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观澜顶楼,灯火通明,一道温和的女声从半开的窗户传出。
“齐阿姨,这套房户型方正,采光充足,面朝中庭花园,正好满足您提出的环境优美宁静的要求。而且您看,房东主人的家电都是崭新的,国外进口品牌,您可以放心拎包……”
“妹妹,”弧形阳台上,一个老红花短粗呢老太太半转身,有意望了眼隔壁亮灯的邻居客厅,操着一通不太熟练的清市普通话,说,“你是阿姨老乡,我也找你看过多次房了,你真心告诉阿姨,这邻居是个怎样的人?”
“到时我家儿媳坐月子,她可受不了一丁点吵闹。”
纪粥粥脸上挂起甜美不失谄媚的笑容,不疾不徐地讲述道:“阿姨您放心,我以前坐电梯见过她几次,是个很友好很有礼貌的女孩子。”
“是吗?那就好。”
齐阿姨放心下来,搁在栏杆上的手揣兜里,摸出一支老年手机,粗粝的棕黄手指摁了摁大数字键盘。
“您已解锁”响亮的四字在夜色里刚蹦出,隔壁阳台——
“汪汪汪!汪汪!”
齐阿姨吓得一抖,还好纪粥粥眼疾手快接住了手机,然而还没捏紧,便被对方拿了去。
“妹妹,有狗我家儿媳可受不了!我在电话里说得很清楚,十分讨厌养宠物的邻居!”
齐阿姨攥着手机就往门口走,客厅里沉默寡言的老伴看了眼阳台上浑身僵硬的小姑娘,叹了口气几步跟上。
纪粥粥反应过来,赶紧追出去,然而他们二人已经进了电梯,只有一道家乡男音飘在明亮廊道里,亲切又熟悉。
“这年轻妹儿一个人在华市也不容易,你态度好点嘛,硬是吆不到台。”
纪粥粥倏而止住追赶的脚步,等电梯门合上,她才无声走到电梯前。
身前的竖长液晶屏幕里,红色数字28正一跳一跳地减小,旁边,两扇银灰亮光梯门清晰映出她半敛的暗淡眉眼。
“咔嗒。”
隔壁女人牵着阿拉斯加关门。
纪粥粥迅速整理好表情,冲女人笑了笑,顺便按亮电梯下行键。
女人也对她点点头,对她的友好行为客气问道:“今天又带人看房子吗?”
纪粥粥故作轻快地说:“嗯,可惜没卖出去。”
视线转低,她瞧着冲她吐舌头的红桃阿拉斯加,翘弯了唇:“不过见到小姐姐的狗狗,心情突然就变好了呢!”
女人紧了紧狗绳,阿拉斯加乖乖收回打望纪粥粥的呆萌圆眼,然后她才微微摇头解释:“这不是我的狗,我一天没时间养这些宠物宝贝,闺蜜临时外出,让我帮忙带两天。”
纪粥粥听闻,唇边的笑意渐深,垂下纤弯长睫,她又与那吐舌头哈气的大狗对上视线,越看越觉得它蠢萌可爱。
于是她也小嘴一撅,朝上努了努,说:“原来是小姐姐闺蜜的大狗狗,看起来很有安全感呢!”
“叮——”
另一部电梯门打开,女人没再多说,只挥了挥手算是告别。
纪粥粥看着和谐幸福的一人一狗,再次挂上标准的职业微笑。
“再见,小姐姐,再见,大号狗狗~”
“好。”
女人话音落地,梯顶射在地的长形光束缓慢地合拢,最后,一切又归于死一般的寂静。
纪粥粥仍立在原地,先前微翘的唇角倏然僵硬,像烤箱定时太久而被烤焦的两个面包角。
她对着亮面梯门戳了戳,也无法再变出方才的香软弧度,只有麻木的干硬艰涩。
“噔。”
头顶声控灯熄灭。
手心里的电话突突振动起来,屏幕通知栏显示是高中华漂老乡群发来的消息。
纪粥粥正想向左划掉,却瞥见发言人竟是谭淮——
[刚结束一个项目,我请客,这周末要不要聚一聚?@所有人]
这个群的成员不多,近几年考公的考公、创业的创业,真正还留在华市漂泊的从以前辉煌的三十人减至到现在的十个。
很快,群里因这句话热闹了起来。
[哇,谭班大忙人诶!!!]
[兄弟们去,这可是宰老谭的好机会!]
[班长请客,一呼百应。]
[谭15,你可终于冒泡了,我举双手报名!]
手机仍在嗡嗡振动,然而谭淮后面没再发言。
纪粥粥向上滑动屏幕,定位到今晚的第一条消息,指尖悬停的几秒里,心跳不受控地咚咚鼓捶。
她还是点开他的大山头像。
在看到他朋友圈背景仍是灰色默认封面之际,她庆幸地松了松手机。
心跳,又转危为安。
谭淮,自她初三留级班到高中毕业的四年同学,准确的说是一年同桌,外加三年班长与学习委员的好搭档。
高考毕业后,她跟随哥哥去华市,成功录取到一所211,出乎她意料的是谭淮去了隔壁985,正好是哥哥本硕连读的学校。
借着地利人和的独到优势,她与他一直保持着不算频繁的联系。
也继续做着暗恋白月光的少女梦。
两年前,她硕士毕业决定考编。而同年春季谭淮校招进AFlux集团,转正答辩以优异表现直接定级到15a,惊呆一众在互联网大厂的高中同学们,所以被戏称谭15。
这就是她喜欢的谭淮。
优秀、温柔、帅气,自初一起便是清市实验中学众星捧月、望尘莫及的代名词,哪怕当年她还没从叛逆少女改邪归正,但也有所耳闻他的光辉事迹。
所以现在,她很想早日上岸,很想早日站在他身边,然后亲自把心里积攒已久的话说出口。可今天——
她五战失败了。
纪粥粥想到此,苦涩的情绪瞬间涌袭,贯穿身体的不安定感隐隐在身体里发酵,此刻微信群里的老乡也一个一个冒出来,嗡嗡刮疼她的手心。
纪粥粥揉了揉同样作疼的眼睛,选择安静潜水。
毕竟群里年纪最大的是她。
还在一边备考,一边做着兼职糊口的无业游民,也是她。
纪粥粥咬着唇狠心退出微信,红底金字的我必上岸屏幕壁纸无声照亮她的湿眼,透出一种乌梅子似的褐鳞红。
“铃铃——”
一串陌生号码来电,惊亮头顶的声控灯。
纪粥粥皱眉看了眼电话号码,戳下绿色接听键,鼻音有些重:“喂,您好,这里是明佑房产中介。”
“您好,纪小姐,实在不好意思打扰到您,但是我们店快要打烊了,请问纪文晟先生定制的鲜花和蛋糕,现在可以为您配送吗?”
“好,请你稍等,我马上回家。”
纪粥粥这才想起晚上签收蛋糕这事。
这次兼职的房屋中介,是小区门口的一家小型中介公司,上班时间仅6个小时,有责底薪2000+1000绩效,提成百分之40,每周只需打卡3次且周末单休。
一份很灵活自由的兼职,她现在只需要在五天内完成最后一单便可以拿到底薪和绩效,然后加上佣金,又足够她一个人在公寓里自给自足两月有余。
想到此,纪粥粥体内的不安定感逐渐退消不少。
她站直身子,瓷白清丽的脸蛋重新点亮坚韧的光采。
她对梯门里的自己加油打气。
“没关系,人可以输很多次,二十八岁新生必须大赢一次!”
既然刚刚那只狗狗不是邻居的,那么齐阿姨那边,她还有很大的机会。
借着眼前的银亮梯门,纪粥粥扎了个高马尾,额前略长的刘海拨开,露出的一双眼睛剔净褐亮,比杏眼窄长一点,嵌在她巴掌大的桃心脸显出一种介乎少女与女人之间的可丽巧媚。
“啪啪——”
三月的天仍冷得发紧,她轻轻拍了拍脸蛋,双颊很快覆上一层有气色的淡粉。
摁亮电梯,她快步返回到房里,关灯锁门。
-
二十分钟不到,纪粥粥赶回公寓楼下。
电话里的店员还没到达,此刻大门前的香樟树下只有一个低头看手机的高大男人,齐膝黑大衣,小高领套头黑针织衫,同色休闲裤,和她打扮高度相似。
只差胸前挂个蓝绳工作牌,就代表是同道中人。
纪粥粥移开目光,取下工作牌,转过身看步行道。
宁静的小区里,没半点人影,她把双手悠闲背在腰后,右手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绞弄蓝绳。
等着等着,身后快要花期的香樟树,清雅沉静的香味逐渐侵入鼻间,存在感十足。
纪粥粥深吸了一口,旋即大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两下。
世界最好文晟弟弟:[图片.jpg]
[姐,这是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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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文晟发来的图片,是她此刻在楼下等待的背影。
纪粥粥面露惊讶,回头看了眼,香樟树下的男人仍在低头看手机。
她狐疑回头,摁出一串字:
[你哪来的照片?]
世界最好文晟弟弟:[你又去做兼职了?钱不够,找我爹,别委屈自己。]
纪粥粥抿了下嘴。
对于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堂弟,她向来是善于说教的。
[我明天都28了,弟,还用大伯的钱好意思吗?(怒)你在国外好好读书,别担心我委不委屈的(微笑脸)]
[公寓租期现不到四个月,你姐劳动致富,懂不懂?]
世界最好文晟弟弟:[我懂了,我叫爹再给房东转三年租金。]
纪粥粥赶紧打住:[别!!!大伯送我读书这么多年了,我再拿他的太不应该!]
世界最好文晟弟弟:[什么他的你的我的,纪粥粥是我姐,纪秩是我哥。]
[我们是一家人。]
最后六个字跳入眼里,纪粥粥鼻尖猛地一酸,二十八年人生如黑白电影滚过她脑海。
她原本出生于一个衣食无忧的公务员家庭,当年计划生育父亲瞒着生二胎,被人举报开除公职,生母受不了苦,喂养她到满月便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得知母亲走,父亲正在早餐店喝粥,与小房地产商大伯商量着落之际,恰巧接到计生办上户口的电话。
父亲一口闷下粥,对那头说老子连粥都喝不起了,就随口给了个名——纪粥。
后来,大伯一同去上的户口,悄悄在后面添了个粥字,说是叠名会显得女孩子可爱些,并对父亲扬言有他这个大伯在,就有家里小孩两碗粥喝。
于是从那天起,父亲跟着大伯开了个建筑材料厂,生意倒是越做越大,甚至扩张到了市外。
但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也能使君子变浪子。
纪粥粥印象里,父亲有钱后,曾带回来不少女人,她昨天一个徐阿姨,今天一口白婶婶,后天又能变成婓姐姐。
那十年,父亲在女人花里浪里个浪,她便顶着这道菜名在学校叛逆个叛,一直到初二暑假——
父亲在浪夜中突遭车祸,而她纪粥粥,也骤时从高端国宴席桌上的三黄粥,一朝落魄成苍蝇店里不招人待见的白稀饭。
最后还是那位曾经许诺有粥喝的亲大伯,心宽仁厚地收养了她和哥哥。
不仅待他们亲如己出,2011年新国八条限购令颁布,房地产行业走低的那段日子,大伯一家也从没降低过对他们的吃穿用度。
大伯与伯娘是她的再生父母。
正如纪文晟所说,他们是一家人,难舍难分的血缘亲人。
想到这,纪粥粥眼眶湿了。
刚才在电梯外拍红的脸颊,此刻受生理泪水影响,一啪啦滚过,像两瓣饱受风雨的怜弱粉梨花,却孤自透着一种稀缺挺傲的倔劲。
她要好好兼职,不给大伯添负担。
她要拼力备考,孝敬大伯和伯娘。
躺平是原罪,二十八岁,一切可再拼!
“纪粥粥?”
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纪粥粥掐断心绪回头,香樟树下的高大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走近她。
她错愕了一瞬,登时眯掉眼里的朦胧泪珠去瞧他。
窄脸瘦削,高鼻薄唇,蓬黑额发丝丝缕缕盖过眼睫,依稀辨得是一双好看幽亮的凤眼,只是尖锐下颌留着淡青色须影,在昏黄灯影下勾勒出几分成熟男人的颓靡。
纪粥粥愣住,她根本不认识这个男人。
然而不等她开口说是,对方却把怀里的金灿太阳花和蛋糕纸袋,一股脑塞进她手里。
“乔筱溪叫我替你签收的。”他的声音比这冬末初春的夜还要凉薄。
“嗡嗡。”
纪粥粥手机又进两条消息。
世界最好文晟弟弟:[好姐姐,我给你找了个免费保镖,是我家小溪溪的表哥,他这几个月就住我卧室。]
[听说很帅,到时发张照片瞧瞧(笑)]
“……”
五战失败、合租颓哥。
二十八岁开局有点惨。
纪粥粥抠紧抱花束的手心,默默咽下眼泪,刚积攒的好心情一瞬消失。
“欢迎。”
她言不由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