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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黑锅

作者:张参差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伤是苏信昭几年前自己割的,为了留疤特意“加工”过。情报里,楚霜的弟弟手背上有道类似的伤痕,那孩子跟苏信昭年纪相仿,没了十来年了,按照行为模式分析,他个性直接、易冲动。苏信昭有意模仿,别有用心。


    眼下他想制造机会划楚霜一刀——之前对方小臂血流不止,很蹊跷。


    “不是要给我个痛快么?动手啊。”他又把刀子往前送了送,继续翻旧账。


    楚霜只是看他。


    “其实你心里已经在感激我了吧?”苏信昭问。


    楚霜很浅地笑了,逝如惊鸿一瞥:“感激?挺遗憾的并没有。我厌蠢,你不冲出来挨枪子儿,我也不会有事,现在好了,多你一个累赘。刀子放下。”


    他指尖离开苏信昭颈侧,优哉游哉拿桌上的橘子剥。


    那其实是精加工的航空食品,保质期长,营养价值高,做成了橘子的模样,皮、瓤、核、味道俱全,美其名曰为了给航空员提供情绪价值。


    楚霜觉得有道理,但不多。


    他不接招。


    苏信昭撂下凶器,冷哼:“你嘴硬不承认而已。一上来,你肯定觉得我跟枪手是一伙的,想顺藤摸瓜,结果查好几天发现冤枉好人,现在是来看救命恩人的。”


    他眉毛一掀:睿智的我已经看透一切。


    楚霜无视对方腆过来的脸:“你怎么知道我查了好几天?”


    这是苏信昭故意卖的破绽。


    他推断楚霜该是不想杀他了,但也不算彻底信他,这种状态会持续一段时间。


    而打消怀疑的最快方法并非自证,而是不断卖破绽,再不断让对方看清自己怀疑错了。


    “我穷,吃一顿饭能顶两三天。现在饿了,所以我该至少睡了三天,你说得对,我就是为了有肉吃才想跟着你。”


    楚霜表情玩味:“不妨碍帝国利益,留你也行。”他突发善心似的,把剥好的橘子递过去。


    机会来了。


    苏信昭单手接橘子,没拿稳,忙用另一只手抄,指甲边缘“寸劲儿”狠狠戳在楚霜手背上。


    这下挺重,楚霜眉头一压。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苏信昭拉过对方的手检查——楚霜手背被他划出道白痕,没破、也没有皮下泛红。


    他心思动:我猜错了么?


    “帕金森前兆?”楚霜抽手。


    苏信昭尴尬笑了下,撕开橘子、细嚼慢咽。


    病床非常智能,床头的操作臂钳起小垃圾篓,到苏信昭嘴边接果核。


    可那该死的“帕金森前兆”怕是会传染,机械臂突然卡住了,止不住地哆嗦。


    橘子核被天女散花、到处都是。


    苏信昭含着核看机械臂弹弦子,很无奈。他不想咽人造的玩意,于是慢慢起来,打算把垃圾篓捡回来。


    可他后腰实打实有个窟窿,动作不当,伤口扯痛,人一下定住了。


    “啧,靠着吧。”


    楚霜欠身抽纸巾、卷成小筒,就在苏信昭嘴边。


    苏信昭愣了。


    这回半点没演。


    “吐出来啊。”楚霜催他。


    苏信昭抻脖子瞪眼——咽了。


    “吃核,肚子里长树。”楚霜轻飘飘地说,然后居然开始收拾撒了满地的垃圾。


    苏信昭讷讷看他,怎么都觉得违和……


    他熟读楚霜的档案。


    这人早先也在军中服役,作战果敢,但为人处事是个实打实的端水大师,谁都不得罪。直到十年前,帝国爆发了一次内乱,楚霜的大哥没了,楚霜正式接管星航军。之后他性情骤变,发起狠来六亲不认。


    后来,星航军中流传着楚霜说过的话“星航军只可殁,不可败”。帝国在职上将军二十四位,元帅位从缺多年,大伙儿都觉得楚霜志在必得。


    这些信息无疑让苏信昭对“楚霜”有所定性。


    可短短十几分钟相处,小苏忽然顿悟他熟悉的楚霜不过是由文字、图形、视象堆起来的虚象,眼前这位哈腰整理“内务”的将军会带给他无穷变数。


    楚霜收拾好,掸掸手,跟犯帕金森的机械臂对视片刻,一把薅断电源,让它彻底歇菜,溜溜达达进卫生间了。


    他进门洗手,反锁屋门,点亮左腕的手环。


    那是他的个人终端。


    终端设备整合通讯、办公、娱乐、生活等功能、不限形态,或是手环,或是项链,也或许是眼镜。它可以是使用者习惯的任何东西。


    楚霜摆弄几下,调出只字没有的界面,按下唯一的命令按钮。


    霎时,他身体表面悬浮出一层晶体、迸散成无数细小的多边形棱块,消失了;而后,他自己的皮肤才暴露出来——因为常不见光,白得发惨。


    他一脸嫌弃地看被苏信昭狠戳过的地方,已经淤红一片。


    是皮下出血了。


    楚霜重启纳米幻肤掩盖伤痕,同时发信息:博士,我又该换衣服了。


    对方秒回:你没好好用药?


    楚霜有血友病,更精准地说是凝血障碍、医学史上从未出现过的类型。他需要定期用药,且药有副作用,比如短期的注意力、体能衰退,激发冲动行为等,所以楚霜总是自行减量。


    他没回复。


    片刻,对方又追来一条消息:五年了!从里到外都得换,赶快滚回来。


    楚霜眼眸闪了闪,嘴角弯出丝笑意,出卫生间——回,马上就回去,这破仗总算暂时打完了。


    但倒霉催的老天爷怕是听见了他的心声,不乐意看他得意。他前脚迈出门,后脚个人终端“嗡嗡”。


    信息提示被圈着个红框,代表非常紧急:墨丘利星移民飞船与护送中队凭空消失;信号最后捕捉位置,冰粼空间站。


    凭空……?


    天灾?人为?技术故障?


    楚霜传信回去——即刻安排搜救、搜寻黑匣子。


    他对苏信昭扔下一句“好好养伤”,风一样卷出去了。


    苏信昭眼神暗了暗,看楚霜半秒掉成死人脸,没多吱嘴。


    他目送对方离开,晃眼在对方耳朵后面看到个图案,颜色似金似银,被短发半遮住,好像是星航军的四芒星标志。


    纹身么?


    入伍检查特别严苛,伤疤、印记超过固定大小就会被淘汰,彩透更是连息肉、痔疮都不放过。这人当年是蒙混过关的,还是后来身居高位明知故犯了?


    纳闷在苏信昭脑袋里闪过,很快替换为牵挂:妈妈,你身体还好吗……


    母子连心。


    思念穿越光年距离,飞到十二星联盟总部。


    “秘书长,苏岚小姐十分钟前离世了。”说话人白衬衣,黑裤子,一条领带在脖子上卡得严丝合缝,往后一歪就能上吊。


    他是星联秘书长的执行官,面对悬空投屏正襟危坐,跟上司汇报突发情况。


    秘书长沃伦克·唐是个金发里埋白发的老头子。


    “嗯,她为了儿子撑到现在实在难得,走了是解脱,火葬吧。”沃伦克老脸上透出悲伤,可惜非常脸谱化。他双眼甚至没看屏幕,只黏在手边的大摞文件上。


    “可是……”执行官试探着问,“火葬会留下证据,咱们不是给自己埋雷吗,以后如果小王子……”


    “末那识芯片一天不突破道德锁,于他、于咱们就是双刃剑,所以只要他还对睡眠训练的植入记忆坚信不疑,就让他继续沉坠在执着里,别做多余事,”沃伦克打断对方,“爱、恨像天秤两端的博弈,如果爱坠落了,咱们还可以利用恨。”


    执行官似懂非懂,但他跟着沃伦克四十多年了,对方一挑眉毛,他就看出自己糟了嫌弃,又不得不死皮赖脸继续:“还有另外一件事……楚霜收到屠戮星球的命令之后果然转移住民,但住民在冰粼空间站附近失踪了。不是小王子安排的人动手,依照逻辑分析,也不是帝国。”


    老头终于掀眼皮了,金黄的眼仁盯视着虚无实物的屏幕,像秃鹫盯视猎物。


    “什么结论?”


    执行官气苦:“没……没结论,请您示下。”


    老头子靠进椅背,捻起支老式雪茄,干净利落地剪开茄帽,点燃抽起来。


    屋子里很静,轻烟触发感应打开过滤器,抽/出极轻的气流响。


    “这也不要紧,墨丘利本来就是鱼饵,修议和函跟帝国有条件议和,条件里必有的一条是‘交还墨丘利星住民’。”


    老头子浅淡地笑了,操控时局让他觉得痛快。


    三天后,是个周五。


    楚霜抵达帝国核心所在的玛尔斯星。


    他下战列舰直奔国都会大厦开会。楼高千尺,他被迫看了两次日落——一楼一回,顶楼的会议厅是第二回。


    会议厅里的人稀稀落落。


    楚霜在有自己名牌的位置坐下,完成身份验证,屁股还没热,听见“哔——”一声:“人员到齐,会议开始。”


    空缺座位上投出全息影像,多是外驻将领,列席旁听的。屋里一下满腾了。


    “本次会议主议题是:星航军上将楚霜,耗时五年攻陷墨丘利星,理应嘉奖,但嘉奖会之前,国都办需要替女王陛下听上将解释一件事——上将收到屠戮指令拒不执行,擅自转移住民、导致严重后果,为什么?怎么办?!”


    主持位上的中年人声色俱厉,他脑袋上没几根头发,油光水滑梳得还挺顺溜。


    楚霜瞄他鸡子儿贴毛的脑袋、面无表情:“登主任,现在是后文明时代,震慑敌方的手段很多,多造杀孽没有意义。”


    “咣当——”


    登主任猛拍桌子:“你曾经冒进让星航军殉了数万人,现在想起来给自己立慈悲人设就有意义吗?”


    “哦,”楚霜平和得死了一样,“这么说的话,什么都没意义,咱跟星联拉抽屉没意义;您把头发梳得潇洒利落没意义;如果不想活,连喘气都没意义。”


    登主任眉毛倒竖,几撮头毛率先蹦起来抗议,表演怒发冲空气。


    刚才他已经拍过桌子了,再拍为免单调,换路数指着楚霜的鼻子:“你……好!整个星球的俘虏失踪,怎么交代?!”


    “交代?”楚霜看不懂他似的,“本来没打算给人家留活路,现在不是一了百了么?还省咱军/火呢。再说了……”他拉个极懒散的尾音,“文件清楚写着‘拟令’,我以为您知道国都办管不着军方的事,此举是听见什么风吹草动来给我打预防针的。亏我给您老登家念了一路‘阿弥陀佛’,感谢他们生出您这好孙子,咳,合着不是。”


    他说到这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憋笑了,被登主任扫一眼都立刻施展一秒变脸的办公室绝技。


    楚霜顿了顿,继续说:“您说说,没有军令,哪儿来抗令一说?大周末的,您耽误大伙儿的时间,批斗我干什么?”


    话音落,他脸色冷了,静静看着登主任。


    登主任大名登泛,是国都总务办公室的主任,没去过一线,仗着手握内务大权,常拿鸡毛当令箭、狐假虎威。帝国二十四位上将,多是当面应付他,背地里懒得鸟他,只有常驻国都会的诸位才不得不忍他的作威作福。


    眼下,明眼人都看得懂,他想把手伸到星航军里去。


    楚霜一通胡搅蛮缠,把登主任气得哆嗦,正也偷偷想笑。


    “叮——”一声电子音。


    政务系统打断会议进程,实时通报:


    “三分钟前收到星联盟议和函,函件下发至各位的私领系统,请查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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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霜摆弄个人终端,看见“有条件议和、要求归还墨丘利星住民”时,眼角一收。


    今年犯太岁还是最近水逆?要不找个庙拜拜?他默默地想。


    然后,会散了。


    因为无论是议和还是查探失踪原因,都不能朝夕间完成,吵破大天也吵不出个所以然。


    众人该干嘛干嘛。


    这之后,日子按部就班一晃数天。


    帝国军区疗养中心里,楚霜一身居家服,靠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上网。


    【楚霜?草根逆袭剧本拿稳了是吧,天天蹦跶出来秀凤凰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起飞了!”(╯°□°)╯︵ ┻━┻】


    【亲兄弟祭天法力无边,热搜包年用户。狗头.jpg】


    【他弟真是他亲手杀的么?人心怎么能狠成这样?】


    【当年他坚持加重少年犯罪量刑就直接暴露刻薄了!】


    【升华主题: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


    【祝他以后亲儿子犯罪!我也好刻薄,哈哈哈……】


    【这种人能有儿子?谁家姑娘乐意嫁他,365天有360天见不着人,剩下5天热搜相见。】


    【看他哪天把他爸气死。】


    【早断绝父子关系了吧!老爷子也怪可怜的,仨儿子死俩,剩一个最冷血的。】


    【别骂了别骂了,说不定明天把你们都贴上政治不正确的标签,甩进熔炉,机甲能源+1+1+1+1。】


    一年中楚霜确实总要上几次热搜,多半是被骂。


    这回原因简单。


    十二星联突然递交议和函,帝国不好拒绝,也不好立刻首肯,墨丘利的战俘失踪板上钉钉,事情上会叫开了,根本瞒不住。官方拖了几天,最后给出了迁移途中突发技术事故、导致失联的说辞。


    但网上的大聪明们从来当官方说辞是放屁。


    又臭又响。


    于是某个结论在一夜之间传开——楚霜前早把人杀光了,没想到星联突然求和,交不出人,才编出失踪说。


    “咔嚓”打火机轻响,烟体的红光推进一截。


    楚霜把烟气吹远,随手扔开打火机,留着烟盒捂在手里。


    银质烟盒是纯手工的古董货。盒子侧轴上拴了根红绳,坠着块已经磨没棱角的滚印,印身黑黢黢的、材质似石似铁,印面上的图案早就模糊不清,连浆都包出玉石质感了。看风格,这印像上个纪元、西亚文明的东西,如果是真货,拿去拍卖随便能卖出三辈子花不完的钱,只是看楚霜待它满不在乎的样,这玩意该是个仿品,且它被斜削去一节,已经残破了。


    烟刚抽了两口,楚霜手环轻震,发信人的备注名是李惹不起:作!你可劲儿作!刚做完手术能不能老实几天?


    全帝国知道楚霜病情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完,李·谨仁·惹不起博士是他的主治医师。


    如果楚霜是个普通人,谨小慎微大可平安过一辈子,可他倒霉催的,不得不职业性作死。是以除去定期注射凝血剂、常年戴着纳米幻肤,他全身大关节都内置了支架。


    墨丘利一役让他从内到外损耗严重,前两天他躺在手术台上更换支架、人事不省时,总务办勒令宣传口发通稿,对外公布了希望号的失踪消息。


    楚霜身体没缓好,还恹恹的,盯着信息看了一会儿,才一瘪嘴,给对方回复说:您在我屋装监控啦?我躺着呢,没站起来。


    李博士回复很快:懒得管你,全身疼的时候别找我哭!


    我什么时候哭过了?


    楚霜嘴角勾起一抹笑,像是皮,也像不在乎。他没再回复,目光落在墙边好大一捧鲜花上。


    花是帝国最尊贵的女士卡纳斯·李女王陛下以私人名义送来的,朵朵鲜活,美艳支棱得很。老太太的亲笔卡片被夹在最显眼的位置:“得失一致,宠辱不惊”。


    楚霜深吸气,表演一口半支烟,然后把它捻灭在烟缸里。


    正这时,包子进来了,看见楚霜抽烟,包子皮上的褶子又深些。


    “老大,网上那些黑子要么是刻意,要么是没脑子,咱们采取行动治治他们!而且,国都办怎么能一推六二五,事儿都让您担!咱找女王陛下说说!”


    包子了解楚霜,这人抽烟没瘾,叼烟卷要么是累了,要么是心烦。


    “当牛马要有觉悟,领导雇你来不是让你演幼儿园小朋友、给她告状找事儿的,”楚霜没形象地一伸长腿,把脚架在桌边,“至于其他的嘛……随他们去吧,人设一旦立起来,就得防着坍缩成黑洞,多累。”


    “可是……”


    可是所谓谣言,说着说着就成真的了。您不为自己仕途着想么?


    楚霜惆怅地打量包子:这傻孩子,三叉神经指定有一根接地了。


    一切细节都说明,女王首肯了事态发展。楚上将人在太空飞,锅从四面八方来,比法海收妖的紫金钵扣得还准,没必要做无谓挣扎。


    他摆摆手让对方少啰嗦:“搜救队出发十几天了,有消息传回来吗?”


    “有了。”


    包子就是为这事来的,他投出一段视频:


    深沉如墨盘的宇宙中,冰麟空间站像一条银鳞苍龙。搜救舰抵达目的地,发出登陆请求,空间站本该撑开如巨龙金爪的着陆台承载着舰艇,但它无动于衷。


    搜救舰只能另想他法。


    可下一刻,画面骤然全黑!


    包子叹气:“老大,这是半小时前技术处收到的画面,残缺严重。信号不明原因地中断,搜救队也失联了。”


    楚霜捏眉心,索性本着屎盆子扣谁脑袋上谁自觉善后原则,直接向上报文,要求亲自带队去空间站勘察事故原因。


    不到一小时,女王亲批了“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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