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叶沉在地下室住习惯了，竟然有些不想回自己楼上的卧室。
“你觉得呢？”她问医生。
“你会拒绝吗？”医生觉得这根本不是问题。
哪怕现在的叶沉已然清楚，一切本质都是代码，但她对同类的认同感依然无法动摇。那些人是她的同胞、战友，她做不到轻易舍弃。
就像医生从始至终把自己放在人群之外、他注定没什么归属感，叶沉生在叶舟的教育下，哪怕经历完三世结局，她也注定无法割舍那份沉重的责任感。
她身上有着人类拥有的所有正面情感，坚强、善良、正义、果决、同理心……
这一生，医生亲眼看着她一步步翻过险山、趟过泥沼、穿过迷雾，如果给他一份空白的打分表，他会毫不犹豫勾出所有满分，作为对她的认可。
“万一我在战场上异化了呢？”叶沉毫无察觉，还在试图给自己找理由。
“那我就再把你的代码拨回来。”医生说着，语气中有些不易察觉的认真。
叶沉不死心：“要不这样，你先覆写，等你回来或者确认回不来了，我再决定去不去。”
医生深深看了她一眼：“给我点时间。”
他语气坚定却不悲壮，仿佛只是做出了一个普通的决定。
“多久？”叶沉问。
“两天。”医生说。
叶沉被赶出了地下室，因为医生说她在会影响自己发挥。
欧阳跟岳云承担了看守叶沉的责任。
晚上，岳云坐在她旁边，咯嘣咯嘣地咬着红薯干，说：“我觉得你不会异化了。”
叶沉看着自己逐渐褪去颜色的指甲，说：“我觉得也是。”
“异化是种什么感觉？”她好奇地问。
“嗯……很痛，然后跟被火烤一样。”叶沉说。
“想象不出来，”岳云说，“我还是希望能以人的身份死去。”
叶沉不知道独行者岳云的结局，所以只是轻轻地说：“你会活很久。”
欧阳不声不响地看着他们。
叶沉转向他：“你准备怎么办？”
她指的是獒山洞里发现的那些东西。关于机械部件里藏着收集人类信息的代码、超级人工智能的觉醒与销毁、陈氏的清洗……
他们的探索抵达了一个中转站、一个分叉口。
“我在疗养院找到了吴水清，她已经不认人了，什么也问不出来。”欧阳顿了顿，又说，“我还去了那个国家级实验室。”
“有【圣火】的踪迹吗？”叶沉对这个地方兴趣很大。
“没有，但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欧阳困惑地皱了皱眉，“什么都没有。”
叶沉：“什么意思？”
“这种规格的实验室，竟然没有使用痕迹，这么多年，就一直空着，从来没有启用过。”
欧阳满脸迷惑：“光维护就是一大笔费用，谁会摆着它不用呢？这么庞大的计算资源，干点什么不好，我真的不明白。”
“还有别的地方能支持布置【圣火】吗？”叶沉问。
“不知道，”欧阳说，“哦，我还借了欧阳风的权限，查了十亿预算去向，结果管理员跟我说，账目丢失，太搞笑了。”
圣火公司就像个满是窟窿的船，越查越莫名其妙，欧阳怀疑自家这些年都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他无从下手。
“你不觉得可笑吗？问题越查越多，跟毛线团一样，”欧阳看着对面两个沉默的人，“就好像一条蜈蚣，我们查到了一条又一条腿，但到现在都没看到躯干的影子。”
岳云茫然地点点头，而叶沉心里却浮现一个词——BUG。
她，医生，圣火公司。就好像代码世界上的三个漏洞，是逻辑的断点、反常的样本。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欧阳抹了把脸。
叶沉舒了一口气，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没说自己怎么从半异化状态回归的，也没透露医生关于高级代码的发现。
因为看着他们的时候，叶沉实在难以说服自己，假的，都是假的。
怎么会是假的呢，这么鲜活的人。
她把视线瞥开，有种短暂丢失方向的迷茫。
-
说需要两天的医生只用了一天准备。
第二天早饭后见面的时候，他整个人越发摇摇欲坠，叶沉甚至眼看着他晃了晃。
“你没事吧？”她担忧地跟着他走下楼梯，“是【直觉】吗？”
第一世的医生可从没出现过这么虚弱的状态，叶沉不得不承认，大概也得归咎于她这只重生的蝴蝶。
“没事。”医生避而不答，从实验台上抽出一本笔记，“这是我两个月研究高维代码的所有心得。”
面对仿佛托孤一般的场景，叶沉顿了顿，这才接过纸质本，“现在就去？”
“现在。”医生说。
“其实也不用这么着急吧？”叶沉说，“高维代码虚无缥缈，要不然等我稍微学学，或者让欧阳……”
“我有数，叶沉，”医生打断说，语气温和，“对我而言，这件事没有多难，而且早晚要做，何必耽搁？”
“又或者，你想等到Z基地兽潮发动，再陷入更大的自责吗？”他眼神微深。
这是为了她那句“等他回来再决定”做出的选择。与其让叶沉徘徊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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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边，他愿意帮她迈出第一步。
叶沉闭上了嘴。
医生挽起袖子，给自己干脆利落地扎了一针，然后在破口处卡上测试环，再从实验台摆着的机械大脑旁，抽出一根接驳线，面不改色地插上环带接口。
“需要一个中介，大概相当于做了零点几的械改，没事。”医生主动解释，胳膊搁在实验台上，另一只手敲了几下键盘。
“就这样？”叶沉心里没底。
“如果顺利的话，几分钟我就会醒。”
他很冷静，很淡定，很正常。
但叶沉还是感觉焦虑。
改造过程里的那点疼痛被他完全忽略掉了，医生镇定地补了一句，“可以帮我拿个枕头吗？”
等叶沉拿了枕头回来，他已经枕着没扎针的胳膊“睡”着了。
叶沉在原地站了几秒，轻轻叹了口气，稍稍给他换了个姿势，把枕头塞到了他的脑袋下面。
希望一切顺利。
……
【警告！】
【检测到特殊权限连续触发，是否紧急处理？】
【警告！】
【警告！】【警告！】【警警警警……】
【覆写中……覆写成功】
……
笔记翻了没几页就看不下去了，叶沉悬着心，焦躁之余又有点手痒，想干就干地掐了掐医生的脸，确认他完全没醒。
医生脸皮薄得很，几乎没有一点肉，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又捏了捏他的小臂，没意识到自己活像找到了什么玩具。
她想：怎么把自己搞这么惨？好像她给人亏待了似的。
似乎确实是因为自己。
好吧。
叶沉漫无目的地想：等他醒了，哪怕强迫也得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别跟她去Z基地了。
念头一转，她又自娱自乐地想：医生连名字都没有，她们老叶家人丁凋零，要不然问问他愿不愿意跟她姓？
哎，什么乱七八糟的。
……
【警报受理】
【投影连接中……连接成功】
……
还不醒吗？
叶沉看了眼时间，只觉得悬着的心越提越紧，连胡思乱想都没用了。
已经半小时了。
……
【二次覆写中……覆写成功】
【紧急处理完成，警报解除】
【特殊权限检验，通过】
……
昏迷了一个多钟头的人突然一动，伴随着逐渐皱紧的眉头，缓慢睁开眼睛。
不知道为何，叶沉有一瞬心惊肉跳。
“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