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里,吴悦每天都陪着朱涴妤在院中玩躲迷藏,或是捡石子在地上画格跳房子,看起来很少无忧无虑,完全没有公堂之上的咄咄逼人之势。
但是其实并没有看上去的这么从容,因为她深知一旦有人细查,定会发现自家与改革派成员石介的关联。一旦和遭贬谪的改革派扯上干系,事情定会复杂几分,将本因为范仲淹等人贬谪而平静的朝局再次搅动的波涛汹涌起来。
朝中并非没有赞成改革派的官员,只不过领头的几人已遭排挤外放,而更多反对势力正虎视眈眈,欲置杜衍、富弼等人于死地。在这种党争氛围之下,朝廷必然会因保守派与改革派的拉锯式斗争而陷入僵局。而在此期间,定会有人将此事呈奏宋仁宗。毕竟理由都是现成的:往重处说,这是改革派牵涉到后宫皇嗣安危;而作为敌对的保守派,又难逃幕后推手的嫌疑。
吴悦打算将两党围绕皇嗣的暗斗提前呈现在仁宗面前。此前为安抚母亲与姐姐,她只拣二人想听的说,称无人敢插手皇嗣事宜,自家案子定会得到朝廷诸公的公正处理云云,那不过是怕她们忧心过度。
其实两党相争,波谲云诡,借文字攻讦乃寻常手段。例如借攻击杜衍女婿苏舜钦、捏造“张甥案”诋毁欧阳修等事,皆属常规操作,不值一提。
若论真正惊心动魄的皇位继承之争与派系缠斗,神宗至徽宗时期才叫个精彩。
神宗临终前虽未正式册立太子,但其长子赵煦(时年十岁,即哲宗)已是默认继承人。争议焦点在于赵煦年幼,其叔父雍王赵颢(神宗之弟,深受生母高滔滔宠爱)是否可能摄政乃至继位。旧党领袖司马光等人联合高太后,以稳定政局为由支持赵煦继位并由太后垂帘听政,借机废除新法(史称“元祐更化”);新党骨干蔡确、章惇等试图维系变法,却因高太后执政而遭集体贬黜。
谈及章惇,这位生平颇具传奇色彩。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欧阳修主考的这届科举被称为“史上最强龙虎榜”,录取者包括苏轼、苏辙、曾巩、张载、二程(颢、颐)等名臣。是科状元为章衡,而章惇乃其族叔。章惇耻于功名在侄子之下,竟当场拒受敕命,弃诰还乡。至下一届科考,他再度应试,终以一甲进士及第,是为状元。叔叔章惇执政后力主强硬外交,指挥对西夏战事收复失地;其侄章衡则以文臣身份出使辽国,凭外交斡旋维护了大宋尊严。
哲宗亲政后,重启变法并召回改革派诸臣。然哲宗年仅二十三岁便猝然崩逝,且无子嗣。彼时,其异母弟端王赵佶与同母亲弟简王赵似成为皇位继承人选。
身为新党领袖、激进改革派代表的章惇,以“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为由反对赵佶,力主立赵似;而向太后则联合新党内温和派代表曾布及旧党势力,共同支持宋徽宗赵佶继位。
再说回这仁宗,他子嗣艰难,有过数子却皆早夭,却始终未肯松口预立皇嗣,这当然是因为他心中仍寄望于能诞育亲子承继大统。
是以,她刻意在他心底埋下疑虑的种子。让这位帝王对朝堂上的改革派与保守派,究竟哪一派会真心支持自己、静待其亲子继位以延续皇统,亦或两派皆如虎狼环伺,只期待着赵宗实(英宗)这般宗室子登临大宝?
考虑到“冷青案”中仁宗的处理方式,当时他因担忧民间流言动摇皇嗣正统,便雷厉风行彻查到底。吴悦断定,只要眼前案件让仁宗察觉前朝与后宫可能勾连图谋,他必不会轻纵,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毕竟在帝王眼中,此等涉及皇嗣之事,已是动摇统治根基的大患,唯有严厉处置方能以儆效尤。
即便两派官员经协商达成妥协、试图压下此案,不被仁宗所知,吴悦也另有安排。
她让祖母吴王氏托人将开封府两幼女告状之事,当作奇闻趣事说与张淑媛听。吴王氏之所以能打通宫内关节,当然是因为她本就出身鄢陵王氏旁支,与内廷素有渊源。
还记得早先就提到的《东京梦华录》所说的“汴京木工皆出于鄢陵王氏,金工多附南阳张氏”吗?鄢陵就是许昌,吴王氏本来就是许昌人,幼时随木匠父亲为大户人家做工,因战乱滞留南阳,又无盘缠返乡,才被送给吴家当童养媳。
古代工匠多以家族为营生单位,她们一家接到吴父通知迁居东京城,买下宅子后不到月余,便将宅中家具陈设妥当。郊区庄子的修缮更是迅速,旬余间房舍翻新完毕,家具也一一陈设齐全。
这等效率在古代殊为难得,要知道此时并无工厂机械批量生产,木器多为订做,即便有现货,也优先供给急需的官宦人家。寻常百姓家能有张木板床已是不错,哪像吴悦屋内的家具,件件皆精雕细刻,一看便是出自名匠之手。
她早留了心眼,旁敲侧击得知,吴王氏虽非鄢陵王氏主枝,却在旁支中以辈分最高,且其子(吴父)官至七品武官,王家自然格外看重。如今王氏族人中,便有匠人在将作监(隶属工部,掌宫室、宗庙、陵寝等皇家营造)任小头目。作为宋代皇家建筑核心机构,将作监下辖木工、瓦工等诸般工种,木匠更是直接参与后宫宫殿、园林的修缮。
是以对吴王氏而言,托请张淑媛身边得脸的女官,只是将这京中之事当闲话提起,实乃轻而易举之事。后宫与外面并非铁板一块,不然她们家的重阳糕点怎么能传入内廷,引得宫中派人采买?
至于曹皇后这边,吴悦也早已与父亲商定,待她往开封府告状后,吴父便即刻面见曹俣,陈明此事不仅关涉皇嗣安危、恐皇后遭人诬陷,更要提及后宫早有贪墨积弊。皇后身为六宫之主,若被揪住失职之柄,必有人借题发挥,图谋废后。
吴悦自认已尽最大努力,谋划至此,剩下的就是成事看天。她也只能不再自寻烦恼,带着朱涴妤每日嬉戏玩耍。
王婆与青枣早已知晓这次事情重大,深知短时间内难以归家。二人各自拿了不少针线活计,借此消磨时光。每日三餐及热水,自有女使按时送来。刚好冬日严寒,主仆几人便以布裹发,减少梳洗频次,只随意擦拭便罢。在这府衙暂住期间,就不太方便过分讲究仪容。
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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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外,果如吴悦所料,掀起轩然大波,深谙权谋者岂会将此案视作寻常商人诈骗?那些官场老手偏要往深处揣度,一定要将此案与皇位继承和派系党争牵扯到一处。
事态如滚雪球般迅速发酵。
宁华殿张淑媛听闻开封府受理的幼女讼案,起初只当是件趣事,及至听心腹女官似是而非地提及“此案牵涉后宫香料”,陡然忆起皇八女薨逝前,其寝殿内确有股甜腻异常的诡谲香气。她本欲捧着皇八女用过的锦衾,待仁宗驾临时当殿跪呈,以四司六局有人借香茶暗中投毒为由恳请彻查后宫用度,却未想曹皇后已先一步行动。亲往福宁殿禀明仁宗后宫或含隐情,旋以皇后之尊颁令,因宫中存在危害皇嗣之举,着令彻查一切饮食用度。
仁宗闻讯震怒,立遣禁军将厨司、茶酒司茶酒班祗应、香药局司香内人等一体关押,文思院、绫锦院、油烛局等亦被禁军查封院门。又急召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三司协同办案。
据闻,曹皇后遣人将皇后册宝呈交仁宗,并立下誓言:若不彻查到底,请皇帝收回册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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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是这个样子,听闻官家昨夜已将所有涉案人等悉数收押。待会儿咱们前往垂拱殿,正是为了共议此事。”陈执中面色凝重,此事既牵及皇嗣又涉党争,今日朝议怕是棘手至极。
吴育此刻方悟,为何仁宗看过他的奏章后,会问及是否知晓近日京中变故。原来他在奏章中提及的石介、杜衍、富弼所采用的炒米炒面新款赈济粮,以及民间捐赠的耐饥丸,竟皆出自前往开封府告状的吴小娘子之手!莫不是官家会疑心他借救灾捐献奖赏之事,特意为那吴氏女说情。这实在是冤枉,他此前确实不知赈济粮与讼案竟有关联。
也只能长叹一声,本欲做个纯粹的臣子,从未想过卷入皇嗣之争与党派倾轧,不过是想实心任事、为民谋福罢了。
等到三位宰执来到垂拱殿时,发现他们已是最晚抵达的。枢密副使庞籍、御史中丞张方平与宋祁、孙抃、胡宿等翰林学士已悉数到场。
翰林学士院有“天子私人秘书处”之称,成员需经严格选拔,多为进士高第、文才卓绝者。翰林学士的首要任务是起草皇帝的诏书、敕令、赦文等,尤其侧重军事、人事任免等重大决策相关文书。作为皇帝近臣,他们常被召对问策,就边患、财政、改革等国政大事提供建议。后世笑称,这是文科生最受重视的时代,此话不假。
庆历新政期间,时任翰林学士欧阳修、王尧臣与范仲淹、富弼等改革派关系密切,共同推动庆历改革。许多翰林学士同时兼任知制诰、知贡举(科举主考官)或馆阁职务,甚至逐步晋升为宰辅(如参知政事、枢密使)。因此,翰林“清要”之职被视为仕途晋升的重要跳板。翰林学士常与中书门下、枢密院形成制衡关系,常被皇帝用作牵制外朝宰相的手段。
由于枢密使由陈执中兼任、知谏院由吴育兼任,因此此刻殿内仅有不到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