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和父母不欢而散,林月从家出发去陈飞的工作室上课需要坐半个小时的地铁。陈飞是学校的音乐老师,同时他也是林月班上的班主任。
地铁来的时候,站台前的灯会亮起提醒乘客,地铁即将到站。林月透过地铁前的落地玻璃窗看到一列地铁正从左手边驶来,冬天的凉风穿过地底缝隙卷来冰冷的气息,一寸寸擦过她哭过的脸。
疼痛并不撕心裂肺,但如冰川融化进海般,卷着燃烧的凉意渗透进骨髓。
上地铁后,由于是在离市区较远的站点上车,车上的乘客并不算多,大把的空位可以供人坐下。林月拉起黑色卫衣的连帽盖过头顶,双臂环胸,疲惫地坐在长凳上,头往旁轻靠到塑料隔板上,她的大半张脸被帽沿和头发遮挡,扒开她的头发会看到她脸上残留的红色巴掌印。
距离陈飞的工作室还有半小时的遥远车程,地铁一开一停。到市区时上来的人把车厢挤得人满为患,形形色色的乘客站着,坐着,蹲着。车顶两边的白色灯带倒映在蓝色的车厢地面上,形成一条泾渭分明的横线,隔开两边的乘客:
穿正装的男人会调整站姿,以防皮鞋尖沾到他对面蹲着的乡下人胶鞋边的黄泥土。刷着求职信息的女人抓握扶杆,手机屏幕反射出一块名贵手表的指针在转动,来自她对面坐着的男人。
浓郁的香气在发臭,林月恍若坐在19世纪的法国巴黎的火车上,闻到的味道像香水泡在化粪池。
她把在地铁上闻到的气味写进随身带的日记本,作为小说素材。正当林月低头戴着耳机一边听歌,一边构思她的小说时,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响起。
“有点无聊。”是梁一一。
我就在林月对面看着她,她眼睫颤了下,抬手把帽子拉得更低,整个人往角落里缩了缩。然后她目光穿过散开的发丝,不经意跟我四目相对。
那时梁一一正挽着我的手臂,外人看来我们亲昵得恍如一对情侣,而我的目光仍跟林月交汇。
地铁微微摇晃,冷气口呼出的空气吹动光线,有曝光的白色光点虚浮,飘动,落到梁一一美甲上的白色雪花。
她维持挽着我手臂的姿势,好奇地顺着我的眼神朝前看。
她的视线被攒动的人头遮挡。而林月透过车窗的反光注视我。
我空出的另一只手举着手机,摄像头聚焦在旁边低着头的楼雪。
接下来梁一一会让我去拍摄楼雪卖身的视频。林月会按下耳机上播放下一首的按键,拉赫马尼诺夫作品33之No.2的练习曲响起,是楼雪在音乐教室弹过的那首曲子,听起来似是拉赫马尼诺夫为拿起刀刃的士兵而作的进行曲。
“快去呀。”有个女孩笑嘻嘻地推了一把楼雪,她被她们几人围在中间,像放弃抵抗的困兽佝偻着背。
怯生生,乱糟糟,脏兮兮。这就是楼雪,我们看不清她乱发下的脸。
林月是第一个看清楼雪的人。她在日记里说,楼雪的眼睛很好看。
事实上,那句话有自夸的嫌疑,她跟楼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不过林月就算自夸,我也不会觉得她说得不对。唯一觉得不对的就是,那本日记算是林月写的小说初稿,楼雪在其中占了很大篇幅。作为日记的主人,林月记录的应该是她自己,而不是在这时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的人。
当时,我忙着羞耻,没注意到楼雪被人推到一个上班族的旁边。
林月掀开了点帽沿,眼睛却不是在看我。
她在看楼雪,头轻轻歪着,是她认真倾听的状态。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第一次因为人恶心得想吐。那名上班族的年纪看起来可以当楼雪她爸,皱巴巴的西装,油腻腻的嘴唇,揩油的双手的指甲缝里藏着令人作呕的黑泥。
女孩娇小的身体被他从后方抱住,车厢里其他的人有意无意地向他们投去目光。毫无疑问,我们上车后的动作早已引起这节车厢的人们注意,但悲哀的是没有一个人阻止。
正在这时,有个穿着露肤度较高的连衣裙的女人走上前。她个子高挑,手抓着天花板的栏杆,低头的时候像一个凶猛的巨人,她神色冷峻地质问我们,是不是在欺负同学?
只见梁一一无辜地摇头笑起来,笑声中的恶意没有掩饰。
眼神像刽子手的刀,闪烁猖獗的冷光叫人不寒而栗。
当地铁在下一站停靠时,梁一一挤进要下车的人群中,下车铃声响起,她转头对楼雪微笑。
“谢谢你,我玩得很开心。”
我和楼雪没跟着梁一一下车,她短暂的高抬贵手没令我松一口气,反倒是让我觉得头顶悬了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我和楼雪在下一次地铁开门时下了车,那大概是受害者抱团取暖,我其实是想对楼雪说对不起。
红色的车灯掠过,已经是下一站。走出这个地铁口,周围荒芜不堪,只有树、矮旧而稀疏的楼,和我们三人。
我与楼雪身后跟了一个人,是林月。但我们谁都没有回头,或许当时的我们没发现,或许我们因为共同的事而忽略了现实。
“周然!”
听到林月的声音,我愣愣地回头。
她一个手肘击打我的臂膀,愤怒地骂道:“你还是不是人了!”
我被林月踢倒在地上,任由林月踹我,用石头砸我,抢我的手机。
她气得把头发往额头上捋,露出苍白的面庞上泛着一抹红,旋即她问我要手机密码,用来解锁我的手机。
然后她会打开相册删视频,发现里面只有天空,大海,涂了克莱因蓝的克莱因瓶,人类的眼波澜——是无穷无尽的蓝,各种各样的蓝。
唯独,没有地铁上拍的视频。
我看不到林月的脸色如何变化,黑色连帽把她大半张脸挡住。我缓缓爬起来,后背滚了满地的腐叶土。看到她抽起电子烟,我一边拍着土,一边极其轻缓地眨了眨眼,犹豫了下说:“林月,抽烟对身体不好”。
她侧头看我,拿电子烟的手垂下去,用认真的口吻说:“好,那我不抽了。”
然后她的认真像燃烧的火种,延续到另一个层面。我愣神间,她抱着胳膊,深深吸一口电子烟,吐出烟圈,上身前倾,微微耸肩:“你不会以为我真要这么说吧?”
阳光穿过树杈子的缝隙照到林月身上,她没有表情地把手机丢回给我,袖子上滑,露出她右手腕上的孔雀刺青。
那时,楼雪呆呆地注视着那只昂扬的白孔雀。
我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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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外。
“要试试吗?”林月把电子烟递向楼雪。
楼雪迟疑着伸出手,被林月抓住她的指尖。
她怔住了。
“想什么呢,教人抽烟,天打雷劈。”林月抬头望着碧空道,停顿片刻后,平视我们,“不过,我确实有个好东西可以让你们看看。”
她挽起袖子,完整地露出那只白孔雀刺青。它的孔雀翎像雪一样白,孤独而虚无。风从林深处吹来时,我看到这只飘渺的白孔雀飞出林月的手腕,向天翱翔。
“啊!”林月磨了磨后牙槽,“坏了,让它看到太阳,肯定要逃跑了!真让它跑掉的话,它肯定会被抓回动物园啊。那就太难搞了。”
“为什、什么会被抓回动物园呀?”楼雪问。
我接话:“珍稀动物的归宿就是动物园,可以靠它们吸引游客来花钱。在动物园里可以看到很多人类社会看不到的动物。什么熊猫馆,鲸鱼馆,连鲨鱼都有呢。”
头一次见到画出来的孔雀竟然能飞,像画龙点睛的故事发生在现实。
我被林月拍了一巴掌后脑勺,她催促我:“赶紧帮忙啦,我一个人可抓不回它。”
于是,我和楼雪狼狈地跳起来去抓白孔雀。我们跳,它飞得更高;我们落下,它也落下,像刻意嘲讽。
好险它飞一阵子就会落下来,倘若能一直飞,说不定会飞到外太空。
为了抓白孔雀,我们跟着它的飞行轨迹疯狂地奔跑。
跑过地铁站,人挤人的车厢。
一直向前奔跑。
它追逐西沉的太阳,我们追逐飘渺的它。
然后林月会预测到白孔雀会经过的地方,那里叫春泽巷,很偏僻,但是是在西边,靠近日落的地方。
我们拐了好几个弯,钻进一条黑漆漆的甬道,空间狭窄,只容许我们侧身贴着墙往里走,脚下的青苔像骡子染成绿色的鬃毛。林月用手机外放了一首歌,那是首拉丁文歌,我们听不懂歌词。但跟着吟唱的女声,身体变得越来越轻,我像那只白孔雀一样,时不时飞一下子。
如同找到了异世界的入口,漆黑的甬道越走越亮,墙壁不再带着回南天的潮湿,空气变得干燥而清爽。
面前:一片黄绿色的荒野,大桥下,铁轨旁,一个塑料大棚。
林月拉起大棚的塑料透明帘子,回头朝我们歪了下头。
“愣着干嘛?我有办法抓它。”
是什么办法能把成精的家伙抓回来?
我们乖乖进了棚子。
林月拉了下棚顶的一条黑线,灯泡闪烁几下散发出持续的暖黄色灯光。旋即楼雪的袖子被林月捋到胳膊肘上,她低头用黑色的海娜颜料在楼雪的右手腕上画下一片花瓣。
“这个是手绘过几天就会掉色,跟刺青不同。”她道。
此时我没有在奔跑,身体的轻飘飘仍然残留着。
接下来我看到花瓣越来越像一条孔雀翎。
楼雪之后,就是我。
一边播放的音乐是首摇滚乐,鼓点像千万颗火种,点燃这片荒野,大棚,和我被触碰的肌肤。
我来回看面前的两个女孩,下意识用气音像讲悄悄话般说:“明天,要去动物园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