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绝自带干粮者入内？”
有学生一字一顿念出上面的古体字，哭笑不得，“这饕餮星君还怪有意思的。”
更有的学生不信邪，横冲直撞就去推门，被无形屏障弹开，险些撞入缭绕山体的白雾中。
司命戎一把揪住不省心的学生衣领，“小心些。”
“你们见到的云雾，源自环绕这座山的忘忧河，吸一口进去通体舒泰，无怖无忧，吸多了便从此感受不到任何烦恼。”
“乃至忘却姓甚名谁，前尘往事，彻底断了六根，人就成傻子了。”
“如果早个一两千年，兴许还能看到雾中浑浑噩噩游荡的中招修士，现在也不迟，往雾中飞一圈应该能捞上几具白骨。”司命戎兴致勃勃地说。
那学生面色一僵，悻悻然对他道了声谢，不敢再造次。
“这座山呢？”姬瑶池好奇问。
司命戎耐心解答，“名为视肉山，食之不尽，延年益寿，不过最好不要轻易尝试。”
他拍开一个学生跃跃欲试的手，“这东西只要还有一点，就会无限分裂增殖，吃到肚子里也一样。”
“如果不是外围的忘忧酒雾，惑了这座山的神智，它应该会一直变大下去。”
“还有所谓延年益寿的原理，其实是把你同化成一摊视肉，如果能接受这个后果，我就不拦了。”
“顺带一提，你刚刚试图掰下来的那块，说不定源自哪个误食的修士。”
贪嘴的学生整个脸都绿了。
人群中一道弱弱的声音响起，“司老师，光是仙墓最外围就如此险恶，若是进了墓中——”
“这个倒不必担心。”司命戎语气轻松，“这座墓早就被盗过，里面的机关和随葬差不多被捞空，也就只有壁画有点研究价值。”
“我事先探过这所墓，在我规定的区域活动，不随意乱触的话，性命是无忧的。”
司命戎轻轻一拍掌，“好了，事不宜迟，我们进去吧。”
他推开那扇沉重的青铜门，露出黑漆漆的墓道，一股沉暗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并非真实嗅到的气味，而是某种给人的感觉。
司命戎站在门口，手一伸，“不想被弹飞到雾中，先将储物袋统一交给我保管，还有身上所有可称之为干粮的东西。”
学生们乖乖照做。
司命戎再次拎出机械蛇，叮嘱它看好行李，被蛇毫不留情抽了一尾巴，手背霎时红了一片。
他埋怨睨了眼小蛇，认命将它塞回头发里，随手布置一个阵法护好储物袋，同学生一起入了墓道。
季献桃眨了眨眼睛，顷刻适应墓中昏暗光线，与此同时两侧人鱼膏烛自行点燃，照亮墓道真容。
此处空间还挺大，能容纳并排而走的四五十人，穹顶也比较高，目测约有三两丈，以夜明珠为点缀，形成一副星图。
通道两侧的墙上，是一幅幅华丽壁画，颜料历经千年未曾染尘埃，鲜妍明丽仿若昨日绘成。
学生们不约而同仰头，看向第一幅壁画。
画面正中是一个玉雪可爱的婴儿，被一对衣着华贵的夫妇抱在怀里，身边簇拥喜气洋洋的家仆侍女。
天上祥云瑞光，地面飞禽与走兽欢腾，草木欣欣向荣。
看起来这饕餮星君出身富贵，且伴随天降异象。
果不其然在后续的壁画中，婴孩长大成少年，家中万千宠爱于一身，只是那富贵公子哥模糊的面目中，总是愁眉不展的。
下一幅画给了他们答案。
那是在一次宴会上，少年横眉倒竖，掀翻了面前的桌案，翻倒的酒盏流淌出污浊泥浆，盘中荤腥却是一副腐败流脓的模样。
宴会上其他人俱是面色不解，摆放在他们面前的食物依然是山珍海味，为何到了少年这里就变得难以下咽？
司命戎适时出声，“饕餮星君自幼时起，味觉便异于常人。”
“稻米味淡，果蔬生性，食肉嫌腥，饮水都觉苦涩，故而非珍馐不入口。”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星君喜乐宴，整座仙墓其实是按照宴会长桌的形制修建，十八道菜肴对应星君一生中重要的几个时刻。”
“这第一道菜，就叫做人间百味。”
司命戎说罢，站定在一处光秃秃的深坑前。
学生们紧随其后，沉默许久，才有人蹦出一句，“菜呢？”
司命戎耸了耸肩，“被挖走了呗。”
万恶的盗墓贼！
学生们心底纷纷痛斥。
“根据残存的痕迹推断。”司命戎见学生败了兴致，补充道，“人间百味大抵是一个拼盘，尝遍其中菜肴，还能将其逐一分辨，或许就能得到星君的味觉。”
“至于辨认失败了怎么办，那些尸体的惨状就不给你们看了，我让学府派人收拾过了。”
在场谁没见过几个死人？
死得惨了些而已，他们想看！
好不容易进一次仙墓，尽去看壁画了，让他们长长见识不行吗？
学生们目光幽怨。
司命戎全当没看见一双双哀怨的小眼神，继续大踏步往前，走向下一幅壁画。
画中星君已然是个秀美少年郎，似乎是误食了一株仆从采来的灵植，甚觉鲜美，毅然决然辞别父母，拜入宗门踏上修行之道。
学生们：“……”
就为一口吃的，好朴实无华的入道理由。
“仙神共治的时代，势力分为儒释道世俗三教派，与神裔十二巫，修士要想入道需拜入某一宗门，而今宗门制消失，都是大大小小学堂学府。”
司命戎讲解道：“这些是历史课该学的知识，这里做个课外补充，我就不细说了。”
他们飞速略过这部分内容，来到下一部分壁画前。
仰头，见画中星君离开宗门，游历四方。
他教导一位妇人烹饪之法，可妇人面露苦色，连连摇头，指向只剩层底的米缸，窗棂外是旱地千里，颗粒无收。
再下一幅画中，星君辞别了妇人，神色迷惘。
他修一条美食之道，入凡尘历练，只为加深对道意的理解，可天下百姓连饭都吃不饱，一碗米饭，一口白水就已是奢侈，更何谈美食佳肴？
紧接着画面陡然一转。
星君脸上的迷茫消失一空，眉目坚毅，斩杀为祸一方的恶龙，烹其肉分与乡亲，布施恩泽，广开良田千万亩，修凿水渠八百顷，誓让天下再无饿殍。
美食美食，人因食而美，人美才有食。
以食悦人，这便是他的道。
于是星君得道飞升那日，世间太平，乾坤朗朗，人人皆可丰衣足食。
“这第二道菜——”
司命戎面色深沉，一本正经站在光秃秃的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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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名为天地一蒸笼，寓意海内沸腾，生民煎熬，几颗稻麦便可救民于水火。”
学生不给面子吐槽，“说得再花里胡哨也没用，反正都被挖走了。”
司命戎眼神无辜，“倘若没被挖走，你们压根进不来，危险程度太高，连学府教师都不敢轻易踏入。”
学生们不以为意，一片嘘声。
“好了。”司命戎好脾气地说，不与小孩计较，“刚才给你们做了个讲解示范，接下来就需要你们自行解读，记得看看就行，不要乱摸。”
一听是自由活动时间，学生们欢呼一声，迫不及待一哄而散。
姬瑶池自然而然落在季献桃身边。
“阿姊，我们一起吧。”
季献桃点点头，慢悠悠缀在学生队伍最后，耐心观摩一幅幅壁画。
画中接下来的内容，大抵都是成仙后，饕餮星君宴邀众仙，时而下凡显迹的各种故事。
忽听前方一阵惊叹声。
姐弟俩对视一眼，赶上去凑了下热闹。
只见人群围绕中央，是一棵枯死的树，在一众被搬空的深坑间分外显眼，树下一方石桌，桌上还放置着一尊玉壶。
有人胆大试图揭开看一眼，见司命戎没什么反应，这才安下心。
“空的。”这人失望地说。
学生们缓缓散开了，倒是有几人和季献桃二人一起，留下来看了看对应的壁画。
画中星君一袭蟠桃纹金红锦袍，发梢末端如云如火，瞳孔是桂花蜜的颜色，眉心一道饕餮纹，整体的面目看起来依旧模糊。
正深情款款如怨如诉凝视一位女仙的背影。
然后画面一转，就失魂落魄趴在了树下石桌上，对月饮酒。
哦豁，这是失恋了。
从壁画上可以清晰看到枯树与玉壶曾经的模样，树上枝蔓蜿蜒恰如三千烦恼丝，结出七情八苦的因果，玉壶中盛放星君一片冰心。
怎么瞧着还是个情种？
季献桃与姬瑶池皆看到了彼此眼神中的古怪，这星君性格还挺接地气。
倏地，季献桃心神一动。
内视识海，一片仿造的幽波池中，锦鲤本栖息于一丛莲叶之上，那是第二次神游太虚后多出的神识投影。
此刻锦鲤伸长了脖子，尾巴一拍跃入水中，焦躁地蹿来蹿去。
越靠近某个方向，它的焦急之色就愈发明显。
季献桃心中隐隐有了某个猜测，若无其事领着便宜弟弟的脚步，往墓道深处走去。
“阿姊？”
眼见与大部队越来越远，姬瑶池心生不安。
季献桃在他出声时差不多停下，盯着面前难得完好的建筑。
锦鲤的焦虑在同一时刻达到顶峰。
只见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有一处凹下去的水池，池底镂刻符阵，划分为太极阴阳的两个区域，池中水早已干涸。
但从壁画上，依稀可见水池曾经模样。
池水半边雪白，半边通红。
一双金筷夹着挣扎不休的金龙，投入滚沸池水中。
季献桃眼皮一跳。
似李，太极阴阳龙肝凤髓火锅宴！
好家伙，这墓穴竟然属于那个梦中吃了她两次的王八蛋星君。
这可不是赶上趟了吗？
季献桃笑容逐渐变得咬牙切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