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9。
纪粥粥精准掐点醒来。
窗外起风了，床尾飘窗的白纱帘不知什么时候被吹开，露出的铝合金防护栏，银灰发亮。
她侧了个身，双手抱住牛油果小抱枕，左颊挨放上去，两眼安静垂敛，数着栏杆格子。
正巧二十八个竖格，一如她这二十八年人生。
循规蹈矩，按部就班，一个竖格挨着一个竖格，一晃就走到了现在。
什么都抓不住的现在。
【00:00】
“嗡。”
“嗡嗡嗡。”
“嗡。”
嗡声不断，枕边的手机如小蜜蜂勤劳工作着。
纪粥粥捞过手机，标有红数字的头像无一不是：【粥粥，生日快乐】【粥粥，早日上岸】。
她咬了咬唇，一条一条回复完，屏幕正巧跳出纪文晟的视频通话。
摸了摸微肿的眼皮，纪粥粥犹疑两秒，转为语音通话。
“文晟，下午没课？”
她的嗓音听起来轻松愉快。
而纪文晟的声音却透露着焦急：“我的好姐姐，你终于吭声了，给你发消息也不回，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纪粥粥一口否认，声音里还嗡着刚睡醒的轻弱鼻音：“没有，今天跑盘累了，洗漱完躺床上休息了会儿，不小心睡到了现在。”
“是吗？”纪文晟虽是疑问句，但向来是个粗线条，也没往深处想，只是解释道，“好，姐姐新的一岁要快乐上岸！等我暑假回国给你带礼物！”
纪粥粥下意识地摆了摆手，忽然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忍俊不禁地拒绝：“有钱买礼物，不如把钱放进礼盒里送给我。”
“哈哈看来姐姐心情好多了，我就知道姐姐是实用主义者，不喜欢这些虚的花哨的，不过——”
听筒里的爽朗男音故意停下，纪粥粥就知道这个弟弟又要拿她开涮，正要阻止他出声，却被对方快一步先发制人。
“实用主义好姐姐，我觉得谭淮长得花哨的。”
纪粥粥闭了闭眼，去年就因为聚餐时大家都喝了点小酒，谭淮不放心，打车送她们几个女生回家，而她最远，最后下车，正巧被纪文晟抓个正着。
上楼后，短短几分钟，醉酒的她就在哥哥与弟弟的诱导下，晕乎乎地在餐厅全盘交代了：
【她喜欢谭淮，从初三同桌开始，这辈子最喜欢他了！】
“……纪、文、晟。”
纪粥粥的太阳穴有点疼。
纪文晟止住了笑，恢复正经语气：“好了好了，不捉弄姐姐了，现在是弟弟向姐姐坦白的时间。”
“我家小溪的那位表哥，本科华大计算机专业的，MIT计算机科学硕士，AIDT你知道吧？就那个全球顶尖人工智能公司，他曾在那里做过两年高级工程师。”
纪粥粥凝眉：？
不是，隔壁那颓哥这么牛？
“两年前回国创业，开始发展得挺好，听筱溪说去年投资人与他们几位原始股东在AI开发方向上有点分歧，投资人撤资了，没多久她表哥公司资金困难就破产清算了。”
“昨天我又听筱溪说目前正在二次创业，上周还为此卖了碧翡园的别墅，所以我才提出让他免费去我们公寓住的。”
“当然！好姐姐，”纪文晟临时补了一句，“在提议之前，我再三确认过让筱溪确认过表哥绝对是个对女人不感兴趣的事业脑，才放心大胆地放他去公寓做护花使者的！”
有这么牛的背景履历，纪粥粥也彻底放下心，起了打趣的心思：“纪文晟你还没嫁过去，就跟着一口一个表哥了？”
纪文晟厚着脸皮说：“嘿嘿，提前适应嘛。好了，不打扰姐姐了，快点发吃蛋糕的朋友圈吧，我绝对第一个点赞评论！”
“最后祝姐姐今年上岸，和谭淮哥表白成功！”
“好。”
纪粥粥一口答应，听到听筒的噗嗤笑声，她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她的一个好字包揽了两件事。
贝齿在下唇咬出一线甜丝丝的白痕，她的脸颊不由生出热意，飞快地结束通话。
“挂了。”
捂着一颗扑通扑通的小心脏，纪粥粥手脚并用爬下床，走到厨房取出那个雕着“今年我必上岸”爱心蛋糕。
走到餐厅，她瞄了眼紧挨她卧室的房间，房门紧紧闭着，赤白的光亮从门缝中溢出，安静无声地切割出完整的界线。
以前，纪文晟睡觉前从不关门的，她和哥哥可随时自由出入。
要不要叫他一起吃？
然而这个想法仅在脑海里过了一秒便被纪粥粥否定。
“算了，大神肯定不喜欢吃甜食，更不喜欢被打扰。”
纪粥粥小声嘟囔着，放轻脚步走到餐桌边，给爱心蛋糕插上28数字蜡烛，然后把桌上做过的试卷书册撂成一座小山。
手机竖着靠在山脚，前置摄像头对焦蛋糕前的自己，她先是比了个耶，确认角度不错，伸手点燃蜡烛关掉了灯。
“祝我生日快乐，祝我28岁成功上岸，祝我……”对谭淮告白成功。
最后一句话，纪粥粥是在心里默念的。
镜头，也定格在她甜蜜而柔软的唇角。
“呼——”
纪粥粥鼓腮吹灭蜡烛，轻轻摁下开灯键，餐厅恢复一片雪白的明亮，她的心情也越发开朗。
拿过小山旁新买的判断推理专项训练题集，她左手一勺蛋糕，右手一只素黑签字笔，奋发图强地干了起来。
……
时间无声漫渡，不知不觉分针已指向8。
半小时了，纪粥粥的蛋糕只挖去两勺，便被第三个图形推理真题难住，不自觉咬了咬笔杆，她最后给出一个结论——
“出题老头招数变态，一定要多扣点退休金！”
“吱呀。”
吐槽刚落地，身后的卧室门开了。
偌大的爱心蛋糕胀满视线，纪粥粥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拿过旁边的厚本答案解析书，勉强算是挡住那个缺角蛋糕。
还好颓哥并没有看她，径直朝厨房走去。
“哗啦哗啦——”
她听见一阵倒水声。
没过两秒，高大的身影复现厨房门口，纪粥粥溜出去探看的一双红兔眼差点与他碰个正着。
慌乱错开了眼，她又钻进长篇大论的答案解析里。
下一秒，门口的男人提脚往回走，轻描淡写地往她头顶扔了个字母。
“A。”
纪粥粥两只水汪汪的红兔子眼瞪着答案，指尖颤了颤，语气不太平静：“你运气不错。”
她这次是笔试落榜第一名，与进面那位只差0.5分，要是她有他猜答案的好运气，就妥妥地进面了……哎。
然而这话落耳，快要走到卧室门口的谈疏彻回头看了眼端坐在餐椅上的女人。
他对人向来不感兴趣，如果没记错的话，乔筱溪说过这个女人只比他小一岁，家里是干房地产生意的。
眯了眯眼，他回想起几小时前在楼下，她笑着对他说欢迎，却十足惆怅哀怨的眼神。
撇开那个比哭还难看的诡异表情不说，或许是没受过风吹风打，她的长相比同龄人显稚嫩，更像二十出头的少女。
“嗡。”
谈疏彻正打量着，两条微信新消息弹出屏幕——
[表哥，粥粥姐长得漂亮可爱，人又特别好，你不要对她冷眼冷脸的。到时文晟知道了，肯定认为你是在欺负她！我家文晟可是护姐宝，到时找你闹架，我可是帮理不帮亲！]
[我的好表哥~你平常稍微笑一笑，别那么高冷好不好嘛？（搓搓小猫爪.jpg）]
“……”
谈疏彻捏了捏睛明穴，过长的额发下，一双清亮略勾的凤眼阖上几秒。
然后，他转身往回走。
越过女人的右肩，他拾拿起搁桌上的红笔。
手起笔落，刷刷几个箭头便画出简略清晰的推理思维图。
“哒。”
按动红笔回跳笔头的瞬间，谈疏彻余光瞥见女人似乎受到了惊吓，沾着白奶油的粉唇微微张圆，看向他时压扁成了个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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型。
“文字解析太复杂。”
他给出一个简短的解释，然后把推理图放在她答案书上，盖住那段长篇大论的解析。
在她惊吓转困惑的视线下，他抬高左手，黑白格马克杯中的透明水面未起半分波澜。
“咦？”
坐着的女人凑过眼去瞧他的图。
谈疏彻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再次脱唇的嗓声不再干涩冷冽。
“你自己验证。”
这句类似程序命令的话撂出，纪粥粥这才合拢小嘴，两只红兔子眼盯着那简略推理图。
一秒、两秒……
“？”
这逻辑思维……绝了！！！
“表哥你好厉害哟！”
不知怎的，纪粥粥不由自主唤出一声来自心底的表哥，捕捉到谈疏彻一瞬抽动的唇角，她眉眼弯成月牙，添了句像模像样的解释。
“筱溪说叫您谈先生太客气了，跟着她叫表哥就行。”
谈疏彻唇角放平，并没追究，只若有似无地沉吟了声。
纪粥粥连忙起身，笑吟吟而不失熟络地招呼他：“表哥，我可以再请教你几道题吗？”
谈疏彻压了压眉头，水晶吊灯的照射下，过长的额发透出薄薄的灰色光感，像此刻窗外的流雾，冷薄得飘逸。
而餐椅另一侧的纪粥粥看似轻松活泼地把双手负在腰后，并用一张盈盈笑脸凝询着，实则早已抠紧了手指，心里在念咒：答应我，答应我，马上一口答应我……
终于在第六遍后，她两眼紧揪着的男人抛出了一个空淡简略的字。
“好。”
纪粥粥狗腿而不失恭敬地请眼前这位面冷心不太热的颓哥上座，然后伸手取拿书册小山顶的第一本历年真题册。
熟稔翻开卷角页，她点了点那道画了n个红圈的题号。
谈疏彻垂眼扫去：“你的错误答案没改。”
说完，他提笔在草稿纸上演画，行云流水地把题干译出①②③④条信息。
“归谬假设，题干已知只有两人选择甲市，从后两条信息逆推，所以②与③矛盾，同理根据①④可得黄→乙市，这时根据题干这句话可列出两个表格。”
这时，纪粥粥只顾盯着男人手里她曾用过上千次的红笔，这还是她的笔吗？为什么在谈疏彻手里能够挥洒自如？
恨——不能带这只手去考场！
“所以，答案还是选A。”
谈疏彻的答案给定，他拿眼去瞧身侧这个从头到尾嗯哦对的女人，然而女人却只是堆砌笑容，转手又翻开一张试卷，指出一道题。
不是方才的文字推理，这是一道图形推理。
题目共六幅图，图形曲直交叉复杂，一眼根本看不出什么规律。
“表哥，您请。”
她说得客气又可怜，谈疏彻喉结不忍滚了下，继续提笔看题。
“这道题……”他顿了几秒，精锐的黑眸逐个看到第六幅张牙舞爪的图形，随即笃定答案，“曲直交点数是曲线数的三倍，选C。”
纪粥粥听到答案，两只倒挂的月牙眼复现，连连对他竖起大拇指，激动的声音直接忽略掉桌上振动的手机。
“这可是去年国考最恶心的第一道图推！表哥竟然轻轻松松就做出来了，简直当代绝绝子考公之神！”
虽然听不懂绝绝子这些网络话，但谈疏彻压了下唇角，对她这番毫不吝啬的夸奖表以微乎其微的礼貌笑意，然后提醒道：“你微信有新消息。”
“好呢，谢谢表哥提醒~”
纪粥粥笑着去拿手机，沾着奶油的小嘴吐出的话音也充满甜蜜味道。
谈疏彻无意窥探隐私，从餐椅上起身，正准备对她丢出一句回卧室了，便看见女人的两只月牙眼倏而瞪圆，三秒过后，是比先前更弯更翘的月牙弧度。
谈疏彻还是实在无意窥探，只是5.1视力俯视角度太绝，他还是一字不落地看到了屏幕里的那条消息：
[谭淮：生日快乐，粥粥学委（蛋糕），好久不见了，周末有时间吗？一起聚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