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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煞神棋子

作者:君若知篁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少年见她沉默,眸子一暗,抱琴欠身同她示意,侧过身便要出去。


    谈令仪抓住他的衣袖,开口道:“我身上没钱,你待晚膳的时候,我托人带钱给你。现今天色已晚,你不好找人修不说,出去也没寻钱的路子。”


    她这般说,谈慕珩仍是执拗地抱琴站着,谈令仪也不怪他犟,毕竟是母亲遗物,再理智的人也会失态。


    她放软语气:“听话。”


    谈慕珩好似长这么大从没有人这般细声细语同他说话,抿抿唇,开口道:“慕珩想求阿姊一件事。”


    “什么?你只管说,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


    “我想求阿姊莫要将此事告知父亲。”谈慕珩诚恳道。


    谈令仪一怔,问道:“是怕四哥知道此事后再报复?”


    谈慕珩温煦面容笑得苦涩:“阿姊也知晓我在府中是什么身份,父亲本就不会站在我这边,阿姊去告状,他兴许会为了安抚阿姊而惩戒四哥,但惩戒过后……”


    谈慕珩许是想到了告状的后果,不由得蹙着眉头一阵瑟缩,可把谈令仪看的心软成水,要多可怜他有多可怜他。


    “好,不跟他一般见识。”谈令仪叹道,“你在这里好好等着,晚上我叫人拿钱来。”


    “好,多谢阿姊。”


    “对了,你……有没有想过,日后做什么?”谈令仪问道。


    “我吗?”谈慕珩一顿,“不知道,比起想来日要做什么,慕珩更想知道能不能活到弱冠之年。”


    谈令仪心口好像被人狠狠地揪紧,她望着少年苦涩的微笑,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样的情绪持续到第二天,使得她在上马车时都愁眉紧蹙。


    这日要去九华楼选首饰,谈令仁一大早便收拾妥帖上了马车,瞧见谈令仪上来,“扑哧”一声笑开。


    谈令仪慢条斯理解下幂篱,又摘下蒙脸的面纱,淡淡道:“三姊笑什么?”


    “笑乡下回来的果然是土包子,这幂篱面纱带一样不就行了,都戴上,跟个笋子似的,一层又一层。”


    谈令仪心说是你不懂,多一层蔽面之物多一层安全感,她恨不得兜头套个麻袋,只留两个窟窿看人。但面上还是乖乖巧巧地颔首道:“三姊说的是。”


    “行了,快坐好罢,也不知你磨蹭个什么劲,去挑头面都不上心。”


    谈令仪靠在马车壁上闭上眼。


    昨夜谈昭在外,她为了等谈昭回来说修缮谈慕珩院子的事,一直等到亥时也没等到,睡得晚起得便艰难,着实不能跟兴奋得提前到马车里等的谈令仁比。


    悬着金铃的马车缓缓行驶,清脆铃声伴着几缕透过车窗纱幔的辉光催得人昏昏欲睡。


    不知是行经哪个路口,有些拥堵,马车停了下来。


    谈令仁突然撩开她那边的纱幔,发出“嘬嘬嘬”的声音。


    谈令仪支起眼皮看,出言道:“怎么了?”


    马车前行,谈令仁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外头有只小猧儿,雪白雪白的,好漂亮。”


    “养一只呗!谈府又不会缺一口猫儿狗儿的食。”谈令仪挑眉道。


    此话一出,谈令仁的表情顿时变得怅然:“从前养了一只,可后来祖母养了那只狸奴,便不允我养猧儿了。”


    谈令仪支颐的手缓缓拿开,坐正道:“那它现在……”


    “被我养在了手帕交那里,”谈令仁说着,突然有了精神,转头看谈令仪,“一会儿我们置办完头面,先不急着回去,你在马车上等我,我去手帕交那里看看它。”


    谈令仁的口吻透着不由分说,谈令仪虽然不太喜欢这种被人命令的感觉,但念及她也只是个喜欢小狗的小女孩,所以没多说什么,偏了话题,问道:“谈府不小,将小猧儿养在院子里不放出去,也不行?”


    “祖母不允养,谁都说不了‘不’。”谈令仁斜眼看她,“你回来这几日还没发现么?祖母只对裴夫人生的那三个孩子有好脸色,也愿娇着纵着。四弟弟那般不成器,就是养在她膝下给宠坏了。”


    她说着,娇生生“哼”了一下,嘀咕道:“说什么女儿家不好养狗,就那小小一团,能生什么事端!”


    “说的是。”谈令仪两指揉着太阳穴,缓解熬夜的头痛,淡淡应道。


    “诶,你在庄子里住,是不是能碰见许多猧儿?”


    “猧儿不常见,都是些寻常守庄的猛犬,不过那些家伙只对外人凶悍,对主家很温顺,摸会儿脑袋会躺下来翻肚皮。”


    谈令仁眸光晶亮,哼哼两声,嘀咕道:“你在庄子里的日子过得还蛮有趣嘛。”


    谈令仪捞起面纱来戴好,又埋头整理手中的幂篱,头也不抬道:“想去吗?有空带你去逛逛。”


    “那种乡下我才不去!”谈令仁瞬间骄矜,“你也收收你身上的穷酸味,别一会儿到了九华楼给谈家丢人!”


    “知道了。”谈令仪答罢,把幂篱套在了头上。


    “哎,你怎么又一层套一层了,不闷吗?”谈令仁纳闷看她。


    “还好。”谈令仪轻声道,“不戴上吗?方才车夫说要到了。”


    ……


    谈令仪对购物真的没什么兴趣,在马车的时候还在想,要不要选一套俗气逼人、丑得突出的首饰,好让潜在的男嘉宾们给她减减印象分。但进门前,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毕竟在这个小说世界里,所有人都被操控着做出各种非常人理智所能理解的行为,各种男嘉宾只要看到女主的脸,都会失了智地缠上来……至于为什么她在庄子时身边人还都正常,最多看见她只会目露惊艳而不会逾矩?大抵是因为小说剧情线从她回谈府展开。


    所以戴不戴丑首饰也无所谓,可能丑首饰还会更吸引人的目光,她预计选一套平庸的钗环应付那位不太好相与的老祖母。


    但是踏入九华楼,她的盘算落空了。


    当真不愧是京中小姐属意的首饰店,柜中所摆的每一套头面都设计奇巧、精雕细琢、配色绝佳。步摇轻灵、簪花华美、珠链似月华,玉镯如羊脂,便是再普通的一块玉坠,在辉日下都如流水梦影。


    谈令仪跟在谈令仁身侧,听小二讲眼前璎珞上的萤珠出自哪方渊海,她漫不经心抬眼望去,牌子上的价目贵得她险些撩开幂篱确认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贵得令人咋舌。


    ……如果把老夫人赏赐的头面都给卖掉,是不是后半生过日子的钱就够了?


    谈令仁其实也有顾虑,毕竟九华楼在京中做首饰行当的店里一骑绝尘,要价奇高,便是谈府这样的大户人家也不可能成堆成堆地往府里搬。这回来,祖母只给她们拨了一人一副头面的钱,她一定要选一套最合心意的才好。


    比起谈令仁的犹豫不决,谈令仪就随性许多了,在意识到自己无论怎么选都没办法避开锋芒后,便抄着手随意在楼上楼下晃悠起来。


    楼里客人不多,故而小二都很清闲,瞧见谈令仪在漫无目的地转悠,纷纷围上来热情推销。拒绝一个下一个又迎了上来,谈令仪十分不自在,只得躲到楼上凭栏远望,委婉提醒他们她意不在首饰。


    春日暖风融融,吹得面纱轻飘飘地贴在面上,街角栽种的暖春梨正盛,随风翩飞。


    谈令仪摘下衣上粘的梨花瓣,心想,此等春光,若是远处没有那般吵嚷,就好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边是有什么集会吗?


    谈令仪微微探身看去,却见有一队官兵出现在街上,衣着较普通官兵更深一些,上绣瞠目虎头图,乍一眼看过去,还挺骇人。


    只见那群人一边喊着“明法台办案,闲人退散”,一边包围了九华楼。


    明法台?不就是那个传闻中的煞神安王所管的机关?


    楼中发觉异样的官家女郎大惊失色,纷纷退至九华楼二楼,原先清净安闲的二楼霎时间回荡着女儿家不安的呼声。


    谈令仪紧蹙眉头,盯着楼外乌泱泱的官兵。


    出人意料的是,为首之人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瞧起来也就十五六的样子,身量不高,一张稚嫩的脸紧绷成凶煞模样。不过瞧着他这张俊脸,谈令仪横看竖看都觉得眼熟。


    “暗线来报,九华楼窝藏要犯,给我搜!”


    此一言出,身后之人纷纷行动,谈令仪靠在楼栏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九华楼要真有要犯,早在听见外面轰轰隆隆的人声时就警惕跑走了。而且,他们这番大张旗鼓地来搜查,就不怕要犯逼急跳墙挟持一个官家女郎为质?


    想到这,谈令仪警惕转身,目光扫过一圈二楼围挤的人头。


    倒没什么异常。


    思索间,楼下好像吵起来了。听起来像是有个官家女郎不满明法台行事,在跟他们理论。吵着吵着,下面的人松了口,答应先放贵女们出去,男子及婢女暂时控制在楼里。


    人潮拥挤,不便戴幂篱,她匆匆拿下,确认面纱稳稳当当,这才顺着人流往外走。


    按理说,外面守着的那位少年头领应该格外注意有没有人趁乱混出去,谈令仪都做好自己戴着面纱被人拦下盘问的准备,可那少年竟是多看她一眼都没有,扬手催促人赶紧出来。


    像是急着下值一般。


    谈令仪满腹心事上了马车,谈令仁正在扶着被挤歪的发髻抱怨:“这明法台办事,真是无法无天,方才我瞧见楼里有许多名门闺秀,被弄成这般不成体统的样子教旁人瞧见,我看安王怎么跟那些家族交代!”


    谈令仪没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开口道:“我们回府罢。”


    “都说了我要去看我的猧儿,你要是想回府,自己下马车走回去!”


    “那我能跟你一起进府瞧瞧你的小猧儿吗?”


    谈令仁冷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打什么算盘!回到谈府不过几日便抢走父亲宠爱,现今还要抢我的闺中密友不成?你给我好好在马车上待着!你要是敢跟着我下来,我跟你没完!”


    真是娇纵又霸道的小女孩。


    谈令仪倚靠在马车壁上,懒得跟她多说。


    车夫由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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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仁所指示,将马车赶到她手帕交所在的府邸前。


    谈令仪目送谈令仁下了马车,估算她已经进府后,扬声对车夫道:“回府。”


    车夫一愣:“不在这里等她?”


    谈令仪绞着手指,面色阴沉,语气却淡淡道:“她要回府,这府中自会安排马车把人送回来。我现今身子不适,不想在这闷热的马车里待着,若你执意等待害我晕厥,父亲那里有你好受的。”


    车夫迟疑片刻,应声道:“那您坐稳了。”


    一声马鸣,马车扬长而去。


    谈令仪用指甲疯狂抓刺掌心,强迫自己冷静,尽量用平静的口吻说道:“前面的唐家糕点铺门口停一下,我要下去买点心。”


    车夫一顿,应了一声。


    谈令仪紧紧抓着窗边帷幔,看过往景色,在临近糕点铺时,马车放缓,谈令仪悬着的心微微松懈,却在见到与围楼之人一样的官服时目光紧缩。


    顾不得多想,谈令仪掀开马车帘径自跳了下去,落地没站稳,原地摔了一跤,她却来不及缓一会儿,手足并用爬起来,强忍着扭伤腿的不适,咬牙冲向那队人。


    虽然都穿着明法台官服,但这一批好像不是先前围住九华楼的人,领头的不是那名强作凶悍的少男,而是一个身姿高挑、脸上戴着虎兽银铁面具的男人。


    安王。


    发觉自己身份已然暴露的马车夫知道自己如今唯一的活路就是挟持前面一瘸一拐奔行的官家女郎,顿时凶相毕露,足尖轻点,飞身上前要抓她。


    谈令仪心一横,抓掉自己脸上的面纱,泪意盈盈道:“大人救我。”


    其实谈令仪这一回对自己的限制文女主体质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尤其是在思索明白自己如今的困境究竟是因谁所致之后,但现今已然没别的活路,她只得赌一把。


    一阵清冽仿若冷泉的气息裹住了她。


    明明扭伤却强撑奔跑的腿一轻,她听到身后有什么刀剑相碰的声音,刺耳声响几乎快要击穿谈令仪耳膜,她本能地伸手圈紧这人腰身。他身子一僵,一手扣紧她的腰,一手扬剑击退凶徒,带着她跃到人群之后,示意后面的官兵追逐逃犯。


    谈令仪心一松,表情从娇弱动人瞬间切换到冷若冰霜。她冷冰冰地推开抱住她的人,疏离道:“多谢安王救命之恩。”


    那人被她推开,站定不动,也不在乎手下有没有抓到那名要犯,银铁面具下澄净的双眼,一直在直勾勾盯着她看。


    谈令仪瞅了他一眼,内心骂骂咧咧。


    明法台此次行动,在她回到马车旁见到那名陌生车夫时便全然明了。


    高门大户的贵女不会在意前面赶车的车夫还是不是原来那一个,唯一会在意车夫的奴仆们,已经被扣留在九华楼里了。


    那群官兵如此大张旗鼓地赶到九华楼,分明就是有意给要犯留逃出去的时间,好令某个贵女成为要犯人质,使其在追击过程中“意外”身陨,让要犯身后势力承担痛失爱女的权贵怒火。


    意识到这一切的谈令仪却没有办法,她拒绝上车当然可以,直接告知一侧官兵也当然可以,可对此一无所知的谈令仁会直接成为权力碾压的牺牲品。


    谈令仪不喜欢谈令仁,但也见不得她高高兴兴出门、却死在这种肮脏的手段之下。


    她本想找个机会离车夫远一点趁机跑掉,那要犯只是想趁机逃脱,定不愿惹事端,只要一切都静悄悄的……可看到官兵的那一刻她便知此计行不通。


    这队官兵哪里是恰巧出现,分明从九华楼里出来后就暗中跟上,必要时激怒要犯,达成最终目的。


    她头一次感谢自己这张惹祸的脸,好歹给自己争来一道生机,但也因此引起一个男嘉宾的注意,还是用出这等毒计的男嘉宾,当真是塞翁失马。


    “你是如何知晓,他身份有异?”低沉、好似被人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谈令仪循声看去,望进他那双静水般的眼睛里。


    她一怔,只觉这样的眼神跟先前见她便失神的男人不一样。


    “大人在说什么?小女子听不懂。”谈令仪一边装傻,一边拍着身上弄皱的衣裳。


    “拼着扭伤腿也要从飞驰的马车上跳下来,”安王抱臂歪靠在墙上,定定地看着她,目光略过她流畅的腰线,好似想到方才扣住它的手感,目光一晃,显得有几分虚浮,他定了定神,继续道,“假装对此一无所知,不觉得很可笑吗?”


    谈令仪心知现今如何装傻也躲不掉这一盘问,冷眼看他:“除了发现马车夫换了人,还能是因为什么?难不成你明法台里有人提前给我告密?那我何至于身陷此等险境?问这种问题,不觉得也很可笑吗?”


    “你既知此为明法台所设之计,为何还要向本王求救?”安王说着,微微靠近她,“你是笃定,本王会救你?”


    “你没救吗?”谈令仪反问道。


    见那人无言以对,谈令仪一把推开他,一瘸一拐走开,一边走还一边嘀咕:“跟脑子让驴踹了一般,问这种没意思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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