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和元年,新帝登基。
骠骑将军江河与其子平南将军请奏,戍守雁门关,永不入京。
新帝恳切挽留,然其去意已决。帝允,赐京城将军府女眷金银无数。
*
征和三年,倏然冬至,天白颢颢,寒凝凝只。
是日,一匹战马疾驰入京,来人重伤跌倒于朱雀街上,巡逻官兵赶到之时,那人只留下一句“骠骑将军通敌叛国,雁门关失守”便吐血而亡。
官兵大惊,即刻入宫回禀。然消息已如水入油锅,转瞬便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
午时,帝下旨,将军府满门抄斩。
旨意方传出,三十余位五品以上官员便着官服,联合进宫,跪求面圣,力谏骠骑将军无罪。
皇帝急病,皇后携幼子亲临殿前,劝诫众臣。臣下却无人应声而返,年迈的礼部尚书甚至以首触柱,流血被面,求见皇帝。
朝堂外,中书令之子、容氏长公子容羡与一众士大夫奔走呼号,求皇帝收回成命。
民意沸腾,众怒难犯。
帝哀,于殿中掷出一封字字泣血的书信,仰天长叹。
“众卿,骠骑将军泄露军情于匈奴单于,以致雁门关失守,我军斥候有铁证如山,将士更是群情激愤,已亲自押解骠骑将军回京受刑。”
“骠骑将军三朝元老,功勋卓著。先帝留手书,将攘边重任托付于将军。若非证据确凿,朕怎忍心苛责?”
“雁门关失守,则中原危矣,大黎危矣!朕之心痛,岂微于众卿?”
礼部尚书拾起斥候的告密书信,方读完便急血攻心,晕死殿前。
*
京城中人尚不知,千万里之外的雁门关,三日前又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血雨腥风。
大战过后,匈奴占据雁门关,我军退守汝宁城。
匈奴大军觥筹交错了整整两日,庆祝这足以载入史册的一役,直到次日子时方歇。
夜色中,一支影子军团无声无息潜入,腰持双刃,一刀一剑,迅速剿杀了睡梦中毫无戒备的匈奴大军。
火光滔天,匈奴人的号角遽然吹响。
惊慌失措的匈奴士兵披发赤足,匆匆赶向单于帐中,却见烛火映照的军帐上赫然闪现一道迅疾的身影。
烛火微茫,帐上影一剑刺出,榻上人霎时弓出剧颤的僵硬身躯。
剑收,寒血溅帐。
匈奴人狂怒,呼吼着“单于”,闯向军帐。
帐帘忽然掀起,威压罩来,匈奴人脚步顿时凝滞。
一人持剑跨出,着玄衣,束玉冠,覆一具青面獠牙的青铜面具,双目炯炯,猩红嗜血。
正是此人杀了单于呼韩邪!
匈奴人悬刀对峙,怒发冲冠,蓄势待发。
那人眼神紧缩,率先提剑,冷硬肃杀的声音低低掠过——“上吧,本王赶时间。”
*
帝带病主持早朝。
中书令、礼部尚书告病。其余又二十多位官员死谏,以雁门关安危为先,令骠骑将军与其子平南将军先行收复雁门关,将功补过,再下狱审问叛国事由。
帝咳血,叩问朝中是否再无一武将可用?
臣下无人敢言。
“朕倒要看看,没了江氏,大黎天下要易主否!”
帝急令,午时抄斩将军府,骠骑将军与平南将军则在押解途中就地正法。
殿中死寂无声,忽有一道颀长身影闯入。
众人惶然望去,但见一蟒袍男子阔步行入,持长剑,裹疾风,挟血味。青面獠牙,蟒袍染血,五爪蟒金线镶边,与那龙椅上皇帝的龙袍一脉相承。
众人面面相觑,不可置信。
天色破晓,晨光微熹。那人立于阶下,骨节分明的手摘下青铜面具,下颌线清隽,剑眉冷冽,眉骨血痣染着污痕,一张摄人心魄的俊逸容颜展露众人眼前。
“皇弟。”
年方二十三的摄政王谢徵玄于大殿上摩挲着掌中剑,轻笑。
“一别三年,可还安好?”
皇帝扶在金丝楠木上的手骤然收紧,御前侍卫横刀护卫。
“皇兄,你自蜀地回了?这满身鲜血是怎么回事?”
摄政王谢徴玄垂眸,长剑入鞘,淡道:“本王恰游历至雁门关,才知雁门关失守,便顺手杀了单于报仇。”
众官员喜形于色,追问下才知摄政王几日前率亲兵,不光杀了单于呼韩邪,更是逼退匈奴大军,竟又将雁门关收入囊中了!
帝喜怒难辨,挥手欲退朝。
摄政王却拾阶而上,拦住皇帝,在众人错愕眼神中,笑问:“我手下此役折了几人,想问骠骑将军讨个公道,皇弟能否将人交给我?”
帝沉吟片刻,方道:“将军府抄斩改于三日后,待骠骑将军被押解入京,皇兄可审。”
*
将军府外,古树诡谲颤动。
家仆攥紧灯笼,不安地四下巡逻,忽听见脚步碾过雪地之声,他猛然拉门张望,却不见人影,唯残月孤悬。
闺房之中,烛火摇曳,骠骑将军之妻沈素将女儿耳后碎发别了又别。
“扬州宅子的地契就藏在包袱夹层里,你父亲的旧部会在章城门接应你,以后再别回京城。”
江月见攥住母亲手腕,泫然欲泣。
“父亲明日便能入京,他未叛国,便是摄政王亲审,也拿不到父亲的错处。女儿为什么要逃?我若逃了,母亲你又怎么办!”
沈素抹泪,推开江月见,厉声道:“听娘的,快走!”
江月见挣扎着喊娘,后颈却传来钝痛,晕倒过去。
丫鬟流光颤抖着松开手中短棍,沈素已扶住了晕厥的女儿,红眼问:“流光,你当真愿意……”
流光跪地叩首,重重点头。
沈素泪流满面:“将军府恐要遭难,所幸月儿从小体弱,鲜少露面,可总得有人替了她的身份,才好换她无忧……流光,你别怪我心狠……”
*
急雪不歇,浓雾威压沉重的夜。
撑篙人受章城门一将领所托,说是帮自家小妹逃亲去往扬州,行路需低调隐秘些。
老人得了重银,为人又正直老实,一路多寻远离渡口处,辗转行了近两日,才见那官家小姐醒来。
“天可怜的。”老人递上净水,“你大哥说你要逃亲,寻死觅活的,可不值当啊,姑娘。”
夜色朦胧,河水潺潺,一眼望不到边际,早已不是京城的风光。
包袱中装着流光的户籍文书,江月见一瞬便明白了她们的良苦用心,颤抖着扑至老人身前,问:“老人家,骠骑将军叛国案是怎么处置的?”
老人以为女子要议亲的人家便是将军府,好心将近况娓娓道来。
原来自她离京,事态又有惊变。
老人道,骠骑将军与平南将军押解途中,竟遭江家军劫囚,兵荒马乱之中,骠骑将军遇袭身死,平南将军则跌入山崖,下落不明。
皇帝震怒,当夜便抄斩了将军府,流放江家军四千余人。
“唉,将军府上上下下一百多号人,当真是……”
那官家小姐倏然嚎啕大哭,老人的谓叹戛然而止。
此后数日,小船一路颠簸行过,那官家小姐先是以泪洗面,不吃不喝。后又时常望向京城,无言垂泪,时而喃喃絮语,似是魔怔。
老人胆战心惊,生怕她哪日要跳河,自己拦不住,又如何与扬州那头拿赏银?
之后,一夜风雨侵蚀,寒意袭人,那官家小姐忽然拿出包袱中所有银两,目光清亮,不复哀切悲恸。
她说:“老人家,请送我去雁门关。这些银两,你尽可拿去。”
老人一颤,见她临风而立,竟是比上船时消瘦了近半个身量,似乎微风一吹便要随之去了。她眼底乌青深重,一双秋水般的眼眸连日里雾气汹涌,老人心中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他叹了口气,推回银两,调转船头,去向雁门关渡口。
*
天水城,隶属雁门郡,是雁门关后盘踞的三座城池之一。
已是最近的渡口了,江月见告谢下船,执意留下了一些银两。
老人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哀叹道:“姑娘,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啊。”
江月见无言拭泪,转身迈向城中。
雁门关,是一切的开端。
父亲叛国真相如何?斥候所呈证据从何而来?兄长下落今又何在?
所有的答案——她必须要亲自找到。
目之所及,黄沙漫天,沙暴呼啸,砾石噼啪作响,残破的幡布在风中摇曳,道旁散落着陶罐碎片与褴褛破布。阴森凄凉,好似鬼蜮。
但见渡口唯一黄发小孩,瘦骨嶙峋,面黄肌瘦,正捧着树皮偷看她,江月见走上前去,问道:“你可知何处能购置新衣?”
雁门郡地带百年来时遭外敌进犯,连年饥荒,并不安定。她一身狐毛大氅实在太过扎眼,况且家人身死,她总要换身素衣尽孝。
小孩干嚼了口树皮,伸出干瘦的小手,似在讨要些什么。
江月见微怔,拿出两只鲜肉饼来,小孩夺下饼送进口中,将另一只小心攥在手心,才说:“这会儿没有店家开门了。但我家有衣服,给你穿,不要钱。”
江月见匆匆跟上了小孩的步伐。
才近黄昏,城中便闭门锁窗,形容枯槁的流民三两成群,瘫在黄土上,不知生死。然见着光鲜亮丽的江月见经过,个个儿僵直了腰板,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她垂头疾行,心中惶然。
将军府十八年,因早产体弱,她鲜少出府。而在将军府中,母亲为她构筑的那一方天地里,是仙人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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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的洁白无瑕。何为恶,她只在书中读过。
小孩所谓的“家”只是一处漏风的屋檐,破布扑就的小床上,一女童哇哇大哭。
小孩跑去,将视若珍宝的鲜肉饼喂给女童,自己却是干瞪着眼咽口水,回味着那绵长的美味口感。
“拿着。”他从破布堆里扒拉几下,竟翻出一身整齐叠好的麻布衣衫来。
江月见不会嫌弃衣裳破旧,只问:“你家人呢?”
“饿死了,就剩我和妹妹了,过几天也会饿死的。”小孩似乎说着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手上的,就是我娘的衣服,她昨天刚饿死了。”
江月见骤然鼻酸,想起自己的母亲,几日前还与她言笑晏晏,谈及将近年关,父兄快要来信了,谁知世事难料……
她红了眼眶,俯身摸摸小孩的头,说:“如此珍贵的衣服,我不能拿,你留着做纪念吧。”
小孩避开她的手,突然撇嘴哭道:“衣服留着有什么用?又不能换饼吃,妹妹都要饿死了!”
江月见垂泪,解开包袱,安慰道:“不会的,姐姐这里还有饼,还有银两,你都可以拿去。”
“不要!”小孩忽然跳起,将她包袱拢紧,低声说:“你快换好衣服,连夜出城!我听到你和那老头说你要去雁门关了,记住,出城后还有两座城池,浔阳城和汝宁城比这里更可怕,小心你的钱财!”
江月见心中警铃大作,然为时晚矣。
晨昏颠倒,暮色染血,不知不觉中漏风的屋檐四周竟围满了虎视眈眈的饥民。
“小姐,我们没有恶意。”一怀抱婴儿的妇人上前,贪婪地张望:“只是你瞧,我们都要饿死了,你就行行好吧。”
“快走!”小孩一把推开妇人,抓住江月见和妹妹的手,钻出人群飞奔,“他们会吃了你的!”
风声如恶犬狂吠,江月见头脑发胀,快步飞奔,仓皇出逃,才见隐密处竟有无数残肢断臂,恐怖至极。
然而他们哪里跑得过那么多人。
被围堵在人墙里,一凶神恶煞的男人站出来,推倒小孩,狠声道:“尾生,你想死?”
被唤作尾生的小孩咬牙切齿地回望。
江月见将尾生兄妹护在身后,肃声道:“不是要食物和银两吗?我给你们,不要为难他们。”
男人大笑,“早这样不就好了?”不由分说夺走她的包袱。
那怀抱婴儿的妇人亦手脚并用,扒开她的狐毛大氅。
饥民前仆后继,似饿狼扑食。江月见被推倒在地,努力护住尾生兄妹。
然而饥民犹不满足,瓜分完了她的钱财,竟面露精光地看着她。
“真是水嫩啊,摸上一把,一定很快活。”不知是谁隐在人群里狞笑了声。
男人们面面相觑,忽然默契大笑。女人们似乎见怪不怪,嗤笑着四散开来。
江月见惶极,步步后退。尾生甚至挣脱了她的保护,护在她身前,却被那壮汉一掌拍晕。
“我是来雁门关探亲的,我夫君便在这附近戍边。放了我,他会给你们很多钱,很多粮食。”她强撑着冷静道。
“哦?让我们快活一把,再让他来赎你,岂不更好?”垂涎欲滴的男人们步步逼近。
乌云遮日,黄沙弥漫,江月见退至墙角,再无路可退。
在劫难逃了么……
忽然间,马蹄踏踏,黄沙之中,一队军马轰然闯出。
为首,一匹踏雪乌骓凛然嘶鸣,马上男子身躯凛凛,如圭如璋,无暇玉高束墨发,玄色金绣锦袍猎猎翻飞。他身后跟着数十匹军马,马上之人均身着军甲,威风凛凛,腰别双刃,一刀一剑。
冰冷的甲胄在夕阳下折射出破碎的光,江月见求救地望向为首之人。
“救我……”
然而饥民们早见惯了军痞出没,浑不在意。
残阳落幕,天光不再,阴影覆来。
踏雪乌骓之上,锦袍男子望向江月见,乌黑的眼眸平波不惊,一如他坚硬冰寒的铠甲。转瞬,他冷漠地收回了目光。
江月见心如死灰。
“你们想做什么,都可以。但请留我一条性命,我还有未竟的心愿。”
她咬牙拧眉,视死如归,可眼中分明有狻猊蛰伏,掩着惊涛骇浪。
马上男子倏然回望。
当今世道,女子若丢了贞洁,不说万人指摘,只怕自己都要投河自尽。可眼前女子却大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悲壮意味。
稀奇。
饥民们已搓着手簇拥上前。
“难不成还要留着你那脏身子去会情郎?哈哈!我先我先。”
江月见咬牙,攥紧拳头,腕间的白玉平安镯被悄然褪在掌心,若掰碎搏斗,只能勉力杀死一人。
难堪与肮脏袭来之前,是一双温热的大手先行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