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丹青记得在下午,他听雇主小姐在念:“保佑舅舅不要来。”
他好奇说:“家人团圆不好么?”
褚曼丽乐不可支,说:“我八岁就被扔进寄宿学校。唉,和家人没有感情,一年也不见得见两次面。”她戚戚然说,“你不知我舅舅多可怕。”
那时,阮丹青还能笑嘻嘻地想,能有多可怕?
他知道褚曼丽的舅舅是谁——
大名鼎鼎的褚世择。
他所搭载的这艘豪华邮轮就是褚世择的资产,却不过只是冰山一角。
据说褚世择接手家业时并无如今规模,十几年过去,已是铁血坚壁、覆手翻云的人物。
而他本人深居简出,鲜少在公开场合现身。
现在见到了。
阮丹青想,所怕非虚。
但没想到褚世择本人这么英俊。
又英俊,又可怕。
他轻轻立起身。
平生第一天当小白脸就被家长抓包,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褚曼丽额角冒汗:“舅舅,我、我,他……”
阮丹青只好佯作镇定,趋前一步:“您好,褚先生,我是褚小姐的同学。阮丹青。”
阮丹青不知道自己装得够不够好。
此时此刻,他颊边滚烫,颈后寒毛也似乎纷纷立竖,脸皮下,细小血管都在突突跳。
“阮丹青。”
褚世择轻念。
阮、丹、青。
这样连名带姓地念,几个字拼成平仄有致的音节,由男人清凛的声音吐出,像是漫不经心地随手一弹却动听漂亮的钢琴音符。
阮丹青没想到褚世择的声音也这般好,厚沉磁醇,不由地怔了一怔。而且,总觉得这几个字被念得仿佛莫名有一丝缱绻,擦得他耳根微微发痒。
他脸更红了。
压制一夜的醉意似在一瞬间卷土重来。
这时,他身旁的褚曼丽讷讷说:“是,是,他是我同学。”
阮丹青回过神,才发现只过了须臾时间。
所幸,他们的宴会并无不良活动,褚世择很快放行。
灯再次黯下来,霓虹彩光闪烁。
褚曼丽被她舅舅叫出去一小会儿,再回来,拉了拉阮丹青衣角,说:“我舅舅说他愿意见你一面。”
.
门没上锁。
阮丹青手脚极轻地扭开把手,推门而入。
屋内没开窗。
静止的空气中似有一股雍蔽的暗香在浮动。
灯光幽暗一如融化,是暖调的橘色。
阮丹青很紧张,不自觉地用指甲刻了一下裤子的边线,他叹了口唾沫,说:“褚先生,谢谢您见我。”随后,告出自己的学校、专业、考试成绩,虽然没有事先排演,但他流利如背书。
早知会有这样一场面试,他务必提前准备。
阮丹青懊悔想。
他哪知道褚世择会来?
他也没想过,有可能请到褚世择做他的资助人。
褚世择坐在整个树根雕成的金丝楠木桌之后。
他从银烟盒中磕出一支烟,指尖拨动打火机砂轮,嚓的一声,烟头火光骤亮,大蓬的白雾经胸腔压制再释出,朦朦笼罩在他脸庞:“你能回报我什么?”
阮丹青麻着头皮,支吾说:“我会以一等成绩毕业,为你公司勤劳工作……”
这话他自己说出来都不好意思,多么天真,最傻白甜的肥皂剧也会嫌弃愚蠢。
果然,话没说完,褚世择低笑一声。
阮丹青复又面红耳赤,他还想说什么,却脚下如踩到棉花,一阵摇晃,大概是海浪拍船。其实并不重,可他本来他腿肚子就在打转,这下干脆跌摔在地上。
脑子空白。
这么丢人的仪态!
他想,完蛋了。
怎么给他机会都抓不住?
或许是酒精,或许是破罐破摔,他一时间竟然爬不起来。
低垂的视线里,他看到褚世择走过来,居然亲自伸手来扶抱他。
阮丹青一慌,抓握住褚世择的手臂,在其怀中仰起脸,仓促地乞求:“褚先生,请、请您资助我。”
他不知自己当时是什么模样。
稀绉的衬衫,乱翘的鬓发,脸颊耳朵一片绯红,倒衬得皮肤更玉白,长睫浓眉,瞳仁漆乌,一副惶然无措、稚幼可怜的神色。
褚世择被迷住,几乎是直接吻了下去。
混乱间,没亲到嘴唇,只贴到唇边。
阮丹青没反应过来。
随后,褚世择掠夺者般的气息将他的意识侵住,捏住他的后颈,将他的脸掰过来固定,再次落吻。
怎么回事?
酒精麻痹的木木的脑袋里轰地一下,似一粒滚烫火炭掉入绒草,他从头顶至趾尖都一时被烧燃起来。
阮丹青以前从不知道原来自己还能和男人接吻。
他晕乎乎地想,或许无论男女,嘴唇舌头是一样的,所以,接起吻来没什么区别吧。
褚世择姑且浅尝辄止,还带点笑意,温和地看着他。
阮丹青迷茫:“……您为什么亲我?”
褚世择直说:“我不需要你为我工作,这才是我想要的回报。”
.
阮丹青逃到甲板上。
脑袋里在乱七八糟地思考。
他就觉得褚世择对他态度古怪。
他还以为是自己弄错了!
阮丹青有个朋友是男同性恋。他曾经一度怀疑对方暗恋自己,苦恼之后干脆点破。对方笑笑说,即使是同性恋也不是每个男人都会看得上,当时,自作多情的阮丹青相当尴尬。
此后,阮丹青认为,他对于爱情的雷达只在男女之事生效,而没办法判断男同性恋。
海风吹来派对的欢笑声,七零八落。
岸边突然蹿高几串焰火,接连跃至高空,砰然炸开,照亮夜空一刹又一刹。
阮丹青眼睛发涩,一眨不眨地眺望云端。
眼泪不住地流下来。
大半年来的世态炎凉早就让他明白,其实,靠他打工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攒到学费的。
他的幸运在他不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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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时被挥霍一空。
“请您让一让。”
正好,一位侍者端着装满酒杯的托盘从他身边路过。
阮丹青拿来一杯酒,一饮而尽。
他用力揉了把脸,深深提起一口气,转头往回走。
.
褚世择仿佛料到他会回来。
阮丹青努力打直身体,换谈判口吻:“您得先付钱。”鼓足勇气,咬字清晰,“一共六万四千五百七十三刀。请即时给我写支票。”
他牙齿都在打颤。
褚世择:“就这些?”
阮丹青咬牙,点头。
他看见褚世择取出支票簿,唰唰地写下数字和签名。
阮丹青心狂跳,拿过支票查看。
这样轻的如无重量的一张纸,可以接驳他的好运,再然后,他能托住父母家人的命运不滑落。
值得的,阮丹青。
他对自己说。
他想仔细收起支票,搜遍没有用来装夹的物件,于是最后只是简单往裤子口袋里一塞。
刚喝的那杯酒开始上头。
他好像清醒了,又好像更不清醒。
阮丹青问:“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他英勇地想,不就是被糟蹋一下,他又不是处儿,矫情什么?
说不定闭一闭眼,三分钟解决。
大家都是男人,他清楚的,许多男人都中看不中用的。
褚世择被他的孩子气惹得笑起来,屈指叩桌,说:“过来。”
阮丹青乖乖走到他身边。
褚世择站起来,手掌贴过来,阮丹青一惊一乍地连忙闭住眼睛。
然而,并没有他预料中的强吻。
那只手甚至没摸他的脸颊,只是擦过他的睫毛梢,摘下一点不知何时、从哪沾上去的羽絮。
接着,褚世择那指骨粗长、掌心宽阔的手才贴在他细白的脸颊,指腹轻揩,似新得一件钟意宝贝般地把玩。
他好笑地说:“阮丹青,你该照照自己的脸,脏的像花猫,我也不是什么都吃的。”
阮丹青一下子涨红脸,嗫嚅。
他去洗澡。
总之,钱都要了,拖拖拉拉反而痛苦,他只用了十五分钟简单冲洗。
没穿别的布料,他裹上白色丝绸浴袍走进卧室。
褚世择在等他。
与他不同,褚世择依然是一身得体西装,一丝不苟,正经的像随时可以开商业会议。
他躺下,陷在柔软床垫中,他本来就感知敏锐,身体好似能感觉到大海传递而来的微微摇晃。
褚世择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赏看,尽管还什么都没做,却也压迫感十足。
阮丹青别过脸。
窸窣。
是腰带被抽出解开的声音。
方才沐浴过,他的肌肤还覆染水汽,一接触空气立即泛起丝丝凉意。
褚世择的指尖像没有温度,拨开柔软的衣襟,问:“你知道要怎么做吧?”
阮丹青低低地嗯一声。
“那么,现在,向我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