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即位的前三年,正是元平三十六年,房陵县下了五日暴雨,南河中游被冲垮了一道口子,不过两日便淹没了沿河十三座村庄,死伤三百二十一人。
洪水退去后,留给房陵百姓的,是毁掉的农田,倒塌的房屋和失去的亲人。
那是徐素湘第一次感受到天地的无情和残酷,也是第一次直面人世间的惨淡。
她在一片狼藉中看着县令宋大人带着一群衙役和村民在决堤口搬沙包,一袋一袋的沙包沉入河底,像是泥牛入海怎么也填不平。
但是宋大人说:“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于是打着赤脚的徐素湘擦干了眼泪,毅然拨开人群扛起了沙包,势必要把这吃人的缺口堵上。
那年,她十二岁。
脑海中的记忆久远得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徐素湘抬手盖住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弦月馆中,裴敏正让人收拾家里送来的东西,除了她和儿子的衣物首饰,言夫人还送来了儿子平时喜爱的几件玩具,另外还有一包银子。
言夫人打发来的丫鬟道:“太太让我留下来伺候奶奶,这银子是太太让带来给奶奶使的,说是侯府里虽不缺什么,但规矩却重,奶奶手里有钱也好使唤人。”
“太太还说,奶奶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只管让我回去告诉一声,太太要命大爷亲自来接呢。”
此时儿子就在自己身边,裴敏听着这些话便忘了从前的怨,觉得婆母也没那么可恶了。
她把银子收起来,叫了侯府的丫鬟带了王家的丫鬟们下去安顿,又叫来奶娘,说道:“侯府里不知道轩哥儿的口味,你去告诉一声,晚饭我们和嫂嫂一块吃。”
奶娘领命去了,屋里便只剩下裴敏和轩哥儿两个。
轩哥儿正拿着他的泥塑狮子大战木雕老鹰,还没分出胜负呢他娘就把他揽进了怀里,强行阻止了一场恶战。裴敏亲了亲他的脑袋,柔声说道:“轩儿乖,以后见到舅母要像今天一样哄她开心,知道吗?”
“为什么?”轩哥儿歪头不解。
裴敏摸着他的短发,缓缓道:“因为,舅母开心了,就可以让轩哥儿一直留在侯府呀。”
轩哥儿摇头:“不在侯府,我要回家!”
“侯府不好吗?”裴敏几乎引诱着说道,“在侯府,就没有大哥哥和你争东西啦!”
她口中轩哥儿的哥哥正是她的继子——王瀛舟,今年刚好八岁。
过年时她夫君王行之给两个孩子准备了压岁钱,因着两个孩子年岁不同,另外准备的新年礼物便区别了开来,给轩哥儿的是一套十二生肖的彩陶摆件,给长子王瀛舟的则是一件颇有意趣的白玉笔山。
本来是件皆大欢喜的事,却不知道怎么了,轩哥儿孩子脾气上来,见了大哥哥的礼物和自己的不一样,硬从对方手里夺了来,犟着不肯撒手,王瀛舟急得狠了,给了他一巴掌,轩哥儿哭声震天,屋里瞬间就炸开了锅。
王行之拉了长子在一旁严厉教育,他母亲言夫人哄了轩哥儿把笔山放下,又去劝王行之,只有裴敏,抱着哭得打嗝的轩哥儿无言垂泪。
她那时就看明白了,夫君和婆母的眼里只有长子长孙,哪还有轩哥儿的一席之地?
他们不放在眼里的,却是她的宝贝疙瘩,为了孩子的将来,她还有什么豁不出去?此时不为孩子打算,难道等将来分了家业他们将她儿子赶出去了再来计较么?
裴敏想着,越发下定了决心。
但轩哥儿还是孩子脾气,闹过的不愉快转头就忘了,此时他举着手里的玩具纠正他母亲道:“大哥哥才不和我争,他还把他最喜欢的狮子将军送给我了呢,我们是好兄弟,我以后再也不抢大哥哥东西了!”
裴敏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心想这定是婆母教的,让自己的儿子以后都不会跟她的长孙去争去抢,可是,凭什么?!
“没出息!”她一把将儿子手里的东西打落,喝斥起来,“人家一个玩腻了不要的东西就把你哄住了,你还当个宝!”
那泥塑摔在地上,威风凛凛的狮子将军瞬间就断了条尾巴,轩哥儿嘴一瘪,顿时哇哇地哭了起来。
裴敏此时又心疼起来,将他揽进怀里,抚着他的背低声地哄:“轩儿不哭,娘不会害你的,娘也是为了你好……”
晚饭前,徐素湘特特派人将两姐妹和吴姨娘请到正院用饭,也不知道裴慧和吴姨娘聊了什么,她过来时脸色很不好看,竟直接就要告辞回去,吴姨娘则是面都没露,称是身上不舒服,不过来了。
这正合了裴敏的意,她带着轩哥儿陪着徐素湘用饭,童言童语总能把徐素湘逗笑,直到晚饭后散了,她才带着孩子去了吴姨娘院子里。
裴慧刚好在晚饭前一刻赶回了国公府,因是饭点她就没去给老太太和三夫人回话,而是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正屋里点着灯,公孙誉一身紫金长袍懒懒靠在摇椅上,手上拿了本书,眼睛虽盯在书本上,手上却捉了只柔荑轻轻蹭着,那给他按头的丫鬟也见怪不怪,一只手乖乖由他握着,另一只手娴熟地给他按着太阳穴。
只听门帘一摔,裴慧带着几个丫鬟呼啦一下进了屋子,公孙誉顿时觉得手上一空,那给他按着脑袋的丫鬟动作比耗子还快,才见着裴慧就抽回了手,低眉顺眼地叫了一声“四奶奶”就垂着头出去了。
真真是耗子见了猫,跑的比谁都快。
公孙誉蹭了蹭手指,躺在摇椅上乜斜着看了裴慧一眼,奇道:“怎么这个时候回来?武安侯府竟都不留你用饭了?”
裴慧在椅子上坐了,听见他问,哼着笑了一下:“我不回来,怎么知道四爷在屋里这么用功呢?”
“和你说话可真是费劲,动不动就要阴阳怪气。”公孙誉眼睛移回书上,晃了两下摇椅,“没见屋里的人见了你都跟见了夜叉似的?”
裴慧往门外睇了一眼:“我也是不明白,没做亏心事,她怕什么?”
公孙誉没回她,好似看得正认真。
裴慧身边的大丫鬟芷儿便问道:“四奶奶,可要通知厨房传饭?”
裴慧气道:“还传什么传,你看我像吃得下的样子吗?”
芷儿顿时不敢再问,公孙誉听见她生气,扔了书站起来道:“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们四奶奶生气了?”
见芷儿杵在那,他指了她道:“去吩咐厨房,你们四奶奶不吃,四爷我还要吃饭呢。”
芷儿朝他一福,悄悄给其他丫鬟们递了个眼色。
屋子里下人都走了,就剩下夫妻俩,公孙誉挪到裴慧身边,挤着她坐下,揽住了她的肩膀。
“谁惹我的慧娘生气了?”
裴慧知道,自己这个夫君虽然不忌荤腥,但对她还是有些情意的,此刻他这般温柔小意来哄她,裴慧心里的气顿时就消了一半。
但她偏要吊着他,扭过头去不睬他。
公孙誉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问道:“总不会是,我那护驾有功正躺着醒不过来的二舅哥惹你生气了吧?”
裴慧一把拍开他的爪子,拿眼睛瞪他:“不许说我二哥!”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公孙誉捉住她的手,追问道,“但你好歹回个话呀,我的姑奶奶!”
裴慧便起身坐到了另一边,将自己和吴姨娘的话道了出来。
她当时到了吴姨娘院子里,还没说裴敏的事呢,姨娘倒先明里暗里地编排起她的不是,先是说王家太太亲自领着裴敏登门,就足见人家对四妹妹的看重,又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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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夫君没来是因为侯府如今没个男主子招待不方便,那她婆母呢?话里话外都是国公府的三夫人没把侯府放在眼里,更没把她当个儿媳妇。
她当时就气得哭了,对着吴姨娘道:“姨娘怎么不想想,三夫人又不是四爷的生母,从前就与四爷的姨娘多有龃龉,别说拿我当正经儿媳,都不曾拿四爷当过亲儿子,我又有什么本事让她陪我登侯府的门?”
“姨娘要实在看不过,我明日去求了他姨娘,让她陪着我进侯府的门给我长脸,您就满意了吧?!”她哭得不能自已,最后这句话是赌气喊出来的。
让一个姨太太陪她回娘家,那不是长脸,是丢脸,更是戳吴姨娘的心窝子!
“造孽啊——”吴姨娘哭着嚎了一嗓子,指着她道,“你们一个两个的,光会拿话来气我,我要不是为着你们我何必活到现在?还不如当初随侯爷去了的干净!”
裴慧擦了眼泪便道:“姨娘倒是说说,妹妹是怎么拿话气的你,倒让姨娘今天全把气撒在了我头上?”
吴姨娘哭了一阵,没好气道:“又与你妹妹什么相干?她的命没你好,你少欺负她。”
“是妹妹同你说,我欺负她?”裴慧的心顿时像被人剜了一样,心口拔凉一片,想她素日与妹妹好的如同一个人,今日还自作多情说要替她撑腰,她不禁气笑了,“姨娘不如现在叫她过来,我们当面锣对面鼓,问问我到底是怎么欺负的她?”
“她没说过!”吴姨娘自知自己嘴快说错了话,连忙找补:“是我的意思,只是叫你往后别碍着她。”
裴慧觉得姨娘实在偏心,她心里难受得不行,声音几乎哽咽起来:“我碍她什么了?”
吴姨娘拿着帕子擦了眼泪,叹了口气道:“她今日带着轩哥儿来府里住下,定是把我上次的话听进去了,唉,听进去了就好,这是两边都好的事,你就别掺和了。”
“……”
“你猜,我姨娘给妹妹说了什么?”裴慧喝了口茶,瞧着自家夫君。
公孙誉对这些妇道人家的拌嘴吃醋没什么兴趣,只说:“这我哪猜得出来?”
裴慧也不给他卖关子,接着说下去:“姨娘同我妹妹说,二哥醒不过来,侯府无嗣终究是要过继个孩子来继承爵位的,她想让四妹妹把轩哥儿过继给二嫂。”
“胡扯,侯府就是要过继也轮不到一个外姓人。”公孙誉摇着头,不以为然。
裴慧白他一眼:“那你还没一个妇道人家明白呢,律令里不是还有‘爱继’一条?她现在带着轩哥儿住在府里,不就是想让二嫂亲近轩哥儿,将来好凭着感情把孩子过继出去?”
公孙誉点着额头想了片刻:“好像是有这么一条……”
此时他肚子忽然叫了,他清咳一声,起来对裴慧道:“这横竖不与我们相干,你有什么可气的呢?咱们还是赶紧先吃饭要紧,听了你这一箩筐的话,倒把我给听饿了。”
裴慧骂道:“饭桶!她的孩子要是能过继,难道我的就不能?”
公孙誉惊了,连忙上前堵她的嘴:“姑奶奶,你浑说什么!堂堂国公府的孩子,岂有过继给旁人的道理?这话传出去,没的让人笑话,一个侯爷的爵位,至于稀罕成这样?”
裴慧扒开他的手,说道:“什么国公府的孩子,爵位又落不到你儿子头上,有正儿八经的爵位继承,凭什么不要?”
“愚妇!”公孙誉听她这样说也恼了,一甩袖子道,“跟你说不通,但我劝你,趁早绝了这个心思,我公孙誉的儿子,绝不可能喊别人做爹!”
他气得拂袖而去,裴慧等他出了门,这才一巴掌拍在了几案上。
她伏在上面痛哭起来:“我要的又不是爵位!姨娘防着我,她也防着我,我偏要和她争一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