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可以吵了吗?” 楚明筠梳洗一番之后, 又轻轻躺回了宋清和旁边。
他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一截莹白的锁骨,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 眼尾带着一点慵懒的红晕。他撑着头,侧身看着宋清和,嘴角翘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丹凤眼眼角微微下垂,像是藏着一把小钩子, 轻轻一勾, 就能把人心拉过去。
宋清和觉得脊背发紧。他略微侧过头,避开楚明筠的目光,不愿意闻到他身上那股带着热气的味道——熏香与他本身的气息交缠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网, 黏腻得让人喘不过气。
“吵什么吵,没意思。” 宋清和打了个哈欠, 声音懒洋洋的,身子却往旁边挪了挪,与楚明筠拉开了一点距离。
他刚刚用牵机控制了楚明筠, 强迫他说些真话,现在还有点心虚。
想到刚刚楚明筠含糊却真挚的表白,宋清和的脸上的热意才刚刚退了点, 就又有升温的迹象。也不知道这人当时是是梦是醒,会不会找他算账。
楚明筠没被宋清和的冷淡吓跑。他嘴角的笑意不减,反而更深了几分。他静静地向前挪了一点, 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清和。他的衣襟随着动作滑开,露出胸膛的一片莹白, 肌肤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几乎要贴到宋清和的脸上。
宋清和强作镇定挪开了眼睛。
“有人冤枉我,奴家总要为自己博个清白。”楚明筠的声音低柔,像是带了一点委屈的笑意。
“青天大老爷,”他轻轻推了一下宋清和,声音又软又黏,完全是闺中女儿撒娇的情态,眉目间尽是柔弱,“求您为奴家伸冤!”
宋清和被他这副模样弄得浑身不自在。他皱了皱眉,抬手拨开了楚明筠掉在他颈侧的发丝,别开眼不和他对视,恶声恶气地说道:“斩立决,统统斩立决。”
楚明筠抓起宋清和的手,缓慢摸上了自己白皙纤长的脖子,声音低得像是一道叹息:“老爷舍得吗?”
那喉结在宋清和手指下滚动。确实舍不得……宋清和态度软了点,给楚明筠法外开恩,“那便流三千里,发极边烟瘴充军。”
楚明筠像是被吓到了,瞪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看着他,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锁骨上轻轻摩挲,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的惊惶:“奴家怎么受得了那些苦。”
他说着,轻轻咬了咬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低声说道:“大人便放过奴家吧,实在不行……鞭笞几下便也罢了。”
宋清和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猛地坐起身,打算立刻翻身下床,离楚明筠远一点,结果却被对方手疾眼快地按住了肩膀,死死地按回了床上。
“大人,你还未还奴家清白。” 楚明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长发垂落,隔开所有的一切,将宋清和和自己拢进了一个小世界。两人目光对视,呼吸交缠,空气湿润,氛围暧昧。
宋清和愣了几秒,感觉有点呼吸不上来。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语气敷衍道:“清白清白,还你清白。”
楚明筠一只手按着宋清和的肩膀,另一只手缓缓拉起了宋清和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节,声音低而委屈:“奴家不认识什么这个师姐那个师兄,全心全意只想服侍老爷。”
说完,他微微低头,脸上带着点渴望盯上了宋清和的嘴唇,却又故意稍微拉远了距离。
宋清和被他弄得难受极了,但又没有直接翻脸。
“奴家不过顺手帮了些人,他们自己误会了,也要怪奴家吗?”楚明筠低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点委屈。
宋清和抬起眼,不耐烦地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像是要看穿他所有的伎俩,甚至透过皮囊看到他的骨血。那眼神带着几分审视,却让楚明筠心里泛起一阵热意。
“你怎么帮人了?”宋清和问道。
楚明筠把眼神移开,强迫自己不再盯着宋清和的嘴唇,低声解释道:“能帮就帮。打抱不平,替人出头,广布钱财,多送符箓。”然后,他又有点紧张地说道:“这么多年,我也不记得帮过些谁了。你说的方师姐柳师姐周师姐是谁,我确实没有印象。”
宋清和眉头稍稍皱起,像是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但是哼了一声,说道:“楚少阁主宅心仁厚。”
楚明筠看着宋清和,不肯认输的表情让他心里发痒,像被猫爪轻轻挠了一下。他终于还是克制不住,凑过去又快又轻地亲了一下他的嘴角。那一瞬间的触感微凉,带着宋清和的气息,像是一道电流穿过楚明筠的心尖,让他的呼吸都乱了片刻。
他低声说道:“我才不是宅心仁厚。我只想帮清和的师兄师姐。万一他们刚好和你私交甚好呢?”
宋清和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微妙起来,不知道是因为那个吻,还是那句话。最终,他抬起头,赌气似的看着楚明筠,冷冷质问:“你倒是好心,帮了那么多师兄师姐。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呢?”
又在套我话。楚明筠看得清楚,但还是忍不住心软。
“你到底几时、在何处认识我的?”宋清和的语气忽然转冷,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
这样更好看了。楚明筠的心头更热了。
“四十年前,合欢宗后山。”楚明筠也没想再瞒他了。陶真人之事已经暴露了,现在不说清楚,他恐怕再难得到机会剖白自己心意了。
宋清和愣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后山?”
楚明筠点了点头,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宋清和的胸膛上。他隔着衣服抚摸着对方的胸膛,声音低而柔:“那年,我随母亲去蜀中见你。她说你是我未来的道侣。”
宋清和眼睛眯了眯:“可我没见过你啊。”
“你确实没见过。”楚明筠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只是在竹林里远远地看着你,你当时在河边……消暑。”
楚明筠说完,便停下了手,慢慢抬起眼睛看着宋清和。他很清楚,这段往事听起来荒唐得令人发笑,但他记得那一天的每一个细节——宋清和站在河水里,阳光洒在他玉白的皮肤上,映出细腻的光泽。他的动作懒散而随意,却自成风流。他回头看到他们时,那双眼睛像是覆着一层薄薄的水光,冷淡中带着一丝不耐,在楚明筠梦中频繁出现。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宋清和,不是太好的开始。
“消暑?”宋清和怔了一下,眉头微微松开,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他的脸色微微变了,目光复杂地看向楚明筠,像是带着些困惑。
“你发现了我们。”楚明筠的声音低哑,“看了一眼,立刻就走了。”
“变态。” 宋清和锐评。
“……我也觉得。” 楚明筠点头赞同,并且迅速与其母撇清关系,“非常荒唐。就应该直接拜访,上门提亲。”
宋清和斜眼看他。
楚明筠动了动,把宋清和揽在怀里,紧紧箍住了他,这才敢说道:“母亲说这是陶真人的命令。我不能轻易去找你,否则会影响你的命数。”
宋清和听到“陶真人”三个字,神情微微变了。
楚明筠仔细观察着宋清和,看他没有翻脸的迹象,这才小心翼翼补充道:“直到这次秘境,我才有机会接触你……”
宋清和闭了闭眼睛,仿佛在压下什么情绪。他没有再追问,反而直接转换了话题:“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金丹破裂,需要纯阳之体双修,是吗?”
楚明筠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他想解释什么,却又觉得没有任何解释是足够的。他确实知道宋清和的金丹破裂,他确实想成为那个拯救宋清和的人,他想成为宋清和的英雄、情人和道侣。
“谁告诉你的?”宋清和继续问,声音更冷了几分。
楚明筠抿了抿唇,低声说道:“陶真人。”
宋清和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像是要把他整个人看穿。
“你有那张名单。” 宋清和没用疑问句,他很确定楚明筠也拿到了写了三个纯阳之体的名单。
“是。” 楚明筠沉默了一会,回答道。
“给我。”宋清和冷冷地伸出手。
“已经丙去。” 楚明筠避开他的眼神,说道:“只有三个名字,看完便自燃了。”
他感到宋清和的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在他身上。他知道,宋清和一定在怀疑他隐瞒了什么,可是他已经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以交代了。
宋清和盯着他良久,看到楚明筠整张脸都红了,最终趁着楚明筠不注意,一个转身把他压了下来,两人地位瞬间倒转。宋清和坐在楚明筠腰上,俯身看着他,冷着脸说道:“人犯还有何交代?”
楚明筠仰头看着宋清和,喉咙发痒,身体紧绷,哑着嗓子说道:“老爷,没有了。请老爷责罚。”
宋清和咬他嘴唇,这是责罚,所以很用力。他刚刚就想这么做了。
宋清和和楚明筠唇齿交缠,想要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可越是努力平复,那些疑问却越是清晰地浮现出来,一点一点啃噬着他的理智。
万山离觅情谷秘境如此之远,楚明筠便是当天就知道了宋清和金丹破裂,又怎么能在第二天抵达秘境入口呢?除非……宋清和金丹破裂,并非意外。
如果陶真人从四十年前便开始布局,让楚明筠母子进入合欢宗内,在合欢宗内安插暗线传递消息,那么,宋清和丹房爆炸、金丹破裂并非意外,也是极有可能的。
丹房为什么会爆炸?为何别人没事,偏偏让我金丹碎裂?你是故意让我痛苦,再佯装来拯救我的吗?
这是你的主意……还是陶真人的?
他没有说出口。这些问题像是毒蛇一般在他心里盘旋,却始终没有勇气吐露。他想要问,可那些字卡在喉咙里,像是一道无法跨越的屏障。
他怕答案太过残酷,把他仅存的一点信任撕得粉碎。
楚明筠急切地搂住了宋清和的背,不断加深这个吻。他的手掌沿着宋清和的脊背缓缓滑下,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又夹杂着无法隐藏的贪婪。他的呼吸炙热,像是要将宋清和灼烧得融化。
宋清和明明居于上位,但还是被亲到浑身发软,口干舌燥,唇舌发麻。他口中的津液被尽数掠去,喉间发出一声细微的喘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楚明筠用力掐着他的腰,极富有技巧地揉捏起来。
宋清和的眼神有些迷离,呼吸凌乱,整个身体都被楚明筠的气息所包围,仿佛连思考都变得模糊了。
楚明筠的吻从他的唇间滑落,辗转来到他的下巴,再一路向下,落在他的颈侧。他的呼吸洒在宋清和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酥麻的触感,让他不住躲闪。
“别动。”楚明筠开始啃咬宋清和的侧颈,在他的肌肤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红痕。
宋清和紧紧闭着眼,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喘息,指尖在楚明筠的肩膀上攥紧,像是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他的身体却诚实地回应着对方的触碰,每一寸敏感的肌肤都被点燃,无法忽视这炙热的侵占。
宋清和丢盔弃甲,束手就擒,任人鱼肉。
宋清和眼含春水,紧闭双目,却屡屡被舔吻上眼皮。
“宋清和,”楚明筠低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睁开眼,看着我。”
他勉强睁开眼,却和楚明筠灼热的目光直直相撞。那是一双炙热得仿佛能将人燃烧殆尽的眼睛,深沉而浓烈,像是要将宋清和整个人都吞噬进去。
宋清和难耐地喘息了一声,又转开了眼神。
……
狗,绝对是狗。
宋清和对着水镜符,仔细检查着自己脖子上的痕迹,镜面中映出的那些深浅不一的红色印记,像是某种无声的控诉。
他本来打算吃颗琉光丹,调理一下脖子上的红痕,顺便舒缓一下被啃咬得发烫的肌肤,可乾坤袋里翻了半天,愣是没找到一颗丹药。他身上本就带得不多,加上最近消耗得又快,药瓶空空如也,一颗不剩。
宋清和盯着水镜符里那些碍眼的痕迹,脸色难看得很。他不想就这么顶着满脖子的痕迹出去找人借药,人可以死,但不可以这么社死。
思索了片刻,宋清和忽然灵光一现,回想起江临上次给他的秘药,消肿化瘀极快。
宋清和很快找到那竹筒,打开之后,一张纸条飘了出来。
……拿错了。
宋清和刚想抓住那纸条,楚明筠顺手一捞,就给他递了过来。
“这是什……”楚明筠的话音未落,就愣住了。
那是一张薄薄的纸条,上面原本列了三个名字:秦铮、楚明筠、江临。
但现在,前两个名字被粗重的墨迹划掉了,只剩下江临的名字还孤零零地留在纸条上。而在江临的名字下面,赫然多了三个小字:林述彝。
楚明筠的目光在纸条上停留了片刻,随即抬眼看向宋清和。他的眼神很复杂,像是带着一点询问,又像是夹杂着一丝隐隐约约的失落。
宋清和一愣,也看向那张纸条。
——这纸条上多出来的三个字不是他写的!
这名字……是江临的真名吗?江临什么时候发现了这纸条?又是什么时候改的?宋清和脑海中一片混乱,思绪疯狂转动,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楚明筠看那纸条一眼,又看宋清和一眼,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最终还是苦笑了一声,说道:“好名字。”
第72章
不完全是个好名字。
宋清和心里想。
述, 循也,也为传于旧章。彝,礼器也、常法也。
述彝, 是尊循旧章旧典,还是再传礼器?
宋清和摇摇头,君子不器, 何必起个这样的名字?
楚明筠看他拿着纸条皱眉又摇头,心里泛酸, 恨不得立刻把那纸条碎尸万段。
我的名字被划掉了。他没选我。楚明筠心头的妒意和怒火让他头脑发昏, 他只能双手握拳,指甲深深刺进手心里,勉强保持镇静。他不能生气,不能发火, 不能把宋清和推向其他人。
“找到药了吗?” 楚明筠忽然开口,声音冷静得过分。
“没有。” 宋清和把纸条重新塞回了竹筒, 盖上盖子,又放回了乾坤袋中。
宋清和又摸索了一会,才找到了那管秘药。
楚明筠自然地接过药, 动作流畅地替他涂抹起来。
这药确实好用,轻轻涂抹,脖子上的痕迹便迅速消失。
“这药叫什么名字?” 楚明筠的声音低沉, 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揉着宋清和的脖颈,他能感受到那微妙的温度和血管下有力的跳动。
“我不知。”宋清和回,心里也微妙地慌了起来。
楚明筠沉默片刻, 才缓缓问道:“江临给的?”
宋清和点了点头。他此刻也想明白了,大概是上次江临替他涂药时,无意中摸到了装名单的竹筒, 顺手改了名字。
楚明筠见他点头,涂药的动作忽然重了几分,指尖带着微微的怨气,像是恨不得掐死他。江临为什么要给宋清和这些药,他又如何不知?
“行了行了。” 宋清和忍不住皱眉,难受地喘了口气。
“那名单不是我改的。” 宋清和往后仰了仰,把自己的脖子解救了出来了。
宋清和实在受不了楚明筠这股不满但是不敢问的怨夫模样,主动招了。
“我也是刚知道他的真名。” 宋清和看着楚明筠的眼睛说道,“他给我涂药,自己顺手改了。”
刚说完,宋清和就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江临为什么要给他涂药……这其中的暧昧简直不言自明。
果然,脖子上楚明筠的手收得更紧了。
不至于……宋清和安慰自己,楚明筠应该不至于想要掐死我,真得不需要拔剑。
所幸,没几息,楚明筠的手悄然松开,转向了脖颈侧面,用微凉的手指给宋清和涂药。
“所以,是他拿错了东西,对吗?” 楚明筠不动声色的地问道。
宋清和点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然而,下一刻,楚明筠的脸忽然逼近,俊美的五官近在咫尺,他注视着宋清和,低声问道:“他为什么能打开你的乾坤袋?”
楚明筠知道答案,他偷听过宋清和和司徒云山谈话——宋清和和江临神交过。他人的乾坤袋并不能轻易打开,除了修为碾压、有血缘关系,就只有两人互换神魂烙印或者神交过了。
宋清和愣了一下,表情纠结,然后才挣扎着说道:“他……我……”
他实在说不出口。但凡两人此刻衣衫整齐,不是在床榻之上,他都能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可现在,楚明筠凌乱的衣襟下,微微起伏的胸膛还贴着他的手臂,这样的氛围让他实在无法坦然承认自己和江临神交过。
楚明筠也不追问,只是一边给宋清和涂药,一边看着宋清和的眼睛。美目含情,面带桃花。
宋清和越发窘迫,脸颊不受控地泛起了红晕。
“为何他行,我便不行?” 楚明筠低声问道。
他问得含糊,指向不明,但却直击宋清和的心口,让他尴尬得不轻。
“诶呀,这么晚了!”宋清和猛地掏出腰间的刻漏盘,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些,“我要迟到了!”
话音未落,他风风火火地跳下床,一弯腰,提着皂靴就要往外跑。
“回来!”楚明筠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宋清和的手腕,轻轻一带,宋清和便被重新拉回了床上。
楚明筠微微倾身,俯视着宋清和,语气低沉而坚定:“我也要能打开你的乾坤袋。”
这话无异于直接邀请宋清和神交,宋清和的耳朵瞬间红了一片。
但他最终只是佯装生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打趣:“楚少阁主富贵逼人,怎么还觊觎上我的乾坤袋了?”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你把乾坤袋打开给我予求予取才对。” 宋清和装作不忿。
楚明筠低下头,轻轻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含笑说道:“乐意之至。”
宋清和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脑袋瞬间热血上流,掀开楚明筠,一个鲤鱼打挺,三步并作两步,打开了房门冲了出去。
……
宋清和迟了点,萧清煜也没说什么,只是一边啧啧,一边扔给了他一颗琉光丹。
宋清和坦然接受。萧清煜收了楚明筠不少东西,替他给颗琉光丹是予九牛而取一毛。
整个炼丹的过程中都有工作日志,宋清和翻阅了萧清煜留下来的记录,检查了凌晨刚进炉丹药的情况,又清点了一遍原材料。
这丹房里的原料都是几个人从各自的乾坤袋里掏出来凑在一起的,数量参差不齐。核对之后,宋清和发现有几样材料已经不够用了。
川穹、天麻、雪莲、青灵草。这些都缺。宋清和一一记下。川穹和天麻倒是寻常之物,找其他人翻翻乾坤袋还能凑出一些。至于青灵草,这太素洞府里随处可见,不是问题。
可是……雪莲呢?在哪里能找到雪莲?如果找人送过来,一来二去要耽误不少时间。而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能不能找药王谷的人借一点?宋清和想道。他们随身应该带着不少药材。
他站在放雪莲的抽屉前盯了半晌,总觉得脑海里有什么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却怎么也抓不住。
抽屉里最后一朵雪莲大而洁白,散发着一股微不可查的寒意,茎秆上还带着些许新鲜的汁液,仿佛刚从极寒之地采摘而来。
这雪莲怎么没风干就放进来了?宋清和随后抓了张风符,和雪莲一起放进坛子里,留了个出口,等那雪莲风干。
看着坛子里的雪莲逐渐干瘪,宋清和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
这雪莲是秦铮送给他的!他被困太素洞府,秦铮带着一支雪莲,穿过了烦人的守门石,送到了宋清和的手里,给宋清和带来了一线生机。
这就是说,秘境里有雪莲!
宋清和大喜!连忙用思语联系了秦铮,约他在丹房见面。
不到一刻钟,秦铮就敲响了丹房的门,看着宋清和脸上带着过分灿烂的笑容,一副恭敬到近乎谄媚的模样。
“秦长老!” 宋清和小跑迎了上去,弯腰拱手,说话亲热极了,“许久未见,您身子骨还好吗?”
秦铮无语,昨天刚见,身子骨不可能不好。
“冒昧联系您,是弟子唐突了。” 宋清和立刻摆出了“自责”的模样,语气诚恳过头,“弟子本不敢打扰长老,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不得不请长老出山,还请长老海涵!”
秦铮莫名其妙看着他。昨天宋清和还是一副抵赖到底绝不相认的样子,如今怎么突然热情到过分了。秦铮自认只是失忆了,不是失了智,如何看不出宋清和的异常。
秦铮想要进屋,但宋清和微妙地转了个身子,挡住了他的路。
秦铮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有些不悦。宋清和一边谄媚至极,一边又不让他进屋,这是什么道理?
“找我做什么?” 秦铮问。
“长老是否还记得此物?” 宋清和拎出了一朵半干的雪莲。
秦铮不记得,但却认得。这花他在洞府的幻象中见过——自己带着雪莲进入洞府,将它交到宋清和手中。
秦铮点头。
“请问长老身上是否还有更多?” 宋清和问。
秦铮摇头。他是个剑修,没事携带雪莲干什么?要不是为了送给宋清和,他甚至都不会多看一眼这花。
“敢问长老是在何处发现此物?周围是否还有更多?” 宋清和眼神热切问道。
秦铮微微皱眉,沉默片刻。他失忆了,又怎会记得雪莲的采摘之地?
但宋清和还是眼神灼灼地看着他。
“不太记得。模模糊糊有些印象。” 秦铮含混说道。
“能否劳烦长老再为我寻来些?” 宋清和满面谄媚的笑意,“秦长老剑意凌然,御剑同风,片刻功夫便可以顺利返回。”
秦铮看着宋清和的样子,隐隐约约有点眼熟,觉得他之前也这么对自己说过话。
“你不去?” 秦铮问。
“弟子还需要看守丹炉。” 宋清和拜了一拜,语气里满是推诿,“况且弟子修为浅薄,也不是剑修,实在无法同行。”
“那我也不去。” 秦铮断然拒绝。
“此事关系到宗门存亡,秦长老既为我宗客座长老,自然当出一份力。” 宋清和循循善诱。
“我认不出来。” 秦铮指着那雪莲说道。“我失忆了,没见过新鲜的雪莲,只模模糊糊有个印象。”
这理由无可指摘,宋清和哑然。
“秦长老能否与萧师兄同去?” 宋清和不甘心试探道。
“萧师兄是谁?” 秦铮反问。
……又是熟悉的提问方式。宋清和叹了口气。
“不行。” 秦铮说道:“你以为剑修的剑谁都可以载吗?”
宋清和:“……不是吗?我搭过好几个剑修的剑。”
秦铮的脸色瞬间转黑,冷冷道:“那你便让其他剑修带你去吧。”
“秦长老!”宋清和连忙拉住秦铮的袖子,笑容里带着几分讨好,“劳烦长老带弟子前去采摘雪莲!”
秦铮低头看了一眼那抓着他袖子的手,又看了一眼宋清和满脸含笑的模样,心里莫名觉得与幻象中的画面重叠了几分。
“好。” 秦铮低声应道。
宋清和叫来了司徒云山,将丹房的事务交接给他,并简单交代了几句。司徒云山与药王谷的人交情更深,若是缺乏药材,他开口去借也更为方便。而宋清和则跟着秦铮离开,打算亲自去看看能否采摘到新的雪莲。
“要不要告诉明筠?”司徒云山问。
宋清和立刻摇头,语气果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要是知道了,我少不得又得哄他。”
而且,宋清和心里清楚,只有秦铮和楚明筠能带人穿过太素洞府的守门石。为了谨慎起见,两人中必须留一个在洞府内,万一出了意外,至少还能保证其他人不会被困在这里。
司徒云山沉吟片刻,点头表示同意。
就在宋清和准备招呼秦铮一同离开时,他一抬眼,竟看到秦铮正站在一旁,眉头微皱,目光落在不远处正在收拾东西的顾霁光身上。
“别看了,走了。” 宋清和冲秦铮说道,后者顺从转头。
两人穿过守门石,来到了外头逐渐解冻的瀑布前。飞瀑之下,寒气未散,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湿润的冷意。
“站好。” 秦铮低头吩咐。
宋清和低头,确认自己的两只脚都稳稳站在秦铮的破军剑上。他站在秦铮身后,学着秦铮的姿势,两脚摆出丁字,试图牢牢踩住剑身。他搭过隋长风的剑,也是这个姿势,没什么问题。
然而,秦铮只是轻轻一摆脚,剑身微微一颤,宋清和差点没站稳,险些被挤下去。
“站过来。”秦铮冷声说道,伸手拉住宋清和的胳膊,将他从剑尾拖到了自己面前。
“放不了脚。”宋清和低声嘟囔了一句,低着头试图再挪回原位。
“踩我脚上。”秦铮不容反驳,干脆搂住宋清和的腰,将他微微抱起,直接让宋清和的双脚落在了自己的脚背上。
宋清和一时间僵住了。他低着头,盯着自己踩在秦铮脚上的那双鞋,恨不得立刻缩回去。他心里暗骂自己一百万次。自作孽不可活!谁让你非要踩到他脚上!
第73章
当剑修真得有点爽。
宋清和抓着秦铮的胳膊, 目眩神迷地看着山壁与积雪不断靠近,而后又一闪而过,转瞬被甩在身后。
天际尽头, 一片苍茫的白色世界铺展,群山崒兀,雪岭连绵。破军剑划破长空, 剑光凌厉如虹,雪花被剑意激得四散, 宛如冰晶的流星雨。秦铮立于剑首, 身形挺拔如松,道袍猎猎翻飞。他表情冷峻,单手箍着宋清和的腰,另一只手虚虚护着他的头脸。
寒风刺面, 宋清和的脸颊隐隐生疼,冰凉的雪花贴在肌肤上瞬间融化, 他嗅着冰冷的空气,感觉心肺为之一净,顿觉天地宽广。
宋清和兴致颇高地说道:“我小时候读杜诗, 赴奉先县咏怀那首,印象最深的反而是中间两句:‘群冰从西下,极目高崒兀。疑是崆峒来, 恐触天柱折。’本以为此生不能见此景,没想到今日真得见了。”
剑飞得很快,宋清和说得困难, 秦铮听得费劲。而且,听得到,听不懂, 只能嗯一声了事。
宋清和本来还想说什么,一抬头,看到秦铮的神态,自知对牛弹琴,笑笑,没再说话。
破军剑一个急转,擦着山壁掠过,卷起无数冰屑,寒气直逼而来。宋清和脚下一滑,惊得连忙抓紧秦铮的袖子。秦铮低声道:“站稳。”手上的力道却再紧了几分,将他牢牢护住。
过了许久,宋清和终于又说话了。
“秦长老,我们飞了好久了,敢问你看到雪莲了吗?” 宋清和拽着秦铮的大臂,凑近他耳边,大声问道。寒风呼啸,冻得他脸颊发僵,连开口都觉得困难,只能尽可能地靠近秦铮。
他的话音一落,秦铮的身体猛地一颤,脚下的破军剑随之轻轻一抖,险些带偏了飞行的轨迹。宋清和被这一抖吓得立刻收紧了手,连忙稳住身形,却并未察觉到自己靠得更近了些。
秦铮却感受得一清二楚。宋清和的身子被风吹得微凉,但贴在他怀中的那点暖意却像火焰般灼得他心乱如麻。他搂着宋清和的手不由自主地又紧了几分,仿佛怕他被风吹走一般。
“尚未。” 秦铮沉声答道,声音冷淡,但搂着宋清和的手却越发用力,几乎将宋清和整个人牢牢地固定在自己怀里。从小腿到大腿,再到腹部,胸口,那轻微的挣扎与贴合的触感让他的心神再难完全集中,所有接触的地方都传来一阵微妙的酥麻感,叫他连目力与神识都似乎迟钝了几分。
雪莲……雪莲在哪?秦铮的眉头紧皱,试图将思绪拉回正轨,但视线扫过的尽是茫茫冰雪,连半点雪莲的影子都没有。他根本不记得那朵雪莲的具体位置,那小花通体洁白,隐没在这无边风雪里。秦铮找着雪莲,但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回了怀中人冻得发红的侧脸。
风雪将宋清和的面颊吹得微微泛冷,但那双眼睛却依然清亮,带着点不耐,似乎正在等着他的回答。秦铮喉头微动,强行将心猿意马的思绪压下,语气依旧冷淡:“再找一会。”
“再找一会?” 宋清和略微皱眉,强忍寒意道:“我怎么觉得……我们好像飞过这片地方了?”
秦铮一震,抿紧了唇,心中的懊恼与隐秘的不安交织。他确实不认路,但这话如何能在宋清和面前说出口?他本想再绕一圈试试,等找到雪莲时自然可以掩盖过去,但怀中人那带着几分怀疑的语气却让他心头发紧。
终于,等到第三次飞过同一片岩壁时,宋清和再也忍不住,指着那熟悉的冰壁,语气透着些许无奈:“秦长老,你是不是不认路?”
宋清和不得不开口了,他得下来走两步。他的腰腹一直微微后仰,避开戳着自己腹部的东西,整个人已经绷紧许久,再也忍不了了。
“秦长老,歇歇吧。” 宋清和开口,带着些祈求。
破军剑微微一抖,宋清和下意识抓得更紧,整个人更贴在了秦铮怀里。他的手指被冻得发僵,却仍死死攀着秦铮的肩膀,生怕一个不小心掉下去。
秦铮一时耳热,脑袋里忽然浮现出一段回忆——
温泉氤氲的水汽中,宋清和双颊染着薄红,柔若无骨地趴在他怀里,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狡黠笑意的脸,此刻却显得柔和又脆弱。他喊着“夫君”,声音低低的,像是在撒娇,“夫君,歇歇吧……”
而现在——
风雪中,宋清和冻得脸颊发红,语气里带着疲惫和几分无奈,但偏偏,那句“歇歇吧”像是来自记忆深处的呼唤,与温泉中的声音重叠,直直撞进秦铮的心里。
秦铮喉头微动,稍稍低下头,看向自己怀中的宋清和。此刻的宋清和正微微仰起头,目光透着些许疑惑,似乎在等他回答。
他的睫毛上有些小小的冰棱。
“叫夫君。”他低声开口,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低哑。
宋清和大骇,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仔细观察秦铮的神情。
风雪愈发凛冽,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破军剑的剑光和两人对峙的气息。宋清和的后背被寒风吹得发凉,而胸口的心跳却快得有些失控。
张符阳你个臭道士!你到底有没有一句准话?!秦铮是真的失忆了吗?你说清楚啊!
宋清和心下紧张,面上却立刻堆起了谄媚的笑容:“秦长老如此要求,清和自是不能拒绝。但合欢宗门规严厉,门人之间不能如此相称。” 他语气恭敬,话语滴水不漏。这门规当然是假的。
秦铮沉默了几息,说道:“那我便离开合欢宗。”
“……”宋清和瞬间哽住,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裂开了。他花了大心思才让秦铮当上合欢宗的镇山大能,成为宗门的依仗,怎么能让这个人说走就走?!
“秦长老莫要为难弟子。”宋清和脸上表情要笑不笑,让秦铮莫名火起。
“抓紧,我送你回去。” 秦铮作势掉头。
宋清和急了,连忙抓住秦铮的胳膊,试图阻止他的动作:“秦长老,”他声音放软,语气带着明显的哄意,“夫君哪是能随意叫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六礼不结道侣,如何能随便叫人夫君?”
秦铮略微怪异地低头看了一眼宋清和,问道:“你有父母?”
宋清和咬着牙摇头。
秦铮语气冷淡而笃定:“我是长老,你是弟子,我同意了。”
宋清和:“……”
“六礼出了秘境补给你。”秦铮继续说道,目光直视宋清和,“叫吧。”
先前,他可以随便叫秦铮“夫君”,是因为他已经下定决心和楚明筠一刀两断了。但是现在……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攀着秦铮袖子的手,心里却浮现出另一双手——那双手总是握着符笔,轻轻抚过他的鬓发,带着一丝温柔的凉意。
宋清和咬了咬牙,把自己狠狠骂了一遍。
“铮哥,别这样。” 宋清和终于妥协了点,最少没再叫秦长老。
秦铮微微一顿,低头看着宋清和,目光沉沉。他抿着唇,像是在思索什么,又像是在压抑什么情绪。片刻后,他只是淡淡道:“嗯。”声音低哑,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寒风骤然大作,卷起大片雪尘,像是要将天地都撕裂一般。破军剑微微一颤,剑光在风雪中幽幽闪动,映得秦铮的目光越发深沉。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就近找了个山头,将破军剑在雪地上一顿,把宋清和放了下来。
宋清和长出了一口气,双脚刚一触地,便觉得浑身的寒意刺骨。他跺了跺脚,环顾四周,发现山头上风雪稍缓,竟然还有一处平坦的岩石,勉强可以歇脚。
暂时安全了。宋清和心里一松,抬眼看向秦铮,见他正背对着自己,似乎在观察什么。
“那是雪莲吗?” 秦铮忽然指着远处的一片银白说道。
宋清和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先是只看到茫茫风雪,但仔细凝神一看,才隐约在一处陡峭的岩壁裂缝中,捕捉到了一抹异样的光。那光柔和而静谧,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寒意都被它融化,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真的是雪莲!”宋清和低声喃喃,眼中闪过一丝惊叹。
那朵雪莲生长在险峻的冰崖间,洁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如同用最纯净的冰晶雕琢而成。每一片花瓣的边缘都带着细微的银光,在风雪中微微颤动,仿佛一只振翅欲飞的蝶。花蕊处透出一抹淡淡的金色光晕,宛若一盏燃烧着的微型灯火,将周围的寒气驱散,显得格外神圣而不可侵犯。
宋清和恍惚间叹道:“美极了,难以言喻,不可方物。”
秦铮在旁边点头:“这种花正好配你。”
宋清和猝不及防老脸一红,连忙转移话题道:“铮哥,你是真的不认路吗?怎么一下来就看到雪莲了。这运气也太好了!”
秦铮看了一眼宋清和,语气平静说道:“是的,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宋清和羡慕嫉妒恨,他是知名运气差到爆炸选手。但凡他有丝毫侥幸和犹豫,就一定会出差错暴雷。而眼前这人,不光是有顶级天赋,还在自认运气超好,简直让人恨得牙痒痒。
看着宋清和脸上神情变了几次,秦铮这才说道:“剑修自恃天赋根骨者甚多,但非不畏寒暑日复一日者,不得到元婴。非有运气加身,灵光一点,则难以到化神。”
宋清和点了点头。
“天赋只是最基本的东西,还需要专注、日复一日的练习,以及极佳的运气,才能让你们把我捧成神州第一剑。” 秦铮总结道。
宋清和一边装作受教,一边远远看着那雪莲,但是听到秦铮说什么神州第一剑,还是心虚了一下。谁不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宋清和给合欢宗是找了个好助力,但这对秦铮本人可没什么帮助。
“所以我特别好奇,这天命之运灵光一点,是来自何处?” 秦铮忽然伸手掰过了宋清和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宋清和的下巴被秦铮掰了过去,抬眼便对上了那双深黑的瞳眸。那目光像极了一柄藏锋的剑,凌厉中透着冷意,叫人不敢直视。
秦铮顿了顿,接着问到:“清和可知我是遇到了什么机缘?”
宋清和:“……”
你也学会绕着弯子说话了?还会套话?秦道君的记忆加到了智商上吗?什么机缘不机缘的,我两哐哐哐一顿双修,我打坐起来你就化神了,我还想知道是什么机缘呢?!难道我不想化神吗?
但宋清和只是谄媚一笑,说道:“铮哥你神通广大,你的机缘我如何得知?我想大概是天道垂怜三清偏爱吧。”
秦铮看了宋清和半晌,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但是,秦铮最终只是放开了手,低声道:“我会等到你想说的。”
寒风还在吹,但宋清和的背上已经渗出了一层汗。此刻秦铮忽然放开他,那阵风吹了过来,让宋清和又打了个寒颤。
“你要多少?” 秦铮问道。
秦铮站在雪地中,黑衣被风雪打得发白,整个人却如一座山般稳固。他的肤色被寒风吹得更深,而鼻尖和耳廓却微微泛红,显得并不狼狈,反而有种习武者特有的坚韧。
宋清和的心奇异地柔软了一下,然后说道:“有多少要多少。”
秦铮又重新踏上了破军剑,朝着那陡峭的崖壁飞了过去。
宋清和看着秦铮在崖壁间悬停,然后摘了一朵雪莲,又一朵,异常满意。
然而,没过多久,宋清和就听到山谷那边传来了说话之声,隐隐透着几分敌意。风雪中,似乎还有几道模糊的身影正快速接近。
第74章
宋清和整个人紧绷起来, 寒风刮得他脸颊生疼,手心微微冒汗。然而,秦铮依旧从容不迫, 远远悬浮在崖壁旁,摘着雪莲,毫无紧张之意。
风雪中, 模糊的声音逐渐清晰。宋清和警觉地侧耳,心中盘算着要不要先找个地方藏起来——以示对来人的“尊重”。
可听了几句, 那声音竟隐隐透着熟悉。他怔了一下, 眉头微松,抬眼望去。果然,漫天风雪中几道模糊的身影逐渐显现,裹着斗篷, 脚步稳健。
领头的那人身姿修长,黑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宋清和的心顿时一颤, 呼吸也微微一滞。
江临。
他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眼中浮现出一丝轻松的笑意。可那笑容很快僵住,脑海中浮现出上次见面的情景——那几乎撕破脸皮的对峙, 江临眼中的冷漠与决绝,仍旧像一根刺扎在心口。
宋清和的心揪了起来,笑意消散。
江临的目光也落了过来。
风雪间, 两双眼睛隔空对上。四周的呼啸声仿佛都被瞬间抽空,天地静谧得只剩下彼此的存在。
可就在宋清和以为江临的目光会如记忆中那般冷硬时,却怔住了。江临的眼神里不再是冷漠, 而是带着一丝炙热的情绪,像是庆幸,又像是压抑了许久的依恋。
那目光像火焰一般, 直接穿透了风雪,也融化了宋清和心底的寒意。他的胸口一暖,却又慌乱地伸手拍了拍自己冻僵的脸,挤出一个笑容。
江临远远看着他,嘴角也缓缓勾起了一抹笑意,带着些许疲惫,但又夹杂着一种宛如释然的情绪。
然后,江临忽然动了。
他几乎是跑了起来,脚步在雪地上拉出一道直线,带起片片雪尘。那冷静克制的气质似乎在这一刻彻底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急切的、不容错过的情感。
宋清和愣了一下,看着江临朝自己奔来的身影,情不自禁地抬脚迎了几步。等他回过神时,整个人已经被江临一把搂进了怀里。
江临的怀抱带着风雪的寒意,却又让人感到莫名的炙热。他的手臂紧紧箍着宋清和,把他整个人揽进了自己的斗篷里,像是生怕一松手,对方就会被风雪卷走。
“没想到此生还能见到你。”江临的声音低哑,透着些许轻颤,却又带着无法掩饰的庆幸。
宋清和也有点莫名激动,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江临,还是如此激动的江临。他还是第一看到江临近乎失态地举止。
宋清和顺势抱住了江临,安抚似抚摸他温暖而宽阔的背。江临身上的温度透过外袍传递过来,让他冻僵的指尖终于恢复了些知觉,连带着心也一起暖了几分。
他低下头,轻轻贴上宋清和冻得通红的脸,低声说道:“怎么总穿这么少?”
说着,他的手覆上宋清和冻僵的耳朵,轻轻揉了揉,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在呵护什么易碎的珍宝。
宋清和有点不好意思,小声嘟囔:“没那么夸张……”可他嘴上这么说,手却乖乖地被江临握着,按在了他的心口。
江临的声音低哑而笃定:“暖暖。”
“冻坏了小宋大夫,药王谷该找我麻烦了。” 江临拢住了自己的斗篷。
宋清和微怔了一下,先为那个药王谷感到莫名其妙,但终究没再挣扎,任由江临握着自己的手,感受着那心口传来的热度,连带着自己心底也暖了几分。
就在这温情的瞬间,一道冷冷的声音破开了风雪。
“放开他。”秦铮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意。他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小袋子,里面塞满了刚刚采下的雪莲,御剑落在几步之外。
秦铮的目光扫过两人相拥的画面,眉头微皱,脸上露出几分不悦。他没察觉到杀意,本以为这几个人不过是些普通修士,没什么威胁,谁想到一个不留神,居然让这个人和宋清和抱在了一起。
大片雪花飘落,两人依偎的身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刺眼。
“这人是谁?”秦铮冷冷问宋清和。
宋清和抬头看了秦铮一眼,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宋清和的手伸进了乾坤袋摸索了起来,他的动作快得几乎要打结,指尖冰凉,掌心确有隐隐的汗意。
秦铮在幻象中看到过他和江临双修,他不能让秦铮看到江临的脸,绝对不能。
他心跳极快,终于摸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立刻掏了出来,结结实实盖在了江临的脸上。
江临微微一愣,却没有阻止,只是低头看着宋清和,目光了然,神情复杂。
宋清和调整了一下面具的位置,满意地看着江临那张俊美的脸瞬间变得平平无奇——这是他从万流生那里要来的面具,原本是拿来玩玩,没想到居然派上了用场。
“这人是谁?”秦铮又问了一遍。
“我朋友。”宋清和慢吞吞地让开一点身体,露出了江临的“新面貌”,一本正经地说道,“看我冷,帮我暖暖。”
秦铮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他沉默了片刻,随即问道:“你冷?”
“你冷什么?”秦铮皱眉看着他,语气里多了几分疑惑,“这里冷吗?”
宋清和:“……”
你纯阳之身,你满身罡气,你是剑修,你牛,你厉害,你不冷,成了吧?我们普通人有冷的权利吧?我不冻死算好的了,我冷冷都不行了?
秦铮的目光在他和江临之间转了转,忍住了上手分开那两人的欲望,最终淡淡地开口:“既然你冷,那我们回去吧。”
秦铮不喜欢宋清和和其他人那么抱着,从腿到躯干,紧紧贴在一起。
江临也不喜欢秦铮。虽然他曾经亲口说过让宋清和跟好了秦铮。
“小宋大夫来这里干什么?” 江临忽然说道,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好能让赶来的部下们听到。
“采药,雪莲。” 宋清和指了指秦铮手里的那个袋子。
“你也来找雪莲的啊!” 德吉央金冒了出来,语气轻快,“快分我一点!” 江临转过头瞥了她一眼,德吉央金稍微缩了缩头,但是还是盯着秦铮的那个袋子。
宋清和看了一眼秦铮,秦铮不知道是没看懂,还是不在意,没说话。
“小宋大夫、秦真人,请问能分我们一些雪莲吗?” 左河走了上来,冲着秦铮和宋清和都拱了拱手。
“我那同伴愚笨,不会御剑飞行,不似道君仙法高明。如果可以,我们愿意以其他灵药进行交换。”左河指了指最后的康勒赫说道。
秦铮盯着康勒赫看了一会,终于转过头对左河说道:“可以给你们,但我要和他打一场。”
康勒赫颇为激动,立刻就说自己愿意。可左河下意识摇头,但是看忽然变了面皮的江临不动声色微微点了点头,便也只能忍辱负重点头同意。
“秦真人。” 江临忽然出声,对着秦铮说道:“我等皆瞻仰了秦真人渡劫之风貌。秦真人的剑意,实在令人叹服。今日能与秦真人切磋,康勒赫必将得益匪浅——只盼秦真人能手下留情,莫让他失了性命。”
“我们自封灵力,只看剑招。” 秦铮点头应允。
比试定在两个时辰后,秦铮又踩着飞剑去崖壁间寻找雪莲。宋清和和江临一行人一起先去暖和一些的山谷里等他。
江临把自己的斗篷塞给了宋清和,牵着他的手走在其他人后面。
上次宋清和和江临不欢而散,刚刚一见之下,江临仿佛完全没有在意,冲上来就抱住了宋清和。但现在,宋清和又有点不知说什么是好了。
想了半天,宋清和才对着江临说道:“你们找雪莲干什么?”
走在前面的德吉央金回头,冲宋清和一笑,扔了个东西过来。宋清和本能接住,打开一看,略微惊讶,呼道:“延年回春丹?!”
药瓶中的丹药闪动着赤黑相间的符箓光芒,正是宋清和做梦都想研制成功的延年回春丹。
他转头看江临,江临自己撕掉了那假面,和宋清和对视。
“哪来的?” 宋清和问道,然后立刻反应了过来:“楚修广的?” 从楚明箬带着楚修广的头颅回到太素洞府之时起,他就疑心这是江临的安排。
江临点头。
宋清和对着那丹药看了又看,还是闭了闭眼,扔回给了德吉央金。
反而是江临呆了一瞬,问道宋清和:“你不要?”
宋清和愣住:“给我的?”
江临:“当然。”
宋清和之前和江临决裂,选择楚明筠的重要理由便是那颗延年回春丹。他只有听从楚修元的话,跟楚明筠缔结婚约,楚修元愿意把那颗延年回春丹送给合欢宗,保住宗主慕云白的性命。
没想到江临给了他一颗。
德吉央金又把那个药瓶扔了回来,宋清和接住了,捏在手上,不知作何感想。
宋清和看着手里的丹药,喉头发紧。一个月前,他为了这丹药费尽心思,可如今却被江临轻描淡写地递到他手里。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狼狈,又如此矛盾。
“你们便不用吗?” 宋清和艰难说道。
江临傲然一笑,道:“我们又不是垂死之人,还有几百年寿数,要这个干吗?”
“再说……”江临止住了话头。再说他们能不能活着离开这个秘境还是两说。
宋清和没注意到他的犹豫,他拿着那药,还是焦心,感觉药瓶烫手。
宋清和还是不安心,问道:“你们采雪莲不是为了要研制这延年回春丹吗?我把这丹药拿走了,你们怎么办?”
德吉央金转过来,倒着身子走,对着宋清和说道:“我们问楚修广了,没什么人见过这丹药,我们找点相似的药材,大差不差弄上几颗,足够哄人了。”
宋清和问:“那如何取信于人呢?”
德吉央金微妙地笑了下,说道:“我们有楚修广的所有手指头,和天符阁阁主印。”
宋清和皱着眉头,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德吉央金看他这个表情,被逗乐了,哈哈大笑,手摸上腰间的乾坤袋,好像要真掏出个手指头扔出来给他看一样。
宋清和灵活一转,藏在了江临身后。然后看着德吉央金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转过去规规矩矩走路了。
江临回头,看了眼身后宋清和,对方正用一种说不清是感动还是恐惧的神情看着他。他的手紧紧捏着那药瓶,指尖微微泛白,像是害怕失去,又像是害怕接受。
风雪呼啸,白茫茫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两人。江临盯着宋清和的脸,目光在他微微泛红的眼尾和冻得发白的嘴唇上游移。他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宋清和的手腕,像是想要克制住什么。可风雪呼啸,心底那根紧绷的弦却突然断了。
“宋清和。”江临低声唤他,然后把他猛然拉进了怀中。
斗篷翻动,裹住了两人。江临的动作急切而又毫不犹豫,他的手臂紧紧箍住宋清和,像是要将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他低头,额头轻轻抵住宋清和的,雪花落在两人交叠的呼吸间,瞬间化作水珠。
“清和……”江临喃喃低语,声音被风雪撕碎,却带着一股压抑的情感,炽热得让宋清和不知所措。
然后,他吻了上去。
这个吻带着风雪的寒意,却又炙热得像火焰,瞬间点燃了宋清和所有的感官。江临的唇贴上他的,动作急切又小心,像是要将所有的思念都传递给他,又像是害怕惊动了什么易碎的东西。
宋清和怔了一下,心跳快得几乎要掩盖风雪声。他本能地想要挣开,可江临扣着他的手臂,力道不容拒绝。他最终只是轻轻抬起手,按在江临宽厚的肩膀上,似推非推。
斗篷下的空间狭小而温暖,宋清和被紧紧拥在江临怀中,鼻尖萦绕着江临身上的气息。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风雪的呼啸和自己的心跳声。
江临的吻带着一股无法克制的情感,炽热而又缠绵,毫无章法,却让人无法抗拒。他的手从宋清和的后背滑到侧腰,紧紧地将他按在怀里。
过了许久。
“对不起。”江临才放开了宋清和,眼睛微红,带着些难得的懊恼地说道:“我也不想这样。”
宋清和体贴一笑,替他拂去了头顶的几篇雪花,然后问到:“你为什么没想到此生还会见到我?”
江临僵硬了一下,想要抽身离去,退回到雪地间,却被宋清和按在了那温暖的斗篷里。
“你放我走,让我找秦铮,杀了楚修广,找延年回春丹。” 宋清和声音平稳,对着江临说道:“你到底知道了什么?又要做什么?”
江临盯着他水淋淋的嘴唇看了一会,又亲了一下,说话间却全是抗拒:“我的事情,不牢你挂心。”
宋清和和江临额头相抵,叹了口气,说道:“你不能带我回甘州拜祭了是吗?”
江临怔住了,细碎的雪花落在他的发梢,却被他身上涌动的热气蒸得无影无踪。他的目光微微闪动,似乎想要开口,却最终只是沉默。
第75章
宋清和冷静地看着江临。
江临总是举重若轻, 游刃有余的。即便身负血海深仇,即便强敌环伺,他依然能从容不迫地谋划一切。他带着寥寥几人, 便能将天符阁和合欢宗几十个修士逼入绝境,仿佛任何局势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
而现在的江临,依然算不上狼狈。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重, 眼底的深思更甚。他想得更多了,担得更多了, 似乎也决意付出更多。
风雪呼啸中, 两人对视,谁都没有先开口。
过了许久,江临终于微微别开了头,避开了宋清和的目光。
宋清和觉得有些好笑——这次居然是江临先移开视线。
“林述彝, 看着我。”宋清和抬手,用力将江临的头掰了回来, 两人再次四目相对。
江临的呼吸瞬间一窒。
听到这个早已被他丢在记忆深处的名字,他的瞳孔微微一缩,随即缓缓闭上了眼睛, 像是拒绝再与宋清和对视,也像是在逃避什么。
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带着风雪的寒意, 却又隐隐透着炙热的温度。
但江临依然沉默。
“怎么?不能叫吗?”宋清和盯着他,声音逐渐低沉,透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怒火, “你留着这个名字,是想让我给你写悼文用的?”
江临的肩膀微不可察地一颤,但依旧没有回应。
宋清和咬了咬牙, 恶狠狠地补了一句:“我才不写呢!我们什么关系?我有什么资格?”
江临还是没说话,像是一只沉默的蚌。
宋清和微微分神,想到,我像螃蟹你像蚌,嗯,河鲜双拼。他又把自己想笑了,气氛一下子严肃不起来了。
“我不会亲你的。” 宋清和微微撇头,礼貌拒绝了又想用嘴唇堵住自己的话的江临。
“是楚明箬对不对?”宋清和冷冷盯着他,声音低沉,“她告诉你陶真人是幕后凶手,对吗?”
他顿了顿,呼吸急促:“林述彝,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去杀陶仲文?!”
江临还是沉默不语。
宋清和的心跳得更快了,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他猛地抓住江临的衣襟,声音急促又低哑:“别去!陶真人是幕后凶手这件事是假的,是我骗楚明箬的……是我用牵机惑她的!没有这回事!听到了吗!”
江临看他一脸紧张的样子,忽然轻声笑了出来。
“你现在用牵机不会……” 江临的语调带着几分玩味,“情难自已了?”
“……”宋清和觉得自己都多余搭理江临,他爱活活不爱活死。
“听到了吧,假的!别去!” 宋清和没理江临的话,拉着江临的领子,把他几乎提了起来。
“你胆子真的变大了。” 江临的声音里还带着笑意。“又恃宠而骄了?”
宋清和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这人正事一句不说,屁话倒是一箩筐。
“你还有其他信息来源是吧?”宋清和烦躁地把江临放了下来,在他面前来回踱步,像一只困在雪地里的小兽。
走了三四步,他忽然停下,猛地转头盯着江临:“陶真人真是当年的幕后凶手?”他咬住这个问题不放,因为刚刚江临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显然其中有猫腻。
江临背着手,看他急得走来走去,只觉得好笑。
宋清和转过头,正好对上江临带着笑意的眼神,心里莫名燃起了一股恶意。他忽然生出一个歹毒的主意。
“你可不能杀陶真人。”宋清和站定,对着江临认真说道:“陶真人是我的媒人呢。”
江临微微偏头,显然被这句离题千里的话弄得一愣。
宋清和绽出一个满是恶意的笑容,语气里透着轻快的恶作剧:“陶真人亲自给我和楚明筠定了婚约。”
“婚约?” 江临开口问道,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好歹等陶真人看着我们成亲了,你再动手啊。”宋清和故意装出一副困扰之极的模样,仿佛真的在为这个“婚约”烦恼。
江临的脸上那抹淡淡的笑意渐渐敛去,重新恢复了蚌精般的平静,整个人又变得不动声色了。
宋清和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有些挫败。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发出一声意味复杂的叹息,最终退了一步,语气低了下来:“我能帮你做什么?”
江临低头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声音低沉而又缓慢:“请小宋大夫帮我照顾好清和。”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忽然击中了宋清和。他心头一片雪亮,盯着江临,语气微微发紧:“岳灵芝是你什么人?”
江临的笑容微微一僵,眼神像是掠过一丝波动。
“我第一次见面说自己是邛崃药王谷之人,你才抬头看我。你说自己的母亲和邛崃药王谷略有渊源。”宋清和的记性极佳,之前没注意到的细节纷纷涌入脑海。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语速极快,像是逼着自己说出真相。
“你喜欢用药王谷开玩笑,说过我医者不自已,还叫我小宋大夫。”宋清和盯着江临,眼中带着大获全胜的笑意,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他的秘密揭穿。
“岳灵芝第一次见到楚明筠,就非常讨厌他。医者仁心,药王谷从不拒诊,她这个态度,大半是为你或者你母亲鸣不平。”宋清和声音越发笃定。
“我刚刚就特别好奇,你们怎么知道仿制延年回春丹需要雪莲?”宋清和越说越兴奋,语速越来越快,像是解开了一道复杂的谜题:“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我、我师尊、师叔、秦铮,还有刚刚师尊请来常驻的岳灵芝女医仙。”
“她刚刚通知你,是吗?”宋清和问道,目光紧紧锁住江临,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江临依旧沉默着,目光深不见底。
“你为什么不迟点再来采雪莲?为什么采雪莲需要你亲自来?”宋清和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最后像叹息般喃喃说道:“你想见我。”
江临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击中了什么。他依然没说话,但那瞬间的沉默于宋清和而言,已经是最清晰的回答。
宋清和盯着他,嘴唇微微发抖,像是逼着自己继续往下说:“你觉得这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我了,是吗?”
江临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但很快消失。他忽然轻轻鼓起掌,语气带着一丝微妙的赞赏:“非常精彩。”
宋清和愣了一下,随即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荒诞。他的眼神从锐利变得疲惫,声音里透出一丝压抑的怒意:“江临,你到底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江临微微一笑,笑意中夹杂着一丝刻薄,开口道:“宋清和,你有点脑子。谁会把复仇计划告诉仇人的未婚夫?”
宋清和一瞬间哑然,像是被一记闷锤砸中。他盯着江临,眼里的震惊渐渐被怒火取代。
“林述彝!”他咬着牙,声音低沉而危险。
他忽然手指利落地解开江临披在他身上的斗篷,用力扯下来,重重甩在地上,像是要把这一切的荒唐都狠狠摔碎。
“我不会给你写悼文的!”宋清和盯着他,声音冰冷。
说完,宋清和转身就走,追着远处的德吉央金等人离开来了。
江临在原地站了一会,捡起了那个还带着宋清和体温的斗篷。他低头看着斗篷,手指微微收紧,像是想要牢牢攥住什么。他将头埋在其中,鼻尖贴着那微弱的温度,停顿了几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自嘲、眷恋、不甘,交织成一片深沉的漩涡。
许久,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斗篷放回了乾坤袋中,脸上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情绪从未存在过。
宋清和走得急,心跳更快了,但思绪却逐渐冷静了下来。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像是在克制什么,最终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情绪压了下去。
他看着前方的左河、康勒赫和德吉央金三人,心里有了主意。
就算江临身怀死志心机深沉,但他的部下们可未必。
“康勒赫!” 宋清和嗓音清脆,冲着不远处的那个大个叫到。
康勒赫回过了头。
“你的新剑好使吗?” 宋清和脆生生问道。
康勒赫一听这话,立刻就激动起来了。他大声抱怨道:“楚明筠那狗娘养的故意弄坏我的剑,备用的配剑又破又钝,能用就不错了!”
宋清和担忧地看着他,问:“那你待会和秦铮比试岂不是很吃亏?”
康勒赫闻言一愣,随即哈哈一笑:“秦铮用长剑,我用重剑。他修为确实比我高,但论招数,我未必会输给他!”
宋清和不住点头,然后——
“可惜你这等英雄,就要死在这秘境里了。” 宋清和小嘴一张,说话难听极了。
康勒赫急了,刚想理论,就听到左河轻轻咳嗽了一声,其他人立刻安静下来。
左河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康勒赫的肩膀,对他说道:“我说过了,合欢宗的人玩你,连小拇指都不用。”
康勒赫还没意识到被戏弄,左河已经对上宋清和的目光,直接问道:“你想知道什么?直说吧。”
宋清和也不含糊,直接问道:“你们是想杀陶仲文吗?”
左河点头。
“陶仲文在秘境里?” 宋清和继续问。
左河想了想,说道:“现在还不在。”
“你们有几分把握?” 宋清和追问。
左河苦笑了一声,说道:“半分也无。”
“半分也无?” 宋清和大骇。这些人对秦铮实打实的化神期剑修尚且没有恐惧,怎么对一个丹修反而如此忌惮。
“东家的目标原来是楚修元。” 左河捡了点能说的内容说道:“我们打算先抓楚明筠,钓出楚修元,一举歼之。”
“我们做过无数演练。”左河说道:“在秘境内的、秘境外的,楚明筠是活得是死的还是半死不活的,楚修元一个人来还是带着一群人来,我们都设想过了。”
“但没想到要调转刀头,朝着陶仲文去了。” 左河苦笑。“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哪里来的把握之说。”
宋清和盯着左河,问出了那个关键的问题:“为什么刀子要朝陶仲文去?”
左河看着宋清和的脸,宋清和坦率回望。
“东家没告诉你?” 左河问。
“你也想我看着他死?” 宋清和反问。
左河又更仔细看着宋清和,露出了饶有兴味的笑容:“合欢宗的人不是双修完就踹了人跑路吗?你这么情深义重啊?”
宋清和面色沉了沉,没说话,继续看着他。
“看来阿日娜要把卖身契还回来了。” 旁边的德吉央金忽然感叹了一声。左河看她一眼,德吉央金自动闭嘴,目光转开,仔细看起了路边的石头。
左河回头看了看,发现江临还没有赶上来,大声说道:“这事你得问东家!”
然后他靠近了宋清和,极为小声说了句:“楚明箬身上带着林毓渊当年的日记。”
第76章
林毓渊的日记里写了什么?宋清和转头盯着左河, 等他继续说。
“他没告诉我们。”左河又回头看了一眼,确认江临没有跟上,这才压低声音说道:“东家一向不瞒着我们, 可这次……那日记里肯定有问题。”
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沉,却像在压抑着什么情绪。左河顿了顿,目光闪烁了一下, 继续道:“东家和楚明箬一起看了半宿,哭的哭, 叹的叹。然后就告诉我们, 目标要改了。”
宋清和眉头微皱,目光沉沉落在左河脸上。左河与他对视,神色坦荡,没有半点作伪的迹象。
“你劝劝他吧。”左河又往后看了一眼, 像是怕江临随时会出现。他叹了口气,闭紧了嘴, 不再多说。
宋清和没有答话,心中却掀起了涟漪。日记里到底写了什么?
楚明筠手里有林毓渊的半卷日记,那日记把他引到了太素洞府。而楚明箬……显然是被林毓渊关在太素秘境的。难道林毓渊是想通过这日记, 引着楚明筠去救楚明箬?
宋清和又想起了秘境里那段幻象。林毓渊提到了江临,他对楚明箬说,你江叔的儿子已经结金丹了, 下次秘境就能找到你了。
——宋清和忽然灵光一现,发现了不对之处。
楚明筠来这秘境,一方面是奉了陶真人之命, 要接近自己;另一方面,却是因为林毓渊留下的那半卷日记。这两件事,都是极为隐秘的机密, 知情者寥寥无几。
而江临呢?他来这秘境的目标是楚明筠……可江临是如何得知楚明筠会来秘境的?是天符阁有他的暗桩?还是……这也是林毓渊的安排?
宋清和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心中升起一阵细微的不安,隐隐有了个猜想。林毓渊把楚明箬关在了太素洞府中,然后找了楚明筠六十年后来救她,再通过楚明筠,吸引江临过来。
林毓渊要做什么?宋清和心里一片混乱。
他跟着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目光散乱,心里却翻江倒海。
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宋清和试图劝服自己。出了秘境,我和这两个人都一拍两散,他们爱干嘛干嘛。你们林氏后人就算有惊天的秘密,又和我一个合欢宗的小弟子有什么关系?
可话虽如此,宋清和隐隐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容易置身事外——
宋清和忽然就想起了陶真人的视线。藏在斗篷和黑纱之下,透过泥人透出的,神秘莫测的眼神。
陶真人怎么会看上我?
是因为纯阴之身吗?宋清和开始自省。但纯阴之身可比纯阳之身好找多了,没必要啊。纯阳之身因为地支中藏干的问题,比纯阴之身足足少了十二分之十。换句话说,纯阴之身是纯阳之身的五倍之多。
那是因为什么……?宋清和努力回忆,却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被陶真人盯上。
确实,宋清和自认长得不赖情商颇高修为凑活,但萧清煜不是吗?合欢宗其他人不是吗?
他越想越觉得头大,索性一甩袖子,把这些烦人的念头都抛到脑后。
江临心机深沉,守口如瓶,左河一无所知……
但——
楚明箬脑袋简简单单,多说几句,一定能把她知道的全掏出来。
岳灵芝脾气直爽嫉恶如仇,多聊两次,能让她把隐藏的都说出来。
宋清和咬了咬牙,心里暗暗下了决心——等他问清楚,搞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他立刻就跑,绝对不再和这些人多做纠缠。
可跑得掉吗?
脚下的路似乎又深了一分。宋清和一个不留神,差点踩空摔倒,还好被人扶了一把。他转过头去,正对上江临温和的笑脸。
宋清和愣了一下,随即恶声恶气地说道:“不想死就把面具带上。”
江临闻言,没有丝毫犹豫,松开了他的胳膊,从乾坤袋里取出那张面具,紧紧贴在了脸上。
宋清和看着他乖乖戴上面具,心里的恶意暴涨。他凑近江临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你知道你为什么要带面具吗?太素洞府有幻象,记录了我们双修的样子。”
他轻轻笑了一声,果不其然地看着江临整个人僵硬了起来。
江临这个人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但在某些时候却又守着些奇怪的礼节。宋清和还记得他们第一次双修时,江临居然一本正经地用“父母之言媒妁之命”来推脱。既然这人这么守礼……
林述彝啊林述彝,你别怪我。
宋清和继续用气声说道:“被秦铮看到啦。”
江临的手一顿,但依然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
宋清和的笑容更加恶毒,他用气声在江临耳边说道:“他恨不得杀了你。”
江临依然一言不发,目光冷漠,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宋清和盯着他的背影,胸口的情绪像是要炸开一样。他不知道是对江临的隐瞒感到愤怒,还是对江临的沉默感到绝望。他突然觉得,江临的冷漠像一堵无形的墙,把他挡在外面,怎么撞都撞不破。
于是,他选择了更恶毒的方式。
“然后你猜……发生了什么呢?”宋清和微微一笑,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所有人都转过头看看着宋清和。
江临也终于转头,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江临也终于转头,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沉静和压抑让宋清和心里咯噔了一下,但他还是咬着牙继续说道:“然后我的金丹就恢复啦。”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左河下意识看了眼江临,又迅速低下头,不敢多问。
江临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够了”
他的脚步没有停下,背影依然挺拔,但宋清和却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肩膀垮了下去,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得微微倾斜了一点,连步伐都变得有些不稳。
这本该是宋清和期待的结果,可他真的看到江临的反应时,却一点胜利的快意都没有,反而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
他竟然……觉得有些后悔了。
但他不肯停下。他像是被某种情绪驱使着,继续感慨道:“林道友确实有成人之美啊。”
然后,宋清和再发诛心之论:“不愧是太素后人。”
江临的脚步没有停下,但他走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沉。宋清和看着他,清楚地看到他整个人都灰败了下来,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
何苦呢?宋清和心想。这句话像是一声叹息,又像是一种自问。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问江临,还是在问自己。
何苦要这样?
他看着江临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疲惫的挣扎,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算了……”宋清和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缕气音,轻飘飘地散在风雪里。
江临却听见了。
他猛地转过身来,那张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但他的动作却泄露了他内心的震动。他的目光穿透风雪,紧紧地落在宋清和身上,像是想从他脸上寻找出什么答案。
宋清和看着他,心里忽然升起一种说不出的疲惫。
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场无聊的游戏,而江临是他唯一的牺牲品。
他温柔地看着江临的眼睛,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歉意,又像是怜悯。
宋清和温柔地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在下一刻,宋清和忽然高声喊了起来:“秦铮!秦铮!夫君!秦铮!”
不过几声招呼的时间,秦铮就御剑刺破风雪而来。
秦铮从剑上跳了下来,手里还拎着一袋雪莲,带着点欣喜又摸不着头脑地问宋清和:“怎么了?”
宋清和没说话,把秦铮手里的雪莲分了一半给德吉央金。
然后拍拍秦铮的肩膀,说道:“我们走吧。”
秦铮又看了一眼康勒赫,有点不太情愿,他想和康勒赫比试一场。
宋清和又问了一遍:“走不走?”
宋清和能感觉到江临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像一道无形的锁链,缠绕着他,沉甸甸地坠在心头。
可他始终没有回头。
宋清和又是愤怒又是快意,又有点担忧,一路心思复杂,无暇他顾。直到穿过那冰瀑,落在地上的时候,宋清和才有功夫搭理眼睛亮晶晶盯着他的秦铮。
秦铮显然心情很好。
宋清和一看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真是造孽啊你宋清和!宋清和咬着牙对脑子里的自己重拳出击。谁他妈让你随便叫人家夫君的?!嘴巴痒就拿鞋拍拍!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
就在宋清和在纠结假装无事发生还是主动挑明让秦铮死心之时,秦铮已经收起了剑,动作轻快地朝着宋清和伸出了手,打算带他进入太素洞府。
宋清和犹豫着搭上了自己的手,被秦铮带着,就穿过了那块守门石。
刚穿过那石头,秦铮忽然停下脚步,侧头看了宋清和一眼,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语气里甚至带着点雀跃,说道:“你再试试,你应该能出去了。”
宋清和心中疑惑,但是照做,果然又被那石头拦住了去路。
“怎么回事?”宋清和转头看向秦铮,眼里满是莫名其妙。
秦铮和他一样疑惑。
他让宋清和又试了几次,但结果全都相同——宋清和出不去。
而秦铮的脸色却逐渐黑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叫我夫君?”秦铮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宋清和一怔,随即暗暗松了口气。他早就知道秦铮会问这个问题,正打算轻描淡写解释这是个误会,却没想到秦铮接下来的话直接把他堵死了。
“你不爱我。”秦铮的语气笃定得像是在宣布事实,眼神里带着一点难掩的失落。
宋清和微微蹙眉,语气里带着点疑惑:“什么?”
秦铮低声解释道:“这块石头是真心石。你对我有真心,你便出得去。你不爱我,你就出不去。”
宋清和一时间有些无语。他狐疑地打量着秦铮,心里一边骂着什么狗屁真心石,一边暗自思索秦铮到底何时如何知道这事的。
但看着秦铮那难掩失落的神情,宋清和忽然觉得有些不忍。他抬手拍了拍秦铮的肩膀,语气轻快:“秦长老啊……”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你把一个人关到死,他也不会爱上你的。这是两回事。”
宋清和神情轻松,转身就走。没再看一眼全然沉默的秦铮。
问题不大。反正楚明筠也能用符箓开门带我出去。
但是……宋清和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怎么就让自己撞上了这种狗血小故事?
没想到秦铮这种浓眉大眼的剑修,也玩起了强制爱把戏。学什么不好,非要学那些狗血戏码?
不行了。宋清和异常冷静地想,这件事必须尽快处理。秦铮这种人,执着起来简直是不要命的。如果不让他死心,迟早会出大问题。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来:得找个机会,彻彻底底踹了秦铮,越快越好。
第77章
宋清和离开太素洞府采摘雪莲, 前后不过四五个时辰,回来的时候,天色尚未完全变黑。
刚好萧清煜换了班, 和宋清和打了个照面。
“回来还挺快。”萧清煜瞥了他一眼,又随口问道:“雪莲摘到了?”
“嗯。”宋清和随意点了点头,没说更多。他拦住了正要离开的司徒云山和顾霁光, 用思语招来了温清杨。
等人到齐,宋清和从乾坤袋里摸出个翠绿色的药瓶, 啪的一声放在了桌面上。
“这什么东西?” 顾霁光盯着那个翠绿色的药瓶问道。
这药瓶和之前陶真人给楚修元, 楚修元又转赠慕云白的延年回春丹储存容器一模一样。
“延年回春丹。” 宋清和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延年回春丹?”司徒云山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信,“你不是去采雪莲吗?哪来的丹药?”
宋清和于是讲了自己碰到江临, 而江临杀人夺丹转赠给他之事。
萧清煜和温清杨之前并不知晓江临此人的存在,听到后追问半晌, 虽然被宋清和敷衍过去,但也啧啧称奇许久。
“师尊,这颗丹要怎么处理?”宋清和语气强硬, 强行把话题从同门粉色轶事转回了正事。
延年回春丹的出现,给整个小队带来了转机。慕云白的状况暂时稳定,他们研制丹药的进度也在稳步推进。之前那种紧张到令人喘不过气的局势, 似乎因为这颗丹药的存在,宽松了不少。
司徒云山又检查了一遍他们动作日志,沉思片刻, 下定决心道:“你师姑最近身体不错,十多天内,我们自己的丹药应该能出炉。既然如此, 这颗丹药暂时留着,等我们的成品完成后,可以用来做个对照参考。”
“清煜,你觉得呢?” 司徒云山转头问萧清煜。萧清煜是慕云白的徒弟,和慕云白关系最近亲近。
萧清煜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温清杨也点头附和:“留着丹药上的完整符箓做个参考,确实再好不过。”
几人一致认为这是最稳妥的处理办法,只有顾霁光微微皱了皱眉,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宋清和注意到了,但是也没多想。
于是,江临给的这颗丹药,便又继续由宋清和保存。
宋清和第二天就因为这颗丹药受了苦。
他在丹房值守了一晚,困倦得眼皮都在打架。早晨时分,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看到顾霁光一个人走了进来,不由得一怔。丹炉旁边离不开人,准确来说,是离不开丹修。再过一个时辰,这炉丹药就要出炉了,师尊司徒云山没来,顾霁光反而来了,这实在有些奇怪。
“顾师叔,我师尊呢?”宋清和揉了揉额角,语气里带着几分困惑。
“他要迟一点过来。”顾霁光接过了宋清和递来的笔记,低头翻看,语气听不出什么异样。
宋清和皱了皱眉,觉得有点不对劲:“那我再去催催他。这炉丹药很重要,说不定能成。”
“是吗?”顾霁光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概率很大?”
宋清和笑了笑,打起些精神:“是。我刚刚喊了清杨师姐待会也过来,加上符箓,看看能还原个几成。”
“这丹药能和陶真人给的丹药一模一样吗?”顾霁光的眉头微微蹙起,语气里透着几分忧虑。
宋清和当然明白他为什么着急,便宽慰道:“师叔,我师尊起码还有二十多年寿元。就算这炉没炼好,我们还有十几年,还能仿制不了一颗丹药不成?别担心了。”
顾霁光年龄不算大,但司徒云山确实大限将至。道侣即将羽化的恐惧感足以逼疯这个脑袋灵光但心思单纯的器修。
宋清和继续宽慰顾霁光,甚至带了点调侃:“不行的话,我们就炼一筐延年回春丹出来,让师尊当零嘴吃。”
顾霁光果然被他逗笑了,笑声里却带着一丝苦涩。他盯着宋清和看了一会儿,突然低声说道:“对不起,清和。我也不想,可我……回不去了。”
“什么?”宋清和一愣,没能反应过来。
下一瞬,他眼前一黑,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差点撞翻了旁边的丹炉。
……
宋清和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狭窄的空间里。
他眨了眨眼,模糊的意识渐渐清晰起来。周围一片黑暗,只有箱子板缝隙间透进的一丝冷光,勉强让他看清自己身处一个木箱之中。
箱子外传来脚步声,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山路上,伴随着微弱的喘息声,像是两个人正抬着他走。脚步的晃动让箱子微微颤抖,仿佛随时会跌落。
宋清和试图动一动,却发现全身上下像是被禁锢了一样,完全动弹不得。他被贴了定身符,连喉咙都仿佛被堵住,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唯一还能动的,只有那双愤怒而惊恐的眼睛。
“为什么……”宋清和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几乎让他窒息。他脑中一片混乱,试图理清眼下的状况。
是顾师叔……迷晕了我?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宋清和便觉得难以置信。他的眼睛蓦然瞪大,呼吸顿时停滞了一瞬。
可是,为什么?顾霁光……他到底要干什么?
宋清和从有记忆起,就被司徒云山教养长大,虽说是师徒,但关系里多少掺着些父子之情。顾霁光是司徒云山的道侣,也是从小看着护着宋清和长大。宋清和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顾霁光亲手迷晕,装进箱子里,像货物一般被抬走。
一阵窒息般的愤怒涌上胸口,宋清和几乎要咬碎牙齿。他的指甲死死地掐进掌心,尽管毫无知觉,却像是要借此发泄内心的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顾霁光?
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背叛宋清和,但是司徒云山和顾霁光不可以。
他拼命回忆着顾霁光最后的那句话,“对不起,清和。我也不想,可我……回不去了。”那低哑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耳边,像一把锈迹斑斑的刀,刺进宋清和的胸口。
顾师叔……你到底被谁骗了?还是说……你根本不是被骗,而是……
这个想法让宋清和的呼吸骤然一滞。他的眼睛微微睁大,脑袋里嗡嗡作响,甚至听不清箱子外的脚步声了。
是了,延年回春丹。他猛然想起顾霁光提到陶真人时的神色,那种隐隐的焦虑和愧疚。还有他在听到“仿制丹药”后那短暂的沉默。
宋清和的眼神暗了下去,心脏像被冰冷的手攥紧了一样。他恍惚间明白了什么——顾霁光……在为陶真人做事。
一阵寒意从他的脊背窜到头顶,几乎让他颤抖起来。可是他动不了,哪怕再恐惧、再愤怒,也只能睁大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箱子的板缝,看着那一线天光。
就在这时,箱子猛地一晃。抬箱子的人脚下一滑,箱子腾空而起,连带着宋清和的身体失去了支撑,重重地落回原位。黑暗、失重、撞击,所有的一切都让宋清和的头更加晕眩,胸口的憋闷感加剧到令人窒息的地步。
宋清和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脑海中的思绪却越来越清晰,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神经。
秦铮渡劫时撕裂的道袍……楚明筠提前知晓的名单……他莫名其妙爆炸的丹炉,还有碎裂的金丹……
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宋清和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像被灼烧一样滚烫。他的脑袋却像被重锤敲击,痛得几乎要裂开。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一切……原来早就被设计好了。
宋清和闭上眼睛,鼻尖涌上一股酸涩。他从小敬重的长辈,视若父亲的亲人,居然这样对他。顾霁光的行为就像一把匕首,狠狠地剜在他心上,血淋淋地撕裂开来。
他的眼神逐渐黯淡,像是被抽去了最后一丝光亮。胸口的灼热感却还在燃烧,将他的理智和情绪一点点吞噬。
这种痛苦,不异于当初发现楚明筠接近他只是为了完成楚修元的命令。
宋清和闭上眼睛,眼角微微湿润。
不过几息,他又睁开了眼睛。
还不到伤心的时候。
宋清和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箱子里的空气更加淡薄了。他的喉咙干涩,胸口像被压了一块石头,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情绪用事的时候。
他需要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宋清和不明白,如果顾霁光的目标是延年回春丹,他为何不直接和自己要?宋清和对司徒云山寿命的在意,一点都不比顾霁光少。
只能是……上了贼船,回不去了。
宋清和深深吐了口气,在心里骂顾霁光糊涂。就算你炸了我丹炉,我难道会怪你吗?就算怪你,我还能对你怎么样吗?何必自以为是,一步错步步错,弄到如今局面。
宋清和恨恨两秒,继续思索。
如果顾师叔为陶真人做事,那他绑架我的目的是什么?宋清和随着那箱子晃荡,脑海中快速闪过一个个念头。陶真人的目标不是让我对楚明筠死心塌地吗?他的计划几乎已经完成了啊。这时候绑我走,究竟是为了什么?
宋清和皱了皱眉,强迫自己继续思考。
……楚明筠知道这件事情吗?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宋清和的心脏便猛地一颤。他的指尖微微蜷缩,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楚明筠……他参与这件事了吗?
肯定有。
宋清和很快得出结论。他无法自己穿过太素洞府的真心石,只能是楚明筠用符箓打开了太素洞府,让他出来的。
——那他知道吗?他想这么做吗?宋清和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一瞬,随即又强压了下去。
他不愿意继续想下去。那种答案对他来说太过沉重。他没有办法同时接受这么多背叛。
他不会这么对我。宋清和忽然找回了一些自信。
楚明筠不会这么对我。
要说证据,宋清和是有一些。比如对楚明筠用了牵机之后,楚明筠对陶真人下意识的厌恶和杀意。但是,就算不讲证据,宋清和也莫名其妙对楚明筠有了点微弱的自信。
他不会伤害我。
宋清和心头的巨石放松了一点。
那我是怎么离开太素洞府的?只能是楚明筠被骗了,不知道,才放这些人走的。
宋清和冷静下来,脑海中开始快速推演——到底是谁能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带着箱子离开太素洞府而不受怀疑?
是在太素洞府修炼的修士吗?宋清和想了一遍当日晚宴的名单,但不记得有哪个宗门大张旗鼓进来带着一堆东西进来太素洞府的。
那就是……药王谷?宋清和有点焦虑地想,不太像。岳灵芝和天符阁的人不太对付。
那是谁?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一个老道士的身影突然浮现在脑海中——张符阳!
为了给秦铮招魂,合欢宗特意邀请了张符阳带着他的都讲监斋和一众道童进入太素洞府修炼。他们随身携带的法器堆积如山,铜钟、玉磬、剑符、水盂……数之不尽。更别提那些青石长明灯和各式灯油……他们带着几口箱子离开太素洞府,也再正常不过了。
想到这里,宋清和的眉头皱得更紧。张符阳……不会真的和陶真人是一伙的吧?这两人八竿子打不着,也没听说有什么交集,怎么会?
那顾师叔在为张符阳做事?那更不可能了。张符阳没有让顾霁光心动的东西,顾师叔对权力、修为都无所求,很难被收买。
宋清和的思绪越来越乱,但他很快甩开了这些杂念。他必须先脱困。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调动灵力,试图冲击身上的定身符。灵力在经脉中缓缓流动,像是找回了身体的一丝控制权。然而,这符箓上似乎加持着某种特殊的禁制,每当灵力触碰到符箓时,便如泥牛入海,连一丝波动都无法掀起。
宋清和皱了皱眉,额角渗出了一层冷汗。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灵力运转得更加小心翼翼。
然而,没等他冲击开符箓,箱子忽然被狠狠地放了下来。
“砰——!”箱子被重重地放在地上,巨大的震动让宋清和的身体随之晃动。他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脚步声渐渐远去,世界重新归于寂静。时间在黑暗中变得模糊,宋清和的听觉被无限放大,紧张到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忽然,一道轻微的“吱呀”声响起,箱盖缓缓被掀起。
刺眼的光线猛地洒了进来,宋清和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睫毛微微颤动,掩去一抹惊慌。
“行了,别装了,睁眼吧。”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快地响起,带着几分戏谑。
第78章
宋清和睁开眼, 视线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怎么不说话啊?” 那人轻飘飘地弯下腰,笑着拍了拍他的脸, “傻了?”
宋清和眸光一沉,狠狠瞪了过去。他浑身贴着好几张定身符,动弹不得, 只能用眼神表达愤怒。
“啧,谁这么狠心啊, 居然给你贴了这么多符箓?” 那人仔细一看, 嘴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不过……你要答应不动手,我就帮你撕了。”
宋清和依旧怒目而视, 冷冷地盯着他。
那人不慌不忙地说道:“要是同意,就眨三下眼睛。”
宋清和盯着他看了片刻, 最终不情不愿地眨了三下。
“这就对了嘛,” 那人满意地笑了笑,手指一挑, 利落地揭下符箓,“好了,乖一点啊——”
然而, 那符箓刚一揭开,宋清和便猛地蹿了起来,动作快得像是一道离弦的箭。他一把掐住那人的脖子, 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提离地面。
“万流生,你发什么疯?” 宋清和冷声质问, 眼中满是愤怒。
万流生被掐得连连咳嗽,抓着宋清和的手求饶:“轻点……轻点……别真掐死我……”
宋清和冷哼一声,手上的力道稍微松了些,但下一刻,他便从乾坤袋中抽出沾雨剑,剑锋直抵万流生的背心。
“你这人一点信用不讲。” 万流生揉着脖子。
“谁他妈要和你讲信用。” 宋清和压低声音,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这里黑暗而空旷,只有头顶一束天光泻下,勉强照亮他们的身影。宋清和的声音在四周回荡,带着一丝阴森的余韵。
这是地下……宋清和心里暗暗判断。
“这是哪?” 宋清和把刀往前顶了顶,冷声问道。
“登相营驿。” 万流生回道。
“你为什么要绑架我?” 宋清和继续逼问。
“我哪有那个本事啊。” 万流生举手投降,一副无辜的样子。
“张符阳让你来的?” 宋清和忽然反应了过来。万流生和宋清和一起拜访了张符阳,而且看起来颇能投人所好。
“张符阳……”万流生低笑了一声,“待会你怕就要改口了。”
宋清和把剑往前顶了顶,刺破了万流生的道袍。
“是。张符阳让我来接你的。” 万流生坦荡点头。
“他要干什么?”宋清和问。
“招魂啊。” 万流生轻松答道。“你忘记了,你我魂魄都有点不稳。”
宋清和冷笑一声,“这么说来你倒是在做好人好事?”
万流生无辜摊手:“不必谢我。”
宋清和懒得再跟他废话,将剑锋稍稍收回了一些,冷声道:“带我离开这里。”
“这恐怕不行。” 万流生摇了摇头。说完,他不顾宋清和的威胁,缓缓地拍了三下手。
下一刻,几盏巨大的灯火骤然亮起,将原本黑暗的地下空间照得通明。
刺眼的光线让宋清和微微眯起眼,等他看清眼前的景象时,整个人都不由得僵住了。
这是……什么?
只见眼前的空旷场地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那些“人”静止不动,像是一尊尊失去灵魂的雕塑。他们的眼神空洞无神,却齐刷刷地盯着宋清和和万流生的方向,仿佛看穿了他们的一切。
成千上万的身影挤在一起,黑压压的一片,就像无边无际的潮水,沉默得令人窒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像是从地底深处渗出来的寒意,钻进了宋清和的骨髓。
宋清和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但他很快稳住了情绪,声音低沉而冰冷:“这……是什么东西?”
“尸傀啊。” 万流生的语气轻描淡写,甚至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不就是些死人嘛,干嘛吓成这样?”
“尸傀……”宋清和怔住了。原本来大雪山里的尸傀,竟然是来自此处……张符阳居然做着如此有违天道人伦之事。
宋清和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他心里清楚,自己现在知道了张符阳的秘密,恐怕很难轻易脱身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飞快地思索着对策。
片刻之后,他咬了咬牙,先用思语传话给了合欢宗驻守宗门的长老,语气冷静却果断:“如果弟子宋清和失踪或者死亡,全是青羊宫张符阳所为。”传完这句话,他稍稍松了口气。
接着,宋清和试探着给宁云珏发了个思语:“师姑,你在登相营驿吗?你和谁在一起?”
片刻后,宁云珏的思语传了回来:“我在驿站,正宴请张天师,感谢他为秦真人招魂。”
宋清和的脸色瞬间灰败。
宴请张符阳……宁云珏竟然和张符阳在一起。这个回答就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他原本的一丝希望也被浇灭了。他怎么敢向宁云珏求助?一旦开口,宁云珏很可能会被牵连进来,甚至和他一起站在这尸傀堆里。
更糟糕的是,他刚刚发出的思语,很可能已经打草惊蛇了。
宋清和的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攥了一下。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思索。
他能求助的人都在太素洞府里,思语根本传不过去。不在太素洞府的……就只有江临了。
可江临?算了吧。宋清和苦笑了一声,他们刚刚撕破了脸。就算江临愿意来救他,宋清和也不好意思让他来啊。
思绪翻涌间,宋清和的手已经悄然动了。他冷冷地看了万流生一眼,反手将几张定身符拍在了万流生身上。
“你——” 万流生瞪大了眼睛,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符箓禁锢住,僵在了原地。
宋清和把万流生放在了箱子里,没有再看他一眼,握紧沾雨剑,压着脚步声,开始在空旷的地下空间中四处转悠。他必须找出一条路,尽快离开这该死的地方。
他很快发现,那些尸傀虽然睁着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前方,但并没有攻击他的倾向,也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只是空壳。
宋清和试探着后退两步,确认这些东西没有反应后,才从乾坤袋里翻出一颗藏身丹吞下,又随手撕下一块布蒙住了口鼻。他小心翼翼地迈开步子,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缓缓地穿行在尸傀群中,试图找到一条生路。
人死后什么样?灰败的,冰冷的,僵硬的。
可真正让人心悸的,是熟悉的面孔——那些应该早已远离尘世的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
宋清和行走在尸傀堆里,尽管刻意避开那些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但余光总能捕捉到一些模糊的影子。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甚至一度以为是某些故人。但当他停下来仔细辨认时,却发现这些尸傀要么是陌生的,要么五官因僵硬而扭曲,模糊得让人无法辨认。
以此处尸傀的数量来看,张符阳得收集了近几百年来所有修士的尸体才是。
然而,随着宋清和的脚步越走越深,他很快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他发现,许多尸体并不像修士。他们衣着朴素,神情木然,分明是普通人——甚至还有许多妇人。
宋清和的脚步猛然顿住,目光落在了一个尸傀的身上。那是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她的肚皮被人粗暴地划开,露出一道狰狞的口子,里面空空如也。
宋清和的瞳孔骤然一缩,呼吸几乎停滞了片刻。他转头看向其他尸傀,发现有不少女性尸体的肚子都高高隆起,有些已经被剖开,有些甚至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那些婴儿呢?被掏出来了。
宋清和感到胃里一阵翻涌,胸腔里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他牙关紧咬,压低了声音,却依然忍不住骂出声:“真是畜生!”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乾坤袋,他几乎要冲动地将那张五雷符取出来,把这里炸个天翻地覆,然后付之一炬,让这一切彻底化为灰烬。
可是,他的手停住了。
宋清和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至少现在不能。这里的尸傀太多了,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下一刻会不会突然动起来。如果他现在引发骚动,不仅他自己会被困在这里,甚至可能让更多人陷入危机。
他死死攥紧了手中的剑,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怒火被强行压制在胸口,像是一团炙热的岩浆,在他的血液中翻滚不休。
“张符阳……” 宋清和低声念出了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抹寒意。
他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迈开脚步,向更深的地方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找到了吗?” 就在这时,一声突兀的声音在静谧的地下空间中回荡开来,像一柄利刃刺破了寂静。
宋清和的脚步猛然一顿,整个人僵在原地。他屏住呼吸,定在当场,伪装成尸傀群中的一具普通尸体。
——张符阳回来了。
“别藏了。我一眼就看到你了。” 张符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让人发寒的笑意,“活人和死人是不一样的。”
宋清和心跳如擂鼓,冷汗顺着后颈滑落。他咬紧牙关,没有出声。他不知道张符阳是不是在诈他。
“你在丁二区。” 张符阳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他叹了口气,仿佛在对宋清和的不自量力感到遗憾。
下一刻,宋清和周围的尸傀竟然尽数动了起来。
“咔——”死寂的空间中响起了关节摩擦的声音,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那些尸傀缓缓抬起手臂,僵硬地伸出手掌,甚至试图迈开步伐。它们的动作虽然迟缓,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胁,像是一场无声的风暴,缓慢却无法阻挡。
就在这时,张符阳的声音再次传来,仿佛一把钝刀,缓缓割开宋清和的理智:“你母亲在辛一区。”
宋清和瞳孔一缩,心脏猛地一跳。
他本能地握紧了剑,但很快又强迫自己松了松手。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缓缓活动的尸傀,最终落在了前方——那些尸傀竟然缓缓分开,在他的面前让出了一条狭窄的小路。
张符阳的声音带着笑意,像是戏谑,又像是某种命令:“走吧,带你看看她。”
宋清和捏着剑,木然顺着尸傀让出的道路往前走。
母亲?这个词语让他的思绪微微一滞。事实上,他早就过了追问自己身份的年纪,对自己的来历也没有过多的在意。可是,在这地下空间,在尸傀群中听到这个词语,却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撕开了他内心某处隐秘的角落。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僵硬的尸傀,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些被剖开的妇人、干涸的血迹……胸腔里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宋清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一边走,一边试探着使用思语。他咬了咬牙,几乎是带着赌气的情绪给秦铮和江临各发了一条思语:“登相营地下,张符阳处,来救我。”
但宋清和没报多少希望——他们不一定找得到这里。
然而,无论他走得多慢,这条道路终究是有尽头的。
宋清和最终来到了路的尽头,那是一片圆形的空地。空地中央,张符阳正笑眯眯地站在那里,而他的身旁,赫然站着一具年轻的女性尸傀。
“介绍一下,”张符阳的声音轻快而随意,仿佛是在向朋友介绍一件稀世珍宝,“这是你的生母。”
他朝宋清和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宋清和压抑着呼吸,脚下的步伐沉重得像灌了铅。他捏着剑缓缓走了过去,目光始终死死盯着张符阳,没有分给那尸傀半分。
宋清和知道,张符阳是化神期修士,自己不可能赢过他。
——但万一呢?
“还挺漂亮的,是吧?”张符阳转过头,打量着那具尸傀,脸上满是欣赏的神色,就像是在欣赏一件精心雕琢的工艺品。
宋清和没有说话,眼中的寒意却越发浓烈。
张符阳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宋清和的情绪。他笑了笑,忽然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另一具女性尸傀:“那个是小万的生母,也不错。”
宋清和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
小万……万流生?!
看到宋清和面露震惊之色,张符阳反而露出了几分诧异。“小万呢?他没和你说?”
宋清和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摇了摇头。“他在那边的箱子里。”
“这样对他可不好。” 张符阳摇了摇头。“你们毕竟是兄弟。”
宋清和冷眼看他。
张符阳有点尴尬地笑了声,摸了摸鼻子,“逻辑上来说,我算你们父亲。所以他确实是你兄弟。”
第79章
“父亲……”
宋清和皱着眉头低声重复。
“算了, 你还是别那么叫,怪恶心的。” 张符阳不太满意地挥了挥手。
而后,几个尸傀缓缓行动起来, 姿势怪异地抬起了箱子,朝着两人走了过来。
宋清和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在箱子里如此颠簸了——大概也是这些尸傀搬运的结果。
张符阳对尸傀居然有如此强的控制能力……
他指尖微微一紧,又缓缓松开, 将沾雨剑收入乾坤袋。他很清楚,他赢不了张符阳。只能智取。
张符阳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手指来回比划, 指挥着几个尸傀转了个圈。随后,两具年轻女性的尸傀被引到他们面前,僵硬地站定。
“你们还是有点像的。” 张符阳看了一眼宋清和,又看了一眼那尸傀。
宋清和下意识转过头, 他的目光落在那张灰败苍白的脸上,整个人僵住了, 仿佛血液在一瞬间凝固了。
张符阳说得没错——那尸傀的眉眼,确实和他有几分相似。圆润的眼角弧度,起伏的鼻梁线条……甚至连那股隐约的冷淡清丽的气质, 都出奇地一致。
宋清和奇异地相信了张符阳的话。
而后,他的目光下移,看到尸傀腹部被衣物掩盖的诡异凹陷, 心底陡然升起一阵寒意。
宋清和深吸一口气,盯着张符阳,压抑着冷意问道:“她怎么死的?”
张符阳用手背摸了一下那尸傀的脸蛋, 动作出奇温柔,像是在抚摸一件艺术品。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理所当然:“为了生你死的。”
宋清和冷笑一声,一个字都没信。尸傀中被劈开腹部的年轻女性不少, 总不能都是他张符阳悬壶济世妙手接生的吧。
“为了让你赶上正日子出生,她不得不死。” 张符阳看着那女尸,言语间还带着点眷恋。
正日子……宋清和生于太素九二六年乙未年卯月卯日卯时,纯阴之体,不多见的命格。
所以,是为了应时,生剖了她,是吗?
宋清和视线再次落到那女尸的腹部,两条眉毛纠缠在一起,嘴巴咧开,低低地喘息,带着点笑,已然怒极了。
宋清和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抬眼问道:“那我的父亲呢?”
张符阳摸了摸鼻子,说道:“正是在下。”
宋清和一下笑了出来,这太荒诞了。
张符阳见他莫名其妙笑了,也跟着干笑几声。
很快,装着万流生的箱子就被重重放到了地下。宋清和走了过去,打开了那箱子,撕掉了定身符,在万流生发难前退开了。
“那万流生,也是张天师之子咯?” 宋清和回头看着张符阳,不无恶意地问道。
万流生从箱子里站了起来,理了理衣冠,说道:“正是。”
“那你得多高兴啊。” 宋清和摇着头说道,“流落凡间的孤儿,忽然变成了正一道龙虎山张天师的嫡传子孙。”
万流生哈哈一笑:“同喜同喜。”
宋清和和万流生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闪烁着的恶意。
“行了,时间快到了。” 张符阳不耐烦地催促道。“起坛,招魂。” 说罢,率先往前走去了。
而后,这些尸傀忽然像是接收到了某种无声的命令,齐齐调转脚步,缓缓地让开了一条路。它们的动作僵硬而整齐,头颅微微转向张符阳的方向,仿佛在注视着自己的主人,但空洞的眼窝中分明没有一丝生气。
前方的尸傀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搭建法坛,看起来做这事情的次数不少。
宋清和走在张符阳的背后,手伸在在乾坤袋里,冰冷的沾雨剑已经被他的掌心焐热。就在他腰部微微旋转,想要拔出剑之时,万流生的手按上了他的肩膀。
万流生冲他无声摇头。
宋清和看着万流生的眼睛,他的眼睛在灯火下闪着点微光,但是依旧坦荡。
宋清和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睛,放松了腰背和肩膀。
“你说这些尸傀读过《醮坛清规》吗?” 宋清和一边走,一边面无表情地问万流生。
“谁知道呢。兴许活着的时候读过。”万流生答得漫不经心。
“那书都是狗屁。” 走在前面的张符阳接话道。“斋醮一事,能者居之,要什么清规戒律!”
宋清和有点恶心的发现,他和万流生相似的性子,可能真得来自张符阳。万流生应该也是想到了这一节,和宋清和对视一眼,满眼都是恶心。
“父亲所言甚是。” 万流生嘴上恭敬。他仗着张符阳看不到他,把手还搭在宋清和肩膀上,带着点无所谓的笑容。
张符阳轻轻抖了一下。宋清和猜他被恶心到了。但让人意外的是,张符阳居然没反对这个称呼。
宋清和也有点被恶心到了。他甩开了万流生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万流生这玩意,第一次见张符阳就投其所好大拍马屁,上来就送什么《金瓶梅词话》,现在连父亲都能叫出来了,真是不要脸。
被甩开手,万流生无所谓地抱着肩膀继续走在宋清和旁边。
“父亲此番找你我二人过来,是为了帮你我魂魄归正。” 万流生不紧不慢地开口。
这怕是张符阳摊派给万流生的任务,没想到这人现在才开口说了出来。
“你我母亲在孕中时遭遇魂魄冲撞,导致我们出生时三魂七魄错位,各自进入了对方的身体。现下要改正回来,让身魂合一,恢复原本的平衡。” 万流生继续解释道。
“冲撞……” 宋清和嗤笑一声。
然而,宋清和转过头,看到了万流生的侧脸,忽然想起了太素洞府的白衣人,这两人有五六分相像。他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让他心里痒痒的,但是他又抓不住重点。
“你是说,把你的三魂七魄拿出来再放在我的身体里,然后再把我的三魂七魄放在你的身体里?” 宋清和带着点调侃说道。“怎么?你那便宜父亲,是太乙救苦天尊不成?还有如此直通幽冥的本事?”
宋清和活了这许多年,还没听说有这等事情。
不过……他也没见过尸傀就是了。宋清和的心又沉了下去。
宋清和盯着万流生,眼睛里的疑问一清二楚。
万流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父亲自是有交接神鬼之术。” 万流生语气郑重道。
“只不过,此等神术需要你我二人心同意同,心甘情愿才行。” 万流生说得珍重,但带着点微不可见的笑意。
宋清和自然不会不明白,他朗声问道:“我便不情愿,又如何?”
万流生严肃道:“魂魄撕裂,不入轮回,永世消散。”
宋清和问:“如此说来,我还是心甘情愿的好?”
万流生点头:“自是如此。”
“可你我魂魄异位,也没觉得有何异样,换不换的,又有什么区别?” 宋清和问道。
张符阳忽然开口了,“非也,非也。”
“为什么?” 宋清和继续追问。
张符阳没说话。
一直走到了尸傀搭了一半的法坛处,张符阳才再次开口。
“你二人的身魂如圆凿方枘,并不匹配。这是小万多年以来在金丹期徘徊的主要原因。”
宋清和不动声色道:“可我看不出这对我有什么影响。”
张符阳转过身,古怪地笑了笑,说道:“可你失去了自己身体啊。”
说完,他指着万流生说道,“你看小万的脸和身体多漂亮啊。”
张符阳肯定知道什么。宋清和立刻有了判断。这漂亮哪里说得是小万,分明另有其人。
“确实漂亮。” 宋清和看着万流生,佯装不经意间问道:“像是天师的某位故人?”
张符阳冷冷看他一眼,说道:“别多嘴。”
宋清和拱拱手以示歉意,而后,又把手按在了腰上。
但他话里话外还是不配合。
“我现在这个身体也挺好的。” 宋清和说道,“没得到的不等于失去的。”
法坛还没有搭好,张符阳还有些耐心,陪着宋清和多说两句。但他的脸色开始阴沉下来了:“你现在或许感觉不到,但等到你修为停滞、丹田枯竭,再也无法突破的时候,你会明白这身魂不匹配的代价。到了那时,你会哭着求我出手,但为时已晚。”
他语气一转,带着几分冷意:“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配合。但你真的甘心,就这样带着一副不属于自己的身体,虚耗你的天资?”
宋清和缓缓道:“那就等我来求张天师的那天吧。”
他看着张符阳恼怒的脸,心里有点不屑。张符阳大概是上位者当太久了,脾气又急又差,蠢得很。如果我是他,宋清和心里想,我会慢一点。
然后,张符阳冷笑一声,拍了拍手。而后,尸傀群又一次散开,再次抬出个箱子来放在地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 张符阳冷冷道。
说完,一个尸傀僵硬地打开了箱子。
——宁云珏。
宁云珏不久之前还在设宴招待张符阳,没想到宁云珏自己来得是一场鸿门宴。
宋清和吸了口气,又吐了出来,用几根手指撑住了头,低低笑了一声,抬头说道:“你觉得拿她能威胁到我?”
其实能。但是宋清和在装。
“你体面,你师姑就体面。你不体面……” 张符阳冷笑了一声,示意尸傀合上了箱子。
“张天师,容我看她一眼。” 宋清和拱手请求。
张符阳抬了抬下巴,让他去。
宋清和走到附近,那尸傀却没有退去,冷冷地守着箱子。宋清和下意识摈住了呼吸,避免那股为了盖住腐臭气息而过于浓烈的熏香呛到自己。
他单手开了箱子,另一是手像是要转过宁云珏,确认一般,伸到了箱子里。宋清和从袖口抖出了几颗丹药,落在宁云珏脑袋附近,这是他身上所有的解毒丹。而后,宋清和翻过了宁云珏的身体,不经意间碰到了她肩上的定身符。
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周围全是拥挤的尸傀,张符阳太傲慢了。他笃定宋清和不敢什么花招,自己远远看着,没过来多看一眼。
宋清和拍了拍宁云珏的肩膀,对她眨了眨眼,用口型说了句话,便盖上了箱子,转头坐了上去。
“是我师姑。张天师要我做什么?” 宋清和坐在了那箱子上面,漫不经心看着张符阳说道。
没想到张符阳居然笑了。他说道:“你这个表情,放在那张脸上才更合适。”他声音低沉,居然还有点怀念的意思。
“小万的表情,放在你现在这张脸上,也顺眼不少。”
宋清和跟着张符阳看了万流生恭敬内敛的脸,有一点同意。
万流生眉眼凌厉,鼻子也更高,虽然挂着恭敬无害的表情,也带着点桀骜不驯。宋清和五官更柔和,再强的攻击性,也被他的偏圆的线条消化了不少。
张符阳看了一眼刻漏盘,然后解释道。
六十五年前,我引魂入体时出了纰漏,把你的灵魂错放进了他原该拥有的身体。” 张符阳勾了勾手,宋清和生母的尸傀缓缓走来,他抚上了那冰冷苍白的脸。
刚才还说冲撞,宋清和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本来小万不用死的。” 张符阳看着那尸傀,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宋清和看着张符阳的动作,古怪地笑了起来。原来万流生是小万2.0,怪不得同意他叫父亲呢。
“她是叫万流?”宋清和双腿岔开坐在箱子上,抬了抬下巴,指着尸傀,问张符阳。
万流生也盯着那尸傀。
“是。” 张符阳挥挥手,让那尸傀退了回去。
“张天师不太擅长取名。” 宋清和点评道。
万流生点头赞同。这是他今晚唯一一次和违抗张符阳。
“看来张天师对万流情深义重。” 宋清和替张符阳说道。
一会功夫,张符阳又是利诱又是威逼,现在还要以情动人了。
“所以,你想让我和万流生调换身体。让万流生‘回到’小万诞下的孩子身体里。” 宋清和说道。
张符阳说道:“正是。”
“父爱如山。” 宋清和再次评价。
万流生再次点头赞同。
张符阳黑着脸,没说话。他怎么听不出宋清和话里话外的嘲讽之意。
“不过……也确实感人。” 宋清和叹了口气。
“要我怎么配合?” 他抬头问道。
宋清和用手指头不断敲打着他身下那个箱子,看起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整个人都有些焦虑。整个地下都是指甲敲击木头的声音。
“我要剥离你们的生魂,然后交换身体,期间,你会非常痛,但是你不能用灵力反抗。否则你的生魂会撕裂,然后碎成几片。” 张符阳见宋清和松口,大喜道。
宋清和身下的箱子轻轻震了一下,那细微的动作被木头放大,化作一声低哑的咯吱。他的指尖停了片刻,随即又恢复了敲击节奏,一下一下,仿佛在回应什么。
宋清和敲着箱子,看着又犹豫了起来。“听起来很痛。张天师如果不能打开天窗说亮话,恕我不能配合。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们把魂魄换回来?”
前几十年你干吗去了?今天忽然爱子心切了?一定要换回来魂魄了?
张符阳看着宋清和的脸,对于宋清和遛他拖延时间的行为心知肚明。但他忽然笑道:“因为你货不对板,有人要来追究了。”
货不对版,宋清和心头一跳。
宋清和又看了一眼万流生的脸,心里有了猜想。
“陶真人知道这件事,应该会很生气吧。” 宋清和抱着胳膊,满不在乎地冲张符阳说道。
张符阳是化神期修士,又是个混不吝的性子,还能做出尸傀之类惊世骇俗的东西。能够指使他,和他合作的人,当今世上无几。宋清和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大抵是陶真人让张符阳把宋清和的魂魄,放进现在万流生的身体里。但是出了纰漏,两人身体和魂魄安排错了。现在怕陶仲文追究,张符阳才来补救。
张符阳不知道,陶仲文已经见过宋清和了,虽然是透过泥塑的眼睛。
宋清和也拿不准该不该说。他怕说了,张符阳觉得计划彻底失败,干脆全盘推翻重来,直接找尸傀上来撕了他。但是要不说,张符阳真的绑着他换魂怎么办。
张符阳的笑意僵了一瞬,眼神微微眯起,仿佛在试探宋清和的底细。他缓缓开口:“你都知道了?”
宋清和讳莫如深地点头。
宋清和不知道他应该知道什么,但先点头吧。
“是个聪明的。” 张符阳赞叹道,“可惜陶真人点名要你。不然留你当个道童也好。”
宋清和沉默了一秒。张符阳的道童可不少,难道都是他的“儿子?” 有点太恶心了。
说话间,尸傀已经搭好了法坛,在上面摆上了招魂用的法器。
“行了,问完了吧?去法坛上躺着吧。” 张符阳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宋清和没动。张符阳威胁地看了一眼那箱子。
宋清和这才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磨磨蹭蹭地往那法坛上走。
然而,万流生却没动,低着头,站在原地,不知道想什么。
张符阳声音森寒地喊了一句:“小万。”
万流生低着头,声音里带着一丝隐隐的犹豫:“父亲,如果换回了身体,我的修为真的会提高吗?”
张符阳明显不太耐烦,但是哄着他,说道:“那是自然。”
万流生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那……您也会公开承认我是您的儿子,对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小心翼翼,甚至有些卑微。
“我已经准许你叫我父亲了。”张符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
万流生垂下眼帘,像是终于鼓起勇气般说道:“那……父亲能否给我一个信物,让我安心?”
宋清和借着招魂幡挡住了自己,手伸在乾坤袋里,捏着沾雨剑的剑柄,目光静盯着张符阳的动作。
张符阳面上的怒火已经压不住了。但是时间太紧,他也不能不哄万流生。于是,他暴躁地从乾坤袋里拿了个印信,随手扔给了万流生。
万流生举着印信,慢条斯理地念了出来,“正一嗣教大真人府金印。”每念一个字,他的声音就高一分,最后几乎带上了笑意。
宋清和听得心惊,金印,大真人,只有掌天下道教的正一道大真人才有这东西。张符阳到底是何人?如今的大真人久居京城,如何会出现在蜀中的小小秘境之中。
万流生每念一个字,他的声音就高一分,最后他隐隐带上了笑容。念完后,他的笑声越来越大,由轻转重,逐渐变得张扬而嘲讽,又带着几分真心实意:“原来如此……张元吉,正一派四十六代天师。惊喜,实在是太惊喜了。”
“原来我这猥贱之人,居然真是龙虎山后人。”万流生摇着头说道,也不知道是喜是悲。
他抬起头,脸上的忧郁和懦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中满是冷厉的讽刺:“张元吉,你僭用舆服,擅易制号,私设教狱,妄杀平民……天师堂怎么没杖杀了你?!”
被看起来温顺的万流生反驳一道,张符阳被气笑了:“小畜生,非要我来硬的是吧?”
万流生哈哈一笑:“你硬不了了。”
“《金瓶梅词话》好看吗?父亲?”
张符阳的脸色变了变。
“《绣榻野史》、《痴婆子传》、《如意君传》呢? ”
“《肉蒲团》、《浓情快史》、《朝阳趣史》呢?”
张符阳打断了万流生:“你什么意思?”
万流生耸了耸肩,说道:“书中不光有颜如玉黄金屋,也可能有索命之鬼,杀人毒药。”
“你在书上下毒?”张符阳的脸色骤然煞白,他抬起手按住胸口,指尖微微颤抖,随即猛地咳嗽起来,伴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一口鲜血喷溅在地。
“毒发的速度比我想的慢一点。” 万流生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小畜生,看我不宰了你。” 张符阳森然一笑,露出沾了鲜血的牙齿。
张符阳咬牙切齿,猛地挥手:“抓住他!”尸傀齐齐转头,直扑万流生而去。
陶真人要宋清和的魂魄加上万流生的身体,就算万流生不情不愿、魂魄碎尽,张符阳也不太在乎。
“动手啊你!” 万流生从乾坤袋抽出了一把剑,转头劈上了旁边扑过来的尸傀。
宋清和深吸了一口气,猛地踢翻了面前的香案,一应铜钟、玉磬、剑符、水盂怦然落地,哐当直响。他拔出沾雨剑,双手持剑,急走两步,纵身一跃,直刺张符阳的心口!
“去死吧!”宋清和低喝一声,剑锋直指张符阳的胸膛。
张符阳冷笑一声:“不自量力。”拂尘轻轻一扬,宋清和只觉一股巨力袭来,整个人被掀飞出去,重重砸在法坛上。
然后,下一刻,张符阳就震惊地低下了头,一柄短剑从他的胸口刺了出来。
是宁云珏。
张符阳的身体猛地一颤,他试图抬起手中的拂尘,灵力却在胸口的伤口处疯狂溃散。他口中喷出鲜血,声音嘶哑却带着不甘:“你……宁云珏……!”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宁云珏已经拔出短剑,又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身体。
宋清和翻起身来,又冲了过去,就看到宁云珏不断拔出短剑,刺了一剑又一剑。
宁云珏眼神狠厉,全然不顾自己面上全是鲜血。
说了我云珏师姑最讨厌脚踩几条船不一心一意之人,你非要在她面前犯忌讳。宋清和叹了一声,顺手拿起香案上的香炉,敲倒了万流生旁边的一个尸傀。
“刚认的爹就要杀了,真是无情无义。” 宋清和摇着头,又放到了一个尸傀。
“这种爹,死得比活得好用。” 万流生也刺中了一个尸傀,一脚蹬了出去,把那尸傀从他剑上蹬走。
“援军什么时候到?”宋清和一边砸翻一具尸傀,一边喘着气问。
万流生的动作停了一瞬,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问我?刚刚用了半天思语的人是你吧?你叫的人呢?”
宋清和一愣,随即瞪大了眼:“你没有后手就发难?”
万流生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有呢!”
两人对视片刻,又同时恨恨转过身。
战斗的声音逐渐变得嘈杂,四周的尸傀仿佛无穷无尽一般涌来。
张符阳不就让几个尸傀抓住万流生吗?怎么越杀越多?
宋清和的额头已经布满冷汗,他喘着气,看了一眼正在咬牙砍杀的万流生:“这些尸傀是不是……”
“活了!” 万流生接上了话。
宋清和跳上香案,拉了一把万流生,就看到几千具尸傀都晃晃悠悠朝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准确来说,是朝着被宁云珏扎得和血葫芦似的张符阳去了。
“师姑,快过来!” 宋清和冲着宁云珏喊了一声。宁云珏疑惑一瞬,也明白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上了这香案。
“你以为……你们杀得了我……”张符阳躺在地上,嘴角带着一抹疯狂的笑意。他一手撑地,另一手颤抖着摸向怀中,掏出一面法铃,铃声轻响,似乎想要召唤更多的尸傀为他解围。
“死吧你!” 宋清和终于掏出了快被他捂热的五雷符,带着雷霆之势狠狠抛在了张符阳的额头上。
轰——
一声炸响,电光四溢,张符阳的身体猛地一震,整个人被雷光吞没。他的脸上还残留着未尽的疯狂笑容,身体却被击中,变得皮肉焦黑,血肉模糊。
然而,张符阳的嘴角依旧扯着笑意,他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似乎在低语着什么——一种古怪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咒语。当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的双眼忽然失去了焦距,头一歪,彻底倒下。
四周尸傀顿时如同被抽去了灵魂一般,动作僵硬了一瞬,却猛然间齐齐转向张符阳的方向,朝着他的尸体扑了过去。那些尸傀仿佛发狂了一般,开始撕咬他的血肉,一时间,啃噬的声音不绝于耳,令人头皮发麻。
他活不了了。宋清和飞快转过头,不再看那场景。
“怎么出去啊!”宋清和一边对付尸傀,一边问万流生。
万流生也是心慌意乱地摇头:“我也是被他绑过来的。我不知道!”
万流生修为最弱,又不是剑修,体力还不强,几个剑招用得乱七八糟,剑也钝了,好几回差点摔下香案。
宋清和倒是有心教他用香炉砸头的招式,但万流生一看就没那个力气。
“师姑!想办法啊!” 宋清和又催宁云珏。宁云珏被他喊得烦躁,此刻正是血气上涌,直接怼他:“找你姘头来接!”
“说话真难听。” 宋清和还没大逆不道顶个嘴,忽然有人替他说出来了心声。
第80章
“师妹,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清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几分熟悉的戏谑。
宋清和下意识抬头,眼前的一幕让他瞬间愣住——只见天空的气孔中洒下刺目的灵光, 一道灵绳从天而降,白袍飞扬的司徒云山正顺着绳索滑了下来,身姿潇洒得像一柄出鞘的剑, 也如同一道破晓的光。
“师尊!” 宋清和瞪大了眼睛,手里的香炉差点没拿稳。他从十五岁之后, 就再也没有这么崇拜过司徒云山了。
然而, 当一个灰袍身影紧随其后出现在司徒云山身后,宋清和炽热的眼神转凉。
顾霁光一如既往地冷着脸,表情淡漠,只是目光掠过宋清和时, 眼底的情绪微微一闪,像是一抹藏不住的愧疚。
宋清和偏过头去, 假装没看到。他抡起香炉,狠狠砸开扑来的尸傀,动作干脆利落。
“小心!” 顾霁光忽然冲着宋清和喝道, 而后,他手一抬,从乾坤袋中掏出了个什么东西, 一道火光从他手中喷射而出,击中了宋清和旁边地那个尸傀。尸傀被轰得粉碎,焦黑的残骸散落了一地。
“这……这是什么东西?” 宋清和被火光震得一愣, 随手一香炉砸碎了面前的另一只尸傀的脑袋。
万流生眼前一亮,接话道:“火统!”
说完,万流生抬头冲着顾霁光喊道:“顾师叔, 给我来两把。” 顾霁光果然慷慨解囊,从上面扔了下来。
万流生一把接住,随手试了试重量,眼底极亮。他迅速上膛、抬手,一手一把火统,枪口喷出火光。伴随着一连串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尸傀接连倒下,前方竟被他清出了一小片空地。
“别发愣了!” 司徒云山的声音打断了宋清和的思绪,他抬手一甩,将另一根绳子丢到宋清和脚下,“快上来!”
宋清和稳住心神,招呼袁云慈过来,把她推到绳前:“师姑,你先上,抓稳了!”
“清和……” 袁云慈二话不说抓住了拿绳子,被司徒云山拉了上去。
“下一位!” 司徒云山回头喊道。
宋清和转头看向万流生:“小万,下一个你上!”
然而,万流生竟然摇了摇头,说:“不行。”
“这有什么好让的?” 宋清和一边踹开一个尸傀,一边看着他,眉头微微皱起。
万流生紧握着火统,目光扫向远处的尸傀群,咬牙说道:“我要张符阳的乾坤袋。”
宋清和一言难尽地看着围着张符阳尸体的一大圈尸傀,问他:“为什么?”
“里面有我毒杀他的证据。” 万流生的语气冷静却坚定,“青羊宫肯定会派人来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宋清和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刚想反驳,却忽然想起了张符阳的“道童”们,脑海中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万流生的意思。万一真有人和张符阳有血缘关系,能打开那乾坤袋,确实是个麻烦事。
“好吧……” 宋清和深吸一口气,抬头冲司徒云山喊道:“师尊!不能走!我们要拿个东西!”
司徒云山闻言,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宋清和,脸上满是惊诧,也冲他吼:“拿什么?!”
“乾坤袋。” 宋清和说道。
司徒云山和宋清和对视一眼,随即毫不犹豫顺着绳子滑了下来。灵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司徒云山稳稳落在香案上,脚下灵力一震,直接将靠近的几只尸傀震退。
然而顾霁光刚把袁云慈送了上去,回头一看,竟发现司徒云山已经跳进了尸傀群中。他脸色一变,差点没心魂俱裂,怒吼着一跃而下,灵光在脚下炸开,稳稳站在了司徒云山旁边。
司徒云山也掏出两把火统来,一枪一个解决靠近的尸傀。
“你不要命了?!” 顾霁光咬牙怒道,语气中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
“别废话,打!” 司徒云山头也不回,口一扬,“砰!”一声巨响,靠近的尸傀的脑袋被炸碎了。
“想个办法啊!” 司徒云山冲顾霁光喊道。
顾霁光眉头猛地一皱,也开了一枪,打退一个尸傀,目光迅速扫过四周的局势。他微微一顿,随即果断说道:“摆香案,上火兽。”
话音刚落,他已经动作飞快地从乾坤袋中取出零件,双手翻飞,几乎是眨眼之间,一个简易的防御阵地便在香案上高高架起。
“快,进来!” 顾霁光一声低喝,几人便迅速退入堡垒中。
堡垒四周的火兽排开,发出低沉的轰鸣声,直指尸傀群。
“轰——!” 顾霁光按下机关,一道道火光喷出,舔舐着前排的尸傀。
堡垒建成的那一刻,几人终于得以喘息片刻。顾霁光靠着铁板,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目光扫向周围:“暂时挡住了。”
宋清和探头看了一眼外面无穷无尽的尸傀,转头问司徒云山:“师尊,援军什么时候到?”
司徒云山讪讪回头:有点心虚说道:“没有援军。”
“没有?”宋清和挑眉,怀疑地看着他。
司徒云山干巴巴解释道:“我们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尸傀。”
宋清和不说话,继续盯着他。
司徒云山被看得心里发毛,干咳了一声,最终低声说道:“是你顾师叔的状况不对,让我看出来了。我问了一番,才知道你的事情,然后就追过来了……没顾上通知其他人。”
宋清和依旧沉默不语,他的目光冷静而清亮,像是一汪深潭,看得司徒云山越发心虚。是“没顾上”,还是“不想通知”,宋清和心里清楚得很。
司徒云山瞪了一眼顾霁光,后者脸色淡漠的脸色中混杂着些后悔与羞愧,但他还是开口道:“清和,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应该这么做。”
他的语气低沉,一字一句都带着沉重的意味,像是刻意压低声音。
司徒云山见状,连忙接过话,语气殷切得仿佛在哄孩子:“清和,看在你顾师叔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份上,原谅他行不行?”
宋清和心下叹了一口气,面上还是冷若冰霜:“不行。”
司徒云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闭了闭眼,显然被这局面弄得头疼。他瞟了一眼顾霁光,后者依旧沉默地站着,像是在等待判决。
“哪有这么容易原谅。”宋清和说完,顿了顿,语气一转:“我要三十颗留影石和五把火统。”
顾霁光脸色变了变,默默点了点头,低声说:“好”。
司徒云山反而恨铁不成钢地,“怎么不趁机多要点!”
这时,万流生幽幽接话:“是啊,多要点,你不用送给我也行啊。”
几人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万流生,面面相觑了一番。
万流生诚挚道歉:“不好意思,打断你们阖家欢乐了。可以动手去拿乾坤袋了吗?”
司徒云山盯着万流生的眼睛,声音忽然冰冷了下来:“万楼主,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明白。”
没想到万流生却是哈哈一笑,揽住了宋清和的肩膀,挑着眉说道:“清和和我是兄弟,我怎么会做不利于他的事情。”
“兄弟?”司徒云山微微眯起眼睛,目光锐利地扫过万流生的脸,眼神里透着审视与不满。
宋清和叹了一口气,轻轻推开了万流生的手,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出去说。”
想到要厘清和解释这档子狗血事,宋清和宁愿待在这面对尸傀。
他探出头,又往张符阳的尸体方向看了一眼。尸傀密密麻麻地围在那里,层层叠叠,看起来像是一堵随时会移动的墙。他随即蹲下身来,脑袋抵在膝盖上,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就是很想江临……
如果江临在这里的话,根本不用这么麻烦。他的琴弦悄无声息地探过去,拎着乾坤袋就能全身而退,连一片尘土都不会扬起。
“真麻烦啊。”宋清和又叹了口气。真想放点炮仗把这里全点了,但一怕这地洞被震塌,二怕把乾坤袋炸飞了再也找不到。
宋清和抿了抿唇,目光重新落回尸傀那边,心里盘算起下一步的计划。
“师叔,这个堡垒能撑多久?” 宋清和问顾霁光。
顾霁光看了一眼外面的尸傀,又看了一眼那火兽,说道:“连续高温,火兽很容易坏,不长久。半个时辰最多。”
“看到那边了吗?” 宋清和微微起身,给司徒云山和顾霁光指了指被围起来的张符阳的尸体和周围密密麻麻的尸傀。“我们要进去,拿到那个乾坤袋。”
司徒云山和顾霁光也探头看过去,倒像是一对殷切的兔子。
司徒云山低低骂了一声,对宋清和说道:“你早说我就不下来了,这怎么做得到?”
宋清和也有点心虚,哈哈一笑,拿胳膊肘杵了万流生一下。万流生也尴尬笑了笑。
“那乾坤袋里多半有他炼制尸傀,倒行逆施的证据。” 宋清和说道。
司徒云山皱着眉头,问:“谁?”
宋清和理直气壮:“张符阳啊。”
司徒云山倒吸一口凉气:“那是张符阳?你们把张符阳杀了?!”
宋清和指了指头顶,说道:“你师妹杀的。”
司徒云山闭了会眼睛,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多岁,疲惫说:“青羊宫得吃了我们。”
宋清和点头,然后说道:“我们先拿到乾坤袋,找出证据,锤死张符阳,让青羊宫和他割席。”
司徒云山挫败地把头顶在了顾霁光肩膀上,无力说道:“我们又打不开他的乾坤袋。”
宋清和和万流生对视了一下,最终万流生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打得开。我和清和都是张符阳的子嗣。”
“什么?” 司徒云山求助似的看着顾霁光。
“他说清和是张符阳的儿子。” 顾霁光声音沉稳回答道。
司徒云山大受震撼,神色复杂,明显还有很多事情没有理清楚,但外面的尸傀越来越近,他也来不及的再问了,只能恶狠狠说了句:“生而不教,王八蛋。是该死。”
几人商议一番,最终决定找个稳妥方法,驱使几台火兽,一点点朝着张符阳尸体的挪了过去。
然而,就在此时,顶上的宁云珏忽然喊了一句:“宋清和!”
地底下,尸傀躁动不安,成千上万双腐烂的眼睛盯着那透气孔,仿佛等待着某种未知的东西降临。
“什么?”宋清和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在地窟中回荡。
“你男人来了!”宁云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满是愤怒和嘲讽。
宋清和咯噔一声,心道完了,觉得自己马上要被师姑给戳死。
然后,他就看见了江临。
一道白影出现在洞口,逆着光,他的白袍轻轻飘动,几缕墨色的发丝随风扬起,仿佛与那洒落的光线融为一体。他低头看向地底,目光专注而平静,手中牵着两道琴丝,寒光在黑暗中划出两道细微的光痕,为他开辟出一条直通地面的路。
琴丝轻轻一拨,他的身影缓缓垂降,动作优雅得如同羽毛坠落。衣袂翻飞间,他仿佛从天而降的谪仙,带着不容亵渎的威严,将光明一寸寸带入这片阴冷的地窟。
宋清和仰着头看着他,整个人呆住了。
他知道江临长得好看,但这个角度,这种光线,这种气场,还是让他一时之间有些失神。他心跳得飞快,胸口像是被紧攥住了一般。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发不出声音。
居然来了……
宋清和心情复杂。那天撕破脸之后,他根本没想到会再见到江临。连发出那条思语,都更像是交代死因,而非真的求助。
宋清和感动和尴尬轮番上阵,让他脸皮热了起来。
“好装。” 司徒云山低低说了一句,顾霁光赞同点头。宋清和只感觉一股热流冲上大脑,让他面红耳赤。
确实有点装。
但装的还挺好看的。
万流生啧了一声,在宋清和耳边说道:“又一个?”
宋清和狠狠瞪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万流生就已经自觉往后退,一边退一边笑得意味深长。等他退到司徒云山身边,直接挤成了一团。
江临操纵着琴丝,姿态优雅地落在香案上,白袍飘扬间一丝尘土都未扬起。
宋清和一时之间有些尴尬,拱了拱手,问候道:“林道友。”
江临看着他,眉梢微微挑起,眼神平静,却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冷意。他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宋道友,怎么不叫你夫君来?”
宋清和表情一僵,心道完了,江临又变成了刚认识他时的死样子——冷漠,还记仇!
生死关头,宋清和本不应该这么说话,宋清和却没忍住嘴硬,条件反射般回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没叫?”
江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整个人面若冰霜。
整个地窟被火兽的光芒映得红彤彤,热浪扑面,但宋清和却觉得背心一阵发凉。
“他还没到?” 江临看着宋清和,忽然又泛起了点笑,“那你这夫君也不怎么样?”
宋清和心中忽然如坚冰融化,水汽四散。江临原谅我了,又一次,第好多次。
“那你要不要……” 宋清和带着点希冀问道。
但他还没说完,江临已经转过了头,对着司徒云山说起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