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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叛逃

作者:耳朵的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夏天的南州闷热又潮湿,简直让人喘不过气。


    更衣镜前,陈蔚青站得笔直,像一支尚未开封的钢笔。


    她身上那件银白斜襟旗袍是母亲亲自选的,说是从南京送来的样式,素净中藏着讲究。布料在她锁骨处反着光,她低头看着胸前的盘扣,仿佛一枚即将落下的印章。


    身后传来高跟鞋轻轻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一步、两步,不紧不慢。母亲的声音随之落下,温和得好似一道剪影:“太素了。”


    蔚青没有回头,她低着头尽量避免她们母女俩的眼神在镜子里交汇,她知道母亲一定在身后皱起了眉。她淡淡地说:“可以了,我不想在人堆里像盏吊灯一样。”


    “你是陈家小姐。”母亲站定,轻轻抬手,为她拨正肩上的布料,妥协似的说了句,“这件料子倒也还可以,不丢脸。”


    陈蔚青这时才抬起头,对上母亲镜子里的眼睛。她与那双眼角有着隐隐的皱纹的眼睛对视了一阵,看不见任何的情绪。


    那就是母亲,不怒、不急、不动声色地将一切收入掌控之中。今天她穿着一身墨蓝色的缎面长裙,头发挽得干净利落,鬓角一点银光,像是故意留下的警告。蔚青低头看自己那条身上的银白色旗袍,胸口包得紧紧的,像个被固定好的模型。


    “别动。”母亲低声说,伸手为她戴上一只珍珠耳环,金属冰凉贴在耳垂上,像个标记,碰得她耳朵痒。


    “沈家那位少爷你听说过吧?”母亲漫不经心地问,“前阵子刚从西洋回来,是婉芝的表哥,你和婉芝一向关系最好。”


    蔚青没出声,只轻轻地“嗯”了一下,像接住一颗子弹,又迅速藏进口袋里。


    “听说是学机器的。”母亲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不是一直喜欢这些?”


    她笑了下,淡淡地说:“似乎不是聊这个的场合。”


    母亲看了她一眼,眼里终于浮现出一点点的满意,但她什么也没说。母女两人沉默了一阵,片刻后,转身离开房间,只留下一句:“半小时后下楼,别迟了。”


    门“咔哒”一声关上。屋子里安静下来,窗外蝉声像是被困在水里。


    蔚青站在镜子前没动。那件旗袍果然不丢脸,也的确合身——合身得像一层皮。


    她忽然从妆台抽屉里拿出一根笔,轻轻托起右耳,把耳环摘了下来。镜子里那个女人没说话,只朝她扬了扬下巴,像在说:


    “你有本事,就别戴上。“


    楼下灯火已然点起,厅中亮如白昼,水晶吊灯像是一只只倒悬的蛛网,把整个空间缠得无处躲藏。


    宾客三三两两围着长桌,有穿洋装的,穿旗袍的,甚至还有些人穿着马褂,中西混杂,显得有些可笑。


    蔚青下了楼,一步一步,她远远就听到母亲在和她的——也不记得是哪个姨妈在谈话,她听得不真切,但内容无非是一些寒暄、提及哪家少爷刚从哪里回国,又或者哪家小姐订婚在即。


    她不想听,也不想演。她知道,今晚她得是那个得体的陈家小姐,可她只想转身逃出去。


    见她下来,姨妈迎了上来。


    “哎呀,蔚青小姐真是出落得越发好了。”她胳膊肘里挽着一个巴掌大的琉璃包,眼神里满是精算过的笑意,“最近还在读什么书呢?你年初送的那本诗集我还放床头呢,一页一页翻着,真觉得自愧不如。”


    “读多些书好。现在的少爷们学了那些新东西,都说要娶读过书的女子。”林家的太太也慢慢地踱了过来。


    蔚青突然一阵反胃,母亲走了过来,笑容恰到好处:“蔚青最近在学一些洋玩意,爱钻这些,她父亲说她不如男孩子省心。蔚青年纪也不小了,我们也正商量着该为她寻一门合适的人家了,我看就刚刚同我说话那位林公子就还蛮合适。”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像是听见一个风雅的玩笑。


    但那一瞬间,蔚青的心“咯噔”一下。


    她原本还撑着微笑的嘴角,顿时像被什么拽住了似的微微抽搐。心里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疼得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不要”两个字。


    不要,不要,不要!


    有什么声音在她脑海里尖叫着,试图冲破这灯火辉煌的笼子。她忽然觉得喉咙发紧,那银白色旗袍的盘扣全都变成了锁链,紧紧勒着她的身体每一寸,整个人都被命运裹进了一张不容抗拒的丝绸网里,越挣扎,勒得越紧。


    她想开口,却又强迫自己闭上。场面不允许她喊出来,她僵住了一瞬,脸上又换回了得体的笑容。


    有人附和:“哎呀陈先生那样读书人,生出女儿都像才子呢。”


    有人又低声道:“最近听说你家与礼顺洋行又签了新约?可真有本事。”


    蔚青站在一旁,听着那些名字、生意、关系链从她耳边流过去,像一张巨大的网慢慢织起,她知道,她只能说得恰当、得体、温和的话,最好还能顺便显得聪明而不冒犯——她还是选择闭嘴吧。


    母亲朝她一瞥,似乎是对她的沉默颇为不满,蔚青才猛然回过神来,赶忙接话:“礼顺洋行其实是想打通内地的香料线。我们原本不打算应的,是我母亲看准了他们这两年在中南的采购动向,提前囤了几批马六甲肉豆蔻,又调整了运输路线。“


    “哟,陈太太果然眼光独到。”林太太又转向母亲,“你家老先生现在可好?最近很少在外头见他了。”


    母亲神色不动,只淡淡答:“他忙着读书呢,天天在楼上同莎士比亚讲道理。”


    这句话说完,众人都笑了。


    姨妈捧着酒杯转了一圈:“哎?听说沈家的那位沈公子今日也应邀了?“


    母亲一怔,几乎无法察觉地皱了皱眉,林太太接过话头:“是啊,从德国回来的,念的洋人那一套,也不知靠不靠谱。


    “哎哟,他若是来了,今晚咱们这些姑娘怕是都没心思吃点心了。”


    “不过我刚才问了,说沈夫人回信说他身体不太爽利,这几日闭门休息。”


    “是吗?可惜了。”


    “可惜什么啊……”说话那人把声音压的极低,“沈家都不指望他了……据说准备扶他弟弟……”


    蔚青从人群中悄悄退到墙边,端着杯子,仿佛自己就是一张桌布上多余的折角。


    她的目光越过厅中人群,看向窗外黑得发蓝的天。风从南边吹来,带着水气,也带着一种说不清的躁动。


    笑声还在桌边萦绕着。蔚青顺着笑意点着头,脸上的弧度仿佛还没散去,脚步已经悄悄后退了半寸。


    她走向洗手间方向,拐进走廊深处那段没人注意的暗角,把扯得她头皮疼的,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放下。


    再走出来时,她像是换了一个人,像在夜色中呼吸到了久违的空气。


    她小心翼翼地走出陈宅后门,沿着夜色中的小巷一路向东,街灯昏黄,蝉声交错,远处隐隐是江边码头的汽笛声。


    她穿过两条巷子,一道石阶,一排围墙,拐进那座熟悉的女中后门。那儿早被人撬开过锁——她记得,是上次婉芝说“每座牢笼都该有个出口”。


    教学楼还亮着灯,但不是值班老师的那种惨白,而是从三楼那间教室透出的,暖黄、闪动、像熔了蜜蜡似的光。窗户没关紧,传出西洋乐的片段旋律——是黎婉芝最爱的法国香颂,还有年轻人压低声音的笑。


    穿过昏暗的走廊,她终于来到那间掩着门的教室。


    教室不大,座椅推到两侧,讲台上挂着旧黑布,遮住校训标语。纸串灯绕着黑板转了一圈,旧收音机正播放着音乐,音质模糊得像隔着层雾。


    教室本是只能容纳十来个人的小房间,但此刻竟挤了三十多张面孔。门一打开,热气几乎是扑着脸卷进来——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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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汗水、汽水、纸张、油墨和香水混合的气味,还有空气里一种摇晃着、舞动着、不肯停下的躁动。


    屋里吵吵嚷嚷,三两成群的人围在一起,脚步随节奏打拍子,有人挥着手臂讲着笑话,还有人正试图把一张课桌当成舞池中央的小台子站上去。旁边的黑板上却留着还没擦干净校训的一角,像是故意留下的讽刺。


    窗子没关,夜风挤进来,带着南州江边的潮湿和星光,还有远处不知哪家洋行烟囱里飘出来的微薄汽油味。


    蔚青的心跳的像重锤,她不断拨开人群,终于在窗边看到了她最好的朋友,黎婉芝。婉芝坐在窗台上踢着腿,终于也注意到陈蔚青。“你怎么穿成这样?啊…噢我想起来了,陈家今晚有晚宴呢。”她蹦下来,挽起蔚青的胳膊:“你终于来了!再不来我就让你错过人类科学史的转折点了!”


    蔚青被她拉进人群,笑着说:“我已经错过一整夜的陈家式外交史了。”


    婉芝朝教室角落努了努嘴:“给你介绍个不擅长笑的人。”


    那里站着一个青年,穿着深蓝旧西装,眉眼清冷,站得略有些僵。他正被人围着提问,语速不快,却讲得极专注。


    “……如果我们把机械式加法器连到定时电路上,它就不只是计算,它开始能‘记’了。逻辑不是冷的,是有结构、有延续、有命令的。你能给它任务……”


    她站在人群边,靠着窗台,接过黎婉芝递过来的没有气了的汽水,听那个男人讲那些电路、机器什么的。


    他讲得很慢,很清晰,却并不讨好。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像纸张翻过旧页时的声音。蔚青不懂他说的每一个术语,但她听得出,他讲的不是在卖弄知识,而是在试图描述一个他相信的世界。


    “……当你给一组齿轮设定了判断条件,它就不再是死物。哪怕只是两个铜环在旋转,它也能‘选’出你要的东西。这就是逻辑门的雏形。”


    一旁有人点头:“就是那种,靠打孔卡片控制的机器吧?你说过能做算术?”


    他点点头:“不仅是算术。它能记忆、能判断,甚至可以对重复的信息做出排除。你可以通过电给他下指令……”


    她忽然开口:“那么它,会不听指令吗?”


    话音刚落,教室里的空气仿佛轻轻一顿。她意识到自己的问题问的有些荒唐——是在问机器,还是在问自己。


    沈时砚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准确地落在她脸上。


    那一瞬间,她有点后悔。这个问题问得太突兀、太像挑衅。可她没打算道歉,只是抿唇站着,像用一根细细的鱼线试探这人心口下的逻辑系统。


    他没有笑。


    “你是说……”沈时砚的声音慢下来,像是在小心校对每一个词,“当机器已经接受了一整套逻辑命令——它能不能,不按设定的顺序走完?”


    他语气里带着轻微的迟疑,却并不回避。“如果它拥有多个执行分支,它……也许能。”


    他低头,自言自语地补了一句:“或者哪里出错了……”


    然后,他重新抬头看她,声音安静又专注:“是个好问题。你——在哪所学校读书?”


    那句话不只是客气,而是一种认真。


    像是一个工程师对精妙的结构产生的敬意和好奇。


    蔚青有点发怔。她听不懂他说的每一个术语,却听得出,这个人不是在解释原理。他在回答她。


    她下意识想笑,但没笑出来,只低低应了一声:“我父亲为我请了家庭教师。”


    这时婉芝从讲台后挤出来,笑着打圆场:“我来,我来介绍——这是我表哥,沈时砚,刚从德国回来,念的什么算术什么机器什么的,这位是陈蔚青,陈家的小姐。”


    沈时砚轻轻“啊”了一声,不知是因她的名字,还是她的问题。


    哎?刚刚从西洋回来的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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