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纠结成一团的意识，像藤蔓一样生长，懵懂地感知着这个世界。
“……那个时候找到的那个小小的梦，已经成长为这么了不起的噩梦了啊。”
朦胧间，我察觉到有人正注视着我，用近乎喃喃自语的音量，对我说话。
这种感觉相当熟悉，就像很久很久以前，还依偎在妈妈怀里的时候，曾发生过的事情。
我闭上眼睛，感到一种安心的怀念。
“你要做什么！”
突然拔高的尖锐声音，打断了那熟悉而温馨的回忆，我不快地挥动了一下肢体，大地随着我的动作而震颤，人群在尖叫，因为我的动作而仓皇地逃跑。
“做什么……把那东西打倒，把弟弟君挖出来，顺便拯救世界喽，我们一直以来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你疯了！”谈话变成了争执，“那东西怎么看都不吃物理伤害啊！你的装备全都丢了，连把电浆枪都没有，队里也没有医生，你要怎么打？”
“我可是有85点急救，闪避也加满了，够用了。”他的语气里有一种莫名乐观的自信，“至于武器的话，这里不就有一把吗？”
金色的，带着清净之气的某物“铮”的一声出鞘，我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厌恶地看着那金色的光辉。
“嘶，这东西真的很不妙哎，光握着就感觉要疯了，弟弟君一直以来是怎么用的啊？”金色的光芒伴随着话语的声音，在空中甩出漂亮的刀花。
“干嘛要为那小子做到这种程度！”
“哎呀，哥哥救弟弟还需要理由吗？”
“你们又不是真的兄弟。”
“但是……那个时候，在那条高速公路上，把他带回来的人是我，如果不是我的话，这样或那样的事，原本根本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的，是我改变了他的命运，所以，我现在也必须负起责任来。”
“那根本不是你的责任吧？你只是执行了玩家的命令而已，你那个时候根本没有自我意识啊！再说，我看那小子做pc也做得挺开心的，归根到底，你那个时候要是没有出现，他说不定早就死在那里了！”
“活下来，成为玩家的武器和奴隶，就很好吗？”
“……”
“修格，帮帮我吧，我一个人是做不到的。”
“卡洛斯是大笨蛋！”这句话，比起谩骂，更像是无可奈何的妥协。
我将无所事事的视线从惊慌的人群身上收了回来，感觉到，那两个喋喋不休争论的人，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前。
弯下臃肿的身体，用硕大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们，青绿色的复眼，清晰地倒映出他们的模样。
和我比起来，渺小到过分的存在，仅仅挥一挥触肢，就会被压碎的存在。
我也确实这么做了。
带着巨大的冲击气流，触肢向这无知的挑战者袭去。
楼宇随着我的动作簌簌倒塌，不比切碎一块豆腐困难，然而，我收获的，却是意料之外的结果。
金色的刀刃剑身震颤，光芒盛大地绽放，明明没有真的触及，却仿佛有无数无形的剑气将冲击的气流一分为二，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狂风将这试图挑战非人之物的狂妄者银色的头发吹得猎猎作响。
他渺小的身躯似乎随时都会被掀翻，然而，仿佛意识不到这一点，或者说，根本不理解畏惧这一概念，银发青年摆出架势，主动向我冲来。
我低下头，凝望着他，他的举动，在我看来无异于蚍蜉撼树，然而，此刻，他以血肉之躯化为利刃，试图将单方面的屠杀变成了真正的战争。
我用一种奇怪的怜悯的心情看着他，挥动触肢，轻松地把他推开了。
对于他来说，事情或许就没有那么简单，我看见他的身体从半空中飞出去，深深陷入大楼里，身后的混凝土如蛛网般裂开。
他应当是死了。
我失去了兴趣，调转方向，朝人群走去。
我听见人们惊恐的叫声，有人已经失去了理智，不再试图逃跑，只是停留在原地，大笑大跳。
然而，我忽然失去了平衡。
我困惑地感觉身体向前栽倒，低头一看，下半身的触肢用于移动的触肢在悄无声息之间已断裂了大半。
离开身体的残肢在水泥地面上徒劳地弹动着，在他们之间，本应已经死去的银发青年站在那里，满头满脸都是鲜血，四肢和身体上缠绕着无定形的黑色胶质，此时，胶质已经破损了大半，非常虚弱，却依然坚定地守卫着他。
他低垂着头颅，发丝遮盖了大半的面孔，然而依然依稀可以辨认出，他是在笑着的。
我的身躯轰然倒塌，压碎了许许多多的东西，而在我倒下的瞬间，他毫不犹豫地起跳，很难想象，这是人类应该做出的动作。
他双手合十，紧握刀柄，金色的，让我厌恶的太刀笔直超我的眉心刺来。
刀刃没入身体的一瞬间，我克制不住地哀嚎起来。
血肉翻涌，黑色的文字喷涌而出。
我惊恐地发现，伴随着文字的离去，我正在失去力量。
仍然不满足，他猛地一蹬脚，借着身体的自重，没入我身体的剑刃如同一把插入黄油的滚烫餐刀，顺畅无比一路向下，在我的身体上开出巨大的伤口。
几乎是立刻调动所有受操控的触肢，众多庞然的黑色触手发疯般在舞动，在过快的速度下，发出裂空的音爆，如猎食的毒蛇般嘶嘶作响，猛地朝银发青年袭去。
如同跳着一支死亡之舞，或是你来我往的探戈，银发青年的动作轻巧而迅捷，以不可思议的毫厘之差，在铺天盖地的触手之间穿梭，偶尔回身一剑，带走一两根无可奈何的黑色的触手。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怪物吗？
我听见自己徒劳的哀叫，伴随着身体的干瘪，一些模糊的记忆回到了脑海中。
啊，我想起来了。
这家伙，是被神选中的，作为纯粹的武器培养起来的，战争的代理人。
屠戮过的邪神不计其数，从地狱般的尸山血海中成长起来的，当之无愧的弑神者。
确实是怪物啊。
这就是我最后的想法了。
#
卡洛斯用天丛云支撑着身体，剧烈地喘息着，在确认眼前如山峦般巨大的怪物确实无法再次起身之后，他立刻就像扔掉烫手山芋一样，掷出了手中的剑。
失去支撑的身体轰然倒塌，他仰面躺在一片狼藉的废墟之中，望着灰暗的夜空。
一两颗冰凉的水珠落在他无表情的脸上，很快连成一片密集的雨幕，雨水若无其事地冲刷着满目疮痍的街道，无论是城市，荒野，抑或废墟，它都只是平等地降落。
卡洛斯听见慢慢走进的脚步声，他没有起身，却精准地叫出了来人的名字。
“乱步君，去把他带回来吧。”他难得疲惫地说，“没力气收尾了，我得睡一会儿。”
“而且，他也应该希望去接他的人是你。”
乱步循着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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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头，看着眼前那不知该用什么词句才能形容的，怪物巨大的残躯。
祂形体所及之处，空间像是融化的油彩，模糊而找不到具体的边际。
“那是什么？”乱步问。
“梦境和现实的罅隙，”卡洛斯有气无力地回答，“我们弟弟君，是个爱做梦的孩子啊。”
乱步没有询问更多了，抬起脚步，毫不犹豫地朝裂缝走去。
像是感知到了他的存在，怪物的身躯突然震颤起来，卡洛斯几乎是立刻一跃而起，身体蓄势待发。
然而，怪物却没有攻击靠近的黑发少年，而是自发地避让开，而那狭小的裂缝，则展开成了足以容纳一人通过的门扉。
乱步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
长长的，几乎看不到尽头的，漆黑的走廊。
有孩子的笑声和低低的交谈，从四面八方传来，偶尔，似乎能瞥见一两个残影，飞快地在走廊尽头跑过去。
然而，定睛去看时，这条走廊上，除了乱步之外都没有任何人。
他按下最近的房间的门把手，没有任何阻力，门顺畅地打开了。
小小的孩子，大概五六岁的年龄，抱着膝盖坐在老式电视前，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光影从他青蓝色的眼睛里流淌过去。
乱步走过去，在他的身边坐下来。
电视机的屏幕上，是一对男女，女人生得极美，五官间依稀能看出和孩子的相像，而男人则肥胖而笨拙。
两人正在吵架，不，应该说是女人正在单方面地问责男人。
“当初就不应该用生物化学元件的！那孩子今后应该怎么办呢？”
男人不停地用手帕拭去额头上的汗珠，低声道，“分离是不可能的，那是从遗传系统里带过去的东西，我们佩戴的DC迷你的时间太长了。”
“那孩子最近越来越分不清梦和现实了。”女人说，“如果梦溢出来的话……”
他们突然同时止住了声音，两双眼睛朝着屏幕外看过来。
孩子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身子，然后膝行着爬过去，把电视关掉了。
“那是爸爸和妈妈？”乱步问。
“嗯……”孩子低低的应了一声，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爸爸和妈妈一直在吵架，我知道，都是因为我，听说在我出生之前，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的。”
“那是大人的问题，”乱步说，“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孩子因为这话笑了一下，没有再回答。
“哥哥，你在找大人的我吧？他在前面等你。”
他老气横秋说，“大人的我很笨，想说的话，都不能好好说出来，还总是说些难听的话，可能会惹哥哥生气。”
他仰起脸，认真道，“我替他道歉，所以。”
“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我本来就是为了带你回去才来的。”乱步说。
孩子满足的笑了，一直把他送到房间门口，“我不能出去，只能送你到这里。”
他背着手，用脚尖在地上画圈，低着头，不再看乱步了。
“再见啦，哥哥。”
乱步向前走了一会儿，一直没有听见关门的声音，再回头时，发现那个孩子仍然站在门口，一直看着他。
察觉到被发现了，孩子抬高了手，用力朝他挥了挥。
有两个黑影出现在他身后，孩子高兴地回身扑进他们的怀里。
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