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及他的嘱托,陆绥珠仍忧心忡忡。
太后气息奄奄,太医们守了整夜,直言回天乏术,今晨便都已撤去。
而今皇帝身体垮掉的消息也瞒不住了。
提惑勉强喂太后喝药,陆绥珠在一旁端着药碗看得心惊不已,三勺药倒有两勺呕了出来,两人对视一眼,心下皆是哀凉。
太后病后喜静,殿内只余他们二人。
凤塌上的人艰难地转动眼珠,提惑明白太后的意思,蹲下身去,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跪倒在地紧紧握住太后冰凉的手。
“哀……家拟了一道懿旨还未…及盖上凤印,太子性情…阴鸷不堪为帝…凤印在…黄梨花木的抽屉里……给哀家……盖……”最后一个字未能说完,太后的手便沉沉坠下。
碗中的药抖洒出来,陆绥珠后背顷刻渗出冷汗。
提惑颤巍巍探了下太后的鼻息,随即跌坐在地。
两人目光相接,陆绥珠已快步走到太后所说的梨花木屉,拿出了那封昨日写就的懿旨,字迹潦乱,写到后面墨色越来越淡,显是重病之人反复思量所书。
她刚拿起凤印,手腕却被提惑拉住,他颈间渗出汗珠。“可想清楚,这印一盖,懿旨即成真!陛下……尚不知能撑到几时,若不能留下只言片语,这份懿旨便能左右乾坤,太子虽根基稍弱仍是正统储君,若他登基我们得罪的便是未来天子!”
苦药味好似渗入喉咙,每一句都是带着涩意,陆绥珠的手也在轻颤:“懿旨在,迟早也会泄露,你我身为太后身边近人,即便什么都不做也难脱干系,不如放手一搏,你是我在宫里唯一的好友,我断不会害你。”
事已至此,提惑不再阻拦,看着陆绥珠稳稳将凤印落下。
他对着太后遗体重重叩首,嘶声悲呼:“太后——薨了——”
宫外之人鱼贯而入,黑压压的跪了整个片。
丧钟长鸣,声震九阙宫墙,
龙床之上皇帝眼角滑下一滴清泪,侍疾在侧的姜贵妃佯装悲戚,以鲛帕拭泪,肩膀耸动抽噎不止。
“传……裴执玑……”皇帝这几个字说得极其艰难,需小太监俯耳才能听清。
裴执玑本就在殿外候命,闻召立刻入内。
后妃不得干政,姜贵妃再想留下也无计可施,只得掐着手心悻悻离去,复杂的看向与她擦肩而过的裴执玑。
皇帝唇色发紫,眼眶凹陷,正如柳三源所言,强续的生机已到尽头,纵使再不甘心也无法与天争寿。
黄色的帷幔随着皇帝用力的动作上下晃荡,裴执玑俯身倾听,耳朵贴上皇帝艰难作动的唇。
“太子…国之正统…执圣旨…莫…莫让姜贵妃…等外戚干政…”
裴执玑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口中应着忠心报效之言,不动声色地将圣旨揣入怀中,旋即告退。
殿外的姜贵妃苦苦等待,双手交叠攥在一起,心神不宁踱来踱去,见裴执玑出来,拦住他急问:“陛下同你说什么了?”
“无非是口头嘱托太子继位后的诸般冗杂事宜,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站住!”姜贵妃心急如焚,原地定声喊他。
裴执玑驻足:“娘娘还有何吩咐?”
“萧懋若继位,你们裴家焉能善终?”姜贵妃两步至他身前。
“难道娘娘就能许臣什么好处?”裴执玑不管她身后的叫喊,背对姜贵妃的瞬间猝然勾唇。
先前姜盈行刺他一事他还没忘,她自己做出的蠢事总要为此付出些代价。
甫一脱出人群,裴执玑便取出那明黄圣旨投入火中,瞬间化为灰烬。
这场滔天巨浪,他必要身上溅最少的血。
太后懿旨不胫而走,皇帝已糊涂不能理事,清醒时未有只言片语颁下。
已是最后关头,萧懋仰观天光,彻夜达旦。
裴执玑寥寥数语已扰乱了姜贵妃心神,她看着手边早已备下的假圣旨,心知必须让儿子登上那个位置,否则整个家族万劫不复。
父亲已安排妥当,宫中禁卫尽是他们的人,即便萧懋发动宫变,也有相搏之力。
入夜,兵刃相接,寒光如虹,血水染尽宫门,双方厮杀惨烈,难分难解。
闻讯的武将纷纷入宫平乱,文官们则在家中彻夜难眠,瑟瑟不安。
姜贵妃立于皇帝病榻前,“陛下当真要传位太子?”纵使身不能动,皇帝心中亦如明镜,他费力抬手,那句“后宫不得干政”却噎在喉中无法出口。
“陛下这是逼臣妾母子去死!”姜贵妃恨极,抓起毒药便要强行灌入皇帝口中。
千钧一发之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从背后正中姜贵妃心口,她张着嘴巴,红唇印在皇帝的被衾之上,整个人向前趴倒,发顶对着皇帝的抖动僵硬的下巴,血迹瞬间泅湿皇帝的胸前。
混乱中无人留意这些黑衣人来历,但皇帝一眼便认出那非宫中之人,世家豢养死士是他身为帝王最忌之事。
裴执玑焉能不知皇帝所想?此人借着帝王之手戕害世家只为填平自己那可怜的疑心,如今也该明白,他信错了人,养虎终成患。
“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皇帝气得面目紫胀,脖颈青筋迸起:“逆…臣…你……反了!”
“名不正,言不顺,何来逆臣之说?”裴执玑命人封锁了姜贵妃毙命的消息,宫内宫外无人知晓。
月色澄明,美得勾人,不知这宫闱中的血,今夜还将流到几时。
陆绥珠在裴府焦灼等待,不时向外张望,突然一个披斗篷的男人挟着寒气从角门而入,伴随一声婴孩的啼哭,将襁褓递来。
那小小的身子柔软得让她几乎不敢触碰,陆绥珠小心翼翼接过。
斗篷下是花芜的弟弟——宋闲。
孩子甫离母亲,哭得撕心裂肺,陆绥珠将他紧紧搂在臂弯,脸颊轻柔贴着他,低声哄慰。
“绥珠姐姐,林贵人受惊早产,已经殁了。”
指尖抚过婴儿温热的脸蛋,听宋闲的话陆绥珠心中一紧,急问道:“裴大人呢?他可安好?”
“大人无恙,特意叮嘱您不必忧心,大人吩咐即刻护送您和小皇子出京暂避。”
事不宜迟,马车刚驶离裴府,沉重的丧钟便又一次撼动夜空,连鸣三声。
皇帝驾崩了。
马车在上京街道疾驰,起初畅通无阻,行至城西密林,一队追兵杀到,车身剧烈颠簸,车外金铁交鸣,厮杀声骤起。
陆绥珠死死护住怀中啼哭不止的婴孩,车帘猛地被掀起,一柄长刀直刺而入,危急时刻,索夜一把将刺客拽出马车。
然而追兵人数众多,索夜后背硬挨了一记重击,踉跄着喷出一口鲜血。
“索夜!”陆绥珠伸手去抓他。
“夫人快走。”
眼看寡不敌众,裴执玑终于率精兵赶来,顷刻间追兵被斩杀殆尽,他钻进马车,陆绥珠立刻抓住他的胳膊:“索夜受伤了!”
“我带了孙良煦,人已在救治。”裴执玑目光扫过她们一大一小,紧绷的神情终于松动,“你们没事就好…这小东西,哭得倒凶。”
小皇子兀自哭嚎,吵得裴执玑眉头紧锁,“没想到太子那些幕僚如此老奸巨猾,早早便盯上了林贵人的孩子。”
“宫里如何了?”
“乱局结束得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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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想快。”裴执玑略去姜贵妃毙于他手的细节,只道,“姜贵妃欲给陛下投毒时死于禁卫军乱箭之下,太子人马不敌姜国舅被生擒,国舅爷闻知贵妃死讯,又见六皇子惊吓过度神智失常……乱臣贼子,皆已伏诛。”
他轻描淡写,更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陆绥珠低头凝视怀中婴儿:“那这孩子…便是未来的新君了?”
“夫人。”裴执玑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下颌淡青的胡茬轻蹭着她的额发,声音带着疲惫后的释然,“我们以后我们再也不用怕了。裴家也无需仰人鼻息,今夜之后,只有安稳日子。”
马车碾过尘土粗石铺就的路面,缓缓驶回上京城。
尘埃落定时萧懋已身陷囹圄,姜贵妃香消玉殒,两股盘踞朝堂的势力轰然倒塌。
裴执玑一跃成为文官之首,唯余林贵人生下的小皇子,作为无可争议的皇室正统,顺利登基。
裴执玑受封国公更蒹新皇太傅,徐若谷打趣道:“如今裴大人一字千钧,何不索性给自己封个王爷当?”
“我志不在此。”裴执玑淡然一笑,“倒是徐大人荣升一品,日后怕是要忙得脚不沾地了。”
“嘿嘿,忙也是下官之幸!”徐若谷红光满面,实在感慨自己目光如炬,跟对了小裴大人,不然今日怕是连坟头儿在哪都不知道。
一夕风云变,曾经的太子沦为阶下囚,萧懋机关算尽与姜贵妃斗法半生,却不承想,到头来竟被一个襁褓中乳牙未生的婴孩夺去了唾手可得的皇位。
这天,牢房甬道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萧懋抬眼,竟是裴兰漪。
“兰瑛呢?”她隔着铁栏,声音清冷,“我来接她回家。”
萧懋缓缓站起身,眼底一片冰凉,语气平静无波:“死了。被我……亲手掐死的。”
裴兰漪失望透顶,转身欲走,手腕却被一股力猛地拽回,萧懋粗暴地吻上她的唇,近乎啃噬,像要在她身上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生生咬死时,他骤然松开了手,唇上还残留着她的血,萧懋缓缓坐回阴影里,背对着她。
“孩子没的时候是不是…很疼?”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这个话。
可惜,裴兰漪早已不需要他的答案了。
……
转眼已是来年暮春三月,清风小筑花团锦簇,陆绥珠连隔壁的院子也买了下来,这里显得愈发宽敞。
沈固言是这的常客,正与陆绥珠对坐于院中石凳。
“宫殿上月底竣工了,已是新皇的祈福宫殿,再没人提那失了心智的六皇子,我在工部也算升了职,得了嘉奖”,谈及近况,他语调轻松:“我爹娘也从云水来上京了,往后就随我在上京住着,我爹干了一辈子活闲不住,正好让他接手我的木匠铺子。”
言语间虽透着淡然,可陆绥珠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眼底一丝挥之不去的哀伤,她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沈固言却已了然,主动道。
“姜小姐已经订婚了,和裴纫。”
陆绥珠微微诧异,不过想来裴纫也已十七了。
她竟不知此事,下意识抬眼望去,只见裴执玑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院中,正静静看着他们。
送走沈固言,裴执玑踱步过来:“方才和他聊什么?”陆绥珠唇角微扬:“那可不能告诉你。”
裴执玑佯作不满,手里提的馒头水果也不给她,今天他们要去给李太傅和李夫人上坟。
小黄狗围在她们脚边,急切的吐着舌头,跟他们一起玩闹。
恰在这时,林雁清亮的声音从灶房那边传来:“饭好了——都过来吃饭!”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