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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过往

作者:盐九泗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刘珉之恨不能捂住方主任的嘴,让他把话咽回去。


    今日他本和苏湘子聊的好好的,问及她的学校,却忽然犯了忌讳,搞得两人不欢而散。刘珉之不知缘由,只不敢再提这事。


    偏方主任又讲出来了。


    刘珉之很担忧。


    苏湘子眼眸低垂,看不清神色,也没什么反应。


    苏学章替她回答:“是,北京女子大学。”


    “哎呀呀,了不得呀,民国最好的女子大学。”


    “许多将军夫人都是这所学校的呢。”


    “怪不得我听这学校耳熟,冯将军的夫人就是这里毕业的。”


    聊起上级,众人兴致昂然,又探讨起冯将军的家事。据说冯将军不喜欢乡下没见识的原配,就娶了这位新太太,结果新太太本事太大经常干政,他又不喜欢了,在外头纳了几房小妾。


    “不止有将军夫人。”


    苏湘子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什么?”


    众人聊的火热,还以为她有什么新的八卦消息。


    “女子学院不止出将军夫人,也出了很多革命者。”


    气氛冷下来。


    方主任有心搭话,乜斜着眼睛想了半天,以他的见识,实在想不出哪位女革命者是女子学院的。


    谁会去关心女革命者呢?


    又不是自己的上级。


    刘珉之慢吞吞道:“我今天上课也提到革命呢。”


    方主任笑了:“你讲的不是力学课,怎么能和革命扯上关系?”


    苏学章有不同看法:“刘先生大道归宗嘛,学什么不都是为报效祖国。”


    那位长脸型的女教师很捧他的场:“是了,刘先生课上提问黄埔军校门前对联写着什么,是咱们的学生代表答上来的,正是位女学生。”


    “这有什么难的?那副对联大名鼎鼎,谁不知道?”


    刘珉之好笑道:“那你说,写的是什么?”


    那男人摇头晃头,和着酒气飘逸朗诵:“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畏死——”


    众同僚齐接话:“勿入斯门!”


    场上人俱笑了,纷纷碰杯。


    “还有横批呢,”话既正经了,方主任拍桌而起,壮怀激烈,“革命者来!”


    “好!”


    众人又鼓掌吹嘘。


    接下来便是灌酒环节,刘珉之拒绝的还算坚定,也喝了十来杯。等散场,天灵盖直冒白烟。


    “再上,再上两瓶!”


    “方主任,真不能喝了,酒店也该打烊了。”


    方主任咂咂嘴,不爽道:“刚刚过瘾呐。”


    “下回咱们再喝,我定个过夜的场子,喝个痛快。”


    “哈哈哈哈,”方主任大力拍讲话人的肩膀,“你说的?”


    “我说的!”


    酒店楼下就有等客的人力车,苏学章只喝了两轮,眼神迷蒙地站在包厢门口,和客人挨个道别。


    刘珉之站起来才发现腿软的厉害,一步三颤,下台阶时怯怯扶着墙,还是险些跌跤,幸被身边人抱住了。


    “珉之,你是真不行啊。”


    刘珉之张嘴,还没说话,嗓子眼直往外涌酸水。


    “诶诶诶!别吐我身上!”


    刘珉之鼓着腮帮子,踉跄摔到室外。


    晚间凉风一吹,神思复回笼了,几位教师先上了人力车,往四周散去。


    “珉之,走了。”


    刘珉之弓着腰,手撑在膝盖上,有气无力地冲同僚扬手。


    “哈哈哈哈,那我们先走了。”


    刘珉之虚弱地点头。


    人声渐弱了,他忽闻到一股幽淡的茉莉香,接着,才是短跟皮靴轻巧的踏击声。


    刘珉之将散开的领带扶正,站直身体。


    “苏小——呕!”


    刘珉之拼命捂住嘴。


    苏湘子笑了,递过来一条闪珠光的白手帕:“擦擦吧。”


    刘珉之接了。


    柔软的蚕丝料子,边角一朵小巧的刺绣茉莉。


    “真漂亮,你自己绣的?”


    苏湘子嗤笑:“怎么会?洋货行买的,一块钱五条,我买了很多。”


    “哦。”


    她这样的新派女人是瞧不上女工的,嫌耽误时间,不如看会儿杂志、听会儿收音机。


    刘珉之讪讪,将绢子捏在手里,不舍得用。


    苏湘子弯起眼睛:“你怎么醉成这个样子?傻乎乎的。”


    刘珉之脑袋昏沉,思维时断时续,怕说错话她不开心,干脆不说。


    苏湘子便站在旁边,陪他吹了会儿风。


    “今天,不好意思。”


    她的声音很轻,像她身上的茉莉香气,刘珉之根本无法忽略。


    “没什么。”


    苏湘子又笑了。


    "我都没说是哪件事,你果然在心里怪我。"


    “哪件事都没关系。”


    苏湘子沉默。


    良久,她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我在女子大学的时候,经常跟女同学们参加游行,你在国外不知道,北京的学生最时兴这个。”


    刘珉之其实知道,法国的抗战爱国学生组织也很活跃,但他没说出来,只安静听着。


    “其实,我说不上多懂,今儿个反日本,明儿个反美国,我根本记不清楚哪条个约签的哪个条款,我只是跟在她们身后走罢了。”


    一弯残月如钩,安静、朦胧地为黑夜笼罩一层白雾。


    刘珉之忽想起来,今日是农历的九月初一。


    “我甚至还制过横幅、定过口号,你说可不可笑?”


    "怎么会可笑呢?你已经很勇敢了,总要有人发出声音。"


    “是啊。”


    苏湘子抬头望月。


    “所以她死了,死在我面前,被枪杀的。”


    刘珉之懵了:“什、什么?”


    “嘭!一枪子过来,人的脸直接被打烂了,血溅到我脸上,她的眼睛还在看我。”


    刘珉之这几年并未听说北京有武装镇压学生游行的案例,但或许,只是国外没有报道。


    “你知道吗?我那时根本感觉不到难过,只庆幸自己没走在前头。”


    刘珉之张了张嘴,脑袋好像又沉重起来,他谨慎地没有发言。


    苏湘子长舒一口气。


    “很抱歉和你说这些。”


    “不,我很,我很乐意听你说。”


    苏湘子惨然一笑,又强行打起精神。


    “不讲这些难过的了,毕竟天主,天主会保佑所有人的。”


    刘珉之好像明白她为什么会信教,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静默地相处片刻,等苏学章下楼找她,才正式告别。


    “刘先生,认识你真的很高兴。”


    “我也是。”


    “那么,期待下一次见面。”


    “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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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湘子狡黠地停下脚步:“怎么了?”


    刘珉之脸更红了,不知是不是酒气又冒上来。


    “我听说,□□弄来一套新的胶片,下周在小剧院放。”


    “那小剧院窄的很,也不干净,坐着很不舒服。”


    “哦。”


    刘珉之懊悔,他没有准备备选方案。


    “不过,我愿意为了刘先生给它一个机会,瞧瞧它这次有没有进步。”


    刘珉之大喜:“真的?”


    苏湘子笑着点头。


    “那太好了,周日下午四点钟,我到学校门口接你,我们先去吃饭。”


    “直接去教堂接我吧,我要做礼拜。”


    “好!”


    苏湘子转身,走了两步又退回来,茉莉的香气如春风侵袭,在他脸颊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刘珉之愣住。


    他呆呆听着鞋跟声音远去,又呆呆地上了人力车,回到刘府,值夜的下人睡眼惺忪地为他开门。


    “二少爷。”


    他没应,腿脚却聪明的很,自己往东厢房走。


    灯光果不其然亮着,屋里的女人又在绣花玩。


    “你回来了!”


    刘珉之拿门撞门框,撞了几下没撞上,王桂英抚开他的手,将门扇合拢。


    刘珉之嘿嘿笑。


    “你……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王桂英早将地铺铺好了,刘珉之噗通一屁股摔下去,痛的直皱眉。


    “你去床上睡吧。”


    王桂英来扶他,他甩胳膊反抗几下,没挣过,顺势扑在床上。


    “诶!鞋子!”


    刘珉之慢吞吞抬起腰,伸手够到鞋子,一只一只扔下床。


    “把衣裳换了再睡。”


    刘珉之不理她。


    她叹了口气,上手扒衣服。


    刘珉之抗拒。


    “不用、不用你,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王桂英无语,将挂在屏风上的中衣丢给他。


    “快点。”


    她转过身。


    衣料摩挲的声音就响了两下,渐了,只留男人均匀的呼吸声。


    “好了没?”


    没人应声儿。


    “我转过来了?”


    他默认了。


    王桂英扭过身子,男人什么也没脱,就解了两个马甲扣子,正趴在枕头里酣睡。


    王桂英抬头看了会儿木顶棚,先把自己气儿捋顺了,这才上手将比她高一个头的男人搬抬起身,给他换衣裳。


    人醉的只差昏死,还不忘捂住胸口和下身,当真贞洁。


    王桂英如同打完一场架,全身是汗。


    刘珉之晕晕乎乎的,终于睡踏实了。过一会儿一条温热的帕子挨在他身上,挨过的地方清爽干净,他舒服的很,任由那帕子将整个人擦过一遍。


    又过一会儿。


    “醒醒,醒醒。”


    他肩膀被晃来晃去。


    “起来喝了醒酒汤再睡。”


    好烦。


    刘珉之皱眉,怎么都不肯睁眼。


    “啪!”


    宽厚的手掌往他脑袋上用力一扇,脑浆子都打匀了。


    刘珉之震醒,心有余悸地摸着脑袋,只见王桂英黑着脸捧个瓷碗坐在床边。


    一汤匙苦药送到嘴边。


    “快喝。”


    刘珉之学乖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终于睡了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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