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这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
天刚蒙蒙亮,宵烛就踩着青石板上的晨霜出了门。
百姓们都在家准备团年,镇上行人已经不多了。
穿过一条又一条街巷,走到林记裁衣铺门口,宵烛停下脚步。
和街上其他店铺一样,这家铺子也没开张。
宵烛正要叩门,这时,那扇榆木门板“吱呀”开了道缝。
裁衣铺的周师傅顶着乌青的眼圈,探头道:
“是过来取新衣服的吧?料到你会来得早,我昨夜就赶着把最后的针脚给收了!外边冷,快进来快进来!”
宵烛露出感激的目光,随即跟着周师傅进了屋。
这间屋子不大,墙角置着个炭盆。炭盆将整个室内都烧得暖烘烘的,也令宵烛冻僵的四肢渐渐恢复知觉。
周师傅把宵烛领到一张软凳上坐下,又倒了杯热水。
“喝点,暖暖身子。”
热水里加了红糖,喝起来甜津津的。
宵烛小口小口啜完,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嘴。
趁宵烛喝水,周师傅转头踏进里屋,出来时手上抱了一件崭新的棉衣。
这是几天前宵烛来店里订做的。
宵烛在家烤火,没控制好火候,不慎把旧棉衣烧了个窟窿,于是决定花钱重新做一身。
算起来,为了省钱,他都已经好几年没穿过新衣服了。旧衣服短了就往袖口和裤脚处多缝一截,腰身紧了就拆线改宽,布面破了就添个补丁……
总之他奉行能省则省的准则,每个铜子儿都不敢乱花。
但今年不一样。
拜慷慨的客栈老板所赐,宵烛今年手头多了一笔闲钱,暂时不用为柴米油盐发愁了。
温饱解决后,再看以前那身行头,委实寒酸。他这才想着要不要弄件新衣服。
经过一番挑拣,最终选定了周师傅的裁衣铺。
挑料子、量尺寸、商定款式……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但有个问题。
按照周师傅往常的工期,一件棉衣一般要制作半个月。算日子,等宵烛拿到成品,起码也得到年后了。
周师傅心肠好。为了让宵烛在过年时穿上新衣,他连着熬了几个夜,终于赶在除夕当天完工。
甚至没多收一文钱。
哪怕宵烛想给,周师傅也推辞不要。
“我老周活了半辈子,别的本事没有,但敢保证每件衣服都是用心做的,”周师傅展开棉衣,递给宵烛,“快试试,看合不合身。”
棉衣外层用的是素雅的靛青染花缎面,内层则填了今秋新弹的棉花,絮朵儿蓬蓬的,贴着布面铺得极为匀称柔顺。
宵烛用指腹从上头抚过时,甚至能觉出日头晒过的暄软,混着皂角与阳光的气息。
考虑到宵烛平日要干活,周师傅还在袖口和衣摆处叠缝了多层平纹裌布,又耐磨又耐脏。
口袋则特意加深了几寸,方便用来放东西。
宵烛脱下旧衣,换上新棉袄,象征性地活动了一下四肢。
非常合身。
他激动地抬起头,实在不知该如何向周师傅表达自己的感谢。
“客人满意,我就高兴。”周师傅笑着摆了摆手,随即又道:“天色还早呢,要不要留下来陪我这老头子喝两杯?咱都是家里没别人的,干脆搭伙儿过个年吧!”
宵烛一愣,下意识觉得不太妥。
但仔细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周师傅也是个苦命人。他年轻的时候娶过妻,与妻子情感甚笃。
可惜那姑娘身体不好,很早就去世了。往后几十年,他都没有再续弦。
这间铺子是周师傅开的,匾额上却写着“林记裁衣铺”。最开始宵烛和其他人一样对此感到不解,后来才得知,林其实是周师傅发妻的姓。
夫妻俩曾约好一起将裁衣铺做大,可惜还没等约定实现,其中一方就已经撒手人寰。
为了缅怀妻子,周师傅独自把这家店经营了几十年。
看着周师傅因疲惫而略显憔悴的脸,宵烛像吃了一颗没熟的青杏,心里微微泛起涩意。
家不是冷冰冰的房子。有亲人的地方才有家。
——他们何其相似,都是没有亲人、无家可归的人。
*
岁序更替、除旧迎新,在普通百姓眼里,是一年中尤为重要的大事。
宵烛和周师傅一起,把店铺里里外外仔细清扫了一遍。
门上挂对联、窗上贴窗花……忙完一看,原本冷冷清清的屋子里总算有了年味。
“辛苦你陪我忙活大半天,”周师傅拍拍宵烛的肩,“去歇会儿吧,正好我去炒几个菜。虽然咱就两个人,但年夜饭嘛,也不能敷衍了事。等着尝尝我的手艺!”
宵烛乖巧地点了点头。
等年夜饭上桌,已是傍晚时分。
考虑到两个人吃不了太多,周师傅只简单做了几道小菜。
宵烛用竹筷戳开盘中的鱼腹,浓郁酱汁立即顺着雪白鱼肉淌下来,在暖黄灯光里泛着蜜色;猪肉芹菜馅儿的水饺在汤锅里翻滚,面皮煮得软烂,碰一下就要破了;绿油油的青椒被切成细丝,和葱姜蒜一起交叠堆在盘子里,非常漂亮;还有八宝饭、枣花馍……
着实色香味俱全。
周师傅喝了点酒,酒劲上头,话也比平日多些。
他絮絮叨叨讲了很多生活中的琐事。无论能否听懂,宵烛都在认真倾听。
“……我年纪也大了,半截身子在土里,哪天遇到点小病小灾,说不定就被阎王爷带走了,”讲着讲着,周师傅忽地搁下杯盏,望向宵烛,“其实我不怕死,毕竟,这世间对我来说值得留恋的东西不多。但这间铺子是我和春慧共同的心血,等我死了,门上的匾额肯定要被撤走。如此一想,总觉得很不甘心。”
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宵烛直觉周师傅话里有话。
果然,周师傅说:
“我看你是个好孩子,为人本分踏实又勤快。如若你不嫌弃,等过完年可以来我店里做事,我把制衣手艺连同这家店面一起传给你。往后我们彼此也有个照应,如何?”
教手艺、送店面,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了。
宵烛颇感意外。
他没想到周师傅如此信任自己。
但短暂的心动过后,宵烛摇了摇头。
——周师傅的恩惠,不是他不想接受,是他没办法接受。
魂晷已经告诉他,宣兰樾很快就要抵达石硚岭。
也就是说,他在石硚岭待不了多久了。
那么宣兰樾到底为何会突然来到石硚岭呢?
通过四处打听,宵烛得知,近来沂国边境时常有北方流寇作乱,给百姓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为此,沂帝下了一道旨令,命驻扎在西北的天瞿军首领吕殊景带兵东行,沿途清剿流寇,待完成任务,再回京述职。
沂国地形特殊,从西北到东北,中间横亘着一道险峻的白微关。想要往东,必须先往南绕一条远路,以避开白微关。
如此势必会经过石硚岭。
也就是说,宵烛要找的宣湣转世宣兰樾,很可能就在这支东行的天瞿军里!
宣兰樾又为何会和天瞿军扯上联系?
通过整合多方消息,宵烛大致拼凑出了事情的原委。
天瞿军的首领吕殊景将军,是沂国先皇后吕氏的弟弟,也就是七皇子宣兰樾的舅舅。
当初被逐出皇宫后,宣兰樾一直下落不明。现在想想,如若宣兰樾是由舅舅吕殊景收养,在西北天瞿军驻地长大,一切便说得通了。
等天瞿军抵达石硚岭,大概会在此停下休整几天。
宵烛必须趁着这个机会接近宣兰樾,然后跟在对方身边。
宵烛还没忘记自己来人间的目的。他是来陪太子历劫的,不是来游历散心的,仙帝命令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敢撂担子不干,窝在石硚岭继承裁衣铺?那是嫌自己命长。
见宵烛拒绝,周师傅也没有强人所难。
他叹气道:
“也罢……人各有志。往后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来找我。”
宵烛点头应下。
一顿饭吃完,周师傅去收拾碗筷。宵烛也起身扫地擦桌。
这时,外面大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那声音实在太过刺耳,像是有人在拼命哭喊,混合着几道脚步声和激烈的咒骂声。
——大年夜的,又这么晚了,谁在外面折腾?
宵烛皱了皱眉,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只见大街上,几名官兵正押着个人,神情严肃地往官府的方向走。
一名年迈的老妇人拦在他们面前,哭得声嘶力竭:
“求老爷们行行好,不要带走我儿……他绝对不会犯下那种大错!”
为首的官兵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伸手将她推开:
“有没有罪,带回官府一审便知!老人家,今夜是除夕,我们兄弟还赶着交差回家呢,您也别为难我们了!”
老妇人被推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她身子骨本来就不好,这么一推,竟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见状,那名被押着的犯人陡然挣扎起来,似是想要去扶。
“我老实跟你们走,你们别欺负我娘!”犯人冲官兵大叫,随即又对老妇人道:“娘,您回去吧,我没犯事,真的没事!县令老爷只是传我过去问个话,问完我就回来了!您回去吧!”
目睹此情景,宵烛微微瞪大眼睛。
那名犯人……他认识!
竟然是屠狗六!
此刻这无赖一改往日的威风模样,变得无比狼狈。
官兵重重往屠狗六膝盖处踹了一脚,他立刻失去挣扎能力,只能被拖着前行。
那条总跟在他身边的癞皮狗不知所踪。
——大过年的,这是犯啥事了?
难得亲眼看见讨厌的人吃瘪。宵烛虽疑惑,心里却有点幸灾乐祸。
屠狗六此人,平日里一向嚣张跋扈,什么坏事烂事都敢做,今日总算受到制裁了!
当真是天道好轮回,善恶因果报应不爽!
官兵们很快押着屠狗六远去。
街上只剩下了那名老妇人,也就是屠狗六的娘。
这件事和宵烛一点关系都没有,本来他也不打算多管闲事,不想引火烧身。
但那老妇人孤零零坐在除夕夜的大街上抹眼泪,佝偻着背,看上去无比凄凉,不知怎的,这副画面像一根刺,牢牢扎在宵烛眼里,令他无法忽视。
半晌,宵烛叹了口气,披衣出门。
没了温暖的炭盆,外面冷得像座冰窖。宵烛一边搓手一边往掌心呵气。
等走到老妇人身边,他伸出手,想要把她扶起来。
这么冷的天,留行动不便的老人家一个人在大街上,肯定会出事的。
宵烛做不到见死不救,哪怕对方是屠狗六的母亲。
出乎宵烛意料的是,老妇人对他的靠近毫无反应。
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她的眼睛和寻常人不同,里面有一层灰翳,像蒙了块布。
原来……是个瞎子。
宵烛弯腰拍了拍她的肩膀。老妇人一惊,紧紧拽住宵烛的袖子,问:“六郎!是你吗?”
宵烛想说不是。
但他们一个哑,一个瞎,这要怎么交流啊?
好在老妇人对儿子的气息还是熟悉的,她很快就明白自己认错了人,失魂落魄地松开了手。
看起来,这对母子平日里关系应该挺不错。
屠狗六居然是个孝子。
真稀奇。
不过一直杵在街上也不是个事。宵烛搀着老妇人的胳膊,想把她扶起来。
老妇人却嘶哑着嗓音,说:
“好心人,你快回家去守岁吧,不用管我这糟老婆子,免得平白给你添了晦气。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坐在这里,一直等到他们放我儿回来。”
她干瘪的嘴唇冻得乌青发紫,说话时牙关不停打颤,态度却很坚决。
宵烛一时没了主意。
人命关天,置之不理未免显得太过冷血。
可人家又不肯接受他的帮助,总不能强行把对方带走吧?
宵烛犯难之际,周师傅也听到了外边的动静,过来查看情况。
见到屠狗六的母亲,他显然吃了一惊:
“陈嫂子,您怎么在这里?!”
他们认识?
听见熟悉的声音,老妇人木然的脸上总算有了些波澜。
“是……周裁缝?”
“对啊,自从您搬走,我就好些年没见过您了!外边冷,我的铺子就在街对面,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去坐会儿吧!”
老妇人闻言,露出一抹犹豫之色。
但故人太过热情,话里话外都令她推拒不得,最后,她还是起身,跟着周师傅进了裁衣铺。
宵烛暗暗松一口气。
*
进屋后,周师傅往火盆里添了几块新炭。三人围坐在火盆旁烤火。
“陈嫂子,今日除夕,您怎么没在家守岁?”周师傅小心翼翼地问陈老夫人,“您家里……现在还有人吗?”
“我没什么福分,丈夫和前五个儿女都早早走了,只剩一个幺子。后来我眼睛坏了,就很少出门了,”陈老夫人神色黯然,“今晚六郎陪我守岁,可他不知惹上了什么事,本来守岁守得好好的,家里突然闯进来几个官兵,硬是要把他带走。我跟了他们一路,也求了他们一路,求他们放过我儿,可最后、最后……”
她说不下去了,慢慢抽泣起来。
周师傅听后,气愤道:
“连个理由都不给,随随便便就抓无辜之人,那些官兵简直欺人太甚!”
宵烛握着火钳,坐在旁边的软凳上,不停翻动着火盆里的木炭。
他默默想,看样子,周师傅还不知道陈老夫人的幺子就是臭名昭著的恶棍屠狗六。
若是知道了,肯定说不出刚才那番话。
无辜之人?哼,无辜个鬼啊。
屠狗六平日横行霸道惯了,这回估计是踢到了哪块铁板,才会被抓的吧!
见陈老夫人忧思过重,周师傅安慰道:
“您先别急,我认识一个在官府当值的朋友,明日就去帮您打探令郎的消息。”
陈老夫人边抹眼泪边道:
“有劳你替我跑一趟!六郎性子老实,嘴巴又笨,我真怕他就此蒙冤入狱出不来了!”
听到“性子老实”“嘴巴笨”,宵烛眼角抽了抽。
这屠狗六也真是个惯会演的,对着母亲是一套,对着旁人又是另一套。
演得他差点都要以为,那天拦路抢他筒子骨、害他丢了工作的另有其人了。
火盆里的木炭一点点燃烧,发出细微“哔剥”声。
周师傅说:
“和我客气个啥?咱们以前做了那么多年邻居,当年我与春慧成婚也是您给说的媒。这份恩情,我本来就应该还!”
陈老夫人道:
“那时候你还是个年轻小伙呢!现在都自己开店当老板了,真有出息。只可惜春慧丫头福薄……”
话匣子开启就收不住。他们又聊了很多旧事。
除夕守岁,按理应当熬一整晚。
陈老夫人年纪大,熬不住,周师傅便简单拾掇了一下客房,让老人家先休息。
又过几个时辰,连宵烛也撑不住了。
他上下眼皮打架打得厉害,便裹着一条厚毡子,靠在墙角,沉沉睡了过去。
到后半夜,外面有爆竹声响起,噼里啪啦声里迎来了崭新的年岁。
宵烛睡得很死,没听见。
*
翌日,宵烛醒来时,天已大亮。
周师傅不在屋里。想来是记着昨夜的承诺,打探屠狗六的消息去了。
宵烛腿脚都坐麻了。
他掀开身上的毛毡,正要起身,一只沉甸甸的红色布袋突然从毛毡夹层里掉了出来。
宵烛捡起布袋,拆开,里面装着一串铜钱。
居然是压岁钱。
宵烛有点感动。
自爹娘去世后,他已经很多年没收到过红包了。
周师傅待他,当真是极用心的。可惜他没办法回报这片真心。
陈老夫人此时也起床了。宵烛扶着她出门,坐在门口晒太阳。
“我听周裁缝说,你不会说话,家里也没有别的亲人,”老人家看不见,便用粗糙的手掌拍了拍宵烛的手背,轻声叹道,“是个苦命的孩子。”
她顿了顿,又说:
“我家六郎比你年长几岁,也在镇上做工。等他回来,你们可以互相认识认识。他个头高,力气大,以后若遇到什么难事,尽管找他帮忙!”
听着她的碎碎念,宵烛心情有些复杂。
屠狗六哪有什么正经工作?他成天带着那条癞皮狗,游手好闲四处作恶,旁人见到了都避之不及,谁敢主动凑上去和他交友啊!
看样子,老太太平日应该不怎么不出门,一直被蒙在鼓里,还以为儿子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呢。
也罢。
若谎言能让她安心,就这么瞒着,似乎比告知真相更好。
安置完陈老夫人,宵烛转头去了灶间。
昨晚的年夜饭还有剩菜。宵烛打算把剩菜热一热,等周师傅回来,刚好能赶上中饭。
*
晌午时分,周师傅终于回来了。
他紧锁着眉,脸上布着一层浓云,神情非常严肃。
宵烛心头一跳。
看样子……带回来的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
周师傅轻手轻脚地绕开陈老夫人,拉着宵烛走到里屋。
等确定老太太听不见后,才压低声音,对宵烛道:
“出事了!”
宵烛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诧异。
“我也是刚刚才知晓,陈嫂子的幺儿屠六郎,居然是那恶棍屠狗六!”周师傅痛心疾首道,“那混小子真是没良心,居然连亲娘都骗!陈嫂子只剩他这么一个儿子,不成器就算了,还满口谎言!”
此事宵烛早就知道了,倒也不惊奇。
他更关心的是——屠狗六到底犯了什么事?
似是看穿宵烛心中疑问,周师傅说:
“待会儿你可一定要和我一起瞒住老太太,千万别让她发现端倪——她那好儿子大概是保不住了,官兵昨夜搜查一宿,在他身上发现了须滕奸细的信物!他竟敢通敌!”
奸细?!通敌?!
这两个词把宵烛砸得有点懵。
他立刻想起了不久前在菜市场门口发生的一件事情。
那时屠狗六向他询问贺叶屈邻真的下落,原来不是为了拿朝廷的赏金,而是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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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助对方逃走吗?
可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周师傅继续道:
“屠狗六也真是个糊涂的。我听官府当值的朋友说,前两日屠狗六去典当了一对断镯子,你猜怎么着?那玩意儿外观看着平平无奇,实则里面掺了玄古秘银!玄古秘银是稀罕物,常被用来制作押运囚犯的镣铐,民间不可私自流通。发现此事后,当铺老板当即禀报了官府,确定屠狗六典当的那副银镯子正是朝廷重犯所佩戴的镣铐。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县尉老爷下了令,等年后就要将他处斩!”
宵烛听后更加愕然。
玄古秘银手铐怎么会出现在屠狗六手里?难道屠狗六和贺叶屈邻真见过面?贺叶屈邻真已经逃出沂国了吗?
周师傅又说:
“这么大的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老太太说……唉,大过年的,先扯谎瞒她几天吧,就说目前还没消息。我怕老人家受不了打击!”
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后,周师傅离开了。
宵烛反复回味着周师傅刚才的那番话,越品越觉得不对劲。
屠狗六真的是须滕奸细吗?
这根本说不通。
首先,如若屠狗六真是奸细,在帮助贺叶屈邻真逃跑后,为何要大摇大摆拿着玄古秘银镣铐去典当?这不是明摆着自投罗网吗?屠狗六虽然贪婪,但还不至于蠢到拿性命安危去换蝇头小利吧。
其次,县尉的态度也很奇怪。
一般来讲,抓到重要的奸细,首先肯定要严刑拷问,等问出有价值的线索后再通禀朝廷,等候上级官员的判决。
可现在才过去一夜,县尉就下达了对屠狗六的处决令,会不会……太急了点?
宵烛又想起一件怪事。
当初他和贺叶屈邻真相遇是在一间山洞里,为了避雨,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产生了交集。
后来有一天,宵烛再次路过那间山洞,本想进去看看情况,最后还是没去。
那时宵烛总感觉,身后有人尾随,可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试想,如若他没有多心,尾随他来到山洞附近的人是屠狗六呢?
屠狗六贪图悬赏告示上的赏金,跟踪宵烛来到山洞外。等宵烛走后,便偷偷进入山洞。最后他没找到逃犯,却发现了一副遗落在地上的断裂银镯。屠狗六不知道这“银镯”其实是一副镣铐,而且是逃犯戴过的玄古秘银镣铐。秉着便宜不捡白不捡的想法,他拿着银镯去了当铺……
仿佛九连环被解开关键的一扣,由果溯因,宵烛的思绪陡然清晰起来。
或许,屠狗六的确不是奸细。
当然,以上都只是宵烛的推测。还有很多扑朔迷离解释不清楚的地方。
比起担心屠狗六,宵烛现在更担心自己。
倘若那些推测属实,屠狗六被抓,现在肯定已经知晓宵烛见过贺叶屈邻真,而那间山洞就是贺叶屈邻真曾经的藏身地点。
宵烛主要是怕屠狗六死到临头狗急跳墙,把自己给供出来。
想到这种可能,宵烛背后骤然惊起一层冷汗。
*
从初一到初五,宵烛惴惴不安地等了整整五天。
好在暂时没人来找他麻烦。
周师傅说,屠狗六处斩的日子定在正月十六,也就是过完年后的第一天。
定这个日子主要是为了避免沾染晦气,毕竟大过年的不适合见血,不吉利。
周师傅一直对屠狗六的母亲瞒着此事,每回老夫人问起,只含含糊糊地说不清楚,没收到消息,说吉人自有天相,让她不要担心。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一多,陈老夫人便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问周师傅:
“你跟我说实话,六郎他,是不是出事了?”
周师傅沉默一瞬,然后说:
“您……节哀。”
事已至此,也没有瞒的必要了。
话音刚落,老人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枯败下去,犹如一株被吸干了所有养分的枯藤。
她没有歇斯底里地哭嚷,而是喃喃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就是我的命。”
命运弄人。她一生共育有六个子女,每一个都留不住,到生命行将就木之时,仍是孤寡一人。
陈老夫人摇摇晃晃地从藤椅上起身。她看不见,只能用手摸索着往前走。
太阳出来了,阳光洒落在门前的台阶上,明亮得晃眼。远处时不时有爆竹声响起,新春佳节里热热闹闹的。
陈老夫人腿脚不便,被台阶绊了一跤,差点跌倒。
周师傅赶紧扶住她,问:“您想去哪儿?”
老夫人说:“我要去找我儿。”
“他犯了重罪,现下正被关在大牢里,旁人不得探视,”周师傅叹气,“您见不到他。”
“我是将死之人,活不了几天了,”老夫人颓然道,“在撒手人世之前,我只想见六郎一面。有那么难吗?”
周师傅说:
“小辈无能,没办法让您见到六郎。您若有什么想留给他的话,可以尽数告知我,我会托人转达……宵烛,去拿纸和笔。你会写字吧?”
宵烛点了点头。
纸和笔很快被取来。
周师傅让宵烛记录陈老夫人的留言。
但从头到尾,她就只说了一句:“六郎,一路珍重。”
其他的都没有了。
“六郎认识的字不多,写多了他也看不懂,”陈老夫人阖上双目,神色黯然,“一句便足矣。辛苦你们,帮我将这句话转达给他。”
纸上墨迹渐渐干涸。
宵烛小心翼翼地团起信纸,正要交给周师傅,却听他一声惊呼:“陈嫂子!”
陈老夫人像瞬间被抽光所有力气。她身体一软,瘫倒在藤椅上,脸上泛着不自然的青灰色。
她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周师傅赶紧请来郎中为她看病。
诊完脉后,郎中无奈摇了摇头。
老夫人这是心病,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宵烛,”周师傅面色凝重,“我要照顾陈嫂子,实在抽不开身。明日你替我去一趟官府大牢,带着那封信一起去。我认识一个在那里当差的朋友,你把信交给他,他会转交给屠狗六。”
宵烛自然应下。
*
第二天。
宵烛遵照着周师傅的吩咐,携了只竹篮出门。竹篮里装着信件和一些酒菜。
他来到官府大牢的偏门处,等候接应。
本以为很快就会有人接手,谁知等了半天,宵烛半个人影都没等到。
——真是奇了怪了,人呢?
宵烛有点焦虑。
约莫午时,终于有个衙役打扮的人急匆匆跑了过来。
“是周裁缝托你送的东西吧?”衙役气喘吁吁道,“县尉老爷临时下了点任务,我抽不开身。你直接进去吧,看守我已经打点好了。犯人在最后一间牢房。记住,送完东西赶紧离开,不要逗留!”
这意料之外的变故令宵烛愣了愣。
还没等他作出反应,衙役便匆匆离开了。
事不宜迟,想到卧病在床的陈老夫人,宵烛不再犹豫,径直从偏门踏进大牢。
大牢里光线很昏暗,刚进去,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宵烛下意识皱了皱鼻子。
此时这里只有零星三两个看守。果然如那衙役所言,见到宵烛,看守们并未露出惊讶之色,也没有阻止他的闯入,显然早就被打点好了。
很快,宵烛就找到了屠狗六。
这名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无赖,此时穿着又脏又破的囚衣,坐在牢房角落百无聊赖地掰指头玩。
虽然看起来有点狼狈,但宵烛发现,屠狗六身上只有一些轻微的擦伤和於痕,并无被严刑拷打过的痕迹。
——难道县尉没有审问他?
这更不合理了。
抓到一名奸细,掠过审讯环节直接下令处斩,不仅不合规矩,还颇有些……堵嘴的意味。
“你怎么来了?”见到宵烛,屠狗六神色诧异,“是来看我笑话的?”
不等宵烛回应,屠狗六又狡黠地笑了笑:
“你最好别以为自己就能高枕无忧了。他们都说贺叶屈邻真是我放跑的,但其实……真正见过他的人只有你,对吧?不然为什么你看到悬赏告示会是那种反应,还好巧不巧走到了他藏身的山洞口?如若我去向县尉禀报,下一个被抓到这大牢来的可就是你了,小哑巴。”
宵烛用力掐着竹篮提手,指腹微微泛白,指尖在上面留下一道道划痕。
屠狗六的一段话,让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的推测没错,那日跟踪他到山洞外的人,的确是屠狗六。
但屠狗六不是须滕奸细。这无赖当时甚至不清楚自己捡到的银镯其实是镣铐,因为一时贪念,稀里糊涂典当了镣铐,又稀里糊涂惹上牢狱之灾。
这么说的话……在宵烛第二次经过山洞的时候,贺叶屈邻真应该早就挣断镣铐离开了。
可他那时伤得不轻,行动受限,外面又到处是朝廷贴的悬赏画像,到底是谁帮助他悄无声息逃走的?
事态紧急,眼下境况不容多想。
宵烛从竹篮里抽出那封信,递给屠狗六。
“这什么?”
屠狗六伸手接过信,拆开。
看清信上内容时,他忽然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