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人?”
陆扶摇的仪仗远去,裴昱这才磨磨蹭蹭地从殿内踱出,混在三两散去的宫人之中。只是没走三两步,他便抬眼瞧见那道清瘦身影伫立在廊檐阴影下。
他并未回眸看他,只是侧眸,不经意地扫过他的脸颊,令他面上原本残存的些许轻松笑意不由得一滞,脚步缓了下来。裴昱走上前,带着几分试探的迟疑,低声唤了一句。
廊下的苏寒清闻声,极慢地转过头来。日光偏移,恰好照亮他半张脸,神色平静无波,眼神浅淡,看不出丝毫情绪。
脚步刚刚迈出,裴昱早就有了悔意。
那声轻飘飘的“苏大人”说出口,尽是显得他殷勤。好像他想攀扯这位七品芝麻御医一样。他不必抬头便能猜到接下来他看他的眼神了。
无非就是冷淡、疏离、也许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恭喜啊,裴大人。”
出乎意料地,苏寒清闻声转过头来。
声线温润平和,听不出半分往常的疏离与冷意,倒像是真心实意地为他感到欣慰。只是这反常的和煦,反而让裴昱一时怔在原地,忘了该如何接话。
“能得娘娘青眼,委以重任,也不枉费裴大人入宫以来的诸多辛劳。”苏寒清看向裴昱,眼底是一片毫无阴霾的澄澈,唇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浅淡却真切的笑意,“只是裴大人须知,恩宠愈盛,愈需如履薄冰。这宫闱之地,看似琼楼玉宇,实则暗流汹涌。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往后行事,还望再三斟酌。”
他的话说得恳切,可是落在裴昱耳中总有那么一两分的不顺耳。
喉头一哽,裴昱只觉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下不得。
他张嘴,脑海闪过无数辩驳之词。可思绪翻腾半晌,竟寻不出一句恰到好处、不卑不亢的回敬。他话说得滴水不漏,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若强行反驳,反倒显得自己心胸狭隘,不识好歹。
还是他身后随侍的宫女机灵,当即上前半步,屈膝行了个礼,“苏大人教诲的是。我家大人自是时刻谨记宫中规矩,凡事以娘娘旨意为先,不敢有半分逾越懈怠。”
“至于‘辛劳’二字,实不敢当。大人不过是恪尽本分,尽心办差,方能侥幸得娘娘垂青。日后也必当如履薄冰,不负天恩。”
“是吗?”
苏寒清闻言,只是极轻地笑了一声。他并未再看那伶牙俐齿的小宫女,目光重新投向檐廊外疏朗的天空。
“日后裴大人若在宫中遇着什么难处,或是对规矩体例有何不解之处,大可来询本官。”
“苏大人的好意,奴婢代我家大人心领了。只是问询之事,倒实在不必劳动苏大人了。”宫女伶牙俐齿,“毕竟您来洛阳满打满算也不过半年光景,对着这宫里的弯弯绕绕,只怕还不如问问太皇太后身边养的那只小野猫儿呢——那猫儿虽不通人性,可好歹是这宫墙里土生土长的,哪儿有耗子洞,哪儿台阶高,它可比谁都门儿清。”
宫女说得畅快,可是她的主子并不领情,攥住了她的衣袖,轻轻向后扯了一下。
未尽的话语戛然止在唇边,宫女猛地回头,直直瞪向裴昱。
将那主仆二人的拉扯收入眼中,苏寒清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勾。
宫女捕捉到他那抹讽笑,心头火起,扭头狠狠剜了他一眼。
苏寒清懒得再分予他们半分注意。姿态闲适地倚向廊柱,目光悠然投向檐外那片被分割开的蓝天。
“算了算了。和他计较什么。”
裴昱说着,近乎仓促地扯着那还在兀自瞪眼的宫女。
被裴昱扯着拖着,宫女兀自不服,鼓着腮帮子,眼睛瞪得滚圆,活像一只被气炸了肺的河豚。
饶是被这般狼狈地拖行,她仍扭过头,试图用目光最后钉苏寒清一眼,可惜苏寒清闲适凭栏,更是气得她几乎要跺脚。
“你放开我。”
直到被裴昱拖扯到御花园,宫女才猛地甩开他的手。
树影婆娑,不见旁人。
积压的火气再也按捺不住,宫女猛地蹿上前,一把拧住了裴昱的耳朵。
“哎呦!放手!”一张脸顿时皱成一团,裴昱又惊又痛。
宫女倒是依言放手,但脸上那副恨铁不成钢的烦躁几乎要满溢出来。她甩了甩手,仿佛刚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眉头拧得死紧。
“你瞧瞧你在他面前那般伏低做小、唯唯诺诺的没出息样子!”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意识到身处何地,宫女硬生生压回成气急的嘶嘶声,“我站在旁边瞧着,都替你臊得慌!耳朵根都烧得慌!”
她越说越气,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差点戳到裴昱鼻子上:“他苏寒清是个什么东西,也值得你……”
“他是什么东西?!再不济也比我这个马奴的儿子高贵!你若是这般想着攀高枝、瞧不上我这泥地里爬出来的,自去寻别的主子伺候!何必在这儿替我臊得慌!”
“我知你是瞧不起我。可再不济,我也是把你……”
话音未落,裴昱的耳边炸开一声清脆的掌掴!
脸猛地偏向一侧,裴昱怔怔地看着冷漠的宫女。
宫女面上竟无半分波澜,只一把攥住裴昱的衣襟,不容反抗地将他猛地拖到一旁的荷花池边。
不等裴昱挣扎,她一手死死按住他的后颈,毫不留情地将他的头压入冰冷浑浊的池水中。
“咕噜——”
片刻后,她又猛地将他提起。裴昱剧烈呛咳。
未等他喘过气,那只手再度发力,又一次将他狠狠按入水下。
一起一落间,粗暴得没有半分迟疑。
头颅被死死按入冰冷的池水之中,外界的声音霎时变得模糊而扭曲。
可是那个宫女的话透过水波的震荡,失真地、断续地砸进裴昱混沌的意识里。
“我杀过人。”
宫女终于松开了手。
裴昱如同濒死的鱼,猛地从水中挣脱出来,整个人脱力地瘫软在池边,剧烈地干呕。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腔灼痛,眼前发黑,只能模糊地看到那双绣鞋停在自己面前。
“你作践你自己无所谓,别作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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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居高临下。
冰冷的池水混着泪水糊了裴昱满脸,狼狈不堪。
她并未用脚去踩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站着。
“裴昱,”她叫他名字,不带一丝情绪,“你若真心不贪恋这宫里的荣华富贵,当初便不会眼巴巴跟着我进来。”
裴昱湿透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宫女忽然弯下腰,先前所有的凌厉与冰冷瞬间蒸发。她从袖中抽出一方干净的素帕,动作甚至称得上轻柔,细细替他擦拭仍在滴水的鬓发与脸颊。
“想要被人看得起,就要看得起自己。”宫女的话很轻柔,“既然太后娘娘如今肯用你,青眼有加,那便是你的运道,也是你的本事。别再妄自菲薄,平白糟蹋了机遇。”
宫女的手帕冰冷冷,裴昱不自在地偏开头,目光紧紧锁住她看似平静无波的脸。
他问:“哪怕是要我昧着良心,去做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怎么会呢?”宫女笑得虚伪,“娘娘最是仁厚体恤,只是王允王大人……想让您去帮着分担些。”
“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和信任呢,裴大人。”
那方素帕早已被冰冷的池水浸透,沉甸甸、湿漉漉。她却浑不在意,仿佛丢弃一件再无用处的废物,随手便将那湿帕扔在了脚边泥泞的地上。
“走吧。”她直起身,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利落,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催促。
踉跄着跟在那宫女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裴昱低着头,声音含在喉咙里,几乎微不可闻,“……我做不来。”
“我做得来。”
“他做不来!”
果不其然,消息传到王允耳中时,他的脸先是骤然涨红,继而铁青,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着,五官都扭曲了一瞬。
“王卿既已挂冠,何须再为后者劳神?”
崔晦明好整以暇地欣赏着王允那张因暴怒而扭曲涨紫的脸,慢悠悠转过身看向陆扶摇时,面上已换了一副忧国忧民、循循善谏的恳切模样,“太皇太后千秋寿宴,关乎天家体统、朝廷颜面。”
“让一位未曾读过圣贤书、不谙宫中典仪的人来操持这般盛会。是否,稍欠稳妥?只怕届时出了纰漏,反而不美,徒惹非议啊。”
崔晦明微微蹙眉,作出几分恰到好处的为难。
陆扶摇并未接话。
她只是微微向后靠向椅背,眸光轻飘飘地落在崔晦明身上,似笑非笑。
崔晦明会应下的——陆扶摇心下清明如镜。
王裴两家现下最是暧昧,急得人不仅是她陆扶摇,还有崔晦明这只老王八。
惺惺作态。
说什么关乎天家体统、朝廷颜面,字字句句听着是为公,实则扒开那层皮,里头藏的全是见不得光的私心算计。
这老狐狸,是怕她做了最终得利的黄雀。
方才那番作态,不过是为争些日后讨价还价的筹码,或是全了他自个儿那点“直言进谏”的名声。
陆扶摇实在懒得再将辰光耗费于这等无意义的等待与拉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