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水没膝,几个家丁面无人色地杵在田埂边,脚下铁锹滴着黑黄的泥浆。
雨幕中,花田深坑像大地裂开的伤口,几段森白的肢骨刺破淤泥,腐烂的罗裙缠在牡丹虬曲的根须上,艳如凝血。
更骇人的是那些蜷缩的尸身——无一例外,后背都缺了巴掌大的皮肉,边缘切割整齐,露出底下或暗红、或腐烂的肌理。
“一、二、三……”连竹哑声报数,不多不少,整十二具。
容羡立在瓢泼大雨中,月白大氅吸饱了水,沉甸甸压着肩骨。他想起父亲前几日在书房曾与容岐轻描淡写提过一句:“雁门关送花肥的人,这个月似乎有些懈怠了啊?”
惊雷炸响,闪电劈开雨幕,容羡遣散家丁,回到书房。
衣摆的雨水滴在砖上,积成一小洼,他对心腹连竹只吐出一个字。
“查。”
一月后,他终于查清:雁门关商队每月十五、三十必携女子入京,落脚点正是京城容家名下的药铺。更蹊跷的是,商队入京当夜,那些女子都会被悄然送入父亲书房,却再也没有出来。
当夜,他便恳求父亲为他引见皇帝,志在入仕。容愈欣喜应下。
很快,到了前几日,连竹带人潜伏药铺,亲眼看见商队几个胡人押着一位女子入了药铺。他当机立断,派连竹传话,将接头地点改至烟罗阁。
那些个胡人虽狐疑接头人何以变成了大人之子,但联想到他近日才得了皇帝青眼,摇身一变成了圣眷正浓的刑部给事中大人,也不再怀疑。
他们怎会料到,中书令与其嫡长子,根本不是一条心的。
烟罗阁中,胡人将前因后果与他解释得分明,还一再保证,当初派去劫囚骠骑将军的人,大半是真正想要救出骠骑将军的江家军,只有几个头领是他们安插进去挑拨离间的。
那些江家军救人心切,暗桩只略略勾起些激愤情绪,便事成了。
劫囚当日,暗桩们潜伏其中,却不为救人,而是为了杀人——他们如愿趁乱杀了骠骑将军,可惜的是叫他嫡子平南将军江颀风逃了。
但他当时身受重伤,想来也活不了几天。
事后,容愈派人传话,除了那几个暗桩。是柳如是亲自出的手,借着边关之乱,将人杀在战场上,神不知鬼不觉。
那些个胡人还献宝似的,撕开了那押镖女叶棠的衣裳,他下意识躲闪,却看见她背后刺青字样。
柳如是提醒,要除了摄政王谢徵玄。
他强压情绪,支走了胡人,并暗中放走了那押镖女。可惜的是,入夜,他回了容府,却见父亲房中灯火彻夜长燃,次日清晨,父亲的亲信们又在挖掘后院牡丹花田。
“父亲。”他冷冷地站在廊下低唤。
而容愈只是默然回首望了他一眼,这眼中半是威慑,半是阴鸷。
他走入雨中,遣散了家仆。
“父亲,摄政王已然归京,你做的事,瞒不住了。”
“呵呵,我做了什么事啊?”
暴雨如削,花田上新鲜的女子尸骨苍白赤.裸。
“父亲!容氏清流,你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买卖良家女子,残害其性命。与边关勾结往来,撺掇江家军劫囚,趁机刺杀骠骑将军。现在,又传话要除了摄政王?桩桩件件,谁敢信,这是大黎王朝的中流砥柱,中书令容愈容大人的所作所为!”
容愈缓缓转身,暴雨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他忽然惨笑。
“阿羡,你以为为父想当这剥皮的屠夫?匈奴陈兵十万,据守洛阳,朝中主战派以江河为首,誓要攻洛阳,取故都!可国库空虚,粮草难继,一旦开战必是山河破碎!是陛下密旨……要我寻个‘妥当的法子’舍车保帅!”
他猛地攥住儿子手腕,枯瘦的手指如铁钳。。
“可如今摄政王要翻案!翻案就是打陛下的脸!我容家满门如何自处?唯有先下手为强,除了摄政王……”
惊雷劈来,容羡陡然顿住,想起他觐见皇帝时,皇帝曾意有所指地问他:“容爱卿,孟子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你可认同?”
“阿羡,摄政王太敏锐了,这些案子盘根错节,若叫他抓到一个错漏,不要说是为父我,便是陛下的天下……都危矣啊!”
容羡沉默了许久,终于咬牙冷声道:“交给我,我会保住容氏。”
容氏世代清流,决不能染上一丝污点。他要保住容氏,这是身为容氏长公子,不得不坚定的决心。
“来人,将这些……花泥,抛去乱葬岗。”
“那么,阿羡,摄政王你要如何应对?”
容羡不答。
容愈愁容满面地回了房,关上房门的刹那,却露出志得意满的笑,他会帮他做出决断的。
夜色寂寥,记忆繁复翻转,又倏然撕裂,徒留一团乱麻。
后背的伤痛极,容羡却恍若未觉,只是默然望向虚空。
江家血案,究竟还染着多少无辜者的血?
——
王府。
“报——!”嘶吼声劈裂席间暖雾。
太监带着传令兵踉跄跌进。
“匈奴大军……年关夜破雁门关,已攻入白草口!不日,便能拿下雁门关了!”
琵琶弦崩然断裂,玉碗从江月见膝头滚落,她指尖掐进掌心,恍惚中似乎见到了父亲血溅边关的景象。
谢徵玄已霍然起身。
“三件事。一,开武库散甲胄予流民。二,飞鸽传书江家军宋迁,‘赠粮’匈奴。三,皇帝派谁为主将?我需携家眷同行。”
“大人,陛下传旨,召您即可入京,有意使您为主将,调遣江家军,抵御匈奴。”
谢徵玄眸光一紧,扯下大氅裹住江月见:“等我归来。”
人便快马加鞭,赶往皇宫去了。
何慈人等听闻匈奴来犯雁门关,心中焦急,来回踱步。江月见被勾连起缅怀家人之情,本是最为伤怀的,此刻却强自收敛情绪,安慰着众人。
战事起,朝廷一时无人可用,自然会想到当时逼退匈奴的谢徵玄。
但他远离朝局已久,江家军人心涣散,他又哪儿来的军队可用?此一去,是凶是吉,尚不能分明。
“骆管家。”
“小娘子。”
“笔墨。我需写封信,烦请骆管家帮我递呈刑部给事中容羡大人。”
骆管家略迟疑片刻,应道:“是。”
“姐姐们,收拾行囊,准备一下,连夜赶往雁门关。”
“好。”几人当即分头,前去收拾行装。
江月见也匆匆朝着两个孩子的房间跑去,边关告急,她不可能再带着他们俩深入虎狼之地,幸有王府,可护他们在京城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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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日。
——
子时,宫道幽深,如深渊巨口,能吞噬一切。
太和殿内炭火烧得炽烈,皇帝裹着紫貂裘倚在龙椅上,脚边零落散着几张奏折——全是朱砂批驳的“旧疾复发”“不堪驱驰”。
“皇兄。”他直起身子,唤人给谢徵玄添座。
“见过摄政王。”中书令容愈,吏部尚书夏居安,户部尚书沈铎各自行礼。
“雁门关战况如何?”
“匈奴攻入白草口,下至柳林,正在强攻关城。一旦关城丢了,雁门关便要彻底落入匈奴之手!皇兄,你去岁曾夜袭匈奴,杀了单于呼韩邪,如今的单于正是呼韩邪之子屠耆,此人骁勇善战,嗜血狂暴,不可小觑。”
“白草口常有商队往来,屠耄嗜杀,百姓危矣。皇帝欲遣谁人往?”
虽从传令军口中得知,皇帝有意派他前去,但谢徵玄仍是问道。
“江家军驻守关隘二十余年,经验丰富,朕欲调遣一主将,统领江家军御敌。皇兄,你推荐谁?”
谢徵玄目光扫过台阶上杂乱的奏章。
“雍王少时领兵,骁勇善战,可堪一用。”
皇帝嗤笑着摆手,“皇叔他年纪大了,朕还未派人去请,他就传话说旧疾犯了,要去江南养病。镇北王据守嘉陵关,分身乏力,其余小将更是难堪重任。可笑,朕的朝廷,竟找不出一人可抵匈奴!”
几位大臣听得皇帝暴怒意味,纷纷下跪道:“陛下息怒!”
谢徵玄不动如山,回道:“你召我前来,是有了主意?”
“江家军群龙无首。”皇帝摩挲玉扳指,烛光在眼底跳成幽火,“皇兄,朕给你虎符,你去。”
众臣倒吸了口凉气。
谢徵玄微顿,抬眸,而后说:“有召必应。”
皇帝抬起下巴,示意太监孙如将虎符呈上。
然而,中书令容愈却是忽然当前一步,叩首道:“陛下!摄政王有亲兵三万,此战或可一用!”
谢徵玄眉头皱起。
“容大人,此为何意?”
“摄政王去岁攻入敌营,三千精兵,大获全胜,毫发无损。臣想,兵贵神速,摄政王若带领亲兵前往御敌,必能杀匈奴个措手不及。而江家军忠于……前骠骑将军,恐怕人心难测,摄政王若在此事上耽误了时间,反倒会延误战机。”
皇帝沉吟不语。
“沈大人,你说呢?”
户部沈铎上前,回道:“陛下,臣附议容大人所言。国库空虚,若摄政王领亲兵,精兵简行,速战速决,于社稷乃是幸事。”
“夏大人,你如何看?”
吏部夏居安眉头紧蹙,恭敬道:“陛下,摄政王英勇无双,确为此战不二人选。至于是领亲兵或是以虎符统领江家军,臣实乃外行,不敢妄言。”
“夏老此言差矣。当初江河领兵时,江家军中甚多人才,都是夏老引荐推举的。其治下镇南将军宋迁、副将李守一,夏老可都有知遇之恩。此战关乎重大,夏老何不直言?”
夏居安摆手,“李守一前些日子刚行了些狂妄举动,可见老夫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不敢在陛下面前狂妄。”
“好了。”皇帝揉着额角,目光并没有看向谢徵玄,说:“那不若,便请皇兄先与亲兵……”
“——报,刑部给事中容羡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