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即临,空调定时结束,谈疏彻被热醒了。
他睁开眼,枕边没有人。
“粥粥。”
他侧过身,朝敞开的卧室门外唤了声。
无人应答。
他起身,走去隔壁卧室,卧室干净明亮,做过的题册试卷一一摆放整齐,与橡木田园小床相搭配的书桌,洁净无尘,只落有一片树影斑驳的日光。
“粥粥。”
谈疏彻径直走去对面的卫生间。
卫生间仍是老样子,他和她的小牙刷插在并排的蓝绿杯子里,面对面相望,亲昵的一对。
“下楼吃早饭了吗?”
谈疏彻返回卧室去拿手机,拨通纪粥粥的电话。
“嘟——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关机?”
谈疏彻拧起眉头,打开微信给她发了条消息。
[粥粥,在哪儿?喂完小猫就回家,我现在做午饭。]
发送过去,他去卫生间洗脸刷牙,然后步履不停地走进厨房开始择菜做饭。
半小时后,一顿丰盛的午饭摆满餐桌。
全都是她最爱吃的。
谈疏彻坐在餐椅上等了会儿,几滴热汗从额鬓滚落,他又去洗了把脸。
“叮咚——”
房门响起一道清脆的铃声。
顾不上抹去额间的水珠,他放下手中的毛巾,如往日一样,唇角翘着,迎接他那位每日三餐定时投喂流浪猫的善良女人。
“粥粥。”
他神色柔和地打开门。
门外,是一位中年红短发的妇人,他眼中的深情略怔了下,随即消弭。
“您好。”
谈疏彻颔首。
房东也惊讶地看了眼开门的陌生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把眼往里探。
“小纪不在吗?”
“我是她男朋友,请问你是?”
谈疏彻并未松开门把手。
“我是房东太太,我今天路过,就是顺便想问问小纪续不续租?三个月前她说弟弟出国了,哥哥也成家,她一个人住公寓有点浪费,租期到了就退房。”
“不退房,”谈疏彻坚定地说,“稍等,我去拿手机。”
“好嘞!”房东太太的脸笑得像朵花,音量也响亮了不少。
“我们再续签一年,阿姨,”谈疏彻拿着手机再次走出来,“请问您今天带合同了吗?”
“小伙子是个爽快人!”
房东太太笑着从大号老花包里取出一份纸质合同。
“合同内容和三年前的一样,阿姨我没改一个字,小伙子你可以拿去和小纪对一对,阿姨也不着急,只要你们确认续租,我就不委托中介挂房了。”
谈疏彻粗略确认了几个重要条款,说:
“不用告诉粥粥,阿姨您把银行账号给我,我现在签字转账。”
房东太太噢哟了声,热情递过笔。
谈疏彻利落签名,转账到位。
房东太太取走其中一份合同,看着这位体贴女朋友的帅小伙,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好话。
“小伙子,刚和小纪处对象吧?小纪人漂亮又能干,你能找到她,挺好挺好,男才女貌的,顶般配。”
“哦对了,小区门口那房地产中介的兼职我就是介绍给她的,老板也夸她业绩不错,是个兢兢业业又吃得了苦的姑娘。听说她两年前就在备考,不知道现在考上了吗?”
听到一番称赞,谈疏彻唇角略勾,语气柔了几分。
“考上了,谢谢阿姨关心。”
“那就好那就好,代我给小纪说声恭喜,”房东太太忙着把合同装进包里,“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祝小伙子早日和小纪修成正果。”
谈疏彻压弯了唇,眸色愈发柔软。
“快了,借您吉言。”
“好嘞!到时阿姨我也来蹭个老租客的喜酒。”
房东太太喜笑颜开,从包里取出一大板钥匙,对谈疏彻挥了挥手,转而走进电梯。
谈疏彻关上门,唇角噙着笑,再次拨打纪粥粥的电话。
仍是关机。
顿了下,他打开通话记录,拨通昨天纪粥粥用他手机拨出的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你好,请问是喻小姐吗?我是谈疏彻。”
对方似乎有些诧异,沉默了两秒才应声:“谈先生?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谈疏彻言简意赅地陈述情况。
“喻小姐,粥粥现在是否和你在一起?她的电话一直关机。”
骤时,听筒陷入一片安静。
谈疏彻以为是玄关信号不好,走去客厅,把上面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这时,对方终于有了声音。
“谈先生,我想……粥粥是不是已经回清市了?”
“不可能,”谈疏彻直接驳回这个无脑猜测,“她不会与我不告而别。”
电话那端的喻橙:……
你这个普信恋爱脑,难怪被甩也不知道。
心里虽是这么想,但她还是委婉表示。
“或许你再等两三个小时,电话就打通了。”
然而,谈疏彻并没接受这个提议。
“谢谢,喻小姐,再见。”
挂断电话,他想起一个地方,走进卧室换了身衣服下楼,他找到小区外的房产中介老板。
“您好,我是纪粥粥的男朋友,今早醒来一直找不到她,请问您是否有注意她路过?”
老板生得虎背熊腰,潮流金链暴发户的模样,却是个热情助人的,拉了个黑皮办公椅,他请谈疏彻就座,然而对话里的另一句更感兴趣。
“你真是纪粥粥的男朋友?”
说着,他兴趣盎然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浓眉高鼻,轮廓深刻,简单的白衬衫配休闲裤,衬得越发俊逸周正,和他的得力小干将还蛮般配的嘛。
谈疏彻皱了皱眉,一笔带过,并再次重申自己的问题。
“嗯,你今天有看到粥粥吗?”
老板摇头,颈间的金链子也跟着甩出了金浪。
“没看到。”
又站起来问大厅忙碌的几位员工。
“你们有看到纪粥粥吗?”
“没有。”
员工一致回答。
“好,谢谢。”
谈疏彻起身,同老板握手告别,然后返回小区。
他在小区巡了一圈,无果。
头顶的午阳愈烈,烧得他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冷。
他拨通戚甚的电话。
“戚甚,粥粥在公司吗?”
戚甚似乎是被打扰到睡觉,语气懒洋洋的。
“我们的拼命谈总,大周六的谁上班?你媳妇也不可能十里跋涉在大热天去公司吹空调吧?况且她又没大门钥匙。”
媳妇二字有效安慰到谈疏彻,他绞拧的眉头略微松了两分。
的确也是,他忘了今天是周六。
他正欲开口说挂了,“喵——”
有一团软绵蹭到他的裤脚。
是只小狸猫,他曾陪伴纪粥粥蹲在杜鹃花从边喂过它。
“喵呜。”
似乎是饿了,一直蹭着眼熟的他。
谈疏彻无暇顾及,匆匆和戚甚说再见,走入地下车库。
从A01号到J99号,十个区域的车位,他走了个遍,也没有看到那抹熟悉的倩影。
他沉吟了声,捏住发胀的睛明穴,再次拨通纪粥粥的电话。
“请在嘟声后留言……”
谈疏彻掐断电话。
宿醉的胃,开始犯疼。
他轻轻捶了捶胃部,裤脚边的小跟班可怜巴巴地叫唤了声。
谈疏彻蹲身,盯了会儿小跟班,然后开口问道:“今天有没有看见经常投养你的那位善良姐姐?”
“喵?”
小跟班扬起圆脑袋,满头问号。
谈疏彻握着手机,开始对猫比划。
“就是那位桃心脸、月牙眼,头发过肩一寸,经常和我一起牵手散步的漂亮姐姐。”
“喵呜喵呜。”
小跟班蜷屯在清凉的地面,疑惑而无聊地看着对它指手画脚的臭脸男人。
下一秒,被训得快要合眼的它被男人腾空抱起。
它惊醒,挣扎了下,却听见男人的声音——
“上楼,请你吃饭。”
“喵!”
小狸猫两眼骤亮,看来做黏人小跟班还是有糖果吃的!
-
谈疏彻再次打开房门,往日总会奔进他怀里的女人并没有出来迎接。
他眸色转暗,一言不发地端着小狸猫走进餐厅。
餐桌上的菜肴,在这小暑热天里,还腾腾冒着热气。
他把一盘青椒小黄鱼放在暖黄地板上。
掌心里的小狸猫登时出逃,一脑袋扎进那盘鲜香小鱼干里。
“吭哧吭哧——”
谈疏彻看着小猫鼓鼓吃食的模样,想到了他的女人。
她也是这般,吃什么都很有胃口。
特别是他做的菜,她总能眉眼弯弯地吃光,然后双手竖起大拇指,说:“我们家疏彻,上得谈判桌下得厨房宴,没有什么是他不会……”
“哦对,生孩子暂且不能后天习得~”
那时,他拥住她笑,温柔说着谢谢夸奖,眼前却浮现的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幸福画面。
“喵~”
脚边传来一声酣畅愉悦的叫。
谈疏彻眸里的柔光未褪,起身走进纪粥粥房间,熟稔拉出她底格抽屉里的小包装袋猫粮,随手取走一包,然后踱步出卧室,撕开纸袋,放在小黄鱼瓷盘旁边。
“吃吧。”
他注视着舔嘴的小狸猫,然后伸手摸了摸它的圆脑袋,嗓声温柔地说:“吃饱了就回家。”
小狸猫听到回家二字,干饭的劲儿蓦地没了,恹恹地舔了口小黄鱼的香脆尾巴。
没吃。
谈疏彻笑容僵住,从干涩的喉咙挤出一个字。
“吃。”
小狸猫不动,甚至用黑灰小毛爪推远了诱惑十足的香味瓷盘。
“必须吃。”
谈疏彻重新把瓷盘推到它爪边。
“喵喵!”
小狸猫不满地扭过脑袋,只留给他一个幼圆的毛腮。
谈疏彻望着那可爱的腮颊微怔。
食指伸出,他鬼使神差地碰了碰那圆滚滚的腮。
软软的,湿漉漉的。
原来小猫和她一样,也会出汗。
小狸猫被戳,两只圆眼愣愣仰起,看着这个小心而好奇的男人。
正巧,男人额角流下一滴汗,又砸在它的脸上。
净给它洗脸了,黏糊糊的!
“mi……ao——”
小狸猫委屈巴巴的,跳远了一步。
男人也委屈巴巴的,靠近一步。
“不许走。”
小狸猫的一只软糯前爪被男人捉住。
小狸猫害怕极了。
小狸猫启动一级警报,张嘴咬了口那欲要囚禁他的好坏参半男人。
“嘶。”
男人倒抽一口气,却没松手。
小狸猫惊恐,狠狠又是咬一口。
防御作战成功,男人终于痛得松手了。
小狸猫反方向逃避,四爪撒开,往里就是一奔。
“扑哧——”
它前足蹬到了桌脚边的一张薄纸片,重心不稳,险些四爪朝天暴露隐私部位。
正着急要挽尊起身,下一秒,它被男人悬空端起。
前掌黏住的纸片,也被他取下。
“喵呜。”
小狸猫在空中蹬了蹬,用可怜的小眼神望着眼前这个坏男人。
坏男人正看着那张果绿薄纸片,似乎是感受到了它的小眼神,他也看过来。
大眼对小眼。
红眼对伪泪眼。
……这坏男人看着,好像比它还可怜。
像极那条陪它一起觅食看星星,畅享未来的流浪狗搭子。
小狸猫够了够小圆眼,试图读懂男人的红眼眶,但它实在不认识纸片上的字,只得用小舌头舔了舔他浸出血的手背。
顺便,喵喵喵三声说了句对不起。
这时,“隆——”
刚道完歉的小狸猫抬头,一只白色大鸟从阳台外的天边飞过。
它雀跃地在空中跺了跺爪子。
一对兴奋的金褐圆眼,却瞄见坏男人额角激凸的青筋。
?
坏男人要干嘛?
不会要捏它泄愤吧?!
小狸猫正竖着全身毛想象着后果。
下一瞬,男人怔怔松了手,它顺势跳去餐桌。
桌上满盘珍馐,它小心瞄了眼男人,男人并没看它。
它大胆地伸出毛爪,火速舔了口汤碗里的鸡脖子。
一抬头,对上男人哀伤的眼,它僵住爪子,男人却伸出一根手指,把汤碗推到它面前。
“吃吧,吃了不回家也行,我养你。”
小狸猫乐了,一口咬下那鲜味鸡脖。
“滋溜滋溜——”喝汤咬肉,大快朵颐。
谈疏彻没有胃口,听着桌上吃食的声音,他阖了阖眼。
几秒后,再度睁开,果绿便签纸上,仍是那几个娟秀字样——
【欲嫁稳定编,勿扰】
他薄唇微动,刚才顶着烈日,两小时的在外搜寻让宿醉的他早已失去水分,一出声便破皮出血。
“所以……”
他想到纪粥粥昨晚气呼呼对他说的那三个以后,终于确认:
“那并不是暂别的叮嘱,而是离开。”
她,怎么能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
不是说会一辈子记得他吗?不是说最喜欢他了吗?
最喜欢,怎么舍得离开他?
昨晚他虽然有怀疑过她的潜台词,但酒醉麻痹理智,并没有深想,此刻想起来——
勿扰。
谈疏彻又死死盯着勿扰二字。
他深谙她的字迹,这个扰字的竖弯钩陡急上翘,高度甚至超过最后一点,十足的潇洒犀利,显然不是犹犹豫豫的临时计划。
她是不是早就做好准备离开他了?
或者说,她早就预谋好回清市后就与他分手?
谈疏彻的脑海倏而现出一个问题:
她——真的喜欢他吗?
无法深想,谈疏彻攥紧便签纸。
眉头沉沉压下,此刻向来清亮的眸光变得尖锐,内窄外宽的双眼皮褶皱迂折,显出一种陡然清醒后的不怒自威。
他抑下心绪,再次拨通喻橙的电话。
“喻小姐,告诉我纪粥粥的家庭住址。”
喻橙一听对方直呼纪粥粥的大名,没敢出声。
谈疏彻早有预料,嗓声深沉:“我不介意亲自登门拜访贵司,或者等纪粥粥正式报道那天去她单位。”
喻橙:“……”
有被威胁到。
老老实实地报出详细地址。
“清市江习区桦南路12号,嘉观岸小区A幢顶楼。”
谈疏彻心里记下地址,捏住发烫的手机,面色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昨天有对你提起过我吗?”
“没有。”
喻橙坚决否认。
谈疏彻轻笑了声。
“喻小姐不用骗我,昨晚她表现异常,我假装入睡,听到了她对我说——”
喻橙屏息好奇得够长了耳朵。
谈疏彻的笑声在闷热的餐厅上方短暂旋了个圈,便褪尽。
接着,他唇齿清晰地说:
“她说,对不起,她只喜欢过谭淮,于我只是赌气,顺便报恩。”
“啊,这个也对你说了?”喻橙惊讶道。
下一秒。
“嘟——”
喻橙只听到挂断的声音,她呆了几秒,终于反应过来。
靠,被套话了!
粥粥危!!!
再次拨过去,显示无人接听。
……
-
而公寓里,率先挂断电话的某人——
长睫垂阖,眸光半明半暗,一手拧着白橡木皮椅沿,另一只手搭在胸口下方。
午日凶猛的阳光照射进客厅,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阴凉却又炙热,在他胃部激烈翻涌。
谈疏彻最后一次拨打纪粥粥的电话。
仍是关机。
他勉力撑住,在他的世界天旋地转之前,连纸带猫一同抓住,急速下楼奔进了车里。
他要找纪粥粥问个明白。
她怎么能如此狠心?
狠心到,在她做分手打算的日子里,他却曾一度幻想他们成家后的甜蜜生活。
额头冷汗浸出,他咬住发白枯涸的薄唇,细颤的长指牢牢抓紧方向盘,一如抓紧他这段结束匆忙的爱情。
“轰隆——”
他力踩油门,大奔疾风迅雷地冲了出去。
-
另一边,清市飞机场。
纪粥粥唇角翘着,左手搭在小腹上,小心避让过往行人。
刚推着行李箱出大门,便受了个大大的熊抱。
是伯娘,在微信里说候机整整一小时的伯娘。
纪粥粥看了眼车,没其它人。
她收起心思,还是决定问出口:“伯娘,大伯没来吗?
樊丽荣拨了拨前两天刚烫的时髦羊毛卷,笑着拉过纪粥粥的行李箱。
“你大伯在邻市跑生意,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亲自接到你。”
和以往同样的亲昵语气让纪粥粥心窝涌起暖流,她想顺应气氛开口问为什么,但又止住。
两个长辈的事岂是她这个小辈能够究根问底的。
还是找个合适时机问大伯吧。
“谢谢伯娘,行李箱不重,我自己拉吧。”
樊丽荣轻轻点了点纪粥粥的鼻尖,走到车尾,把行李箱放进去。
“第一天到,你还是客。”
尾箱自动关闭,她让纪粥粥上车,自己也去了驾驶座。
系上安全带,樊丽荣又说:“我今天特意和同事换了课,就为了和我们粥粥好好吃顿饭。”
纪粥粥看着她,笑得亲切又温暖。
“伯娘想吃什么?粥粥请客。”
“吃海鲜大餐?忆杭酒店最近预热情人节,推出了双人浪漫套餐,我们去试试?”
纪粥粥一口答应。
“好啊,伯娘想吃什么,粥粥一律买单。”
樊丽荣咯咯笑起来,拨下起步灯,侧头看了眼心情不错的纪粥粥,自然进入下一个话题。
“好好好,我们家粥粥最孝顺了,那不如叫上我给你说的那个优质男青年?”
纪粥粥愣了两秒,旋即反应过来。
“伯娘……”
樊丽荣驶入车道,又咯咯笑起来。
“粥粥,伯娘给你说实话吧,那个男青年正一门心思盼着你回来,现在正在忆杭等呢。”
?
纪粥粥惊讶抬眼,刚想说什么,手背覆上一片含香气的温暖。
只听樊丽荣满足而欣慰道:
“你和小秩工作落定得很好,我们也都放心了。”
“只是粥粥,你从小太乖,我和你大伯看你看得紧,知道你上学时从没谈过恋爱,毕业后也一心备考,没时间找男人。”
纪粥粥:……
找还是找的,就是找得太远不现实,分手了。
樊丽荣看着纪粥粥面上变幻的为难表情,安慰道:“没关系,既然你回来了,谈恋爱这件小事就交给伯娘。”
“虽然你伯娘在华市没人脉,但清市的资源还是很多的,今天这个看不上我们就换,不要又任何压力。”
纪粥粥抿了抿唇,垂眼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小天使,以后除了爸爸,你可能还会见其他叔叔的,妈妈尽量在医院建档之前解决这些问题。
“好,谢谢伯娘。”
纪粥粥母子心连心沟通后,应下樊丽荣的话。
樊丽荣抬手,摸了摸纪粥粥的发。
“乖女,听话。”
-
忆杭大饭店,纪粥粥一行人姗姗来迟。
进了包厢,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眼西装男人。
男人微笑起身,礼貌而不失热情地招呼。
“樊老师、纪小姐请坐,服务员请把菜单给两位女士。”
樊丽荣接过菜单,对着男人亲切说道:“有点堵车,天丰等好久了吧?”
屈天丰摇头,客气地说:“樊老师,我也刚到。”
说完,他的目光落在纪粥粥的脸,很快又挪开,嘴边的笑容却加深。
“纪小姐,您和樊老师可以尝尝他们家的招牌菜,上次我和母亲一起来吃过,味道还不错。”
纪粥粥也微笑地点了点头。
“好,屈先生称呼你就好。”
“嗯。”
屈天丰端起玻璃水杯,喝下一口,又看了眼说话的女人。
女人也看向他。
二人视线尴尬相撞,屈天丰率先移开了眼,扯过一个话题:“纪小姐什么时候上班?”
纪粥粥也喝了口温白开,润了润唇,答道:“单位还没通知,应该快了吧。”
屈天丰颔首,礼貌追问:“纪小姐是不是很喜欢小孩?我看你报考的是少儿阅读岗。”
纪粥粥默了两秒,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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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挺喜欢的。”
说完,她不自觉抚上自己的腹部。
捕捉到女人面上一晃而过的慈爱,屈天丰满意地欣赏着。
这,或许就是他想要温柔贤淑顾家的女人。
如是这样想,他的热情渐渐散出来。
“难怪纪小姐硕士念的是汉语国际教育,我一个表妹也念的是这个专业,去年和我一起上岸。”
察觉到樊丽荣期盼鼓励的目光,纪粥粥流畅接下话头。
“哦?她上岸的是哪个单位。”
“你的上级部门,文旅会。”
纪粥粥目色怔了怔,倏然想起谈疏彻的母亲。
还有,谈疏彻昨晚那发白的嘴唇。
也不知他好点了吗?
刚刚她下飞机后看见他的微信消息,动了动手想要回复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直到现在还把他撂着。
或者,晚上给他打个电话关心一番再说分手吧。
他应该会答应的。
毕竟他向来是个清醒理智的男人,爱情不会是他的全部人生。
喜欢这事,疼一疼就过去了。
她对谭淮长达十二年的喜欢,不就是这样过去的?
她和他不过才两周而已。
“听说纪小姐原本是打算考华市?”
屈天丰的话声把纪粥粥拉回现实,她看着他,有种时空穿梭的恍惚感,再次脱唇的嗓音如纱的轻邈。
“嗯,考了几次华市和周围省市,没考上,才决定回来的。”
“我觉得纪小姐很厉害,听樊老师说上次你差0.5分就进面了?”
纪粥粥莞尔,谦虚道:“其实没那么厉害,那个单位有学历和专业限制,所以筛选掉不少人。”
屈天丰注视着她的目光充满显而易见的欣赏。
“但我还是觉得纪小姐很优秀。”
纪粥粥微微翘唇:“还好,屈先生你客气了。”
于是,在二人一来一往的聊天中,一旁看戏的樊丽荣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等服务员上完菜,她随手夹了几口吃下,然后早已设置好的闹铃响。
她佯装来电,拿在耳边。
“喂,薇啊,我在忆杭,你就在附近?好好好,我马上来找你。”
关闭屏幕,她笑着起身对屈天丰说:“天丰,我朋友来了,你和粥粥好好聊。”
屈天丰也站起身。
“樊老师那您去忙,等会我送粥粥回家。”
纪粥粥深谙相亲套路,不得不起身配合。
“伯娘……”
话音刚落出个头,樊丽荣从挎包里拿出两张电影票。
“粥粥吃完,记得请天丰一路看电影,我昨天刚去看的,很好看。”
纪粥粥接过电影票,看了眼名字。
……爱情文艺片,结局大欢喜的那种。
“伯娘,”纪粥粥捏了捏樊丽荣的手心,“那你开车慢点。”
“好,那我走了。”
樊丽荣说完,便拉开门走了。
骤时,包厢只剩纪粥粥和屈天丰大眼瞪小眼。
纪粥粥艰难开口道:“屈先生,电影开场还有两个半小时,我们可以慢慢吃。”
屈天丰拾起筷,面上的笑容没了先前樊丽荣在场时的局促。
“纪小姐,也慢用。”
“……好。”
纪粥粥左手抚上腹部,心情倏地转好。
于是,一顿饭在屈天丰的话题引导下,吃得还算轻松。
然后二人直接去了旁边商场中心的电影院。
纪粥粥知道在忆杭吃饭不算便宜,给屈天丰买了桶看电影必备——可乐和大号爆米花,算是小小的还礼。
“谢谢。”
屈天丰第一次吃这些东西,看着眼前这个擅作主张的女人,竟觉得她娇憨得有些可爱。
见纪粥粥只抱了个小爆米花桶,他问:“你不喝吗?纪小姐。”
“我看电影不喝水,不想中途去上卫生间。”
屈天丰点了点头。
“好,我记住了。”
纪粥粥听闻,佯装不懂这话里的含义,跟着人流去排队进场。
“走吧,屈先生。”
-
电影果然是部伤春悲秋的爱情文艺片,纪粥粥十分不感兴趣,但想到可以长达两个小时不用和屈天丰说话,不禁唇角微翘。
左手边挨着她坐的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估计两岁模样,被年轻女人抱在怀里,小嘴微微张着,开场没几分钟便睡着了。
纪粥粥忍不住往小女孩圆乎乎的脸蛋上瞄,越看越觉得可爱,越看越笃定自己肚里的小胚胎长大后也会长得这么可爱,肉嘟嘟的。
然后,被她抱在怀里,一起逛街、吃饭、睡觉,然后穿亲子装、玩亲子游戏、参加亲子运动会。
仅是想一想,纪粥粥便觉得她的人生充满光和力量。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和她的小天使见面了!
“噗哧。”
她憋笑破功,笑出了声。
而电影正进行到男女主分手,旁侧两道视线看过来。
纪粥粥整理好表情,先是对上小女孩妈妈的疑惑目光,她抿了抿唇歉意颔首。
然后,又偏过脸看向屈天丰。
光线昏暗,屈天丰的表情捉摸不透,她小声解释道:“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分手而已,女主才貌双全有好的offer,的确没必要为了个男人就留在国内,耗着那份远距离不踏实的恋爱。”
屈天丰倒是没料到她会解释这么多,也轻声回应:“纪小姐,我十分认同你的观点,一个优秀的女人拥有自己的主体性。”
“纪小姐能把一部伤感文艺片从另一种角度分析,想必纪小姐一定是位人生态度积极,具有主体意识的优秀女性。”
顿了两秒,他神色认真地总结道:
“我很欣赏你,纪小姐。”
纪粥粥:?
这……算表白吗?
现代年轻人,相亲速度这么快的?
捂住肚子,纪粥粥在心里默念:
小天使,妈妈不是有意让你听到这些的,忍一忍,电影看完,我们就和直球叔叔说再见。
没得到回应,屈天丰也没有追问,反而揣着心思重新端坐回去。
他对纪粥粥越来越满意了。
独立、漂亮、乖巧、温顺。
而且还是,一个不被他家庭优越条件诱惑的漂亮女人。
-
电影结束,两个人各怀心思走出影厅。
“纪小……”
“屈先生,今天——”
纪粥粥正准备结束语,手心里的电话振动了下。
本以为是伯娘好心八卦,却没想到竟是谈疏彻:
——[已登机]
定位:华市机场
!
他飞过来了?
她还没打电话正式说分手,他为什么飞过来?
亲口说伤人的分手话,会不会不太体面?
纪粥粥有些惆怅。
毕竟她没和别人分过手。
她想打电话求助,可喻橙也没和她的竹马分过。
“是有什么事吗,纪小姐?”
屈天丰看女人惊讶转惆怅的表情,忍不住问。
纪粥粥两眼一亮,或许——
眼前这位分过?
她这样想着,把手机丢回挎包里,然后挤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嗓音也比先前的糯软。
“屈先生,我大学朋友告诉我她想和异地恋男朋友分手,但是今天早上刚提,男朋友就坐飞机过去找她了。”
纪粥粥表情十分为难。
“她问我该怎么办?”
然后,她耸了耸柔弱的双肩,苦恼地摊手道:
“可我也没有恋爱经验啊,不知道怎么回。”
“屈先生你身为男人,可以从你们男人的角度给我那位特别要好的朋友支个招吗?”
屈天丰倒是没料到眼前这个漂亮女人竟没谈过恋爱,他有些惊喜却又有略含歉意。
“纪小姐,我如实对你说,我曾在国外谈过一个女朋友,十个月便分手了,不知道你……介意吗?”
纪粥粥毫不犹豫地摇头。
当然不介意,谈十个她都不介意!
屈天丰松了口气,开始热情给她的好朋友支招。
“既然是纪小姐特别要好的朋友,那纪小姐应该很清楚你的朋友是否真心想分手。”
纪粥粥使劲点头。
“想,很想!昨天我俩在华市吃散伙饭,她就对我说她觉得异地恋非常不现实,而且男方正处于创业初期,她……”
纪粥粥顿了两秒,胡诌个理由。
“她准备出国留学,就像……就像我们刚刚看的那部电影,梦想与现实,理智与激情,俩俩冲突,她坚定地认为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原来是这样,”屈天丰摸了摸方正下巴,深入思考了下,“纪小姐,既然你那位朋友已经考虑得很成熟,不如就和她男朋友实话实说?”
“她男朋友既然在创业,想必也是个擅于谋长远发展的男人,与其以后感情破裂,不如停在对彼此印象最好的时刻。”
屈天丰概括总结:“爱情不是非得此时的充分占有,届时梦想成真,缘分深厚,自然该遇见的会再遇见。”
纪粥粥看着身前这个理智输出,不偏颇任何一方的男人,第一次露出真切的微笑。
“屈先生,我代我朋友谢谢你,等会我现在就回复她微信。”
纪粥粥说着,打开喻橙的对话框,佯装忙碌地敲击键盘。
看来他的答案很合她心意,屈天丰高兴的同时又心生一虑:
“那……纪小姐刚刚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屈天丰并不是第一次相亲,他深刻明白,刚刚电影结束后,女人对他说话的神情有种负担。
那不像是好话,多数是憋了很久的拒绝。
他的想法在脑海里回溯,然而下一秒,他紧紧盯着的漂亮女人却一扫面上掩盖的负担,收起手机对他说:
“屈先生,我发给我朋友了。”
屈天丰没有说话,只是紧张地等待他问题的答案。
纪粥粥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抬了抬右手,翘起一根手指指着斜对面的娃娃机乐园,轻松而愉悦地询问:
“作为感谢,请问屈先生现在有时间和我玩幼稚的娃娃机吗?”
“抓完娃娃,我们等会一起吃晚饭吧?我请你。”
不是拒绝,反而是一番热情的邀请。
屈天丰微讶,张了张嘴,内心激动而出的话语却是收敛的温儒。
“荣幸之至,纪小姐。”
他没有拒绝,更不想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