上景却对大婚一事只字不提,将她如同破烂般丢在深宫之中。她知道,上景留着她却不履约,是在等待时机。
天下二分,必有一争,以她之身换来十二年的平静,不过是各自养精蓄锐的遮掩罢了。
如今上景突然让她嫁给大皇子,是修生养息够了,想抢占先机,不愿大俞借她这个由头先一步发兵。而待她与大皇子大婚过后,定是上景出兵之时。
她,只有死路一条。
今夜天赐良机,她若不逃,便决计再无翻身之机。
可步子刚跨出两步,院外却涌入几名身着甲胄的兵卒,手提长刀,凶神恶煞。
姜泠吓得连连后退,背脊抵上冰冷石墙,颤声问道:“你们是谁?后宫岂容你们涉足?!”
为首壮汉道:“女郎莫怕,吾等奉二皇子之命来接您出宫。”
“你……你说什么?!”姜泠瞳仁紧缩,唇上血色尽无。
壮汉耐性不好,见她这模样便想直接一根绳索将她绑了去,却又想起二皇子嘱咐,只能将方才所言复述一遍。
“女郎快些跟吾等走吧,若是再拖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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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刀,可不认人。”
似为恐吓,壮汉一挥大刀,砍断了这院中唯一一颗看得过眼的白梅。
刀起花落,坠在来人皮靴上,却没得丝毫怜惜,被踩入烂泥之中。
姜泠抖如筛糠,双手紧紧抱住胸前的灰布包,拼命摇头:“不可能,就是死,我也不会跟你们去见池羡!”
壮汉见状冷哼一声,眼见就要将她捉住,她情急大喊救命,可奈何外头早已鸡飞狗跳,根本没人在意这头的动静。
“省省吧,今夜宫中出了大事,根本没人在意这头,你喊破喉咙又有何用?”
壮汉一笑,提刀上前,眼见就要将她制住,院外却突然嗖嗖袭来几只冷箭,男人身后的兵卒纷纷倒地,闷哼不起。
壮汉见情势不对,拉着姜泠骂了声娘就打算翻墙而逃,却被追来的箭矢直插其胸膛,一击毙命。
一切发生得太快,姜泠往院外望去,只见几道黑影背着火光快步而来,看不清面容。
慌神片刻,她朝着反方向拔腿就跑。
不管来人是谁,当也不是善茬,正面硬刚她敌不过,可若是让她束手就擒却也决计不可能。得之不易的机会,便是撞了南墙,她也要闯一闯。
“阿泠!”
来人见她要跑,赶忙大喊出声。
姜泠顿住脚,难以置信地回头,就见手持长弓的许润声正同几名兵卒站在远处廊下,面上难掩急色。
“国师大人!”
她快步跑至许润声跟前,不顾规矩地拉过他的手臂:“国师为何此时过来了?若是被人瞧见你来寻我,圣上不会轻饶你!”
强忍心绪一整晚的姜泠,面色终于染上愁色。
许润声是上景国师,是陛下爱重的大臣,亦是皇后儿时结下的义弟,因此他才能时常借探望皇后的由头出入后宫,她才能与其结识。
这些年,若无许润声暗中相助,或许早在五年前,她就在这深宫之中销声匿迹了。
可她是见不得光的人,绝不可被人发现与当朝国师有牵连,还为她杀了二皇子池羡的人马。
凝视她脸上黑灰片刻,许润声才沉声开口:“圣上殁了。”
一开口,便是冷静到近乎绝情。
姜泠以为自己听岔了:“殁了?”
可许润声却没打算替她解惑,只朝着身后之人吩咐道:“没时间了,将她安全送出宫去。”
忽而寒风大作,隐隐有落雨之势。
天色不佳,若是落雨,火势变小,这边的动静定会引人注目,届时便是化作燕雀也休想飞离这座囚笼。
姜泠不敢再问,却心知今夜上景宫中定是发生了大事,而且是件她根本无力过问的大事。
“那你呢?你可要与我一同走?”她双手紧握着面前之人的手臂,全然没注意到自己因为太过紧张,指甲已嵌入许润声的皮肤之中。
许润声宽柔一笑,仿佛竹林拂风,碧叶飘零。
“我不能与你同走,我需得料理好一切。”
姜泠有些害怕,磕磕绊绊追问道:“究竟发生何事?你为什么不能与我一起走?”
“阿泠,没时间与你解释了。往后在外行走,切记我与你说过的话,不可轻信于人,莫要忘记从前的教训。”
许润声唇边挂着笑,眼底却不见笑意,只藏着几不可查的怜惜。
他从腰间取下枚玉佩,润泽透亮,只肖一眼就知价值不菲。
“今夜来得匆忙,身上只带了这个,你出去后换成银钱,能保你一年安稳,一年之内我定来寻你。”
说罢,他拿起衣摆掖到腰间,提着长弓便往长瑞殿的方向而去,再未回头。
姜泠接过玉佩,立在冷雨中,望着那抹灰青色的背影,在鼎沸人声中渐行渐远。
远处火光依旧,带着喊杀声冲向天际,她胡乱抹掉面上的雨水,轻声说了句:“好。”
身姿柔微,却透着坚毅,如山壁藤丝,坚韧难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