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抱着?
在周易乐开口的那一刻, 现场有一瞬间死一样的寂静。
仿佛有什么平衡被打破,氛围更为压抑。
一旁的工作人员都不敢说话,有眼色的悄悄往角落里挪去, 当什么也没看见。
不仅仅是宁瑜, 李砚止更是气压低得吓人。
他沉沉深绿的眼眸淡淡地扫向周易乐,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
林想顿时有些心惊肉跳。
她非常清楚, 这是李砚止蕴含着深深怒火的表现,甚至比以往她见到的还要生气。
宁瑜说话了:“周易乐, 你私自离开白塔,又让向导身陷险境, 现在滚去禁闭, 等待白塔下达的处罚!”
林想也很少见宁瑜有这么生气的样子。
她最常见到的就是他满怀着笑容的模样。
甚至当初不愿意让她上战场都不曾露出这样的神情。
与其说是愤怒, 倒不如说是可怖。
他丝毫没有了素来平易近人, 笑容满面的模样,如临深渊般的气息让他看起来杀气满满, 林想毫不怀疑, 如果可以, 他下一秒或许就会拧断周易乐的脖子。
杀气四溢的眼神似是锋利的刀刃,而周易乐明显也感受到了这份针对的杀意。
然而周易乐怔怔地看着宁瑜,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他的神情发生了些许的变化。
随后他的身子紧绷, 也发出了野兽般的低吼,朝着宁瑜的方向利用精神力回击。
在场的三个男人, 林想都和他们的精神链接触过, 除了李砚止无法链接,宁瑜和周易乐甚至都有过完全链接。
她能感觉到宁瑜和周易乐的精神力在相互碰撞,二人十分默契地避开了她。
林想看了眼李砚止, 对方的眼神流露出轻蔑的讥讽。
仿佛就是在说哨兵就是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蠢货。
但他并没有阻止,只是淡然地移开目光,落在林想身上。
“过来。”李砚止朝着她淡淡说道。
这种感觉就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家长发现了一样,林想咽了下口水。
还没等她移动,手腕就被周易乐抓住,他额头有些冷汗,但仍然靠着自己的意志力坚持着——
宁瑜是经验更为丰富的战士,很显然比起刚刚觉醒没多久的周易乐,他更胜一筹,给周易乐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要处罚就处罚我,跟她没有关系。”
“呵。”李砚止看着这个年轻的S级哨兵,深色的瞳仁里多了一丝起伏的波澜。
林想闻到了海洋的味道,但同时,她也看见了巨大的三花猫一跃而起,咬向了在浪中挑衅的虎鲸。
来自S级向导的精神力和哨兵相比,又是另外一种可怕的压力。
周易乐“唔——”地一声痛呼,单膝跪了下来。
林想一惊,她被拉着往前扑了一下,站定后下意识地看向周易乐,便见他满头大汗,神情痛苦,但仍是倔强桀骜地努力抬头,想要反击。
“够了,周易乐,你先听话,会没事的。”林想赶紧轻声道,到底是17岁的小年轻,满腔热血,不撞南墙不回头。
宁瑜听见了林想的话,他因为她的语气而多了一丝怔愣,随后眼眸震动了一下,目光落在周易乐身上,晦暗不明,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李砚止余光扫过宁瑜,又轻轻呵了一声。
周易乐刚想要咬牙站起来,并再次拉住林想,却再一次被一股巨大的压力压倒在地,为了不让林想受伤,他下意识地放开了她的手腕。
林想抬头,便看见如虎一样大的三花猫一脚踩在周易乐的背上,神情不屑的模样和他的主人一模一样,甚至还游刃有余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而刚刚那只漂亮的虎鲸,也消失在了原地。
白色的巨狗也站在一旁,森冷的目光盯着地上的周易乐,仿佛要将他撕成碎片。
“过来,我不想再说第三遍。”李砚止看都没有看地上的周易乐一眼,他直视着林想,目光从头到尾扫了一遍。
林想这个时候也识时务为俊杰,更何况她虽然心虚,但也并不害怕。
毕竟她又不是不给出白塔,她和周易乐相比自由得多。
林想低头看了眼晕过去的周易乐,还是来到了李砚止面前。
一旁的工作人员及时上来把周易乐抬走,仿佛已经是熟练工。
林想先是看了看宁瑜,对方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
当她和李砚止对上目光,就被对方的似藏着暴风骤雨的眼眸吓了一跳。
“指挥官。”林想老实地打了一声招呼,硬着头皮道,“您怎么在这?”
“我在这,自然是为了抓逃跑的人。”李砚止的声音没什么情绪,但林想还是听出了某种阴阳怪气。
“……是周易乐?”见宁瑜也没有要缓和气氛的样子,林想为了不冷场不得不接话问道。
“我也没想到还会多一份惊喜。”
林想能感觉到李砚止和宁瑜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听到了李砚止的回答,林想心头一跳。
她干笑了一声:“……还好吧。”
“还好?”李砚止缓缓重复了一遍林想的话,他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凉,“如果不是自动隔离罩,以那种核爆等级,你现在就只剩下灰了。”
林想:……
林想心虚。
李砚止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行了,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林想看了眼终端时间,忍不住问道:“现在?”
李砚止:“现在。”
一旁的宁瑜听着觉得不对劲,他身上的那股针锋相对的侵略性还没有散去。
到底是哨兵,再怎么温和都带着强烈的攻击性。
他皱起眉,对李砚止道:“指挥官,都这么晚了,她这么晚回来,还受了惊吓,应该去休息。”
李砚止瞥了宁瑜一眼,冷笑了一声:“既然不想给她增加负担,宁长官倒不如取消明天的疏导。”
宁瑜眼神一沉,自战争结束后,他们几个哨兵就和李砚止不对付,但是因为某个原因,都不太和李砚止起冲突。
如今他这样藏着暗讽的言论,宁瑜胸膛起伏,却只能沉默。
李砚止见他如此,冰冷道:“狗东西。”
宁瑜见李砚止便这样带着人走了,而跟在他身后的女人却没有多看他一眼。
这样的态度,却比李砚止恶毒的话更让他如坠冰窖,痛苦百倍。
他几乎都要摇尾乞怜,祈求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好想抓住她的手,或者抱着她的腿——宁瑜丝毫不觉得羞愧,他只想祈求她回头看她一眼,就算是厌恶的神情也好,就不要像现在这样不理会他。
他到底是哨兵,自私的底色是无法改变的。
能够见到她的时间就只有一个月一次的预约机会,宁瑜不想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宁瑜深吸了一口气,原本面对林想那种软弱的模样完全消失,只剩下锋利和冷硬,他转身向着停机口走去,他的战舰已经在那里等候。
“宁长官。”下属朝他行礼。
宁瑜看着终端里显示的地点,如果林想在这里就能看到,那是刚刚爆炸的地方。
宁瑜沉声道:“速战速决,把周易乐的尾巴清理干净,别让那群老东西发现了。”
宁瑜的副官左澄低头肃然:“是!”
而林想则是跟在李砚止的身后,不知道是不是一个晚上经历了太多事情,林想的脑子渐渐放空,只觉得有些疲惫。
她的精力到底不比从前,以往夜行军都没有那么疲惫,如今只是和人聊个天,看一场爆炸,就觉得全身没了太多力气。
她没有察觉到,李砚止看了她一眼,随后渐渐放慢了脚步,让她无论怎么样都能跟上他。
她跟在导师身后,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上学的日子。
那个时候跟在导师身后的却不止她一个人,她只是众多学生中的一员。
但是李砚止的背影却是依旧。
他高挑修长,宽肩窄腰,活脱脱一个行走的衣架子。
他对学生严厉,但是又愿意关照他们。
如果不是他过于严苛,嘴又很臭,恐怕早就获得当年最受欢迎向导第一名了。
林想低着头,跟着李砚止的步伐。
李砚止在战争时期也大放异彩,从一个普通的小队指挥官到总指挥,战争的胜利也离不开他。
他的走路身姿和那些上过战场的哨兵一样,坚韧有力,挺拔如松。
林想也不得不承认的赏心悦目。
然而这样的赏心悦目也无法阻止林想逐渐疲惫的步伐,她能感觉到自己越走越慢,最终忍不住说道:“指挥官,要不然你先去,我慢慢走过去。”
林想实在不好意思让身高腿长的李砚止这样迁就着她了——她当然也看得出来李砚止在迁就她。
青年转过身来,他神情克制而收敛,在明亮的通道内,林想只能看见他望向她时晦暗的目光。
仿佛是一张大网,将她笼罩其中。
李砚止走了过来。
林想睁大眼睛,连忙摆手:“不要再扛着我了!”她想到了上一次被扛的感受,“我真的会吐的!”
而这一次,她却只听见长发的导师轻轻地一笑。
没有惯常的讥讽,也没有阴阳怪气。
林想抬起头,便看见他眼眸中闪过的笑意。
林想一怔。
李砚止是非常标准的东方俊美,他浓密高挺的眉,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五官是浓墨重彩的优越。
浓稠的黑发被束起,能看出他胸膛的饱满,肌肉略微起伏,但线条流畅不夸张。
此时此刻,他唇角微勾的模样,竟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温和,带着无法忽视的吸引力。
“我……”林想回过神来,她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和不客气,刚想要找补,下一秒便看见李砚止走了过来。
不会是要抱着吧?
林想看着他的眼神,有些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她想要往后退,身后却之后墙而无路可逃。
什么鬼?
不会是真的吧?如果不是为什么他的眼神却写着要不然就抱过去?
她可不想像甄嬛被大橘一路从碎玉轩抱到养心殿那样社死啊!
她完全可以自己走。
还未等她再次开口拒绝,李砚止便停在了她的面前。
看着她神色变化,不常笑的男人终于流露出了真实的笑意。
他好以整暇地看着她,眼神温和而怜爱,就像是在看什么可怜的小动物。
“白塔内有移动飞轮,我让人送你过去。”
林想:……
她看着李砚止的模样,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天。
……李砚止会开玩笑?
而李砚止似乎从她的神色中察觉到了什么,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黑。
“不然就自己走过去。”
说完他似乎本想转身就走,但是又想到了什么忍住,只是黑着脸点开终端,让人赶紧送飞轮过来。
林想:……
天。
李砚止害羞?
第32章 第 32 章 认出
这一次的安抚常规的结束。
林想回过神来, 不出意外地发现自己又坐在了导师的大腿上。
从一开始的不可思议,到现在的泰然处之,林想的进步不可谓不大。
她甚至还有闲心品味一下导师结实的肌肉, 然后面色如常地从他身上起来。
李砚止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给人一种冰冰凉凉的舒爽。
林想似乎还能感受到划过脸庞,毛茸茸软绵绵的触感, 就好像是猫咪轻轻地蹭着自己的脸庞。
她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李砚止原本握着她腰的手缓缓收紧, 像是在感受着什么。
青年导师的神情平淡,只是垂下来的眼眸藏着晦暗不明的流光。
李砚止并没有问林想为什么跑去旧窟, 他看着她:“你觉得现在的你很健康吗?”
林想想讪笑一下, 但她不敢。
她低着头, 就像是犯错的学生一样, 低声道:“没有。”
“为什么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李砚止看着她,片刻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无奈, 又似乎多了一丝忧愁。
林想想说她怎么可能不在意?
自己的身体当然会在意。
但是看着李砚止的眼睛, 林想竟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来。
男人静静地凝视着她,就像是过去那样, 等待着学生的回答。
林想最终说道:“其实还好, 我感觉我能做到……”
“战争已经结束了。”李砚止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 他的眉头微皱,却只是轻轻开口。
林想有些怔然地看着他。
男人站起身来, 他身高比林想高了许多, 林想不得不仰头看着他。
但是他的靠近并没有让林想觉得有压力,不知道是不是来自S级向导的安抚精神力,林想原本开始加快跳动的心跳也渐渐平静下来。
青年导师站在她的面前, 他俯下身子,二人因为刚刚深入的接触过,林想并没有意识到作为学生和老师来说,这样的距离过于近了。
“战争结束了。”男人轻声的话语又一次在林想的耳边响起,他近乎低喃地再一次重复刚才的话,仿佛是害怕吓到她一样。
“结束了……”林想不由自主地重复着他说的话。
她看着他琉璃一般的深绿眼眸,就像是宝石一样,里面有着她小小的倒影。
“你不用再把其他哨兵当成自己的责任。”李砚止又一次轻叹,他抬起手温柔的抚了抚她的头,就像是在安慰一个迷茫的孩童。
“帮助他们并不是你的义务,也不是你的责任,现在的你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
李砚止的话让她的心重重一跳。
林想知道她应该紧张李砚止似乎发现了她是谁,但此时此刻,她却因为李砚止的话语而惊诧。
她有些迷茫。
原来……她一直都把陷入污染的哨兵当成自己的责任吗?
战争结束了,战场却在她的身体与习惯中留下了深深地烙印,自她醒后都不曾消除。
她的脸被轻柔地捧起,男人乌浓清俊的脸此刻却带着冷冽阴沉的危险浪潮——
不是针对她的,像是在因为什么事而感到愤怒。
她怔怔地看着他。
“做你自己,林想。”
一声雷鸣巨响在林想的脑子里炸开,她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逃离。
但有力的大手已经扣住了她的后颈,她的腰,林想根本无处可逃。
她张了张口想要反驳,却看见自己的导师目光里是无法动摇的笃定,他语气那样轻柔,却又是那样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你是我的学生。”李砚止说,“你真的以为我会认不出你来吗?”
林想胸膛起伏,她此时此刻已经完全忽略了导师不同寻常的举动,她在听见李砚止的话之后便脱口而出——
“你还记得我?”
说出来的一瞬间,林想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因为导师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差,比刚才对着周易乐的脸色还要差。
“我很高兴你没有试图愚蠢地反驳我的话。”李砚止扯了扯唇角,黑色的瞳仁静静地望着她,“我也很高兴你一如既往地不带脑子说话。”
林想:……
她只是一直觉得自己只是李砚止众多学生中的一员,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能把她认出来。
没有等林想继续深思下去,李砚止便很快再次开口。
“军人才需要对民众负责,现在的你不需要有多余的同情心。”
林想低垂下眼眸,片刻后,她缓缓道:“……我也是。”
“……”
她抬起头,看向自己曾经的导师。
她一字一句:“可是,我也是。”
无论她当初是不是作为“耗材”被拉壮丁,无论她当初是不是自愿上的战场。
但是在上了战场,并从第一场战争中活下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是了。
明明曾经那么害怕,但是那一身军装穿在身上时,丝毫没有勇气的林想,却莫名多了一股信念。
或许是被救下平民的道谢,或许是亲手救下发狂哨兵的成就感。
林想从懵懂无知,单纯的和平年代的小孩,最终成长成了她都无法想象的模样。
问她后悔吗?
她对自己人生走过的路从来都不后悔。
她作为“耗材”被带走时收到过同情、轻蔑、照顾……但是她接受命运安排的一切,也在努力的让原有的命运变得更好。
战场残酷,刀剑无眼,能活下来已经是她最大的幸运,每一个人都处于生与死的平衡线内,稍不留神便会走向死神的怀抱。
战场没办法拥有这些儿女情长的矫揉造作,但活着成为一个难题时,一切一切的目标就只剩下活下来。
年轻的导师神色柔和了下来,他看向自己学生的眼中流露出怜爱与藏起来的疼痛,他微微地叹了口气,就像是对她无可奈何。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柔软的发让他轻而易举地感受到她仍然是活着的。
“你是。”他承认了她的说法,并带着他迟来的鼓励与赞赏,“我为你感到骄傲。”
林想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做到心如止水,她的身体经受不了太大的情绪波动。
但这一刻,她根本都没有意识到眼泪已经从眼眶中滑落。
她睁着眼睛看着他,微微颤抖的唇是想要隐藏的内心的震动。
她似乎等待一句赞赏已经太久了。
骨节分明的大手轻柔地抹去她滑落的泪痕,李砚止少见的露出无措又无奈的神色。
“怎么就哭了?”他将她拢入自己的怀中,而林想则顺应着导师的温柔,将头埋入他的胸膛,试图藏起自己的眼泪。
他的拥抱过于温暖,让林想更加感到迟来的委屈。
她的声音因为哭泣和衣物显得有些闷,但是李砚止却仍然听得很清楚。
“我做到了。”
“你做到了。”
“我不是废物。”
“你不是。”
“那些臭哨兵都得乖乖被我指挥和控制。”
“真厉害,不愧是我的学生。”
“我把褚西洲甩了。”
“……做得好。”
“我救了很多人。”
“你是英雄。”
李砚止温柔地安抚着自己曾经的学生,如果这个模样让其他人看见,恐怕个个都会倒吸一口凉气,觉得是不是自己疯了。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在林想渐渐平静下来之后,便告诉了林想一件事。
“下周一就是凯旋大会,去参加吧。”
林想一怔。
————
“叮铃铃——”
“叮铃铃——”
闹钟在房间里回荡,一只手伸出被窝,将它关掉。
林想已经很多年没有了赖床的习惯——毕竟赖床就会死的话谁还敢赖床。
她洗漱完毕之后换了一身低调的工作服,以这样的状态参加凯旋大会,她将会是众人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凯旋大会并不是在白塔举行,它的仪式将在联邦的中心广场进行,听说还要揭露一个新建成的巨大雕像,象征着胜利与希望。
林想不关心雕像,她只是想作为一个幸存者,不去思考死亡的疑云,而是去参加联邦迟来的凯旋大会。
林想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气色确实如冯薇(之前给她办入职的职员)所说,她看起来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
她的体检报告显示体内的污染也下降,无论是精神状态还是健康都比过去好了不少。
林想检查了一下随身物品,便打算出门。
刚拉开大门,她便看见停在了小花园栅栏外的飞车,还有斜倚在雕花柱旁边,身高腿长许久不见的——
“赤野渡?”
林想惊讶的声音其实并不大,但是哨兵敏锐的听觉仍然捕捉到了她的声音。
一头红棕色短发的青年望了过来,他今天穿着军队的礼仪制服而非作战服,配合着那张希腊神话般深邃俊美的脸,潮得让林想有一瞬间都失了神。
他见到林想,神情似乎有一瞬间的不自然,随后便站直了身子,如有实质的目光将林想从上到下看了一遍。
林想走了过去,捕捉到了他的低喃的尾音。
“……看起来好一点了。”
“你来做什么?”林想并没有打开自己小花园的栅栏门,而是隔着门和他对视着。
赤野渡似乎有些烦躁,他抓了抓头发,但是说出来的话语却是意外的温和。
“接你,凯旋大会要开始了。”
林想有些惊讶:“你来接我?”她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赤野渡很显然也从她的目光看出了她此刻的想法,他冷哼了一声,被质疑后看起来有点想发火,但是面对着她,却又不由自主放缓了声音。
“嗯。”他低声应道,深褐色的瞳仁牢牢地盯着她,咧开了一个笑容,明明尝试表达友好,却莫名看着危险,“放心,不会把你卖了。”
林想:……还是老样子。
而赤野渡:……完了,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第33章 第 33 章 PTSD
在昨天的时候, 李砚止就告诉林想明天会有人来接她,但是没有想到会是赤野渡。
林想有些搞不明白李砚止为什么会让赤野渡来,只能猜测他有他的考量。
林想和赤野渡在门口僵持了一下, 男人并没有因为她的迟疑而不满或生气,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她愿意出来。
赤野渡的脾气确实变了不少。
林想再一次意识到。
她最终还是出了门。
她信任李砚止。
一旁同样有段时间没见的赤野渡的副官赤炬帮她拉开了车门。
他的态度很恭敬, 看不出之前略带强势的模样。
注意到林想的目光,赤炬向来冷峻的面容稍微柔和了一些, 他点了点头,就像是面对着赤野渡那样尊重。
林想愣了一下, 随即也点了点头, 便坐了下来。
赤野渡落座在了她的旁边。
好在飞车的座位很宽, 林想并没有感觉到不自在。
“走吧。”赤野渡对着暂时充当司机的赤炬说道。
林想看着窗外的风景, 完全将身旁的赤野渡当成了空气。
她身上的气息很安宁,但是环绕着一种淡淡的忧郁, 看起来很久都没有真正发自内心地笑过了。
“你还好吗?”
赤野渡的声音竟有些小心翼翼, 林想将目光从窗外移回室内, 她看到赤野渡略显烦躁而担忧的神情,似乎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我这段时间都不在白塔, 回来才听说你前段时间生了病。”他的神情隐忍着, 藏在眼眸深处的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一丝惊慌。
“已经好了。”林想说。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甚至她在这之中还给许言疏导,还跑出了白塔喝酒。
赤野渡看起来有些懊恼, 不知道是懊恼自己说错了话, 还是懊恼自己当时并不在。
他沉默了一下,看向她没了最开始的咄咄逼人,气势仍在, 只是在面对林想的时候,几乎完全没有。
“给你。”赤野渡递给她了一样东西。
林想看着他掌心静静躺着的物品。
“发绳?”被装在精致小巧的玻璃盒子里,林想一瞬间看出了是什么东西。
她看着有些眼熟。
她没有看见男人张了张嘴,但是却怎么都说不出本来想说的话。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细细地描绘着她的眉眼,却越看越觉得痛苦。
那是赤野渡在林想住处不远的小花园里捡到的,他记得这些东西被宁瑜那个狗东西拿走了不少,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还有一个。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林想的。
见林想不接,他塞到了她的怀里。
飞车的位置有限,林想也根本阻挡不了他的动作。
她顿了顿,还是打开了盒子。
平凡的发绳上面镶嵌了一颗黑色的宝石,泛着光,看着就价值不菲。
林想认出了发绳。
是她的。
或者说,是曾经的她的。
她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抬头看向赤野渡。
“太贵重了。”林想说。
“你拿回去。”
“送给你了就是你的。”赤野渡不放过她表情里的每一个细节,但是却在她的目光中,只是垂下了眼眸,声音低沉似乎还带着一丝沙哑。
“你知道这颗宝石是哪里来的吗?”他并没有再和林想纠缠着这个话题,而是转移道。
林想看着这颗黑宝石其实有些眼熟,但是她摇了摇头。
赤野渡终于露出了一分真实的笑容,他看起来有些得意,还有着大仇得报的快意。
“是议庭背后的长老会藏品。”他笑起来看起来更是有着一股张狂的英俊,他看着林想,那股激荡的心情仿佛都能传递给她。
林想感觉意识到了什么。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赤野渡深深地看着她。
林想自然记得,她也忘不掉。
“仓库里的那些人,来自长老会。”
“我杀了他们。”赤野渡的声音多了几分血腥和狠毒,“躲在背后的一群蠢货,以为有议庭挡着我就什么都做不了吗?”
他想到了什么,眼眸杀气四溢,唇边仍然是畅快的笑容。
“我找到他们了。”
林想在他的话语中心跳有些加速,她看着他的笑,声音有些轻飘飘的。
“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做了很多。”赤野渡看着她,眼眸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几分难掩的疼痛,“在战场上,本来有一些人是不应该牺牲的。”
轰鸣声在林想的脑海中响起,她在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屏住了呼吸。
战场上的断指残骸,面对异种挡在她们面前哨兵们痛苦的吼叫,眼睁睁看着异种将整个营地的战士们屠戮。
血染大地,只剩下死寂。
“林……黎姠?黎姠?”肩膀传来了疼痛,林想的眼神才渐渐聚焦。
赤野渡抓着她的肩膀,强行唤回了她的神志。
“告诉我。”她看着他,声音有些沙哑,“你知道了什么?”
赤野渡担忧地望着她,如同看着易碎的瓷器。他的心脏像是被一把生锈的利刃穿透,疼痛蔓延全身无法呼吸。
他低哄着:“我会告诉你。”他这个时候也还不忘踩一下其他人,“我不是那些怀揣愚蠢忠诚的狗,只要你想,我会告诉你。”
“……再等等,先去参加凯旋大会。”你就会知道。
赤野渡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李砚止会专门跟他说了那一番话,也明白了为什么他无论如何长途跋涉都一定要看见她。
——“她患有战场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战后她并没有接受任何心理辅导,我想你也看得出来,她需要休息,需要平静。”
——“她并没有意识自己的问题,她封闭了自己的情感。白塔有最好的治疗,在治她好之前,拿出你以前的本事,留下她,别让我看不起你,赤野渡。”
李砚止的话语那样冰冷冷,轻而易举地就能挑起赤野渡的怒火。
但是在听见这番话之后,赤野渡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也像是被一盆冰水重头到尾一头浇下。
赤野渡也意识到一件事——
来自野兽的直觉,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然而在狂喜之后,便只剩下无尽的悲痛。
“她尚且还有一丝求生欲。”李砚止声音的冷漠像是对现状无力的隐怒,“在她真正坠入深渊之前,拉住她。”
拉住她。
就像当初她拉住他们一样。
林想原本冷淡平静的神情发生了变化,她看起来有一些悲愤,她看着他,最终神情又重新化为平静。
“随便你。”她以为赤野渡也不打算告诉她。
她打算转过头,不再理会这些明明不会告诉她,却又假模假样的哨兵。
然而他拉住了她的手,林想低垂着眼眸。
“放开。”
“抱歉。”
赤野渡的声音低而和缓,这样林想感到奇怪——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赤野渡可不是一个会道歉的人。
男人朝她笑了笑,只是这个笑容看起来有些难看,刚刚还猖狂的模样像是林想的错觉。
他将发绳缓缓地圈住林想的手腕,熠熠生辉的黑宝石看起来像是沉淀了无数过去。
“但是他们没有白白牺牲。”赤野渡向来就是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甚至厌烦叽叽歪歪的男人,但此时此刻,他缓缓道,“去看看今天的凯旋大会。”他又再次说道。
林想听着他的话,她的目光不由得凝在了他的手腕上。
那天仓库里的疏导昏暗,后来又因为疲惫困倦,毫不在意其他人等等各种原因,她根本没有注意到一件事——
林想抬起手,拉开了赤野渡的袖子。
她愣住了。
带着手套下的手腕,散发着冰冷冷的暗芒,属于机械的暗光在手臂中流过。
机械臂。
赤野渡笑了一下,他拉下了袖子,低咳了一声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小伤。”
林想:……
想也知道这不可能是小伤。
片刻的安静后,林想冷不丁开口。
“是那个时候吗?”
赤野渡一愣,刚刚还侃侃而谈的男人卡壳,脑海中划过了无数战火纷飞,最后凝固在一个画面。
“不……”
“是那个时候。”回答他的是林想沉静的肯定。
林想闭了闭眼睛,手不自觉地紧握,有些颤抖。
那个时候……原来是那个时候。
……
“第二十五向导小队队长林想,带领士兵疏散平民,注意西南方污染区扩大,距离异种到达仅剩二十分钟,确保平民不受伤害!”
“林想明白。”
污染和异种比想象中来得还要快。
位于安全区和污染区边界的小镇就这样被袭击。
哭嚎害怕的孩童,紧紧抱着他的母亲,步步蹒跚的老人,灾难一般的现场宛如炼狱。
“林队,棕赫的队伍来支援了!”
哨兵们的到来拖住了异种,他们将自己的飞舰留给平民,朝着异种厮杀而去。
越来越多人倒下,哨兵们将向导团团保护,他们看起来那样年轻,有男有女,明明总是看起来不可一世的样子,却又能在生死关头将生的机会留给她们。
巨大的熊吼在镇上回荡,却挡不住一只又一只满身是伤的熊倒下。
林想无论怎么样努力都救不回来,她颤抖着将倒在她们面前哨兵的眼睛阖上。
她看起来是那样的年轻,似乎刚刚才觉醒哨兵,就这样牺牲在战场。
低等级的向导是耗材,哨兵又何尝不是呢?
“帮我……带给我妈妈,她住在铜安……叫颖……”又一个保护着她们的哨兵倒下,他连母亲的名字都没来得及说完,睁着眼睛,精神体早就力竭消失,鲜血糊满了他的脸,已经看不清他的容貌与表情。
林想接过了他递来的狗牌(军链,写着自己的名字),他便轰然倒下。
林想眼眶发红,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已经早在进入战场的时候,眼泪便已经流进了。
“林队——”
战友们的呼喊,林想想也不想扑到一旁一直保护的孩童旁,下意识地努力张开自己的精神力场来抵挡突如其来的异种攻击。
下一秒,便是铺天盖地的异种如同漆黑的夜一般袭击而来。
林想抱着怀中的孩子,有些绝望地打算闭上眼睛,随后便是棕熊的巨吼,一直异化的巨大红色棕熊挡在了他们面前,被黑暗侵蚀。
第34章 第 34 章 过去其四
林想最初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国家。
她每天睁开眼睛最苦恼的也只是第二天中午应该吃什么, 晚上吃什么。
她纠结的问题就只有高考,而高考考上大学后无忧无虑,偶尔纠结纠结绩点综合分, 然后放飞自我出去旅行。
这些在当时看来压力最大的烦恼, 放到现在竟然成为了一种微小的幸福。
如今她每天醒来得知的第一件事变成了上一场战争死了多少人,苦恼的问题变成了要怎么活下去。
林想太年轻, 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也还只是一个刚刚上大学的小孩。
这个世界的残酷来势汹汹, 它让林想被迫成长,从一个还在校园的小孩成为了新手战士。
她甚至都来不及消化哨兵和向导到底是如何存在, 就已经被迫接受最残酷的死亡教育。
唯一的幸运, 就是她在这里学会了如何自保, 如何战斗。
她从最开始的茫然, 到后来的接受,到最后的融入。
上辈子的事情变得有些遥远, 就像是一场梦。她有的时候会怀疑上一辈子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会在想原来和平和好好活着就已经是最大的恩赐。
当初和她一起进入战场的向导, 已经全部阵亡。
而她最初进行疏导的哨兵,也全都埋葬在联邦的边境。
这样的死亡教育太过于深刻, 几乎让林想猝不及防。
她最初被挑选进入模拟训练, 六个女生向导住在一个屋子里, 就像是回到了大学时光。
她们和即将上战场的哨兵们一起训练,一起合作。
在艰难痛苦的训练中, 向导和哨兵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 她们也都只是十七八岁的青少年,开始产生了最初的友谊。
后来被投入战场,林想又开始认识那些一个个眼高于顶的S级哨兵。
然而在这样激烈的战争中, 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开始珍惜余下的队友,短短的两次见面都能成为生死之交。
林想见证过太多的牺牲,前一天还能开玩笑的战友第二天便四肢断裂地死在面前。
上一秒帮她包扎的向导被突如其来的异种攻击而亡。
边境笑着和她道别的平民转身就因为污染和异种横尸。
林想从最开始的惊恐、惧怕、发抖,到后来的麻木。
她不信上帝,只怨恨自己的弱小。
而在红棕色的S级哨兵挡在面前的那一刻,林想只剩下由衷的恳求。
她甚至都不知道脑海中求了谁,上天?上帝?还是漫天神佛?
她只是不断地哀求。
让他们都活下来。
拜托让他们都活下来。
等到林想再次醒来的时候,他们这个向导小分队就只剩下了三个人。
“想姐。”一瘸一拐的年轻向导朝她苦笑,“赤队带着人来救我们,只是……”
林想看着她,那个时候的她尚且还没有那么麻木,她紧张地问道:“只是什么?”
年轻的向导低下头,语气悲伤:“他们也只剩下两个人了。”
赤野渡带着一支14个人的精锐分队来救她们六个人,却损失了12个人。
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向导已经满脸哭痕,她痛苦地抱着头:“值得吗?”她忍不住发出低吼,“全都是A级以上哨兵……我们也都只是一些B级向导。”
她满眼通红地看着林想:“想姐,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巧慧、淼淼、莺歌……她们当初训练的成绩都比我厉害得多,她们和A级向导就只有一步之遥。”
“而那些哨兵……我上一次还在登陆前哨见过他们,他们比我们还小,听说是最近才从白塔出来上战场的,为什么……为什么——!”
林想将她揽入自己的怀中,刚刚满十七岁的少女身材娇小,她浑身颤抖,满脸只剩下绝望和惊惧。
林想身上的伤口在痛,心也在痛。
帐篷被风吹起缝隙,帷帐被风拉开了距离。
林想看见高大的哨兵站在不远处,他抬着头看向天空,素来桀骜不驯,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面容肃然而有些哀伤。
他的一只胳膊被白色的绷带绑着,绷带蜿蜒到半个胸膛。
四周是虚弱的残兵走来走去,尚且有精神的人忙碌地四处包扎,整个营地呈现出一个寂静到有些悲伤肃穆的氛围。
敏锐的S级哨兵捕捉到了林想的视线,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
他和林想第一次见到的模样差别很大,但是林想也知道,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怀中的少女哭着哭着睡着了,林想将她小心地放下,随后替她盖好了被子。
当她走出军用帐篷时,月亮已经挂上了枝头。
她抬起头看月亮,一时间有些茫然。
“不必自责。”有些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林想回过头,有些惊讶。
“赤炬。”她认出了来人,是那个唯二的幸存者。
林想意识到自己的神情泄露了情绪,她低下头,眼眸垂下,苦笑了一下。
“我……”她深吸一口气,忍住喉咙的颤抖,“抱歉。”
赤炬同样受了严重的伤,林想能清晰地看见他身上辅助步行的机械骨骼,明明哨兵可怕的恢复能力很快就能恢复伤口,就连赤炬都要辅助骨骼,说明他伤的真的很重。
“这不是你的错。”赤炬面上向来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他的声音却很温和,“赤大人接到了白塔的命令赶来,他知道他救的是一群B级向导。”
赤炬看出了林想的未尽之言,他却在这一刻选择耐心地解释。
“在很多人看来,一群B级向导,又只有一个带队的A级,没有什么拯救价值,但是对于赤大人来说,他救的不是什么哨兵或者向导,也不是什么A级S级,他救的只是人。”
林想抬起头,便看见赤炬极为认真的眼睛。
他看起来还是那样冷峻,但是却又那样肃穆认真,挺拔而有力。
“林小姐,只要是人,便有活下来的价值。”
林想并不知道自己的神情看起来快要哭了一样。
“可是因为我们,牺牲了这么多人……”
“赤大人在组建分队时,他们就都已经知道了。”赤炬说,“本来这次救援行动应当是白梵的宁队来的,只是宁队受伤了,赤大人便接下来了。”
“林小姐,如果真的要怪什么,那么就只能怪命运的安排。”
林想沉默了片刻,她才开口:“你信命运?”
“我不信。”赤炬诚实地摇头,“我相信人定胜天。”
他伸出手,朝着林想沉声道:“而现在,我相信你需要一定的精神链接来缓解压力。”
林想愣了一下,她是向导,自然知道完全链接能够给哨兵和向导双方缓解精神压力,甚至还能舒缓精神力。
“赤大人吩咐我务必要让林小姐感到舒服。”赤炬英俊的脸庞满是郑重,一丝不苟。
林想:……
林想面前扯了扯嘴角:“抱歉,我没有心情。”
她礼貌地告辞,赤炬并没有阻拦,他看着林想远去的背影,伸出的手缓缓放下,站立在原地片刻后,他返回了赤野渡所在的军用帐篷。
“她心情好一点了吗?”
赤炬回想着林想转身离开前的表情,他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林小姐拒绝了疏导,她感到很难过。”
赤野渡沉默,他想到了自己在军帐前看到的林想的表情。
他任由一旁的医疗官帮他重新扫描断臂,声音微不可闻。
“呵……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丑死了。”
——
距离中心广场越近,喧闹声就越大。
林想下飞车时,便听见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和叫喊声,仔细听,还能听见飘来的“胜利万岁!”“联邦万岁!”“胜利!”的呐喊声。
还有人喊着不同哨兵的名字,战争的胜利让民众狂欢。
林想并没有走普通民众所走的通道,她被带领着直接来到了中心广场的最佳观看席位,四周都是一些出现在电视上的大人物,还有明星哨兵们。
林想看见了宁瑜、许言还有周易乐,但是没有看到褚西洲。
从观看席往下看,变能看到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群,飘扬的气球、挥舞的彩旗,空中划过一道道播放胜利画面的空幕,整个场景热闹又壮观。
观看席来的人也不少,长长的观看席围绕着中心广场,同样人声鼎沸。
平日里互相看不顺眼的哨兵们都没有发生冲突,一个个也都沉浸在这喧闹的氛围中,他们不少看起来有些怅然和哀伤,似乎在哀伤那些没有机会参加庆典的战友。
同样在战争中幸存的向导们也互相交流谈论着坐下,偶尔和曾经一起上过战场的哨兵们打招呼。
此时此刻,无论是否内心有其他想法,每一个人都面露出对胜利由衷的喜悦。
而林想也是如此。
她已经很久没有参加过这样热闹的活动了,她站在原地愣了许久,一旁的赤野渡也并没有催促她,而是安静地站在她的身旁。
“姐!”周易乐最先看到了她,林想顺着喊话望了过去,他活泼地朝她招手,完全没有看出上一次分开时的那种愤怒,朝她笑得非常开朗。
他没有经历过战争,林想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那股生机勃勃。
林想露出了小小的笑容,朝他摆了摆手。
尽管周易乐看起来恨不得立刻跨过人群来找她,但是因为处于受管束的阶段,他并不能离开自己的队伍。
因为她的举动,或多或少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林想没有在乎,她对赤野渡说道:“我有座位吗?”
赤野渡笑了一下,刚才二人交谈时那股有些压抑的氛围已经消失,他看起来又恢复了那种张扬的自信。
“当然。”他说。
林想朝着座位走去,目光落在中心广场正中央的平台上。
那里有一个被遮挡的巨大雕像,还有着同样被巨布遮挡的一道长长的墙。
林想猜测一会儿有环节会揭开它。
林想被赤野渡带到位置,这个位置是一个单独的隔间,既不会让林想觉得人太多吵闹,也不会让林想感受不到氛围。
林想发现她非常靠近主席台。
林想有些诧异。
她问赤野渡:“我真的坐在这里吗?”
赤野渡勾唇,因为台阶的缘故,也因为他身高腿长,他看起来比她高了许多。
林想只感觉一只大手轻轻地揉了一下她的脑袋,伴随着男人一如既往张狂的声音:“李砚止那家伙安排的,你就老实坐着吧。”
“我还有事,先走了。”赤野渡根本没给林想反驳的机会,朝她潇洒的摆了摆那只伪装成正常手臂的机械臂,转身离开。
林想终于忍不住觉得有点嫌弃,她轻轻哼了一声,便坐了下来。
没过一会儿,她身旁便坐下来了一个人。
林想一愣,偏过头,便看见——
“赤炬?”
同样高大的男人坐下时气势犹在,但是在面对林想时则收敛了许多。
他看着她,微微颔首:“……小姐,接下来便由我来护卫您的安全,同时为您讲解。”
第35章 第 35 章 死亡真相
林想没想到赤野渡走了还派他的下属来。
似乎是看出了她内心的想法, 赤炬说道:“中心广场人员众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请允许我的跟随。”
林想和赤炬熟也不熟, 但她不太在意:“行。”
赤炬没有闲聊的习惯, 他仿佛就只是在遵照赤野渡的命令,安静地待在林想的身旁, 像是一个沉默的护卫。
林想并不知道赤野渡派赤炬来的意义,但是周围的哨兵和向导都意识到了什么, 就连最远望过来什么也不懂的周易乐都微微皱起眉。
赤炬是赤家的人,也是赤野渡最信任的下属, 他和赤野渡自小一起长大, 可以说赤野渡在哪他就在哪, 他代表着赤野渡的态度。
而赤野渡让赤炬在林想身旁, 就意味着——
在赤家,在赤炬这里, 林想和赤野渡一样重要。
林想没有管他, 她的目光巡视了周围, 大脑已经下意识地分析起了在场所有的逃生路线和逃生方法。
等她回过神有些怔楞,赤炬发现了, 他垂下眼眸, 唇边微微叹了口气。
四周的哨兵向导很多, 热闹的环境并不让人讨厌。
庆祝的仪式很快开始,当激昂的号角声响起的那一刻, 场上的欢呼声就没有断过。
渐渐地, 林想也沉浸在了这样的氛围。
她看着飘扬的旗帜,看着恢弘的仪典,耳边是人群的欢呼呐喊, 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战争真的胜利了。
中心广场不像是联邦的边境,这里繁荣、精致,就像是熠熠生辉的宝石,和边境的灰暗、残破完全不同。
而这热闹的欢呼声也和边境的死寂并不相同,林想并不讨厌,她在想要是以前的战友也能看到这一幕就好了。
等到一个个舰队在中央出现时,林想才知道赤野渡的离开原来是因为这个。
林想熟悉的哨兵们出席阅兵仪式,现场的欢呼声和尖叫声都没有断过。
空幕播放着哨兵们在战场上的英姿,镜头摇晃着跟随,轰鸣声、炮弹声,展现着战场上的残酷。
现场的欢呼渐渐变得如死一样的寂静,民众中已经有不少红了眼眶,泪流满面。
偶尔无人机被异种击中的画面,空幕就会陡然一黑,现场的民众又会发出悲伤的声音。
一旁的哨兵们氛围沉重,在这一刻,没有人能走出来。
随后,镜头一转,林想看见了熟悉的人。
她蓦然睁大了眼睛,唇边的话语已经脱口而出:“淼淼……”
镜头里年轻的向导身上脏污,她手下按着不断挣扎的哨兵,看了一眼镜头。
“见笑了,这家伙污染太重,不愿意治疗。”
镜头从哨兵转向向导,而人群在沉寂中也发出了些许的嘈杂声。
“是向导们!”
“终于见到这些哨兵们背后的向导了……”
“他们也好年轻……”
“终于愿意展现面容,是向导的危险终于解除了吗?”
林想没听见这些低声讨论,她目光死死地盯着屏幕,看着向导们同样不输于哨兵的英勇、斗争和牺牲。
她这一刻已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战火纷飞的战场上。
熟悉的人一个个一晃而过,却又在下一秒,变成了阵亡名单。
她的眼眶也渐渐发红,抓着自己的手仿佛能抠出鲜血。
然后,她看到了她自己——
或者说,是过去的自己。
“那是谁?”
“快看字幕,是褚西洲背后的向导!”
“不止,她竟然还是赤队宁队他们的向导!”
林想并不知道这些镜头是什么时候拍的。
原来她在别人眼里,是这个模样吗?
镜头里的画面,是众多战役中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战役。
镜头里的林想神情冷漠而肃然,她果断地向身边的向导下达命令,向导小队井然有序地奔赴战场,向不同的哨兵队伍而去给予支援。
高空中的镜头拍摄着林想的侧脸,她脸上有些脏污,却难以阻挡她此刻的那股无所畏惧,一往无前的气势。
她的精神体在身侧飞舞,小小的鸟儿带起了阵阵疾风。
镜头拉近,她黑色的瞳仁变得有些发亮——她链接了四周的哨兵,开始指挥战斗。
现场的惊呼声变大,似乎是人们第一如此近距离地见到向导在链接哨兵进行战斗,镜头中的战争残酷,将观者的心吊得上上下下,现场发出阵阵惊呼。
而在异种彻底被消灭的那一刻,现场发出了剧烈的欢呼声。
这是一个完全由向导视角出发的记录。
向导的冷静,哨兵的勇猛,他们配合得完美无缺。
林想经历的战斗太多,但是这一场却仍然记得。
这是一场反击战。
按照联邦人的说法,几乎是全明星阵容。
褚西洲、赤野渡、宁瑜、许言……他们都在。
难得的合作,林想和他们建立了链接。
但是S级哨兵太多,林想的精神链接其实不应该那么稳,也那么深入。
而林想当时其实也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和这些人的契合度一定不低,才能做到这样近乎不可思议的壮举。
而现场的人群自然也对林想的身份纷纷猜测。
“是指挥官那样高等级的向导吗!”
“除了指挥官,白塔从不向外公布向导名单,我猜测应该是内部藏着的杀手锏。”
“竟然和这么多S级哨兵链接,不是S级我吃屎。”
“有镜头,不要啊!呜呜呜别告诉我这个漂亮姐姐也没了呜呜呜……”
而似乎正如民众所想,镜头最终渐渐拔高,在空幕上展现了林想的履历。
【姓名:林想
性别:女
天赋:向导
军衔:上尉
……
自联合历年336年奔赴前线,历经大大小小1583场战役,获得1378场胜利,是除最高指挥官外能够完全链接多个S级哨兵的向导,拯救数千万联邦民众。
……
档案保密等级绝密,永久。
于联合历年342年3月牺牲。
联合历年342年12月,予以公开。】
全场哗然。
这是全场牺牲向导中参与战役最多的向导,她的履历已经完全和一个S级的哨兵相等。
和哨兵作为战场兵器不同,向导是唯一能够维护兵器的存在,他们在大多数民众心中,应当在后方被保护。
但是在这一刻,一个个鲜活的名字变成黑白,让所有人都意识到——
战争开始时,并没有什么人能够躲在背后。
是哨兵和向导在前线保护着联邦的每一个人。
和异种的战斗是那样残酷,视频里照片里年轻的面容最终失去活力,让不少人失声痛哭。
就连坐在台上的哨兵与向导,都因为过去的回忆红了眼眶。
空幕中开始播放没有天赋的普通军人在战场上、后方的画面。
在最后,这些阵亡名单汇聚成一道长长的墙,林想在里面看见了许多熟悉的人的名字,也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她觉得自己有些颤抖,但是她却没有回避,仍然是直直地、认真地看着空幕上的名单。
她不在意自己,她只想记住曾经的战友。
名单旁边会有牺牲的人的半身照片。
他们朝镜头微笑,仿佛仍然活着。
当名单播放完的那一刻,林想以为这场悲痛至极的哀悼将会进入下一个环节,但是空幕又再一次亮起,林想看见了李砚止那张浓墨的面容。
他穿着指挥官的制服,镜头下仍然遮挡不住清俊,现场发出惊呼声。
他仍旧是那样冷淡,他抬眸看向镜头,语气低沉而郑重。
“在这里,我将向公众报告最后一战所有细节。”
“并如实向公众告知前议庭成员、恒洲财阀集团相关成员被捕具体情况。”
林想也看过新闻,知道战争胜利后联邦的高层被清洗了一批,从李砚止的话说出来的那一刻她就意识到,恐怕最后一战和这些被捕的人有关系。
她不由得看向一旁的赤炬,男人此刻的气势显然更为严肃,素来冷静的他看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杀气四溢。
而在感受到了林想的目光,他像是强行压抑住了什么,朝她低声道:“指挥官会说明白的。”
林想想到了赤野渡说过的话,她的手指颤动了一下,她看向空幕,意识到这和自己死亡的真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的手被轻轻拉开,她才意识到自己把手抠出了鲜血。
赤炬在一旁皱眉,不知从哪拿出了医疗箱,动作轻柔地帮她包扎,声音变得低而柔,像是怕吓到她。
“别怕。”
他的动作很慢,又很仔细,像是在捧着什么珍宝。
但是林想已经顾及不上他了,注意力也不在他的举动上,而是全身心都放在了李砚止的话中。
“……哨兵与向导是联邦军队的中坚力量,是对抗异种的关键。长老院提出‘耗材计划’,将低等级向导与哨兵作为战场‘耗材’,以此举来逼迫哨向强行升级。”
“除此之外,还妄想以此来延缓异种向联邦中心城区蔓延的速度。”
“实践证明‘耗材计划’是完全错误、不可理喻的计划,它除了加速哨兵与向导的牺牲,毫无意义。”
“白塔启动紧急预案,称为‘导师培养制’,尝试以这样的方式将低等级的哨兵和向导先暂时以模拟训练的方式来提高等级,避免被直接送入战场。”
“长老院与财团推动的荒谬联合法令使白塔无法在短暂期限内留下哨向……”
“……最后一战孤蜀道之战,存在长老院和恒洲财阀集团插手的痕迹。”
“根据调查结果显示,为了确保战争胜利后长老院能够控制白塔,避免白塔现存S级哨兵称为阻碍,长老院开始对高等级向导进行清除,目的是为了使哨兵无法进行疏导,从而提升污染失去理智。”
“白塔将向导档案列入最高保密等级,禁止媒体报道任何向导相关话题,长老院和恒洲财阀集团却仍然为了一己之私,妄图伤害联邦的英雄。”
从最初冰冷冷而官方的报告,渐渐变成了具有感染力的发言。
林想都不知道李砚止竟然还能这样感情丰富地如同进行演讲。
而他的目的很显然也是为了调动联邦民众的情绪。
而这样即将一点就爆的情绪在李砚止公布孤蜀道战役细节的那一刻引爆了全场。
“……孤蜀道存在隐藏重度污染区,上将褚西洲接受命令前往清除异种误入污染区,上将赤野渡、上将宁瑜、中将许言、中将……同时接受命令赶往孤蜀道清除天级异种,此时联邦通讯处于遭受攻击的中断通讯情况,几位队长无法相互沟通。”
“重度污染区存在极高感染,如若几位上将同时失去理智,联邦中心城区毫无还手之力,或许会造成没有死在异种手中,却死在了自己人手里的荒谬事故。”
李砚止的声音陡然变得更为冰冷。
“上尉林想同时接收到本不应该发送给她的命令,前往孤蜀道指挥救援。由于污染值过高的缘故,上尉林想在最后将救援队伍与污染区隔开,孤身前往隐藏污染区。”
“……最终,她深度链接了在场所有哨兵。”
第36章 第 36 章 不属于这里
“……最终, 她深度链接了在场所有哨兵。”
“林想只是一名A级向导,越级深入链接将会使精神崩溃。”李砚止的声音低沉,像是蕴含着充满戾气的沉怒。
“而我们自己人, 竟然会在她最虚弱的时候, 利用特殊武器,引爆了在场炸弹。”
林想听到这里, 竟有一种好像在说别人的事的错觉。
她没有意识到她的手在颤抖,而帮她包扎的赤炬垂着眼眸, 看起来仍是那样冷静,只是起伏的胸膛也展现出他此刻的不平静。
“……林上尉战场奋勇无双、无惧牺牲, 议庭、联合法庭一致通过, 授予联邦荣光上将军职, 其名写入联邦功勋纪念堂。”
直到李砚止将报告讲完, 全场鸦雀无声。
而在短暂一两秒的安静后,便爆发了剧烈的喧嚣。
人们在讨论, 在咒骂, 在惋惜。
无数的情绪在这一刻汇集于此。
而林想听完了全部报告, 她坐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当展露出怎样的情绪。
恍然、悲伤、震惊、不解、可笑……
李砚止说的没错, 在战场上, 死亡的威胁不仅仅来自于敌人, 也可能会来自于内部。
她的死亡轻率吗?也并不是,林想的最后一刻救下了许多人, 长老会的阴谋也没有得逞。
林想又一次活了过来, 但是其他人却没有她这样的机会。
此时此刻,林想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等到凯旋大会结束,她必须前往孤蜀道一趟。
她强烈的直觉在告诉她, 裴娜发送给她的任务,或许和曾经的她有关系。
林想感觉这一切的发生看起来都太巧了,真的有这样恰到好处的巧合吗?
林想并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其他人想要得到的东西。
“你还好吗?”或许是很少说这样温和的话,赤炬的声音有些晦涩。
林想回过神来,她顿了顿,低声道:“我还好。”
她确实还好,死亡的原因找到了,她的牺牲也没有白费,现在好好地坐在这里看着自己在风光大葬,这样的机会又有几个人能够得到,还能体验一番?。
此时此刻,林想刚来的时候看到的被长长的布遮住的墙已经被揭开。
上面刻满了牺牲者的名字,通过特殊的技术,上面的名字就算是在夜晚都会闪闪发光。
长长的墙上全都是名字,密密麻麻看过去,无端地令人感到悲痛。
名字的背后有着他们牺牲的年龄,空中的镜头一扫而过,林想看见了甚至有12岁就牺牲的小孩。
战争牺牲了太多的人。
而她也不过是其中的一员。
而和其他人相比,她还很幸运地还能再次拥有生命。
究竟是长眠于此,不再管人世烦恼好,还是活着,背负着过去伤痛来得好。
林想不知道。
但她知道的是,此时此刻能够见证英雄被记住,她感到荣幸和悲伤下的高兴。
“给你。”赤炬的声音将她从自己的情绪中拉回,林想看到了放在她面前的一杯饮料。
“……奶茶?”
赤炬轻声道:“赤大人说你一定会喜欢的,喝了心情会好一点。”
这个时代也有奶茶,但是最开始并不是她面前的这一杯满满得像粥一样的甜品。
只是单纯的茶加牛奶。
后来在战场上林想为了感谢赤野渡救了她们,专门自己做了一杯送给他。
这样的方法就被赤野渡他们学了过去。
熊爱甜品,自然也爱这齁甜的奶茶。
林想拿了起来,吸管已经插好了,她喝了一口,甜甜的。
和其他人不同,对于林想来说,这样的奶茶……仿佛让她回到了第一辈子。
所以她很少自己的做,也让自己不要那么想喝。
第一世很多事情都已经在渐渐忘却,而如今,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在她身上刻上深深的烙印。
巨大的雕像开始揭幕。
“谢谢。”林想看着渐渐露出部分的雕像,对赤炬说道。
“不用对我说谢谢。”赤炬仍是那样平和,仿佛他并没有感受到林想泄露出的情绪。
而下一秒,林想手僵住,她睁大眼睛看着完全被揭露的雕像,已经脱口而出——
“那是什么?!”
不外乎她那么震惊,这是她自重生以来,流露出的最强烈的情绪。
赤炬看了过去,看到了那个令他毫不意外的巨大雕像。
钢筋混凝土制成的精心雕刻的巨大人像,栩栩如生,高大的人像面容坚毅,似乎一往无前,给看着的人都带来无限的勇气。
人像高大五六十米,被设计的实体化的精神链在她的身旁环绕,七八米大小的飞鸟在她的肩上呈冲锋姿势,仿佛此时此刻,她正在和异种战斗。
那是……
她的雕像?!
林想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
下一秒脑海里想的就是为什么是她?!
比她更英勇、更厉害的大有人在,为什么会设置她来做雕像?!
脑海里全是感叹号,她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疑问。
“赤……先生,为什么这个雕像是林想?”
这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感觉太奇怪了,林想看着被空幕360度环绕拍摄细节的画面,感觉脸都有些红,是羞愤的。
“官方回答是孤蜀道一战结束了联邦漫长抵抗黑暗的时代,而林上将是最后一战结束的最关键人物,雕像非她莫属。”
“而私人回答,就是她值得。”
林想转过头,便看见赤炬认真而又郑重的眼神。
他同样也一直在看着她,见她看了过来,素来冷峻的眉眼柔和了许多,就连唇边的弧度都微微上扬,让林想有一种浸润在温暖的光里的错觉。
“她理应拥有英雄的一切。”
说不震动是假的。
她忽然有些无法直视这样直白的眼神。
时至今日,林想才意识到,总是跟在赤野渡背后的赤炬,和他的长官相比,情绪表达来得要更赤裸裸。
看起来冷冰冰,内心却如同沸腾的火山。
林想将目光转回场上,耳边是公众的欢呼叫喊,眼前是致敬仪式,那些熟悉的哨兵面向着巨大的雕像和悼念墙。
身旁的赤炬也站了起来,周围上过战场的哨兵与向导也站了起来。
黎姠没有上过战场,没有当过战士。
但是她林想上过。
她也站了起来。
普通的民众只需要将右手握拳放在心脏位置。
“向英雄敬礼!”
随着仪典主持人的声音响起,在场的所有人致敬。
林想选择了敬礼。
她给悼念墙上的所有人敬礼。
她的目光从巨大的雕像落在了一旁的悼念墙上。
耳边是联邦英雄纪念曲在播放。
她明明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眼泪了,但是在这一刻,眼眶却又开始红起来。
今天的天气非常好。
天空湛蓝,一碧如洗,漂浮的朵朵白云成为了点缀。
冬季的寒风刮过,明明那样刺骨,但是这一刻似乎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寒冷。
联邦胜利旗帜在空中飘扬,林想闭了闭眼睛。
结束了。
战争结束了。
胜利了。
她们也终于胜利了。
英雄纪念曲播放完毕,但是人们却久久不愿意落座。
赤炬的目光从远处的巨大雕像落在了身旁的人身上。
陌生又熟悉的人此刻神情有些恍惚,那双看起来有些迷茫的黑色瞳仁多了几分神采。
赤炬想摸摸她的头,想让她不要露出这样的神情,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和过去一点也不一样。
带着一种死气沉沉的压抑。
赤炬发自内心地希望她好,却又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开心。
赤大人告诉了他一切,却一样对她束手无策。
他只能尽己所能,让她获得她想要的一切。
让曾经伤害过她的人付出代价,却也换不回来过去的她。
赤炬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她的眉眼秀丽,在藏着细细哀愁下,看起来有一些可怜可爱。
但是赤炬知道她并不软弱。
过去的赤炬跟在赤野渡身后,静静地一直看着他们。
他在角落里已经看着她许久,久到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对她的了如指掌。
他知道她喜欢吃米饭,喜欢红色,喜欢看帅哥,喜欢平静安稳的生活。
他了解她的一切神情、一切举止。
他是赤野渡的阴影,而阴影不知不觉中也向小鸟靠近,想要笼罩。
赤炬忽然意识到,在废弃仓库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一刻,他的直觉就已经先告诉了他她是谁。
他比赤大人还要更为快速地认出她。
同样的,赤炬也看得出来她的心不属于白塔,不属于这里。
他看得出她的疲惫,她的不在意,她的麻木。
赤炬感到痛苦。
付出代价的长老院也换不回她。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面前的女人忽然转过头来,她的眼眶还有一些红,眼泪划过的泪痕让她看起来有一些奇异的柔软,只是那种萦绕的淡淡疏离却又让人感到不安。
赤炬喉咙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他的心脏像是石头坠入沉重的深海,他垂下眼眸,递给了她自己的手帕。
“……别哭。”赤炬很少这样痛恨自己的笨嘴拙舌。
女人低头看着他手中的帕子,似乎自嘲地笑了一下,随后没有什么顾虑地拿走了手帕,将自己的泪痕擦去。
片刻后,赤炬又听见她的声音。
“赤野渡和你说过什么?”
赤炬张了张口,但是她好像并不需要知道答案。
“你们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你肯定也知道什么。”
赤炬沉默了一下,低声道:“不,他没说什么。”
女人似乎有些诧异地看过来。
“是我自己知道。”赤炬坦然直视着她,他正经而肃然,像是在说什么大事。
女人和他对视了几秒,她转过头,哦了一声。
“……我一直想知道一件事。”女人怔怔地看着热闹的中心广场,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但是赤炬还是听到了。
“赤野渡讨厌我吗?因为我让他失去了一条胳膊。”
赤炬听见了,他头一次对自家长官流露出了不满的情绪。
赤大人怎么搞的,竟然能让她产生这样大的误会。
赤炬回答的非常快速。
“从来没有。”他非常认真和严肃,“赤大人只是后悔为什么自己不能来得更快一点。”
女人垂下眼眸,赤炬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哨兵引以为傲的感知力在她面前毫无作用。
“我记得孤蜀道的最后一战,你是最后一个赶到的。”
赤炬冷不丁听到她忽然换了一个话题,心脏紧缩同时仿佛漏跳了一拍,她那样冷静,好像在说的不是自己的事。
赤炬放在膝盖上的拳头紧握,他想到了那一战的失去,那股痛苦的涩意又开始蔓延。
“是。”但是他不会不回答她的问话,无论她说什么,问什么,他都会回答。
随后他便听见了她有些漫不经心,但是却又令人震惊的话语。
“今晚有空吗?我需要你们的超音速飞车,要么借我,要么帮我。”
他注意到她的眼神仿佛回到了过去,冷静、坚韧又无畏。
“我不打算等了。”
“我需要亲眼看看。”
第37章 第 37 章 不要脸
孤蜀道究竟是收谁的尸?
林想很害怕是内心的答案, 又希望是内心的答案。
但是如果真的是她过去的尸体,那现在的她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林想在想如果真的是自己的尸体,那她应该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为自己收尸的第一人了吧?
赤炬很快答应了林想的请求, 他看起来都没有过多的思考。
林想问他不用和赤野渡汇报吗?
赤炬微微摇了摇头。
就在林想还以为赤炬竟然变化那么大都敢绕开赤野渡的时候, 当天晚上她看见了除赤炬外的两个人。
林想:……
脸很臭的赤野渡,还有他旁边……笑容满面的许言。
林想:“……赤野渡就算了, 为什么你也在这里?”
许言看起来就像是不请自来,一旁脸臭得要死的赤野渡竟然也愿意让他跟随, 这是林想完全没有想到的。
许言看向林想时笑容加深,他的眼神变得柔和:“自然是赤长官太松懈了, 我怎么能错过夜晚的冒险呢?”
很显然赤野渡被许言这样黏腻的态度恶心到了, 他看起来很想揍许言一顿, 但不知为何, 却又没有像当初和褚西洲那样动手。
林想怀疑他们两人达成了什么协议。
林想有些纠结,她的本意是让听话的赤炬把超音速飞车的权限给她开了, 然后她自己一个人去。
如果带上赤炬也没什么, 他也不是不知道她之前的兼职。
只是许言……
林想有些害怕是真的给自己收尸, 完了还给他们看笑话。
但是许言这副模样一看就是赶不走,林想思考了一下, 最终还是随便吧。
不然还能改天吗?林想不想等了。
而当林想准备上飞车的时候, 感觉一旁的三个哨兵似乎顿了一下。
下一秒, 她就知道为什么了。
“几位这是要去哪?”
林想回头,看到了穿着巡逻制服, 一脸沉默的宁瑜。
林想:……
怎么回事?
一个个大晚上都这么好兴致吗?
赤野渡的声音似乎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他低声问赤炬:“今晚的值班是狗崽子?”
许言回答了他,他声音带着笑意,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是的哦。”
宁瑜皱眉:“我听得到。”
赤野渡冷哼了一声:“不关你的事。”
他抱起胳膊, 目光不爽地在许言和宁瑜之间来回了一下,“识相的就赶紧走,别等我来揍你们。”
许言轻笑了一声,慢悠悠又礼貌的语调此时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赤长官真是威风,是又想大闹一场,坏了黎小姐的事情吗?”
而宁瑜根本当赤野渡的话在放屁,他对着终端发了什么消息,然后把巡逻的枪一收,就往他们的方向走。
“我和你们一起去。”宁瑜说,他的目光落在了林想身上,注意到林想也看了过来,他讨好地笑了笑,有些局促。
“哟。”轮到赤野渡阴阳怪气了,他固然不爽许言,但现在看宁瑜更是窝火,“忠诚的狗竟然要背着白塔出门吗?我们可是要小心有叛徒告密。”
明明在场的几个人都知道白塔已经允许林想自由出入,甚至给了她有些吓人的权限——她本人根本都不知道。
而那个包含私心的男人正是高坐在白塔高楼上的某个指挥官。
赤野渡怀疑今夜林想的出行恐怕对方也了如指掌,但不知道为什么却不加以阻拦。
明明害怕他们刺激到她,却又不害怕孤蜀道的一切让她感到痛苦。
宁瑜听见了赤野渡的话,他的脸似乎一白,但是很快调整好了状态,他站定在林想的几步远,低下头,请求道:“li……小姐,拜托请让我跟随,保护您的安全。”
林想还记得在狗窝见到宁瑜时他看起来极度危险和具有攻击性的样子,此时此刻,好像是听话的狗。
林想问他:“那你活不干了吗?”
要知道宁瑜可是超级遵从白塔的命令的,林想没想到他会就这样丢下工作跑了过来。
宁瑜低声道:“我安排给了左澄。”
那只金毛。
林想觉得今晚的人数严重超标,要知道她最开始的目的是偷偷去然后偷偷回,不惊动白塔,主要是不惊动李砚止。
毕竟孤蜀道离望京还是有一定距离的,这个世界的版图和林想最初世界有些不太一样,就算有了超音速飞车也要行驶一小时。
林想婉拒了:“可我不想。”
宁瑜这一次是真的脸一瞬间的发白。
赤野渡在一旁猖狂地笑:“哈哈……宁瑜,听到了没,不让你去。”
许言则皱起眉,他心中暗骂了一声蠢货,下一秒便听见在场唯一的女人开了口。
“我也不想你们去。”
赤野渡的笑声戛然而止,像是滑稽的熊。
赤炬在一旁叹了一口气,不得不为自家大人说话:“黎小姐,我希望您还是带上我们。”
他的声音顿时让全场人都看了过去。
而尽管许言和宁瑜都很不舒服,但却默契地没有开口。
赤炬说:“孤蜀道最后一战的地点曾经属于重度污染区,就算现在污染已经降低,但是仍然存在残留异种,您的身体不大好,如果遇到异种,恐怕难以反抗。”
他顿了顿,继续道:“污染会对哨兵有影响,但我们都是S级哨兵,这样的污染已经不起作用,安排任务给您的人,恐怕就是找不到S级哨兵,才需要一个等级不低,又不被白塔所熟知的向导。”
林想眼眸微暗,她看着面色从容不迫十分恭敬的赤炬,片刻后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任务?”
赤野渡在一旁代替了下属的回答,他那股张扬的狂傲气息竟变得平稳,此时面容是难得的认真。
“你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我不可能不查。”
因为和赤炬的谈话头脑发热过的林想有些后悔。
最终林想叹了口气,也知道他们几个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她说道:“那随便你们吧。”
如果真的是她的尸体,别怪她没有提醒过。
林想看了眼这几个看起来很老实的哨兵,只觉得今晚会不太平。
但是她不想等了,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孤蜀道的阴谋已经被揭开,林想不觉得自己的牺牲毫无意义,她只是有些不甘心。
而当她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她就很想知道——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活了下来。
这还是她自重生以来,最迫切想要做的一件事。
得到了林想的允许,宁瑜看起来高兴了一些,如果有尾巴的话,恐怕此刻已经疯狂摇摆了。
赤野渡冷哼了一声,他显然很讨厌和其他的哨兵们站在一块,如果不是林想在这里,他能扭头就走。
意外发生在她们即将上车的时候。
“姐姐!”雀跃的声音很熟悉,是其他哨兵完全没有的活力。
宁瑜神色一凝,随后便看见了不远处几乎是快速奔来的某个海洋类哨兵。
林想:……周易乐为什么会在这里?
自从林想告诉他假名之后,他就连假名都不喊了,只喊姐姐。
最开始林想还有些尴尬,但现在也习惯了。
“你们去哪儿!”周易乐注意到了其他哨兵,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变得有些敌意满满。
对于其他人生经历丰富的哨兵来说,根本不在意这个愣头青,但是林想的态度却让他们不得不在意。
“有事情去外面,这么晚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周易乐眼珠子一转就知道不对劲。
“姐姐,我也去!”
林想当然想也不想想要拒绝,然后周易乐说:“指挥官还来问我姐姐你去……”
林想:“闭上你的嘴,跟着。”
周易乐咧嘴笑:“好嘞。”
几个人进了飞车,林想不是第一次坐超音速飞车,但是还是第一次坐这种最新款。
内部设置得非常简约,看起来就很高级。
许言站在她身旁,轻声道:“黎小姐,你可以坐在这里。”
林想看到了他指着的一个位置,有些疑惑。
许言则是笑了笑,看起来有些狡黠。
林想:……
内心莫名有些警觉,但是一旁的宁瑜也低声道:“那是个好位置。”
赤野渡头也没回:“一会儿开天幕你就知道了。”
这几个男人,各自站在飞车的不同地方,似乎一上来就已经划分好了地盘,但是此时此刻却不约而同地为了同一个女人,暂停下了剑拔弩张。
林想看了看几个人,挑了挑眉也依言坐下。
很快飞车航行,而林想便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这么说了。
天幕打开的那一瞬间,林想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撼。
夜幕就像是黑色的精美绒布,点缀着无数钻石熠熠生辉,星辉组成的银河绚烂多彩,整个天空成了惊艳的绝景。
“超音速飞车的轨道靠近宇宙。”许言带着笑意的声音传了过来,“这条航道,最近正在爆发星潮。”
星潮是这个世界的一个特殊现象,无数星星就像是潮汐,也像是烟花在夜幕中绽放。
林想这一刻忘了过去,忘了战争,忘了死亡,她怔怔地看着星空,原本有些疲惫的内心似乎有什么在发芽。
麻木的心脏开始加快跳动,她的眼里只剩下面前绝佳的夜景。
世间的一切是那样璀璨而伟大,而她那些各种各样的烦恼在这样极致的美景中是那样渺小。
“真美……”
林想仰着头,似乎一伸手就能将星辉抓入怀中。
她不知道自己露出了微笑。
看起来总是有些平淡而疏离的女人露出了笑容,她的黑眸似乎和星空一样发亮,璀璨得让在场的几个哨兵都移不开眼,她唇边的笑意就像是阳光透过乌云洒落。
而这一刻,几位哨兵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赤野渡怔怔地看着林想,反应过来之后有些仓皇地移开目光,却不小心和许言对上,下一秒二人便嫌恶地互相移开,赤野渡似乎还听见许言低声的一句晦气。
他的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但是想到林想还在这里,强行压抑住了自己的脾气。
然后等他再将目光努力极为自然地看向林想时,便终于爆发了怒火。
“宁瑜!”赤野渡咬牙切齿,声音低得仿佛是害怕吓到林想,“你卑鄙!”
哨兵的感官敏锐,林想没听见赤野渡的质询,宁瑜却听见了。
他淡淡地抬头看了眼赤野渡,又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转过头——
只见不知何时酷似萨摩耶的狗狗跑了出来,它乖巧地蹲坐在林想的身旁,十分可爱地一起抬头望天,而林想很显然也被蛊惑,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着白狗的毛茸茸。
然后再定睛一看,有一只红色的小小的狐狸已经趴在了林想的脚边,小小的下巴放在了她的脚上,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卑鄙无耻!!
犬科动物果然是最讨厌了!
竟然还让精神体缩小到幼年期!无耻!!
赤野渡心中咆哮,但是内心的自尊让他做不到厚颜无耻地也放出自己的精神体。
他甚至有一瞬间觉得有些自卑,他的精神体凶残又高大,还伤痕累累带着可怕的异化特征,赤野渡害怕在他放出来的那一刻,得到的是林想的拒绝和其他两个狗东西的嘲笑。
许言挑衅地朝他笑了笑,赤野渡拳头紧握。
下一秒许言笑不出来了。
一只非常可爱的迷你小棕熊突然出现在林想的另一边脚边,它圆圆的身体圆圆的眼睛,手里抱着小小的蜜罐,眨巴着眼睛看着林想。
许言:……
你的脸呢?!
在这里就属你最会卖萌!
无耻的是你吧!
周易乐:都是什么东西?
他不甘示弱地放出自己的精神体,年幼的虎鲸直接落入林想的怀中,受到了所有哨兵杀人的视线。
第38章 第 38 章 战死之地
林想承认比起男人, 毛茸茸的吸引力更大。
尤其是这些幼崽形态的毛茸茸。
然而在小小的虎鲸像是刚上岸的鱼一样在怀里扭曲的时候,林想:……
她真的很想把这条鱼直接丢出去。
小虎鲸终究不是真的海洋生物,它好像终于找到了最舒适的姿势, 扑棱着身子正对着林想, 眨巴眨巴自己的黑色的小眼睛看着她。
林想:……竟然还卖萌。
不知道是不是此时心情放松的缘故,林想的精神体竟也悄悄地溜了出来。
它在三只动物面前转了转, 最后选择停留在林想的头上。
从宁瑜的角度看来,就像是林想的头着火了一样。
他笑了一下。
但想到此行的目的, 唇角的弧度又变得平整。
林想看在自己心情好的份上,把鱼放在膝上, 当做没看见它在不停地扭动身子。
而一旁的熊早已按捺不住, 抱着小蜜罐开始往上爬。
林想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宁瑜的目光又落在女人的垂落在一旁的手, 正有一搭没一搭轻柔地抚摸着白狗, 白狗偷偷地也用着偷去蹭,偶尔对也爬到林想膝上的小狐狸龇牙咧嘴, 似乎是想把它弄下来。
小狐狸一副看起来是仰着头看着星空模样, 但此刻摇晃的尾巴和耳朵, 都无不在表明它实际上正关注的是林想。
宁瑜因为林想的触碰后耳根有些红,他像是有些不敢直视一般移开视线, 便看见了另一旁的两个男人。
许言正斜靠在一旁的操作台边, 他和宁瑜的欲盖弥彰不同, 此时正非常大胆又毫不羞涩地看着林想,眼眸中沉沉的情绪在流动。
注意到宁瑜的目光, 他还礼貌地挑了挑眉, 还用口型说了什么。
宁瑜脸一下子就黑了。
许言的口型说的是——
“畏畏缩缩的蠢货。”
而一旁的赤野渡则是找了一个空位置坐了下来,他大马金刀的坐姿,看起来豪爽又豪迈。
一旁不知道哪来的啤酒, 正一口一口地喝着,只是他的目光同样流连在星空和林想身上,完全就没有注意到许言和宁瑜之间的暗潮汹涌。
唯一一个在干活的就只有赤炬。
航道是他设定的,天幕是他开启的,啤酒是他端上来的,赤炬看了眼林想,随后让机器人送了个毯子过去。
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或许是小狐狸悄没声息的一爪子,也或许是白狗龇牙咧嘴的凶狠,等林想注意到时,脚边的小狐狸和白狗已经鸡飞狗跳地打起来了。
而伪装成幼崽形态的小狐狸也变成了和白狗一般大小,正在林想的脚边追逐打架,你一抓我一拳,白狗的嘴里多了狐狸毛,狐狸的爪子多了白色的狗毛。
“怎么打起来了?”林想试图把它们两个分开,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两只犬科动物的默契它们打架时完全避开了林想,甚至连精神力都没有泄露出一丝一毫,仿佛就像是真正的小动物一样打架。
林想抬头看了许言和宁瑜一眼,许言一脸无辜地朝她笑,而宁瑜则是低垂着头道歉。
“抱歉……精神体现在,有些控制不住。”
和她待在一个空间,就算是有其他讨厌的人,他们都太放松,也太高兴,精神体是主人情绪的具现化,是他们内心埋藏最深处不敢言说的表现,以至于现在宁瑜想要收回精神体都不行。
反倒是一旁的赤野渡发出了嗤笑声,已经爬到林想座位旁的小棕熊也发出了可爱的哼唧声,它捧着蜜罐举到林想面前,眨巴的豆豆眼此时正是满满的殷勤。
圆圆的小熊有些摇摇晃晃,但是憨态可掬的举动只会让人觉得可爱。
就连宁瑜都忍不住侧目,像是头一天意识到赤野渡竟然能这么不要脸。
而赤野渡本人却丝毫不觉得自己不要脸,他忍不住在心中大赞果然是自己的精神体。
林想被这样的小熊逗笑了,她接过蜜罐,注意到里面其实是一杯蜂蜜水。
然后下一秒,小熊就被突如其来的鱼尾一摆直接“嗖”一下甩到了一旁的墙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林想还保持着原本的姿势,面前的小熊就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仰着头的虎鲸正咧着嘴仿佛在发出无情的嘲笑。
一旁的小狐狸也啾啾叫着,似乎也在辱骂着小熊的不要脸。
“周易乐!”赤野渡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他怒目而视周易乐,精神力压迫一触即发。
周易乐也冷笑了一声:“怎么?叫你爹的名字干什么?”
这还是林想第一次看见周易乐讲这样粗俗的话,毕竟在她面前周易乐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保持着开朗礼貌的可靠模样。
赤野渡拳头紧握,他显然已经即将到达忍耐的边缘,但是似乎是考虑到什么,并没有真正直接开干。
赤野渡向来是以身体力行告诉大家他不好惹,如今能够忍耐成这样显然很不容易。
他阴沉地看着周易乐:“呵,有本事一会儿来打一架。”
许言在一旁微笑着哄火:“不知道棕赫舰队的队长本事还在不在。”
“你少说两句。”林想头疼,这几个哨兵放一块就不会有安分的时候。
过去他们也总是针锋相对,多多少少都算是战友,如今战争胜利了怎么彼此看起来更不对付了。
许言很听林想的话,他立刻道:“好,我听你的。”
赤野渡:好啊,还有一个更阴的在这里。
周易乐:这些人果然每一个好东西。
宁瑜:许言这家伙果然很看不顺眼。
赤炬:果然很讨厌狐狸。
“你们两个也是,要打就别跟着我,我没工夫还听你们扯皮。”
赤野渡冷哼了一声,他有些想再说什么,但是在林想的目光逼视中讪讪移开了目光。
周易乐则是在一旁看起来十分听话地道歉,林想心里呵了一声算是知道这家伙也是不能消停的。
她重新做回椅子上,闭目养神。
“到了再叫我。”
赤炬的声音很快传来。
“是。”
几个哨兵面面相觑,最终各自眼不看心为静地嫌弃撇开目光,安静了下来。
而对于几位哨兵来说,他们内心却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
不仅仅是因为林想的警告,更多的是因为林想愿意展现出自己更多的情绪。
在面对他们时,也不再是过去那种冷冰冰的疏离模样。
安静下来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到达了孤蜀道,赤炬提醒了众人。
林想睁开了眼睛,竟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油然而生。
什么鬼,还能对自己的死亡之地有近乡情怯的感觉吗?
几位哨兵的感官也分外复杂。
空气中那股不祥的味道仿佛又将他们拉入过去的回忆。
黑色雾气、笼罩的阴霾、浓厚的污染、尸山血海的残酷,还有……
林想。
当他们的目光放在现在的她身上,都无不在证明一件事——
过去的林想确实已经不在了。
哨兵们的思绪复杂,而林想也是如此。
当她的脚重新踏入这片土地,她才意识到原来孤蜀道大地的颜色不是黑色的,而是棕色的。
当初黑色的土地是因为无数鲜血在这里干涸,染成了刺目的焦黑。
四周都是大山,这里仍旧是光秃秃的模样,风中似乎还有异种残存的嘶吼。
林想以为自己会在这里回忆起死亡的痛苦,但此时此刻,她却没有什么情绪。
或许是因为夜幕中璀璨的银河,也或许是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了战场的压抑。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已经过去,人与鲜血不在,而山海依旧。
林想打开了终端,她在下飞车时已经换上了之前干活时的服装,因为有钱了之后买了还不错的装备,再加上白塔也提供了一些,她现在看起来没以前那么寒酸了。
和她全副武装的模样不同,几位S级哨兵则是普通的战术装扮,他们精神力足够强悍,在这样残留污染区都如履平地。
林想让自己的火苗在前方散发温暖的光芒,而几位哨兵则不约而同以一个阵队的方式,将她保护在中间。
不得不承认,这样确实让林想有了更多的安全感。
朝着地点深入靠近,他们全凭双脚。
飞车降落的地点也比较近,林想虽然感觉有些累了,但是却不至于到需要休息的地步。
宁瑜在一旁有些担忧,但是他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地跟着她。
随着任务地点越来越靠近,几位哨兵的心情却愈发沉重。
他们神色变得有些僵硬而痛苦,因为那个地点他们同样烂熟于心,永远也不会忘记——
那是林想……战死的地方。
宁瑜的脸色越来越白,因为是狗,嗅觉也异常敏锐,他已经闻到了那股死亡的气息。
而每当一想到林想的死亡,他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他的眼睛泛起了猩红,那是异化外显的表现,心脏仿佛有利刃贯穿般疼痛,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或许是来给自己收尸。
但是怎么可能呢?
当初他们不是没有来试图找过林想的尸体,但是怎么都没有找到。
几乎挖地三尺,都没有林想存在过的痕迹,耳边似乎还有清脆的鸟鸣,但是本应该在这里的人却完全没有了踪迹。
那个时候的赤野渡还以为又是议庭或者财阀搞的鬼,直接回去就大闹了一场,几乎将当年参与这件事的人都因此而永远消失。
他们都非常清楚自己有没有横插一手,但是最后却发现,孤蜀道林想最后的消失,确实和那些人无关。
也因为如此,他们都不相信林想真的死了,一日又一日地带着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期望寻找着、等待着。
他们一边企图寻找,又一边对曾经插手过战场的那群老东西进行报复。
和他们翻腾的情绪不同,林想只感觉到自己有一种特别强烈的直觉在引领着她。
她不清楚这样的直觉预示的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心脏跳动的速度加快,她总觉得会得到一个她意想不到的答案。
然而还未等到她见到答案,赤野渡、许言和周易乐就已经齐刷刷地挡在了她的面前,而宁瑜和赤炬就像是十分有默契一样,将她后方护卫。
经历战争的哨兵自然都十分敏锐而警惕,林想听见了赤野渡有些不可思议带着浓厚警惕的声音。
“这是……褚西洲?!”
第39章 第 39 章 在找什么?
“褚西洲?”
最先脱口而出的赤野渡。
林想也大吃一惊, 她也连忙歪了歪身子,从前方两人中的空隙看见了不远处的身影。
因为黑夜,又位于雾蒙蒙大山深处, 远处的身影若隐若现, 如果没有哨兵的超强视觉而是林想一个人来,她根本就没有发现前面有一个人, 而且还能精准认出是褚西洲。
而他们的动静自然也吸引了前方的人。
周易乐已经十分警惕地靠近了她,低声道:“姐姐, 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许言听见了, 他瞥了眼年轻的哨兵, 状似无意道:“哎呀, 被小瞧了呢。”
周易乐狠狠瞪了他一眼, 但是已经学乖了,知道和这些哨兵打嘴仗没有任何用处, 反而还会让想姐不高兴, 他哼哼唧唧了一声, 没有理会许言。
对于周易乐来说,头号劲敌根本不是许言, 也不是前面的熊, 而是一旁的宁瑜。
他不会忘记, 最初想姐在给他进行疏导的时候,曾经透过他的眼睛看过谁。
而他在见到宁瑜那一刻, 见到他笑的那一刻, 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周易乐余光扫过完全戒备的宁瑜,也看见了作攻击状在林想脚边的白色大狗。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声音自不远处而来,周易乐只在凯旋大会上见过褚西洲, 如今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接触。
此时的褚西洲仍然穿着白天的仪仗服饰,身高腿长,只是神色阴沉,目光扫过见到被包围在中间的女人才愣了一下。
他阴沉的神色如同潮水般快速褪去,只剩下几分惊愕。
“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这句话应该是我们来问你。”尽管十分厌恶和其他几个哨兵一起用“我们”两字,但是赤野渡此刻对褚西洲更为警惕。
他的枪早已拿在手中,毫不客气地指着褚西洲。
褚西洲根本不在意他的质问,也不在意正面对自己的枪口,对于顶级哨兵来说,他能够比子弹更快。
他的注意力都在林想身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苍白,只是在这黑夜之中并不明显。
许言则察觉到了什么,他眼眸微微眯起,目光从褚西洲身上滑到林想,手不自觉地紧握,片刻后才缓缓松一口气。
这种感觉……真是不爽。
从来到孤蜀道的这一刻,他就很不爽。
现在看到褚西洲,这种不爽更上一层楼。
他的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杀意,林想注意到了。
剑拔弩张的氛围让此刻一切都很紧绷。
林想走了上前,站在了赤野渡和赤炬的中间。
她更为清晰地看到了褚西洲。
高傲的男人此时看起来有些狼狈,他的裤脚多了些泥泞,身上也有不少残留的血痕——明显是异种的异化血液。
他比他们早到了不少时间。
林想在这压抑的氛围中开口:“你在找什么?”
褚西洲自林想走上来时便收敛了气势,他听到了林想的问话,张了张口。
“看起来并没有找到。”林想非常了解褚西洲,她看出来了褚西洲一无所获反倒是大杀特杀异种的事实。
“那么……你在找什么?”褚西洲轻声开口。
正如林想的熟悉,褚西洲也很熟悉林想。
而每当褚西洲意识到这一份熟悉,都会让他痛苦万分,如同荆棘爬满全身,绞杀当场。
而此刻,他们都意识到,或许他们找的会是同一样东西。
这份迟到的默契让另外几位S级哨兵觉得刺目,而更为年轻的那一位更为气盛,嫉妒如同毒蛇一般吐出毒液,他冷笑了一声。
“我们找什么管你什么事?”大海的波涛在奔涌,虎鲸的鸣叫以一种特殊的震动进行挑衅,“没看到这里满员了吗?识相点就赶紧滚吧。”
垃圾话很响亮,林想觉得这一刻周易乐很像是村口黄毛。
褚西洲神色微变,很显然高傲如他被激怒了。
而赤野渡倒是难得十分赞同周易乐的话,本来和几个哨兵相处就已经很窒息了,如果不是林想还在这里让他勉强忍耐,他都想狠狠和其他哨兵打一架,角逐出自己的地盘。
褚西洲身姿挺拔,闻言神色中的那丝脆弱隐藏得无影无踪,他锐利带着杀意的目光看向周易乐,来自于尸山血海走出来的威压让周易乐皱起眉。
“很好。”褚西洲轻声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周易乐。”
林想默了默,选择不理会他们的争吵,而是往前走去,终端上显示的位置越来越近,她渐渐有些心急。
身旁的人都跟上了她的步伐,就连褚西洲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跟上了她。
周易乐内心越来越不安。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而正是因为知道,他才意识到一件让他觉得非常难以置信的事情。
他记得想姐的名字。
周易乐第一次见到林想,是她半死不活地倒在旧窟的小巷,被老妈背了回来。
她看上去很虚弱,如果不是微微起伏的胸膛,周易乐都怀疑她没有呼吸。
后来她醒了过来,周易乐见到了她睁眼的那一瞬间的眼神。
他那个时候不懂,而今天参加了凯旋大会才意识到那是什么样的眼神。
冷静、杀意、警惕而无惧。
仿佛是黑暗中的一道光,一瞬间照亮大地。
而在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之后,她眼中的光却熄灭了。
以至于周易乐都有些担心她是不是已经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
后来为了给老妈还债,她孤身前往黑山打工,那个时候周易乐才意识到她其实并不柔弱,甚至不简单。
周易乐产生了好奇,于是就这样理所应当被吸引。
他觉得理所应当。
每一天见到她,都比前一天还要喜欢。
她比他懂的东西多很多,她很快就适应了旧窟的生活,她还能教他许多生活上、战斗上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周易乐承认自己崇拜她。
明明看起来总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却最终都没有放弃自己。
“我其实觉得有些活够了,又有些没够。”曾经有一次,想姐在给他的伤口包扎,平淡的声音变得有些温柔而缥缈。
周易乐有一瞬间觉得她好像离他很远,遥远得无论他怎么伸手都够不着,抓不到。
“联邦那么大!想姐,这么多风景你都没有见过,怎么能活够呢?”当时的他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他想说他陪着她,想说他希望她长命百岁,想说她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但是最终,周易乐却只说出这样话,因为他知道,想姐真正喜欢看到的,是无尽的天空,绝妙的美景,巧夺天工的大自然。
而他的话是正确的,她确实因为他的这个回答而有些怔愣。
而如今,周易乐仿佛又再一次看见了当初那个半死不活的想姐。
想姐叫林想。
那个英雄向导也叫林想。
周易乐非常的不安,心脏不规律的跳动仿佛预示着他那个不敢深究的答案。
为什么这些高高在上的,都不愿意正眼瞧他们这些新进白塔哨兵的褚西洲、赤野渡会这么听想姐地话?为什么许言和宁瑜则十分默契地跟在想姐身边?为什么赤野渡的副官对待林想如同对待自己的首领?
无论周易乐承不承认,他都能意识到,这一路上他们的对话就像是有一个无形的空间,他们几个人之间似乎有着什么难以分割的纠缠,将想姐严丝合缝地包裹其中。
他们之间的步伐、态度、氛围,就好像是曾经这样并肩走过无数遍,或许连想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在他们身边其实并不紧绷,反而多了之前不曾有的情绪。
想姐的表情变得比之前灵动了许多,她的眼睛除了看向天空和远方,也开始落在他们身上。
尽管周易乐也终于在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
他应该高兴,但是却嫉妒得发狂。
周易乐知道他必须忍耐,因为想姐在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周易乐不敢去猜测那个惊世骇俗的答案,他全心全意地相信着林想,无论她是谁,她要去往何方,他都必定跟随。
他们来到了褚西洲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的目的地。
“……我找了这么久,竟然在这里。”褚西洲和宁瑜的嗅觉比寻常哨兵都更为敏锐,他们闻到了空气中腐朽死亡的气息,面色都有着不同程度的苍白。
以褚西洲最甚。
这是一片密林,而视线所及之处皆是迷雾缭绕。
而林想站在原地,她踩着粗长的树根,似乎能透过这份迷雾,看到他们即将到达的地点。
林想往前迈了一步,手臂被人抓住。
“……别。”男人的声音有些生硬,带着一丝惊惶。
林想回过头,看见了褚西洲额头上冒出的细密的汗。
她突然有些想笑,在这一路上她大多时间都是沉默,越靠近自己曾经死亡的地点,就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着褚西洲这个比她还在意的模样,她忽然没那么害怕了。
林想随着内心,她笑了笑:“你怕什么?”
抓着她手腕的手变紧了,褚西洲神色发白,他和上一次见到的那个样子看起来变得脆弱,林想微微抬头,便看见他异化的耳朵已经跑了出来,呈现出了飞机耳的状态。
“……拜托,别去。”褚西洲似乎是从牙缝中才挤出来的话,他眼中的祈求和痛苦那样明显,面对她,他永远无法保持冷静。
“为什么?”林想突然变得格外耐心。
究竟是害怕看到她的尸体,还是害怕自己曾经差点死亡之地。
都不是。
褚西洲认得出眼前的人是谁,只要她活着,他愿意付出一切。
他害怕的是挑明一切后她的离去,害怕的是他们过去的决绝,更害怕的是……她想要斩断过往,不再回看的决心。
第40章 第 40 章 谁的尸骨?
林想挣脱开了褚西洲的手。
只是轻轻地一动, 褚西洲便像是遭受了极大的力气掰扯一样,放开了手。
他拦不住她。
褚西洲过去没有拦住,如今也没有拦住。
她深吸了一口气, 往深处走去。
其余的哨兵忠诚地跟随, 许言路过褚西洲的时候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
他很清楚褚西洲曾经在林想心中特殊的地位, 也因此如今看到他如同丧家之犬的模样,许言只觉得幸灾乐祸。
赤野渡跟着林想越靠近地点也越沉默。
他本身并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但身子越来越紧绷,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尸山血海的战场上。
宁瑜并不知道自己的手开始有些颤抖, 他怔怔的、无声地跟随, 像是尖利的骨刺刺穿了喉咙, 每一次呼吸都是剧痛。
除了褚西洲, 其实他们都不曾亲眼见过林想的死亡。
但是他们感受到了。
那个时候被命令误导的哨兵们几乎齐聚孤蜀道,精神链接的深入让他们意识到了事情似乎不对劲——
林想从来就没有和这么多S级哨兵进行过深入链接, 但在这一刻, 他们都感受到了那股温柔却强大的力量。
许言一直认为小小的鸟儿就应当捧在手心, 但是它却一次又一次衔起本不应当衔起的重担。
到了。
迷雾就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但是林想却知道到了。
她感受到了一股细微的、微小的同源力量。
她放出了自己的精神体。
小小的火苗出现, 扫去了部分的迷雾。
周易乐看见了火苗, 他内心的不安缓和了许多, 他想要更靠近林想一点,让她看起来不要那么遥远, 但是却只能僵硬地跟在她的身旁。
他们之间那股沉重的悲痛让周易乐感到呼吸有些急促, 内心如潮水般慢慢涨起的心疼几乎将他淹没。
似乎有风将林想的发尾吹起,她一步一步,缓慢却又坚定地走到了终端最终显示的一个地点——
那是一个巨大深坑。
因为迷雾的缘故, 卫星拍摄不到枯木密林中央竟然还有一个这么大的巨坑。
林想闭了闭眼睛,火苗便加大了许多。
她和身旁的某几位S级哨兵进行过深度链接,因此精神力不但恢复,还上涨了一些。
火苗的加大,探明了前方的路。
“我要下去。”林想微微偏过头,“你们在这里等吧。”
“我跟你一起去。”
“不,我们一起!”
“我不会让你一个去的。”
“不可能,要去一起去。”
还有人已经身体力行站在坑的边缘,一副不可能站在原地等待的模样。
林想收回自己的视线,她也知道他们不可能放过近在眼前的答案,最终没有再理会,深吸了一口气便往下踏入。
周易乐本来想扶着她,却见想姐动作十分敏捷,完全不见失去平衡,在这样倾斜的坡上都如履平地。
“她没你想象那么脆弱。”许言路过周易乐淡淡道。
能在战场上获得军衔的向导,都不是什么弱者。
要是其他人看到,一定会感到不可思议。
S级哨兵们此刻就像是向导的护卫官,他们不再在这一刻争风吃醋,而是全心全力地、小心翼翼地护卫着唯一的向导,他们平日里几乎不可能展现的默契却因为向导的存在而显现。
走得好好的,林想便忽然感觉到火苗开始变得摇晃。
还未等她仔细感受,精神体便如同离弦的箭迅速滑向前方!
林想一惊,便也迅速跟上。
迷雾四处散开,火苗的微光洒落在林想的脸上,她的眼里只剩下那跃动的火焰,变得越来越锐利,也越来越亮。
她开始闻到腐烂的味道,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脚上踩住了污染的黑泥,随后便又很快被不客气的火光给消除。
然后林想停住了。
她睁大着眼睛,瞳孔在轻微地晃动,呼吸因为快速的奔跑而有些急促。
她在这一刻被眼前所展现的场景而感到不可思议的震撼。
哨兵们的体力比她都还要好,如果以全速前进的速度相比,应当是他们比她还要快速,但是他们却像是知晓着什么,不约而同地都跟在她身旁半步的距离,并不尝试站在前方。
然后他们也看到了。
就连素来总是面不改色的许言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怎么可能?”宁瑜喃喃道。
林想猛然偏过头,看向一旁的褚西洲。
高大的哨兵此时也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场景,风吹起了他有些凌乱的黑色短发,他很悲伤,但却没有露出意外表情。
那是一具非常高大的残骸。
黑色的骸骨散发着不祥的气息,蜷起的身体像是起伏的巨大山脉,狰狞的兽头也只剩下黑洞洞的眼眶和森森黑骨。
骸骨散发着浓郁的污染。
几位S级哨兵都因此受到了影响,但好在在见到黑色残骸的那一刻,火苗便回到了林想的身旁,来自向导的温暖缓解了这一份污染造成的烦躁。
“这是狼的尸骨?”周易乐也愣愣地看了许久,不由得脱口而出。
林想觉得眼前的景象似乎在轻微摇晃,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周遭的一切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不清,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一声声名字的呐喊——
“不——林想——林想——!!”
而现在……
“那是你?”她死死睁着眼睛,眨都不眨,只觉得有些无法呼吸。
身旁没有人回答。
她转过头:“说话,褚西洲,那是不是你?”
怎么会认错呢?
浓厚的污染掩埋不住熟悉的精神力,林想拳头紧握,指甲掐入掌心,留下深深的痕印。
褚西洲有些仓皇,但是他却对林想笑了笑,神情有些温柔。
“我好好地站这里,难道你以为我现在是死人吗?”
赤野渡也皱起眉,此时因为浓厚污染的问题,他们的精神体都不好放出来,担心受到影响。
他上下打量着褚西洲,回忆着最近和这家伙的碰面,百分百确定他肯定是活着的。
甚至褚西洲现在的精神体也好好的,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差别。
白塔也经常对他们进行检查,不可能没有发现问题。
更何况……
赤野渡不动声色地站在一个更好保护林想的角度。
既然林想给褚西洲疏导过,如果他真的有问题,林想不可能没发现。
林想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她想到了自己的死而复生,想到了醒来后发生的点点滴滴。
她忽然往骸骨中间跑去,跑得那样快,几位哨兵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反应最快的是褚西洲,他的脸色一变,便已经来到了林想身旁。
林想不认为自己能跑过狼的速度,但是她只是冷冷说道:“敢阻拦我以后就再也不要来见我。”
褚西洲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来到骸骨的中间,火焰凝聚在她的双手,她轻轻拨开了巨大的胸骨,看到了藏在下方的被保护的另一具——
尸骨。
这里的污染实在太重,最年轻的周易乐已经表现出难以控制的烦躁,他开始不受控制地露出虎鲸的森森利牙,眼神也极具有攻击性。
宁瑜也不舒服,但也不得不强行将周易乐留在原地。
赤野渡、赤炬和许言都想上前,但却被林想制止。
她低着头,看着那具骸骨,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别再过来了,这里的污染虽然不致命,但是对你们来说还是有影响的。”
明明她只是个A级向导,这样能让S级哨兵都难受的污染她不应当能抵抗,但她却毫无感觉。
她大概猜到了原因。
而这样的原因正和看起来也同样没事人站在她身旁的褚西洲一样。
林想伸出手,想要碰一碰藏在胸骨下的残骸。
她的手再一次被抓住,这一次掌心被大手包裹着。
“别。”声音是卑微的恳求,黑狼哀声,“别碰。”
“……那是我。”林想的目光仍然落在骸骨上,她有些恍惚,又觉得很清醒,胸口像是有什么情绪在让她感到悲痛,却又有些麻木。
“不、不……”褚西洲声音很低,像是怕吓到什么人,“那是……精神体的残骸。”
小小的鸟儿已经看不出原型,只剩下脆弱的骸骨四分五裂,静静躺在巨大的胸骨下,被死去的精神体所散发的迷雾保护着,不让任何人靠近,也不让任何人知晓。
所以褚西洲的精神体里有那只小鸟的骸骨,所以才有她的痕迹。
林想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场突如其来的爆炸,似乎变得更为清晰——
异种堆积起来的污染爆炸几乎能媲美核爆,她尝试着控制哨兵们离开,小小的鸟儿张开稚嫩的羽翼,它变得很大,鲜艳的颜色仿佛是最后的朝霞将爆炸笼罩。
褚西洲狰狞得仿佛被撕裂的神情,他似乎妄图想要抓住她的手,在她坠落后毫不犹豫地一落而下。
巨大的黑狼企图将小鸟护在胸膛下,褚西洲试图将她抱入怀中。
爆炸如约而至,他们的尸骨纠缠成灰。
哨兵们感受到了精神链骤然断裂,惊恐万分发生了失控的暴乱。
红色的棕熊发生异化,白色的巨狗污染值上升,赤狐变得狰狞,就连远处另一边战场的三色花猫都竖起了汗毛,金色的眼睛变为竖瞳,发出了虎类的嘶吼。
爆炸燃烧起了火焰,猩火将密林的绿叶烧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