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看着李长庚，他的眼睛赤诚而热烈，就像草原上的野火，落一点火星即可燎原。
这样的眼神他在那些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以命相搏的死士眼中见过，此刻竟在这位养尊处优的侯府世子身上重现，叫人忍不住想笑，又无端生出几分敬意。
不过，柳家的事毕竟是柳家的事，他无权替他们做决定。
正在这时，破旧的木门开了，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走了进来。她莲步轻移，头上戴着白花，脸上蒙着白色纱巾，一副孝期打扮。
李长庚在看到她的时候，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柳婉娘。
他在调查柳府惨案的时候就发现，柳婉娘并没有死，她曾活着回来，还到大理寺报过案，但后来莫名其妙就撤了案。这里面若是没有猫腻，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信的。
刘婉娘走到李长庚面前，仰头看他。她的眼睛里仿佛有水光流动。
“柳晚娘见过大人。”柳婉娘轻轻施礼。
“你就是柳婉娘？”李长庚仔细看着她。这个命运多舛的女人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左半边脸上依稀能看到疤痕。
“正是。刚才大人与……恩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大人真的能将长公主绳之以法吗？”柳婉娘轻声问。
薛仁看到她，气得浑身颤抖起来，他早就怀疑这里面有柳婉娘的手笔，如今看来果然如此，“柳婉娘，果然是你，你这毒妇！果然是你在搞鬼！你简直是该死！”
柳婉娘转头看他，眼中是灼灼的恨意，“作恶的人果然永远不会觉得自己再作恶。你在害死我全家的时候，你在放火烧死我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自己毒？我反抗了，就是我毒？你以为我会像那些任你宰割的羔羊一样，乖乖等死？”
薛仁的脸涨得通红，“你这贱人！你以为你能逃得过律法的制裁？你以为你能逃得过报应？”
柳婉娘哈哈大笑起来，眼神中满是不屑，“律法？报应？你害死我全家的时候，你有想过律法吗？现在居然还用这种无用的鬼话来自欺欺人，简直可笑！我只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薛仁看着她恨意滔天的眼，不禁心中发颤，嘟囔道：“这……都是长公主的命令。”
柳婉娘突然拽下头上的钗子，狠狠插进他的胸口，疼得薛仁惨叫。
李长庚握了握拳，并没有阻止，因为他知道，柳婉娘的恨意早已深埋心底，这一刻的发泄，或许能让她稍微解脱。
薛仁疼得满头冷汗，惊恐地瞪着柳婉娘，声音颤抖：“你……你疯了！李大人，李大人，快抓住她！”
李长庚瞪了他一眼，“你真是活该。”
柳婉娘冷冷地看着他，拔出钗子，转身看向李长庚，“大人，我的家人死了，我的家没了，你们能给我什么公道？”
李长庚看着她，所有的安慰都变得苍白，良久，他说：“柳娘子，我会彻查当年的案件，确保真相大白，把薛家和……长公主的罪行公之于众，一定还柳家一个清白。”
“你能保证他们都死吗？”柳婉娘又问。
李长庚喉结动了动，他看着柳婉娘眼中跳动的恨意，沉声道：“律法自有惩处。但我发誓，定叫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应有的代价？”柳婉娘突然冷笑，笑声里带着无尽嘲讽，“我要的不是禁足、罚俸，不是长公主在宫墙里继续锦衣玉食！我要她血债血偿！要薛家人，一个不落地，跪在我柳家满门灵前，以命抵命！”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李大人，若律法不能让他们死，那这律法，不要也罢！”
云卿挑眉，“听见了吗？李大人，人家要的是结果，可不是漂亮话。”
李长庚没理会他，目光依旧紧锁柳婉娘，神色凝重如铁：“柳娘子，我理解你的恨。但唯有将证据公之于世，才能让更多人看清他们的真面目。杀了他们容易，可要让这世道不再有这样的冤屈，得走正道。”
柳婉娘冷笑，“正道？我走了正道，去大理寺报案，结果换来的是一顿毒打和追杀，如果不是碰到恩人，我早就死了，如何还能活到今日？李大人，若是你不能让他们死，那便休怪我不顾后果！”
“你冷静点！”李长庚刚要说什么，被柳婉娘打断了，她突然扯下脸上的烧伤痕迹，“如果我杀了你所有的家人，包括嗷嗷待哺的婴儿，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冷静！”
李长庚看着她那狰狞可怕的脸，纵横交错的疤痕如同蜈蚣盘踞在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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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新生的嫩肉与焦黑的痂皮交错。
“李大人，你说的正道，能还我这张脸吗？能让我家人起死回生吗？”
李长庚看着她脸上的疤痕，长久终于叹了一口气，“柳氏，如果你对薛家实施私刑，只能一辈子生活在暗影里，不能见天日。难道你想一辈子躲躲藏藏地生活吗？”
这句话似乎打动了柳婉娘，她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眼底翻涌的恨意与挣扎。
“见天日？” 她突然笑出声，声音沙哑得像是破风箱，“我这张脸早就在薛家祠堂的火盆前烧没了，如今活着不过是行尸走肉。”可我不甘心…… 不甘心看着他们搂着美妾喝花酒，看着他继续耀武扬威！”
李长庚继续说：“薛仁暂时不能死，他是扳倒长公主的重要人证。柳姑娘，我知道言语苍白无力，但请相信我，律法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说着，他从腰间抽出一支短刃。
云卿一愣，警惕地看着他，却见他右手握拳重重捶在胸口，声音铿锵如铁：“我李长庚今日对天起誓！若不能将薛家和长公主的罪行公之于众，不能还柳家满门清白，就让我千刀万剐，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他抬头时目光灼灼，“柳姑娘，这血誓，我以命相守！” 说着用短刃划破掌心，任由血珠滴落在地。
这是发血誓的仪式，意思为不死不休。
云卿诧异地看着他，“李大人，一旦立了这誓，往后便是万劫不复的死局。万一圣上护着长公主，你的命真的要舍去？”
李长庚攥紧流血的拳头，“若律法护不住公道，我这条命，也无意义。”
云卿看着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敬意，从这一刻，他才算是真正认识了李长庚。
柳婉娘看着他决绝的模样，握着短刃的手微微颤抖，眼眶中蓄满的泪水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三年来，她忍辱偷生，在噩梦里无数次渴望有人能为柳家说句公道话，却每次都是失望。此刻听到这掷地有声的誓言，积压许久的委屈与仇恨轰然决堤。
她的泪水汩汩而下，沾满了前襟。
“好！我信你这一回！若你食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