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魏明熙啊魏明熙!你怎能……
失去意识之前明熙最后的记忆,是萧元彻慌忙将她揽在怀间,着急唤她阿真,又叫车夫快些赶车回宫。
而等她再醒来,已经在乾明宫的值房中了。
动了动眼皮,视线中出现了一张好看的脸,那人原本敛着长眉,一瞬间又变成了惊喜,急忙问她道,“阿真,你醒了?”
阿真?
尚不甚清醒的明熙还以为回到了建业,不知为何,鼻子发酸,一股委屈涌上心头,竟然险些落下泪来。
然而正在此时,又有一张白胖的圆脸出现在了面前,瞧了瞧她后,立时高兴道,“念贞姑娘是真醒了。”
念贞?
这又叫明熙的理智回到了眼前,对了,建业早已沦陷,她如今身在北周宫中,是来刺杀那狗贼萧元彻的!
方才本在街上,哪知她忽然头疼晕倒了。
不成,哪能叫这些人如此守着她?
她便要起身下床,哪知萧元彻却按住她的肩道,“不要急着动,方才御医才给你诊治过,你脑中有淤血。”
淤血?
明熙又是一愣,却见萧元彻又对一旁吩咐道,“你来看看,她现在如何。”
紧接着,又有一人应是后到了她眼前,明熙瞧去,竟然是上回在御药
房给她看病的那个年轻大夫。
……是这人说她脑中有淤血的?
明熙满脸怀疑的道,“可这位大夫上回不是说我没事么?”
却见那御医尴尬笑道,“上回为姑娘诊脉时间太短,竟没看出来,但今次姑娘晕倒,定是因为脑中淤血的事,不知姑娘此前是否头部受到过撞击?”
这个么……
明熙心间顿了顿,自不能说在建业遇刺的事,故而只能道,“从前在家时确实曾摔倒过,不小心在石头上磕到了头。”
却见那御医点头,“那就是了,上次的摔伤导致姑娘脑中有淤血,平素还好,一旦跑跳等激烈活动,或是情绪起伏,便可能会发作导致姑娘晕倒。所以,姑娘往后还需尽力避免此种境况的好。”
激烈活动?
闻言明熙不由瞥了一旁的某人,啧,今夜也不知是谁带她跑的?
好在那人还算有数,立时开口道,“是朕不好,不该拉着你跑……”
说着又问那御医,“眼下该如何应对?”
那御医道,“启禀陛下,眼下应先叫许姑娘休养几日,吃些汤药,看能否化解脑中淤血再说,在转好之前,勿要再剧烈运动,情绪激动起伏等等。”
明熙不由皱眉,这意思,怕不是她近来就出不了剑了?
……不过说起来,前几次她每每头疼或昏倒,也的确与情绪起伏有关。
罢,左右如今谋害哥哥的真凶尚未找到,她便道,“多谢大夫。”
那御医点了点头,却见又一宦官到了房中,对萧元彻道,“陛下,羽林卫已经将那伙人全部捉拿,不知眼下押往何处?”
萧元彻道,“可查到是哪家的?”
却听来人道,“据查证,乃是武安侯府的三公子安昌宗。”
武安侯府?
明熙不由暗忖,这个侯府似乎与大长公主有些关系?
却见高寿与萧元彻道,“陛下,晋阳侯夫人的娘家,正是武安侯府。”
明熙了然,那晋阳侯是大长公主的大伯哥,如此说来,今晚街上那个闹事的淫贼,便是晋阳侯夫人的娘家侄子了。
多多少少,倒也确实与大长公主有些关系。
呵,在这遍地王公的上京,一个侯府的公子都能如此耍横,想来,这武安侯府定是借了大长公主不少势的。
却不知萧元彻要如何处理?
罚得重了,只怕那大长公主要进来掺和。
但若是不罚,他君王的面子又何在?
却见萧元彻并未有何犹豫的径直发话,“押入刑部大牢,给朕好好审,看其今夜那般嚣张,定不是头一回如此,务必将其从前做过的恶事都查出来!”
宦官应是,立时出去传命。
明熙倒有些意外,看这意思是要严查?
她上回可是听青黛提过那大长公主有多专横,不知对方是否肯罢休?
然紧接着,却见小林子端着一碗汤药进了房中,对萧元彻道,“陛下,许姑娘的药熬好了。”
药?
明熙一愣,却见萧元彻已经招手叫小林子把药送到近前,又对她道,“趁热把药喝了吧。”
那苦苦的药味直钻鼻子,明熙立时皱眉道,“先放床边吧,奴婢一会儿会喝的。”
啧,她可是最讨厌喝药的!
从小到大,能不喝就不喝,好几回都是把人支出去,再偷偷把药倒了,遇到没办法倒的,便跟身边人软磨硬泡,能少喝几口便少喝几口。
哪知萧元彻仿佛知道她打算一般,从小林子手上接过药碗,又吩咐道,“再取几只碗和蜂糖来。”
小林子应是,立时又送来两只碗并几块蜂糖,萧元彻将那碗苦药分成三碗,温声与她道,“来,喝一碗,吃一块糖,很快就喝完了。”
明熙,“……”
奇怪,他怎么知道从前赵怀几个便是如此哄她喝药的?
眼下这屋子里一堆人,萧元彻更是不错眼的望着她,她自知躲避不过,只好照着他说的做,一碗药一块糖的接连入了口,好歹把一碗苦药咽到了肚子里,那人又及时送上一杯清水叫她漱了口,再含上一块蜂糖,世界终于美好了。
而后明熙便发现,方才还在屋里的高寿,御医及小林子几个,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萧元彻也道,“早些休息,这两日养病就好,不必到前殿去。”
明熙想同他道声谢,但见他又朝自己伸手过来。
她下意识便要躲,哪晓得他只是帮她放平了枕头,扶她躺了下去。
而后,又帮她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出了房门。
房中终于清净下来,明熙想合眼,但床头那盏烛火跳的人心间难以安静。
她起身把灯吹灭,正欲躺下,又瞧见窗外透进了前殿的灯火。
这意味着,那人回去后又在忙碌。
脑间不由浮现出馄饨店老妇的那句,“大周陛下仁德”……
的确,这样的场景,她也是来到这乾明宫后才见到的,不得不承认,相较于此人,她的父兄实在太过不称职。
她重又躺回枕上,脑间又忍不住思索昏倒前脑子里闪现的画面——
哥哥的酒,还有宫宴……
不知是不是才喝下的汤药起了作用,明熙忽然有了些线索——
应是四年前的中秋前夕,有西平使臣到访建业,全程由哥哥这个太子招待。
那场宫宴,是哥哥在东宫举行的家宴,赴宴者除过她的哥嫂,西平国王子李卓贤,还有南齐的几位年轻世家子弟,以及她这个公主。
西平国有意与南齐结盟,那李卓贤是来向她求婚的,但她却看不上对方。
然朝中却有不少大臣极力赞成这门婚事,屡屡上书父皇,想将她嫁去遥远的西平。
她心间烦闷,喝多了哥哥酿的梅子酒,而后便发生了马车上的那一幕……
回忆到此,明熙已然紧张起来,然没等再想,脑子里忽然不受控制的又冒出了一些画面。
城郊的庄园,无人的寝殿。
她与一个男子痴缠交织,足足持续到半夜……
嘶……
明熙倒吸一口凉气,她竟然,真的跟二郎有过,床笫之欢……
不错,那戴着银色假面,前胸甚是紧实,且个子高挑的男子,除过那位曾深得她“欢心”的二郎,还能有谁!!!
虽则后面的记忆一时还找不出来,但照那时凌霜的说法,那夜过后,父皇忽然驾崩,她便将二郎给赶走了……
老天!!!
她这般行径,跟那些荒唐的堂姐妹们又有什么区别?!!
她在山中避世四年,竟然从未想过要去寻找二郎。
且又在受伤后将其忘了个干净???
现在看来,此前脑间莫名出现的恍惚与画面,怕不都是她与二郎之间曾真实发生过的……
她还曾在梦中将其换上了萧元彻的脸……
魏明熙啊,魏明熙!
你怎能如此荒唐!!!
……
明熙自此背上了沉重的自责,这一夜,怕是再难入睡了。
…………
第二日,天才刚亮,大长公主府已经迎来了拜访的客人。
时辰实在有些早,来人在花厅中等了半晌,方见大长公主萧应澜打着哈欠驾临,懒洋洋的道,“这一大早的,何事这么着急?本宫这头还未梳好呢?”
“求殿下救救昌儿啊!”
只见她的嫂子,晋阳侯夫人安氏带着女儿孙宜兰一下跪到了她面前哭道,“臣妇的娘家侄儿昌宗昨夜被羽林卫抓走,如今已被关在了刑部大牢,臣妇的兄长及侯爷想前去问一下,竟是连见都不准见。”
“什么乱七八糟的?”
大长公主听得十分糊涂,“好好的,羽林卫为何要抓安家的小子?”
却见安氏又哭道,“听说是昌儿昨夜在街上与人打架,正好被羽林卫撞见了,就把人带走了……殿下不是不知道昌儿那胆子,他如何敢跟人打架呀!”
大长公主依然没太听明白,又道,“打架抓人不是京兆府的事么?怎么又去刑部大牢了?”
侄女孙宜兰忙开口道,“具体如何我们也不知,昨夜跟着阿宗出去的人都没回来,武安侯府连并咱们府上一同派人找了大半夜,及至天亮,才接到刑部的消息,说是阿宗几人皆被押入了刑部大牢。”
这下终于听懂了的大长公主皱眉道,“他就没说他是
谁?”
却见孙宜兰赶紧道,“阿宗应是说了的,否则他们又如何到安家府送信的?乍一得到消息,舅父便立时去寻了刑部尚书,哪晓得对方避而不见,舅父又来寻了父亲,可即使父亲出面,他们也依然不见。而今我们只好来求婶母了,只有您能救得了阿昌了!”
“求殿下救救阿昌吧。”安氏也忙道,“刑部尚书岂会不知咱们孙家是谁?此番竟是连侯爷都不见,却不知咱们是哪里得罪了他,竟连殿下您的面子也不给了!”
“呵,好一个刑部尚书!”
萧应澜冷笑一下,立时吩咐侍女道,“还不快去知会驸马,叫他亲自去刑部走一趟。本宫倒要看看,那刑部尚书究竟有没有把本宫放在眼里!”
~~
在值房里将自己足足谴责了两日之后,明熙终于出了门。
这两日间,一日三餐及汤药都有人送至她面前,无论小笼汤包,糯米丸子,又或是盐水卤鸭,桂花甜羹等,无不是她喜欢的菜式。
眼看再吃下去肚皮都要圆上一圈,这日一早,她便去了前院。
罢了,过去的事总归过去了,暂且将“二郎”放在一边,眼前还有要紧的事。
——虽则萧元彻已排除杀害哥哥凶手的嫌疑,但如今国土还在其掌握之中,倘若他还要发兵将侄儿赶尽杀绝,她也定不能手软。
还是先去瞧瞧他这几日都在做什么的好。
时值上午,正是乾明宫最忙的时候,明熙来至殿前园中,但见大臣来来往往,正欲一边收拾花木,再悄悄听听他们说些什么,耳中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本宫已经等了很久了,陛下还是没空么?”
那声音明显带着不耐,明熙一听便晓得,是这北周大长公主萧应澜。
顺着瞧去,果然见那女人正在侧殿的花厅中坐着,高寿正在一旁垂首道,“请殿下见谅,这个时辰本就是陛下最忙的时候,尤其是今日,您来前,陛下连早膳都只是匆匆用过两口就叫撤了,压根都没出过御书房的门。”
见此情景,明熙甚觉稀奇,想她来这乾明宫后,每日只见大臣们来往,还是头回见大长公主来此。
——怕不是为了那武安侯府的淫贼来的?
其实这两日她也同给她送饭的小林子打听过,得知自打那晚萧元彻发话,那安家小子就一直被关在刑部大牢,期间他爹武安侯,姑丈晋阳侯,甚至姑丈的哥哥大长公主驸马等人都想去捞人,却皆被拒之门外。
所以看看眼下,大长公主这怕不是亲自出马了?
只是一个八竿子难够着的不成器的侯府败类,竟也能叫大长公主亲自出马?
看来这武安侯府与大长公主牵连甚多不说,且绝经不起深挖。
而看此时这般情景,萧元彻怕是不想给她这个当姑母的卖面子。
她悄悄问过路的小林子,“大长公主来了很久了么?”
只见小林子点头,也悄声道,“殿下辰正就来了,已经在此等了半个时辰了。”
啧,半个时辰?
这对于心高气傲眼睛长在头顶的大长公主来说,可真是难得的好耐性了。
……
不过左右与她无关,眼见台阶下的几棵紫薇树该浇水了,明熙便打算去拿花浇。
哪知没走几步,却听见有人叫她,“那个丫头。”
要知道,合乾明宫就只有她一个女子,这明显是在叫她。
明熙顿步看去,却见那讨厌的萧应澜不知何时从偏殿出了来,正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乜她。
明熙只得垂首行礼,“奴婢参见殿下。”
却见萧应澜上下将她好一番打量,带着明显的嫌弃道,“你不是在太后身边沏茶么?怎么又到这处来了?”
这个问题不必明熙回答,一旁的高寿忙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是前些日子太后娘娘将许姑娘派到乾明宫中来,专门照看陛下起居的。”
“照看陛下起居?”
萧应澜冷笑一声道,“一个种花的,竟然如此有本事?正好,本宫有些渴了,你去给本宫沏杯茶来。”
明熙挑眉,叫她沏茶?
怕不是这老女人想找借口找她的茬吧。
所幸不用她说话,高寿忙又道,“敢是方才那茶不合殿下口味?小郭子,还不快去给大长公主重新沏一杯来?”
不远处的的小郭子应是,便要去重新沏茶,哪晓得那萧应澜道了句慢着,又看向明熙道,“这个丫头知道我喜欢喝什么茶,叫她去沏!”
什么?
明熙不由暗自冷笑,这老女人怕不是忘了此处是什么地方,竟也敢如此嚣张?
还叫她去沏?
她偏不去!
“还请殿下见谅,奴婢在乾明宫原是做杂活的,尚未沏过茶,唯恐难叫殿下满意。”明熙垂首道。
高寿也忙道,“请殿下见谅,许姑娘来乾明宫这些日子,尚未进过茶房,也不熟悉茶房的物件,还是叫小郭子给您沏吧。”
然萧应澜仍不允,又对着明熙哼道,“一个下人,主子吩咐你活计,还有你挑三拣四的份?你当自己是主子不成?你这贱婢的出身,便是有幸入了圣人之眼,又能飞到哪儿去?还是谨记自己身份,莫要自寻死路的好!”
她兀自骂的痛快,哪晓得话音才落,却见正殿的门被打开,一身龙袍的萧元彻从里头迈了出来。
身后还跟着几个大臣,看他们身上官服的颜色,便知品级不小。
“参见陛下。”
院中众人立时跪了一地,萧元彻道了声平身,几步下了台阶,来到明熙近前,对萧应澜道,“姑母怎么生气了?”
话音才落,身后的大臣们已经纷纷跟了上来。
见此情景,萧应澜也只得先从台阶上下来,站在平地对他道,“本宫今日原是有要事求见陛下,知道陛下忙,便在这偏殿等着,本想叫这丫头给本宫倒杯茶,没想到她还给本宫摆起了谱!”
“陛下说,她难道不该骂么?这样的人,如此不把本宫放在眼中,又能把陛下置于何地?”
萧应澜边说,还边瞥了跟在萧元彻身后的刑部尚书一眼,明显意有所指。
然一身傲骨的刑部尚书只是垂目站着,身子都不曾晃上一晃。
萧元彻道,“姑母要饮茶,宫中自有负责茶水的人。何苦为难他人?宫中规矩严苛,各人负责各人的差事,不得随意插手,否则一旦出了差错,又该如何追责?她也是照规矩行事,本不该被苛责。”
说着话锋一转,又道,“倒是这宫外有些门第,疏于管教家中子弟,令其市井横行,欺男霸女,不知又将我大周律法置于何地?”
这话简直不要太明显,萧应澜一顿,便要说话,哪晓得那班大臣们却先她开了口——
“上京竟有这等败类,简直辱没我大周风气。”
“想我大周境内海清河晏,百姓安居,此种人一出,岂不是要带坏上京风气?”
“说的是,想那南齐皇室,当初便任由贵族祸害百姓,竟丝毫不加管束,以致于自掘坟墓,受尽百姓唾骂!我等一定要警醒起来,严范此事发生!”
一旁的明熙简直要皱眉。
这老东西,说他们北周自己的事就成了,拿她南齐说什么?
不过再看那大长公主萧应澜,几欲开口插不上嘴,被这班老臣们怼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的确叫人十分畅快。
偏在此时,又见萧元彻道,“诸位爱卿所言极是,前几日便有侯门子弟带着打手上街,借身份欺辱良民,恰好被暗访的羽林卫抓住,经查,此人竟是武安侯府三子安昌宗。此非小事,朕已命三司严查此案,若罪行确凿,必定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望诸位爱卿也以此为戒,及时肃清门风,规劝子弟,勿要重蹈武安侯府覆辙。”
话音
落下,众人纷纷应是。
只有萧应澜脸色及时难看——
还要严加惩戒?
这是要将事情闹大,拿她大长公主府开刀的意思?
“陛下!”
萧应澜急忙开口,哪知又被萧元彻抬手打断——
“姑母放心,”
萧元彻道,“三司会严加审办此案,若昌宗是受冤,定会还他清白。”
话音才落,立时有大臣跟着附和,“陛下说的是,朝廷定不会平白冤枉人,还请大长公主放心。”
“请大长公主放心!”
“请殿下放心!”
……
那班大臣们的呼声此起彼伏,竟是噎得萧应澜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还是萧元彻抬手,叫众人退下,院中才安静下来。
一大早进宫,等了半个多时辰,竟是这样的结果,萧应澜心间自是难平,不由对萧元彻冷笑道,“陛下登基到今日,真是愈发不一样了,叫我这个做姑母的等了这么久,一句话都不问,便要叫我打道回府。”
闻言明熙不由暗自挑眉,这老女人还真是可以,居然能如此跟已经当了皇帝的侄子说话?
不成,如此好的机会,她自是得添把柴才是!
“奴婢斗胆谏言,其实殿下着实误会陛下了,自打奴婢到乾明宫来,亲眼所见陛下每日有多忙碌,常常连三餐都顾不得吃,每日更是要夜半才能入睡,陛下他绝非故意冷落殿下,还望殿下勿要生陛下的气啊!”
一片静谧中,响起明熙情真意切的声音。
萧元彻不由一愣,她……这是在替他说话?
不恨他了?
正意外间,却见高寿也跟着开口道,“许姑娘说的是,陛下每日为国为民操碎了心,时常不顾龙体,也属实是无奈,还请殿下不要误会陛下才是。”
然而萧应澜面上挂不住,立时又怒对明熙道,“你算哪根葱,本宫同陛下说话的时候,也有你插嘴的份?还不快掌嘴!”
什么?还要掌她的嘴?
明熙立时又道,“是奴婢僭越,还请不要伤了陛下与殿下姑侄之间的亲情才是啊!”
高寿也忙跟着道,“是奴才们僭越,还请大长公主息怒,勿要伤了和气才是!”
话音落下,小林子小郭子小魏子等一众小太监也都跟着附和起来,纷纷跪了满地,看起来很是吓人。
大长公主面色铁青,只指着众人道,“你,你们……”
然又实在说不出什么,只得怒哼一声道,“此处本宫是来不得了!本宫走便是!”
说着便气哼哼的拂袖而去。
哪知明熙又在身后喊道,“殿下万不要气坏了身子啊,殿下……”
直叫一旁的萧元彻不知该说什么。
——她这哪里是在替他说话,分明是要加大他跟大长公主之间的矛盾罢了。
果然还是他想多了。
眼见明熙还在不停呼唤着萧应澜,他只能开口打断道,“罢了,走就走了,不必再说了。”
却见她终于停了口,低着头立在一旁,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就如同当初在建业时捉弄过旁人一样。
萧元彻,“……今日可好些了?”
却见她又道,“多谢陛下关怀,奴婢已经好多了。”
依然乖巧的如同一只小白兔。
但他晓得她才不是小白兔,倘若此时周遭无人,只怕还是要拔剑刺他。
~~
出了乾明宫,大长公主萧应澜怒气冲冲的往外走,不想却与正往乾明宫去的惠王萧元任迎面遇上。
此时任谁都能看出她面上的怒气,萧元任也顿足向她问候道,“姑母这是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吗?”
萧应澜只哼了一声道,“快别这么客气,我这个大长公主,可是越来越没什么分量了。”
语罢便依然往外走了。
萧元任看了看她的背影,心思暗自流转一番,便继续往乾明宫而去。
此时,明熙正在西墙下给一株枫树修建杂枝,耳听守门的宫人侍卫们行礼,便也跟着瞧去,就见一身青色蟒袍的萧元任迈了进来。
自打上回在典膳司门外说过话,这是第二次见此人。
她便与其他宫人一道向其行礼,却见那萧元任又将脚步踱至她面前。
“上回见你还是在寿安宫,如今再见,你已经在此处了。”
萧元任笑道,“陛下真是慧眼识珠。”
“殿下过奖,能为陛下效力,是奴婢之荣幸。”
明熙面上谦谨,心间暗自警惕,这人屡屡与她单独说话,怕不是有什么目的?
而紧接着,却见对方又道,“上回内府局红茶的事,本王听说是你先发现的,真是难得,没想到除过种花,你还懂茶?”
“叫殿下见笑了,”
明熙道,“奴婢本不懂茶,只是在寿安宫茶房的时候,随素萍姑姑学了些沏茶,辨茶的方法罢了,上回那些茶的事,并非奴婢一人的功劳。”
不错,身为一个花农的女儿,本不会接触到那等昂贵的红茶,故而她只能如此回答,叫对方抓不到疑点。
却见萧元任又将她夸了几句,“果真聪慧的人在哪里都能出彩,对了,本王记得你父母是花农,不知他们在何处种花?近来太府寺打算进一些兰花与茶花,看你如此会养花,想来他们也必定也是高手,家中有不少兰花茶花吧?”
呵,这是要打听她家中情况?
明熙又道,“王爷有所不知,家父年轻时曾在南诏谋生,替大户人家养护兰花茶花,后乞骸回乡时曾带回几盆在家中养护,奴婢才因此学了些养兰花茶花的学问,然有一年家中发涝灾,花儿全被冲毁,无一幸免,爹娘只能重寻高地种花,且种的也都是牡丹,芍药一类大周常见的花卉了。”
“原来如此。”
却见那萧元任顿了顿,又要再问她什么。
高寿却从正殿里出来,来到近前与他道,“请惠王殿下见驾。”
萧元任只能停住交谈,往御书房去了。
明熙望着其背影,不由暗自皱眉。
——这人几次三番,似乎是在向她试探什么……
看来,得想办法联络一下宫外的凌雪才是。
稍稍思忖一番,她去了高寿面前。
“高公公,这阵子无事,不知可否允小的去趟典膳司?前几日我瞧着后头梨花开的好,便存了些试着做梨花香膏,只是需要用些猪油,不知可否去御膳房拿些?”
高寿立时笑道,“姑娘放心去便是,到了那儿您只要报乾明宫,他们不会不给的。”
明熙应好,便立时出了乾明宫,往典膳司而去。
时辰尚早,御膳房尚未忙起来,她很快便找到了凌霜,借了取猪油之名与其来到无人处说话——
“姑娘可是有什么事?”凌霜问道。
明熙将长话短说,“前几日在宫外见到了凌雪,她说咱们的人每隔两日会来宫中送菜,你想法留意一下。”
没想到凌霜立时道,“姑娘放心,前日我们便联络上了。”
如此便更好了。
明熙忙又道,“惠王可能在怀疑我的身世,叫外头的人早做准备。”
可别等着大仇还没报,先把自己泄露了。
凌霜连忙应是,又与她简单说了几句,便各自作别。
而此时的乾明宫中,萧元任才刚刚离开。
眼见殿中清净下来,萧元彻问高寿道,“方才惠王进来之前,是不是在同念贞说话?”
高寿忙道,“陛下说得是,方才惠王殿下进来之前的确是与许姑娘说话。”
“他们说得什么,可听见了?”
高寿顿了顿,“且容奴才去问问小顺子,方才他离得二位不远。”
萧元彻颔首,便见高寿出去了,没过多会又回来与他道,“启禀陛下,奴才问清楚了,方才惠王殿下对许姑娘说陛下慧眼识珠,把姑娘调到这里来种花,还夸姑娘聪慧,又提起了先前内府局那批茶叶的事,问许姑娘是如何看出茶叶不对的。”
“许姑娘只说是素萍姑姑教的,接着惠王殿下还问了许姑娘洛州家中都养了些什么花,似乎打算跟许姑娘的爹娘采买兰花。”
话音落下,萧元彻已然凝起眉来,立时
道,“传卫谨来。”
高寿一愣,只好应是出去传人,心间还在纳闷,这正说得好好地,怎么又去传卫大人了呢?
没费多少功夫,卫谨便到了御驾前。
只听萧元彻道,“洛州那边可都安排好了?”
卫谨忙应是,“陛下放心,从上到下都已经安排妥当。”
——虽然并不明白陛下因何要帮那位假冒身份的“许姑娘”遮掩,但身为君王心腹,只管执行便好。
却见上座的君王颔了颔首,又道,“盯着惠王,若其有异常举动,立时来报。”
卫谨忙应是。
~~
从御膳房回来后暂无他事,左右猪油已经拿到了,明熙便开始做起了梨花香膏。
她已经提前摘好了梨花洗净晾干,并与其他几味香料一并泡在了米酒中,此时找一只干净的小锅,将米酒与从凌霜那里拿来的猪油一并倒入,小心熬制便是。
此活不能急,除过要用小火,还要不停搅动,要持续一个时辰才成。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锅中各样材料充分融合,院中渐渐弥漫起一股清新的甜香味。
“何物这样香?”
月亮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明熙忙看去,却见本应在正殿里忙碌的萧元彻竟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只要要停手行礼,哪晓得那人抬手止住,又几步到了她面前,瞧了瞧锅中后道,“在做梨花膏?”
这叫明熙意外起来,这人竟然知道她在做梨花香膏?
她应了声是,“陛下怎么知道这是梨花香膏?”
却见他道,“以前看人做过,记着了。”
说着瞅了瞅她四周,竟又问道,“朕记得,此物还要用珍珠粉来着?”
明熙愈发新奇起来,他竟然还知道要用珍珠粉?
但如今以她的身份,珍珠粉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的?
她只能道,“其实没有珍珠粉都是可以的,只是加了珍珠粉的话,会令香膏更加白皙滋养而已。”
却见萧元彻又道,“做一次这样麻烦,当然要做最好的。”
说着便向月亮门外唤了声,“来人。”
就见高寿立时出现,“奴才在。”
只听萧元彻道,“叫人去趟御药房,拿些珍珠粉来。”
高寿应是,忙去差遣,没费多少功夫,上好的珍珠粉已经取了来。
恰巧明熙也已经将其余材料熬煮完毕,此时将残渣滤好,再将珍珠粉倒入其中耐心搅拌便是。
只是没等她动手,却见萧元彻又道,“这怕是个力气活,还是朕来吧。”
语罢便径直拿起了搅棒。
明熙,“???”
今日这北周是没什么大事么?怎么由得这人如此闲?
当然,搅拌也的确是个力气活,既有代劳的,她又何乐不为?
她便应了声是,开始往锅中撒珍珠粉。
此处需两人配合的极好,搅的人要眼疾手快,撒的人则要耐心细致,一旦倒多了粉又没有及时搅开,珍珠粉便会团成一颗颗的小疙瘩,十分麻烦。
明熙没想到的是,萧元彻与她配合的竟然十分好,看他搅拌得十分娴熟,就像是从前亲手做过一样。
她心生好奇,不由又问道,“陛下莫非以前做过这活计?”
却见那人又嗯了一声,“几年前的事了,还好没有生疏。”
还真做过?
明熙不由愈发好奇起来,他是帮谁做过?
太后?
不太可能,这可都是小女儿家的爱好,据她前阵子在寿安宫的观察,太后可不像是爱动手的人。
莫非是他的姐妹?
也不太可能。
要知道他只有一个妹妹,即箫玉容,今年才十三,几年前就更小了,应该还不会做这香膏。
莫非……他曾有青梅竹马的姑娘?
是帮人家做的?
可他前几日又提到曾在建业也有相好……
呸!真是个浪荡薄幸男!
大抵心间有气,明熙一时忘了控制手上,将珍珠粉一下倒多了些,多出的粉落在锅中又弹起,随着萧元彻搅动时带起的风,一下全扑在了他的脸上。
“……”
明熙忙瞧去,却见那张俊脸上变成白茫茫一片,连眼睫也根根染白,属实有些……好笑。
嘴上还需跟他道歉道,“奴婢失手,请陛下恕罪。”
啧,这人不会生气吧……
却见萧元彻眨了眨眼,看向她道,“朕这样子是不是很好笑?”
明熙努力摇头说违心话,“没有没有,陛下依然玉树临风。”
他却先笑起来道,“不用骗朕,朕已经从你眼中看见自己的影子了。”
说着又道,“给朕擦擦吧。”
倒还是个好脾气的。
明熙便应是,拿出帕子给他擦了起来。
丝帕柔软,握在她的手间,触到他的脸上,渐渐描摹着他的五官。
明熙初时还在努力憋笑,渐渐地却不由愣住。
这双眉眼,这高挺的鼻梁,还有这薄唇……
怎么仿佛在她从前的生活出现过?
恍惚之中,她也曾如此用指尖细细抚摸过这张脸上的每一寸,而后……还吻了上去。
不,不可能。
她从前不是只对二郎……过,萧元彻可是敌国质子,怎么会与她有瓜葛?
……可莫名就觉得这副五官十分熟悉,尤其这两片薄唇……她仿佛还记得尝起来是什么滋味……
明熙呆呆望着那张脸,一时愣在了那里。
而恰在此时,面前的人也睁开了双眸,静静望着她。
四目相对,一时无话,只有从流苏树上吹来的阵阵花香。
直到月亮门处传来一声,“念贞姑娘,药来了……”
明熙一顿,忙从讶异中回了神,向外看去,却见小林子端着一碗汤药并几块蜂糖正迈进院中。
然瞧见二人的情景后却又一愣,而后脩的一下,将身影闪了回去。
明熙,“……”
神思彻底回归,她赶忙收回手,对那人道,“陛下,擦干净了。”
语罢又忍不住悄悄看去,却见那人原本幽深的双眸中,有什么东西暗了下去,只嗯了一声后,又看向院门外,道,“把药端进来吧。”
便听门外应了声是,一脸惴惴不安的小林子端着药重又出现在了二人面前,小心与他道,“启禀陛下,奴才给许姑娘送药来了。”
——呜呜呜他真的不是故意打扰陛下与许姑娘的,求求陛下千万不要砍他的脑袋啊啊啊……
所幸君王没说什么,而明熙则直接从他托盘上端起了汤药一饮而尽,竟是没吃半块蜂糖。
啧……
那刺骨的苦意瞬间从喉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连每一处毛孔都被苦得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但,她要的正是这苦意!
以来提醒她,面前的这人可是与她有国仇的!
岂能如方才那般,竟被其美色所迷惑?!
竟然还想……尝一尝他嘴唇的味道?!!
既已有“二郎”的事情在前,她如今竟然又对这个男人产生想法,如此下去,她与那些薄幸浪荡男又有什么区别?!
魏明熙,你可醒过来吧!!!
……
而眼见这般情景,萧元彻的眸中却是又暗了一重。
——方才她看他的眼神,就仿佛回到了从前一般。那一瞬间,他只当她想起来了……
罢了,慢慢来,先叫她把身体养好再说。
不过话说回来……
方才院中只有他与她,距离那般近的情境下,她都没有拔出剑来刺他?
已经算很好了,不是么?
第26章 近在耳畔
君王亲自督办,并由三司会审,不出几日,那武安侯府的案子便传遍了上京。
消息一出,百姓们无不拍手称快,然深宫之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时值上午,散了朝会的惠王萧元任照例来到母亲淑太妃的宫中请安。
淑太妃早憋了一肚子的话,此时忙将闲杂人等遣开,与他道,“武安侯府的事可是有什么内情?好端端的,陛下怎么查起他们来了?”
毕竟这京中高门,真要论起清白,只怕能胜出者可不多,尤其谁不知那武安侯府是大长公主一派的,彼此之间还有姻亲,可谓靠山强大,这好好的天子竟对他们动起了手,还动得这样狠,莫不是还有什么深意?
却见萧元任道,“
儿臣悄悄叫人查过,安昌宗被抓之前,曾在上京与一对男女起了冲突,那对男女约莫二十来岁,且气质皆不凡。”
“一对男女?”
淑太妃尚有些未听明白,道,“那安昌宗不是干惯了欺男霸女的事么?怎么偏偏那次就被抓住了?”
萧元任笑了笑道,“母妃说得是,那安昌宗一向如此,偏偏那夜惹上那对男女后便出了事。能动用羽林卫抓人,且当夜就将其投了刑部大牢,连京兆府都没过,母妃以为,这天底下还有谁有这等本事?”
这话一出,淑太妃终于回过味来,立时压低声道,“你是说,那安昌宗是直接惹上了乾明宫那位……那,那女子又是谁?”
萧元任又道,“母妃说,乾明宫还有别的女子吗?”
“是那个叫许念贞的?”
淑太妃又皱眉道,“难道那夜,是陛下带着她出宫去了?”
萧元任又是一笑,道,“如安昌宗那等浪荡子弟,自十三四就开始养妾室,寻常女子,他能入得了眼?”
的确,那姓许的丫头的确有些姿色,叫人见过一面便很难忘记。
淑太妃终于彻底省了过来,不由叹道,“怪道一件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案子,要动用三司去审,听说萧应澜亲自去御前求情都无济于事……原来这是惹到天子头上了!”
说着又哼笑道,“她萧应澜也有今天!想当初那般不可一世!如今终于也有她办不了的事了!如今好好一个武安侯府没了,那武安侯府还跟晋阳侯府是姻亲,今后那晋阳侯府的丫头也别想入后宫了!”
“母妃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吗?”
萧元任咳了一声道,“萧应澜自是活该,可经此一事,也与乾明宫结下了仇。况且,太后不是一向不喜出身低的女子。如今宫中风平浪静,想来,太后应是还不知皇兄带那女子出去的事吧?”
这叫淑太妃一顿,而后,又一脸欣慰的点起了头。
“我儿终于长大了!”
说的也是。
依照本朝律法,自先帝驾崩,萧元彻登基之后,她这个太妃本可出宫与儿子团聚,然那李氏却为了要挟他们母子,硬是将她留在了宫中。
眼下他们母子尚不能出宫团聚,那娘俩又凭什么母慈子孝?
…………
明熙是在午饭前收到太后的召唤的。
起初并不知是何事,待她来到寿安宫,才进大门,却见青黛跑到跟前小声与她道,“素萍姑姑叫我告诉姐姐一声,方才淑太妃才走,太后便派人去传你,看脸色似是藏着火气,姐姐可当心些。”
这叫明熙一愣,立时暗自思忖起来——
那乾明宫是太后叫她去的,去了后她也并未有什么过错,太后此时忽然生着气传她,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为了那夜出宫的事?
可那这又跟淑太妃有什么关系……
暂且没时间去分析,最紧要的是,眼下她已经到了此处。明熙在脑中快速思索一番,忙找了个洒扫的小宫女道,“方才出来的匆忙,未来得及告知高公公要及时提醒陛下的午膳,眼看这也快到晌午了,烦请你替我去乾明宫报个信可好?”
小宫女应是,立时跑去了乾明宫,明熙则向青黛道了声谢,迈进了殿中。
“奴婢参见太后娘娘。”
进门照旧先行礼,却见太后不露喜怒的将跪在地上的她打量一眼,道,“有几日没叫你过来了,今日是想问问你,陛下近来可好?”
明熙忙道,“启禀太后,陛下近来三餐皆很规律,只是仍旧十分忙碌,每每要到亥正方能就寝,其余一切都好。”
然太后听完,却忽然变了脸道,“你可还记得是谁将你派到陛下身边的?如今竟也会瞒着哀家了。从前哀家以为你老实,没想到也是爱耍心机的。”
明熙一顿,立时俯首道,“奴婢从未敢隐瞒太后,还请太后明鉴。”
只听太后哼了一声,“还说不敢隐瞒?哀家问你,前几日陛下可是出过什么事?”
前几日,出了什么事?
这般情景,明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必定是在问那夜萧元彻带她出宫的事。
呵,瞧这架势,就仿佛她把那狗皇帝拐跑了一般,左右是那狗皇帝拉她去的,她说就说。
明熙便要张口,哪知就在此时,却听门外响起一声,“陛下驾到……”
这令殿中众人一愣,紧接着,便见萧元彻迈了进来。
殿中立时跪成一片,萧元彻在一众身影中找到了明熙,但见她还好好的,暂且暗自松了口气,又对太后道,“谁惹母后生这么大的气?朕在门外都听见了。”
太后却哼了一声,“陛下来得倒及时。可是来救她的?”
萧元彻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母后一向仁慈,念贞又没做什么错事,何谈救不救的?
不过是前阵子忙,今日正好有空,要来与母后禀报几件事罢了。”
却见太后道,“不知陛下要与哀家禀报何事?”
萧元彻道,“一件是这阵子那武安侯府的事。武安侯纵容其子作恶多年。京中竟无人禀报,若非朕那夜在城中微服遇上,那安昌宗不知还要祸害京城多久?如此下去,朝廷的名声都要被其败坏干净。”
却见太后一顿,立时问道,“那安昌宗竟陛下亲自外出碰上的?”
“不错,”
萧元彻道,“听闻上京近来涌入不少南国百姓谋生,朕便决定出去看看他们过得如何。原本带了高寿与念贞一起同行,没想到那安昌宗竟要对朕大打出手。”
太后立时紧张道,“那陛下可有受伤?”
“朕自是没有,”
萧元彻看了看仍跪在地上的明熙道,“但念贞因为护着朕却受了伤,在值房里养了几日。朕本不欲隐瞒母后,又怕母后担心,故而现在才来禀报与您。”
明熙,“……”
这个借口虽然是编的,但她晕倒也到底与他有关,所以这个说法也不为过。
看太后还怎么怪她。
却见太后一脸意外道,“念贞因为护陛下受了伤?她如此柔弱,怎么护着陛下的?
暗卫们又在干什么?”
萧元彻面不改色道,“那安昌宗带了好几个打手,暗卫们与其周旋之际,念贞护着朕赶紧离开,中途却不小心摔倒,甚至一度昏迷,回来后,朕便为她宣了御医。”
这倒与太后查的对上了。
不错,方才确实查到那夜乾明宫传了御医,开的也是化瘀的药。
“原来如此。”
太后面色终于和缓起来,与明熙道,“真是难为你如此柔弱还一心护主,起来吧。”
明熙应是起身,也厚着脸皮向太后道,“此本就是奴婢职责所在,只是没有及时禀报太后,还请太后恕罪。”
“是朕不叫他们禀报的,”
萧元彻又开口道,“朕想着待事情解决后再来亲自与母后说清,如此,母后就不用担心了,现在看来,莫非是谁多嘴,提前将此事告知了您?”
却见太后目光躲闪了一下,道,“倒也没有谁与哀家禀报,只是想来问问陛下近况罢了。”
说着又问道,“除过这桩,陛下还有别的事要对哀家说?”
萧元彻应是,又道,“朕先前得了一块品相极佳的天山白玉,已经叫人做成了佛像,眼下浴佛节将至,朕打算将此佛像敬献佛前,供群臣及百姓瞻仰。”
就见太后眼睛一亮道,“哀家这两日正在琢磨今年准备什么样的佛像,陛下真乃及时雨,就这么定了。”
萧元彻嗯了一声,“待到浴佛那日,朕便亲自将佛像请至佛光殿。”
太后颔了颔首,却又道,“哀家也正有一事要与陛下商量。佛诞日,文武百官及命妇们齐聚佛光殿,这宫中必定还要装点。想来念贞在乾明宫也没什么事,不妨先回来给哀家种些花草,到时也好叫宾客们开眼。”
什么?叫她回来种花?
明熙立时要皱眉。
她可不能回来,想她在乾明宫多自在,单独一间值房,软剑随时可佩戴不说,还能偷听些北周前朝的政事。
最要紧的是,萧元彻就在近前,她随时可以出手,但若回来了,这些好机会可就都没了!
然而此时作为一个宫女,她根本没权利决定自己的去留,只能用满是无辜的眼神看了眼萧元彻。
来啊,不是很在意她么,赶紧拒绝太后啊!
好在萧元彻没叫她失望,立时对太后道,“她在乾明宫也可以种花,待种好给您送过来也是一样的,御前女官是重要的职位,母后也不是不知,外头有多少双眼睛正看着宫中,频繁调动人手,不知要引起他们怎么猜测。”
很好。
明熙心间一定,又见太后看向她道,“你怎么想?”
她忙乖巧垂头,“奴婢听凭贵人们调遣。”
这个回答还算叫太后满意,顿了顿后终于又道,“陛下说得有理,就如此吧,你每日多奔波些,务必要备好敬献佛前的花。”
“对了,司苑局有几盆从天竺来的红莲,你去看看养得如何了,最好能叫它们在浴佛节时开花,讨个好意头。”
明熙应是,便向太后告退,跟着萧元彻一起出了寿安宫。
身后,待殿中清净下来,太后叹了口气。
王嬷嬷忙在旁安慰,“事情已经弄清楚了,陛下那夜乃是微服体察民情,也并未受伤,娘娘还担心什么?”
却见太后道,“你方才可瞧见了他有多在意那丫头,却又迟迟未叫那丫头侍寝……”
王嬷嬷忙又道,“陛下从小到大一向自重,自与那些凡夫俗子不同。”
“你怕是不懂。”
太后却叹了口气,“他越是这般,便越代表那丫头在他心里重要。”
……
难不成有朝一日,他要真封那丫头为皇后?
……
~~
出了寿安宫,明熙随萧元彻走了一阵,眼见周遭清净下来,便开口道,“请恕奴婢斗胆,陛下不觉得今日这事有些奇怪吗?那夜您是微服出宫,身边跟的除过暗卫,便只有奴婢与高公公而已,且事情已经过去多日,好端端的,太后怎么会忽然知道了此事?”
却见萧元彻道,“因为有人悄悄去查过,猜出了朕的身份。”
什么?
竟是有人去查过?
明熙不由问道,“不知是何人如此胆大?”
萧元彻竟也没瞒她,只道,“惠王。”
原来是他。
明熙终于明白了过来,怪道方才素萍说淑太妃走后,太后便立时传了她。
必定是萧元任那狗贼猜出实情后告知了其母淑太妃,淑太妃又说给了太后听……
呵,好个萧元任,外表如若谦谦君子一般,实际却如此阴险!
不过话说回来,身边这人既然已经知道那萧元任去查,怎么不提前做预防?今日还叫太后叫了她去?
“此也是朕方才得知,没想到太后便将你传了去。”
就仿佛猜到她在想什么一样,萧元彻立时又道,“朕方才可去晚了?太后有没有为难你?”
呵,还有没有为难?
倘若他晚去一会儿,她只怕要被太后送到内廷司受刑去了。
然脸上却只能微笑道,“陛下多虑了,太后只是找奴婢问话,哪里会为难?”
却不知是不是笑得太过僵硬,萧元彻觑了觑她后,又轻咳一声道,“今次的事皆怪朕,朕该向你赔罪才是。”
“且随朕来。”
说着便拉起她得衣袖要往一个方向走。
明熙吓了一跳,忙要挣脱,“陛下这是要去哪儿?才刚出了事,奴婢可不想再出宫了。”
那人却连头的没回,只径直带着她向前道,“方才路过太液池,瞧见里面有许多肥鱼,朕带你去钓。”
什么,他要带她钓鱼?
明熙以为自己听错了,哪晓得萧元彻竟果真将她一路拉去了太液池边。
善解人意的高寿也及时送来了鱼竿,但明熙环顾太液池广阔的湖面,仍很是不相信道,“这茫茫一片,陛下要去哪里钓肥鱼?”
哪知语罢低头去瞧,却见萧元彻已经从湖边的泥地里挖了几条蚯蚓,将一条挂在鱼钩上,又抛进了水中。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竟然真的有鱼上钩了。
明熙眼睁睁的看着他提竿,一条大肥鱼在鱼钩上活蹦乱跳,连带着他手中的鱼竿都在摇晃。
“……这鱼这么好钓的吗?陛下莫非有什么秘方?”
想她从前在建业时也曾热衷于钓鱼,却是每每耗费大半日也不见一条鱼上钩的。
萧元彻道,“哪有什么法子?只是养在宫里的鱼每天有人喂,又无人钓,特别傻罢了,不然你也试试?”
说着把鱼竿递向她。
试试就试试。
明熙便将鱼竿接了过来,却见萧元彻还贴心的为她穿好蚯蚓,又指引她讲鱼钩抛在何处。
眼看鱼钩入了水,明熙便默默在心间倒数,一阵过后,便想提起来看。
哪晓得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将竿按住,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道,“不要急,再等等。”
那低沉的声音就响在耳边,明熙下意识转头,却见萧元彻的那张俊脸已经近在她耳畔,她甚至已经能感觉他的鼻息。
离这么近做什么……
她打算躲开,却听他道,“别动,小心惊到鱼。”
明熙,“……”
这样么?那只好先忍忍了。
然而他的鼻息就近在耳畔,尤其他出声时,甚至能感受到那厚实的胸膛在震动……
正心猿意马间,却听萧元彻又道了声,“来了。”
说着便帮她提起竿来,明熙连忙看去,只见鱼钩上果然挂了条大鱼,竟比方才他钓的那条还大!
“这么大!”
明熙立时被引了全部注意力,满脸惊喜道,“居然真是钓上来的!”
萧元彻被逗笑道,“不是钓上来的,难不成有人给你挂到鱼竿上的?”
呃……
明熙有些心虚。
说实话,从前的确曾有过此种情形。
——那时眼看她半日都钓不上来鱼,怕她发脾气,赵怀几个便悄悄潜进水中将鱼挂在她的鱼钩上哄她开心……
所以从前她虽然钓过很多次鱼,但真材实料的,这是第一次。
明熙立时信心大增道,“奴婢想再钓一条试试。”
“当然可以。”
萧元彻又帮她穿上蚯蚓,看她将鱼钩扔到水中,还悉心教导道,“不要急,当鱼竿发沉时,等待几息再提。”
明熙便照着做,耐住性子等了一阵,等再提竿,果然又钓到一条,虽然没有前次的大,却也很肥。
“真的有用!”
她愈发信心满满,甚至不惜亲自捏起蚯蚓穿到了鱼钩上,再度抛进水中。
却听萧元彻在旁问她,“从前可曾如此钓过?”
明熙想都没想道,“从来没有,这还是奴婢头一次接连钓到这么多鱼呢。”
话音落下,萧元彻略带失望的哦了一声。
但明熙此时注意力全在鱼竿上,并未注意。
只有萧元彻独自在心间叹息,她果然是将他忘了个干净,从前他明明也陪她钓过的。
只不过那时是她嚷着要钓鱼,他在旁充当看客,直到实在看不下去,才教了她。
等她终于钓上一条鱼后,也高兴的如同眼前一般。
……
明熙不知身边人所想,只觉今日运气好极,接下来不过两刻钟的功夫,竟又接连掉了三四条鱼,眼看高寿抱来的木桶都被装得满满的,才终于停手。
“将这些送去膳房做成菜。今日午膳便吃全鱼宴吧。”
萧元彻发话,高寿立时应是,要指挥小太监去膳房送鱼。
哪知明熙赶紧道了声且慢,对萧元彻道,“陛下,这里头有一条红鲤鱼,就将其放了吧。有这么多鱼,也不缺这一条。”
萧元彻不解,“这么多鱼,为何偏偏要放了它?”
却见她道,“因为它长得好看啊,生的如此漂亮,还要
被入锅烹煮,岂不太残忍了些?”
萧元彻,“……有道理,那就放了吧。”
小太监应是,忙将那条红鲤鱼抱出重又投入了湖中。
萧元彻看了眼明熙,却是欲言又止。
——他想问一问,他明明也很好看,打算刺杀他的时候,她有没有觉得残忍?
……
归功于膳房大厨们高超的技艺,这日晌午,明熙尝到了自己亲手钓上的鱼。
想来是那太液池水干净,肥鱼们肉质十分鲜嫩,无论红烧糖醋,还是清蒸酱焖,都别有滋味。
而待吃完午饭,她又带上前些天做好的梨花膏去了膳房。
此时正值膳房最清闲的时候,明熙才一露脸,凌霜便随她去了清净处。
“这是用上回的猪油做好的梨花膏,可以滋润肌肤,姑娘不妨试试。”
明熙将罐子放进凌霜手中,又压低声道,“洛州那边如何,凌雪可有回信?”
却见凌霜立时点头,“凌雪说的确有人前去打听此事,但许家夫妇已经搬走,并未叫他们找到。”
呵,竟然还真有人去问过?
明熙不由凝眉。
不必问,那去洛州打听她的,大抵又是萧元任那狗贼,只是他又如何会怀疑其她的身份?
难不成他曾见过她?
可不对,这狗贼分明一直在北周,连去建业当过质子的萧元彻都没看出她的端倪,这狗贼又如何见过她?
正思忖间,却见凌霜又急着道,“还有一事,那个惠王前几日曾派人在上京悄悄调查过那夜您出宫遇上安昌宗的事。”
明熙回神道,“我已经晓得了,那狗贼将此事告知了太后,险些叫我吃些苦头。”
什么?
凌霜立时气道,“那狗贼如此是何意?倘若真有什么把柄,合该直接去御前揭发您才是。为什么使这些肮脏手段?”
明熙道,“大抵是冲着乾明宫去的。”
她与那萧元任并无瓜葛,对方出此阴招,应是想激起太后与萧元彻母子间的矛盾罢了。
却听凌霜又道,“对了,关于那狗贼,还有件事。”
语罢瞧了瞧左右,趴在她耳边说了一通。
“这消息可确切?”
明熙听后不由挑眉。
却见凌霜点头,“凌雪您还信不过?既然送到咱们耳边,必定错不了。”
那倒也是。
明熙眼珠暗转一圈,而后,又与凌霜低语起来。
……
哼,萧元任那狗东西找她麻烦,她自然也不能叫其好过!
第27章 陛下财大气粗!
归功于那日在寿安宫时太后的吩咐,接下来的日子,明熙以为浴佛节备花为名,每日可往返于司苑局,乾明宫,寿安宫,及将要举办浴佛礼的佛光殿之间,还能抽空与赵怀及凌霜碰头,甚是自由。
而宫外的凌雪也很有效率,没过多久,便将她想要的东西送了进来。
日暮时分,乾明宫内已经燃起了灯火。
“陛下,该用晚膳了。”
御书房外传来高寿的提醒,萧元彻搁笔起身,来到厅中,只见桌上已经备好了一桌菜肴,侍膳的宫人们候在一旁,独独不见明熙的身影。
大抵看出他的疑惑,高寿忙从旁道,“眼看几日后便是浴佛节,许姑娘这几日时常奔波于司苑局及佛光殿间,这会儿应是还没忙完。”
萧元彻颔了颔首,便要举箸。
正在此时,却见明熙打外头回来了。
“奴婢参见陛下。”
眼见她来到桌前行礼,萧元彻自是忙叫她平身,又问道,“可是才从司苑局回来?”
明熙道,“奴婢是打佛光殿回来的,那两株天竺红莲今日已经绽放,奴婢方才与人一同送去了寿安宫请太后过目,太后很是满意,又叫奴婢等将花送去了佛光殿。”
“太后还交代奴婢向陛下传信,道是佛光殿已经预备妥当,待到佛诞日时,还请陛下亲自将玉佛请到殿中。”
萧元彻嗯了一声,“这等大事,朕自是不会忘记,稍后会亲去太后面前复命。”
说着顿了顿,又问道,“是什么香味?”
这话一出,高寿也道,“是啊,方才许姑娘进来时就闻到了,淡淡的,又很幽长,不知是什么花的香味?”
明熙道,“并非花香,是奴婢方才涂的手膏,这几日奴婢时常载花用土,手有些干裂,便用了些。”
原来是手膏。
这倒叫萧元彻想起一事,便同高寿道,“朕记得库中有几罐天宝霜,取来给念贞吧。”
天宝霜?
明熙不由一愣,却见高寿应是,立时去了乾明宫的内库,很快又返回,端着三只白色的瓷罐,朝她递了过来。
“听说这东西适合女子用,你且拿去擦手吧。”
萧元彻边吃饭边道。
明熙已经彻底愣住。
面前的瓷罐虽还未打开,她却也已经闻到了那股沙红姬的香味。
不错,这才是那产自波斯国,万金一两的沙红姬香,与上回在那上林苑时大长公主萧应澜香囊里的四季红截然不同。
而这天宝霜,正是用沙红姬油,安息雀脂,及其他十五味珍贵药材制成,乃是波斯国王室的护肤圣品,中原地带极少得见,无论南齐还是北周,都价值连城。
便是从前在建业,她也只能偶尔得到两罐,然后十分小心的用到来年,等安息国的时臣再向他们岁贡。
想来此物也应是这北周宫中的贡品,而这人,竟然叫她擦手用?
……该不会有什么陷阱吧?
她便小心道,“听说此物十分名贵,奴婢不敢僭越。”
从在上林苑时,满船的人都被那萧应澜唬住来看,这北周的贵妇应是无人用过此物,便是她前些日子在寿安宫,也未见太后用过……
哪知萧元彻轻飘飘道,“没什么僭不僭越,这些东西搁在内库已经许久,你为宫中养花辛苦,拿去用便是。”
说着又道,“用完再叫高寿拿。”
明熙“……”
这样吗?
那……她可就不客气了。
“谢陛下隆恩。”
她将东西接了过来。
又见他道,“这阵子你也辛苦,今晚不必在此守着,先去歇息吧。”
明熙又应是,捧着天宝霜出了殿中。
待回到值房,才将东西放下,又见小林子来给她送膳了。
——自打来了这乾明宫,她的膳食都是单独用的,每每都是四菜一汤,也多是她喜欢的口味,初时她还有些疑心,眼看吃了这么多天后,倒也习惯了。
只是今日她却顾不上吃饭,待小林子一走,立时关上门,先打开了一罐才得来的天宝霜。
嗯……鼻尖立时被馨香浸满。
又挖了一些奶黄色的膏体,细细涂于手上。
唔……
细腻滋润,清透不油,令她在这北国干燥的气候中困顿了许久的肌肤终于得到了舒缓……
:
果真是好东西!
明熙立时决定,等会吃完饭后去洗个澡,再将这天宝霜往身上涂一遍。
……反正那人说了,用完再找高寿要就是。
总归不是自己的东西,用着就是不心疼。
……
夜深人静,就在明熙享受着天宝霜的滋润,美美进入梦乡之际,正殿中的萧元彻等来了卫谨的禀报。
“启禀陛下,自查探过您微服出宫之事后,惠王这几日又在与大长公主联络,虽未亲自登门探望,其府中人手以慰问之名,已经见过大长公主及其驸马四次。”
萧元彻嗯了一声,意料之中。
那萧元任既要以武安侯府挑事,那最容易入手的,便是眼下他与大长公主的矛盾。
“那就连大长公主府一起盯着。”
他岂会不知,他的这位姑母从不轻易吃亏,眼看浴佛节将至,未准会趁机做些什么。
“惠王南下的事呢?”萧元彻又问。
只听卫谨道,“现已查出惠王自南下回京时,除过为太府寺采办的货品,还曾私运了两船货物回来,说是给在各地过关时,均说是自己府上添置的布匹茶叶等物,但却没有运到京城,而是分别去了豫州及高平。”
“两船的货物?”
萧元彻道,“可找到了具体去向?”
卫谨道,“惠王府在这两地都
有别院商铺,目前查出,这两船货物均存在两处库房中。”
萧元彻却道,“可曾想过,倘若是两船白银,会有多少数目?”
这叫卫谨一顿,“两船白银,少不得数百万两。”
……
剩下的问题,不必君王问,他已经想到了——
而数百万两白银,已经能做许多事了。
就见君王道,“继续追查那两船货物的来源及去向,以及其各地产业账目。”
卫谨忙应是,又见萧元彻问道,“惠王南下时,除过各地商人,可还曾与其他什么人见过面?”
卫谨道,“目前查出惠王曾在临江时,与一些文人有过接触,曾与他们私下聚会,收受了一些字画文玩。”
“文人……”
萧元彻不由沉吟。
要知道,南国那些文人多是士族出身,自打当初吴惟忠逼近建业,那些士族大多都跟着幼帝南逃去了益都,萧元任还能见谁?
“可有那些文人具体名录?”
卫谨道,“只知有十余人左右,具体身份还在查实之中,不过有一个姓顾的,据说是南齐的状元郎出身,还很年轻。”
姓顾的,状元出身?
萧元彻脑海中立时浮现一个名字——顾秋长。
那人与他年纪相仿,出身建业几大世家之一的顾氏,与诏帝的皇后谢氏还是姑舅表亲。
那谢皇后还曾做媒,想叫明熙下嫁与他,但明熙不喜那人,诏帝又宠妹妹,这才作罢。
但那顾秋长,不是应该随家族跟着谢氏逃去了益都么?怎么又与萧元任见了面?
……
此前他一直疑惑,萧元任此前从未去过建业,究竟是从何处对明熙的身份起了疑,如今看来,难道是与那顾秋长有关?
“传朕旨意。”
他道,“命南下大军查找一个叫顾秋长的人,找到之后,即刻带到上京来。”
卫谨忙应是,眼见要事已经禀报完毕,便打算告退。
哪晓得君王又道,“叫人去向波斯国去信,就说朕要买些上好的面脂香露,手膏之类的护肤之物,多多益善,只是不要惊动旁人。”
护,护肤品?
正满心紧张的卫大人愣了愣,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短暂诧异过后,赶忙应了声是。
待退出殿中后,心间却不由暗想,如今的陛下,还真是有些不一样了。
而身后,萧元彻只当未看见方才卫谨目中的惊讶,敛起神思,继续批阅奏折。
——好不容易等到她来到身边,又难得有她看上眼的东西,自然要管够才是。
~~
眼看浴佛节一日近过一日,献佛的花也都陆续开放,两日之后,明熙终于等到了想见的人。
时值上午,她捧着两盆才开的姚黄牡丹来到寿安宫,但见正殿门开着,里头隐约有说话声。
她悄声问门口值守的小太监,“不知今日来拜访太后的是哪位贵客?”
归功于先前在寿安宫的那些日子,众人与她都已是十分熟稔,小太监立时道,“回姑姑,是惠王妃前来拜见太后。”
明熙心间一定。
惠王妃张若锦,即那惠王萧元任的正妻,出身宁国侯府,与太后还沾着亲,身世十分显赫。
明熙从前在寿安宫时,曾听宫人们提及过,当年太后曾有意选惠王妃做儿媳,怎奈淑太妃趁萧元彻去建业时先去求了北周先帝的赐婚旨,将这位贵女抢给了惠王萧元任。
太后只能遗憾作罢。
张若锦与萧元任于三年前成婚,如今已育有两子。且至今,那惠王府里只有张若锦一位女主子,萧元任并无任何侧妃妾室。
在外人看来,夫妻十分恩爱和谐。
但个中滋味,只怕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
……
同守门的小太监点了点头,明熙便捧着花来到殿前台阶下。
看看时辰,将到太后礼佛的时间,这便意味着,殿中人待不了多久。
她将姚黄的叶片整理了一番,又给院中其他的几盆芍药浇了水,果然就见惠王妃从殿中起了身。
趁放下花浇的功夫,她快速将瑞香露涂于腕上,
——咳,其实前几日在萧元彻面前撒了谎。
那时她从佛光殿回去,萧元彻及高寿等人闻到的香味,并非来自什么手膏,而是前几日凌雪才送进来的秘制香露。
那香味取自她们南国特有的瑞香花,并不浓烈,却十分幽远且持久,且极其特别,特别到叫人一闻便难以忘记。
最要紧的,这是北国此前从没有的味道,如今也只有凌雪开在城南水街的那家芙蓉社才有。
须知那日她才从凌霜那里拿到,只在腕间试着涂了绿豆大的一点,便已经叫正殿里的人闻了出来。
足见效力有多好。
……
此时,她就立在两盆牡丹旁,眼看惠王妃已经下了台阶,随着众人一道行礼。
姚黄牡丹整齐丰满,鹅黄花色与其他花截然不同,尤为光彩照人,自然吸引了惠王妃的目光。
“这是什么花?开得可真是好啊!”
明熙又屈膝道,“启禀王妃,此乃洛州姚黄牡丹,今早才开,奴婢才从司苑局搬来。”
“怪道来时还没看见,”
惠王妃点了点头,又向她投来目光道,“前几次来都没瞧见你,你如今去了何处?”
——归功与前头的花朝宴,上巳节踏青等活动,如今萧氏宗室中的女眷们都已经记住了她。
加之惠王妃又时常进宫给太后请安,自然晓得她先前在寿安宫奉茶。
明熙便又道,“启禀王妃,奴婢如今奉太后之命在乾明宫当差。”
几句话间,瑞香香露的味道从衣袖间漫出,浸到了惠王妃的鼻尖。
就见惠王妃目中微微一顿,已经疑惑起来。
然偏在此时,太后也从殿中出了来,看见明熙身旁的两株姚黄后道,“今日这两株也开了,似乎比前几年开得好些。”
惠王妃自然又要奉承几句,“还是宫中水土好,每次来拜见娘娘,顺道还能一饱眼福,各种花真是看都看不过来。”
太后笑得满意,“前两天那几株天竺红莲也开了,哀家已经叫人送去了佛光殿,过几日浴佛节,你们都来,更能饱眼福。”
惠王妃应是,眼看太后抬步去往佛堂的方向,便再度行礼,往院门外走了。
明熙也随之向太后行礼,跟着出了院门。
此时,惠王妃就在她前方不远,几步过后,待来到清净处,便见对方顿住脚步,回身与她道,“姑娘留步,方才在太后面前不好开口,此时倒有个问题想问一问你。”
明熙低头应是,“请王妃直言。”
却听对方道,“方才闻见姑娘身上有股异香,似乎从前并未闻到过,不知是什么香味?”
明熙道,“王妃说的大抵是奴婢用的手脂,那是前些日子,奴婢随陛下微服时,从宫外买的,出自水街一家叫芙蓉社的脂粉店,香味确实有些与众不同,听说是什么瑞香花的味道。”
“原来如此,”
惠王妃目中疑惑更盛了些,却与她笑道,“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便领着婢女继续往宫门外走去。
明熙目送其出了视线,心间默默祝对方好运。
——只要照着她给的地址去找,一定能找到其想要的答案的。
……
马车渐渐驶离皇宫,车厢中,惠王妃张若锦已然凝起了眉头。
贴身丫鬟荷香不解道,“可是出了什么事?看您一脸心事的样子。”
既是心腹,张若锦也并未隐瞒,直道,“自前阵子起,殿下换下来的衣袍上总有一股奇异的香味,我查遍府中熏香也没有找到,方才却是找到了。”
荷香今日一直跟在她身边,闻言立时惊讶道,“王妃的意思,难不成王爷与方才那位姑娘……”
“怎么可能?”
张若锦道,“那许念贞可是陛下的人,王爷便是再糊涂,也不可能去招惹她。”
“那,难道是那芙蓉社?”荷香又问道。
不错。
张
若锦点了点头,而今只能去那叫芙蓉社的地方看看了。
她随即向车夫发话,“去城南水街。”
……
约莫两刻钟过后,马车已经到了地方。
张若锦及荷香落了地,没走几步,果然见到一家店门挂着招牌,上写着芙蓉社三个大字,
门脸看上去倒并不算大。
试着迈入其中,立时有一位年轻的女掌柜迎上来道,“恭迎二位娘子,咱们店中有各种脂粉螺黛,口脂香膏等。不知贵客想要什么?”
已在车上换下礼装的张若锦此时看上去只是个寻常贵妇人,一边环顾殿中,一边道,“随意看看,不知你们这都有什么特色.?”
那女掌柜立时介绍起来,“夫人可真是来着了,咱们店中的好物皆是别处买不到的,无论脂粉香膏,皆是从建业那边得来的秘方。”
“就譬如这玉容膏,乃是以南海珍珠做粉,调入蜂蜜,桂花油等多种材料制成,涂在脸上,既细腻滋润,又能美白平皱。”
话音落下,却见张若锦兴致寥寥,且还在四处打量。
那女掌柜便又拿出一件唇脂道,“夫人不妨看看这件‘半透娇’,乃是以南国那边特有的紫香花为原料,涂到唇上,十分显气色。”
张若锦却道,“可还有旁的吗?比如手脂之类。”
“那当然有。”
女掌柜又拿出一只白罐子与她道,“这可是咱们店独家的手脂,乃是用十余种药材香料,以及南边特有的瑞香花制成,不只滋润肌肤,香味还十分独特,涂到身上经久不散。”
说着还将罐子打开给她瞧,那似曾相识的味道立时涌入了张若锦鼻尖。
“咱们店中的用料都出自南边,因此数量有限,这款手脂近来卖的十分好,这可是最后几罐了。夫人别看咱们店不大,但王府里的贵人们都用咱们店里的东西呢。”
王府里的贵人们?
张若锦一顿,立时问道,“不知是哪个王府里的贵人?”
却见那女掌柜神秘一笑道,“具体哪座王府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晓得那几位贵人很是年轻,皆是天仙一样的容貌,腰肢柳条一样,肌肤嫩的能掐出水来!”
“听口音,应也都是南边过来的,是专门找着咱们店来的。贵人们说,她们自小就用南边的方子护肤,上京本地的用着不习惯,且自打用了咱们店里的香膏玉露,更得王爷恩宠了。无论凤祥楼的金银珠宝,还是亲自打南边运来的绫罗绸缎,都是应有尽有,真是羡煞旁人。”
……
天知道,张若锦是如何稳住神色听完这话的。
虽则这店家未说是哪座王府,但须知这京城除过她们,便只有纪王府了。
那纪王乃是萧元任的叔叔,年轻时花天酒地,如今连床都已经下不来了,哪里还有本事去招架那些“贵人们”?
所以,这掌柜说的王爷还能是谁?
呵,好一个萧元任!平素一副坐怀不乱,清心寡欲的模样,府里的丫鬟都不多看一眼,原来背地里竟干着如此勾当?
还不止一个!
……
第二日午后,明熙便从凌霜那里得到了消息。
“惠王妃已经去过芙蓉社,听凌雪说完后连东西都没买就急着回了府,想来应该是明白了,只是不知能不能找到惠王那些外室。”
明熙一笑道,“倘若连这个都找不到,她索性就别当什么王妃了。最好再将惠王在外头的那些私库也捅给她。惠王妃性子烈,一旦知道夫君不仅在外养女子,还背着她存了许多银钱,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凌霜应好,又略有担心道,“那惠王毕竟是王爷,便是在外头养上几个外室,这大周的礼法恐怕也不能将其如何。”
明熙只挑眉,“倘若他的外室是出公差的时候弄回来的呢?这北周律法可严苛,便是王爷,以权谋私,也免不得要被参上几本。”
总之,一切全看惠王妃的了。
但愿她可给女子们争口气,别叫萧元任那狗贼太舒服。
……
与凌霜告别后,明熙往乾明宫的方向走。
不想路到一半时,正碰上了赵怀。
赵怀所在的内府局掌管宫中仓储,祭祀,典礼等事务,眼看浴佛节将至,也很是忙碌。
但看其此时模样,似乎在专程等她一般。
待来到清净处,只见赵怀对她道,“有人暗中对浴佛节要用的那尊玉佛动了手脚,后日,姑娘可千万不要碰那尊佛像。”
第28章 向他扑去……
什么,玉佛像被动了手脚?
乍听此言,明熙不由意外道,“你如何知道?”
却见赵怀道,“那尊玉佛像自打送去内府局,就一直存放在库房里,方才他们要将其送去乾明宫,拿出来时我刚好瞧见,那佛像的底部有碎裂纹路,分明是被人敲过的。”
“那纹路极细,若非当时那佛像被装入了水晶盒中,我又刚好矮下身去取物,我也看不出。那裂纹很有些机簧,别看眼下还完整,放上一日,会越发严重。您可是御前女官,万一到时是您接手此物,那佛像又在您手中碎了,岂不是要叫他们赖上您?”
“不错。”
明熙点了点头。
前几日将那尊佛像才送来时她也曾见过,雕得极为轻薄,放在太阳底下都能透光的那种。
越薄的玉器,越容易碎裂。
便是侥幸没有在人手中碎裂,等浴佛节时摆到那金盆中,用温水一浇,也难免不会碎……
要知道,这北周举国信佛,浴佛节可是个极大的日子,而在这般要紧的日子里叫佛像出了事,罪过可就大了。
看来这作案之人目标很大啊……
思及此,她忙又问赵怀,“可知道是谁干的?”
赵怀却摇头道,“我也是才发现此事,一时难猜凶手,不过内府局的库房看的极严,外人便是想进也进不去,此事只能是内府局自己人干的。”
“罢了,”
明熙道,“谁干的也不关我们的事,也不必我们去查,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你随我去趟乾明宫,当面禀报那人。”
去乾明宫?
赵怀不由意外道,“姑娘的意思,是要将此事告诉周帝?”
却见明熙点了点头,“那是当然,如此一件能邀功的大事,岂能让别人白白得了去?经此一事,没准你可以当上内府局的总管副总管,在这宫中行走,岂不就方便多了?”
赵怀,“……”
他还当公主想起来了,看来仍是没有。
不过眼下公主不再急于刺杀那周帝,也算是件好事。
他便应了声好,随明熙去了乾明宫。
……
第二日,浴佛节。
如明熙所说,北周是个奉佛之国,无论王孙及百姓,浴佛节都是极其重要的节日,而浴佛礼更是宫中极为重要的一项仪式。
辰时才至,文武群臣与朝中宗亲命妇皆已到达佛光殿,只见殿中已被隆重装扮,一众佛像皆换上新制的锦缎袈裟,佛前百花簇拥,芬芳逼人。
数十位高僧已在殿中趺坐,殿前亦已置好金盆及浴佛用的香汤。
少倾,又见太后携几位太妃驾临,众人纷纷行礼,只消等待君王将佛像亲迎至此,便可行浴佛礼。
须臾,却听不远处响起通传,“陛下请佛至……”
众人立时屈膝行礼,就见身着衮服的君王双手捧着一尊覆着红布的佛像,来到了殿前。
待君王脚步站定,立时有高僧上前相迎,萧元彻将佛像交于高僧手中,高僧揭下红包,一樽琉璃佛像立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那佛像做功极佳,清透明亮,栩栩如生,尤其佛像此时正存于水晶盒中,阳光落于其上,更显光彩夺目。
殿中立时响起一片惊叹——
“竟是琉璃佛像,实在贵重!陛下有心了!”
“是啊!这尊佛像如此清净,定是极为用心之作!也足见陛下对今日之看重!”
“陛下有心了!”
……
就连殿中高僧亦双手合十道,“佛曾有云,‘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有此琉
璃佛像,足见陛下之用心良苦,愿我佛佑我大周风调雨顺,百姓安康。”
众人纷纷附和,只有太后目中存着疑惑,不由看向萧元彻。
——不是说好是玉佛像,怎的又成了琉璃的?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但见萧元彻向她微微颔首,示意放心,而后又对高僧道,“多谢高僧佑我大周,吉时已到,还请行仪吧。”
高僧应是,便将佛像从水晶盒中取出,置于金盆之上。
一时间,殿中钟鼓齐鸣,众人都肃穆起来。
高僧向金盆中的佛像上了香,又行了九拜大礼,而后,便舀起一旁的香汤,小心淋到佛像上。
香汤淋过三次,再以清水重沐,最后又用丝帛将佛像擦拭干净,奉上了佛台,一种高僧一同唱起颂词,并绕佛行走……
说起来,今日作为佛家大节,宫中也依照佛家众生平等之礼,除过各部值守的宫人,命其余众人都前来观礼进香。
此时宫人们分立大殿两侧,明熙作为御前女官,有幸站在萧元彻近前。
作为一个自小生在崇道之国的人,她亦是头一回见识了这浴佛礼。
眼看高僧唱罢颂词,身为君王的萧元彻率先上前进香祝祷。
明熙的目光难以避免的随众人一道,落在了他身上。
果然应了那句好马配好鞍,不得不说,这身玄金冕服,还是得他这般高大身材才撑得起来。
切看那笔挺的腰身,宽阔的前襟,冠冕上的旒珠轻微摇晃间,已经尽显君主的威严。
悄悄欣赏一番美男英姿后,明熙又将目光投向一旁——
说起来,自惠王妃去芙蓉社也已经有几日了,却不知查得如何?
但见惠王妃面色暗沉,气色不佳,想来这几日应是没有睡好。
须知生气伤身,熬夜伤神,与其折磨自己,还不如狠狠治一下那恶心的男人来得痛快。
明熙如此暗想一番,就见惠王夫妻俩上前敬香了。
那萧元任一身亲王蟒服,神色肃穆,着实称得上人模狗样,但见眼下微微透着青色,便知这几日定然也没闲着。
如此一来,惠王妃可不就面色不好了么。
张若锦啊张若锦,你堂堂侯府嫡女,当朝王妃,三年来日夜为这狗男人的操持家业,还接连为其诞下两个孩子,熬坏了自己的身子,又怎能看着这狗男人出去快活?
明熙暗自在心间替惠王妃鼓了一番劲,就见那夫妇俩已经上完了香,将要退下了。
然就在此时,却见惠王妃将脚步一顿,开口道,“难得逢佛诞盛会,宗亲及文武群臣齐聚,臣妇想向太后及陛下求一个恩典。”
嗯?
明熙不由眼睛一亮,惠王妃这是要出手了?
却见太后道,“什么恩典?不妨直说。”
却见惠王妃道,“自打臣妇过门,惠王殿下便对臣妇十分疼爱与信任,臣妇心间感激不尽,只是如今府中接连添了两个幼子,臣妇如今既要照顾孩儿,又要料理府中事务,唯恐冷落殿下,因此,臣妇想为殿下再娶几位侧室,以好照顾殿下日常起居。”
什么?惠王妃竟然主动要为惠王娶侧室?
这样的妻子,天底下实不多见啊!
一时间,殿中不少男子都露出羡慕神色。
女子们则都满脸意外,大家在京中这么多年,谁不知惠王妃最是心高气傲,如今居然主动提出为夫君娶妾?
这怕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孩子,真是难为你为惠王着想,”
却见其婆母淑太妃笑道,“惠王娶到你这样的贤妻,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着还上前亲昵的拍了拍儿媳的事,既表示赞许,又明显的带上了些显摆的意味。
一旁看戏的明熙很想告诉对方,此时高兴,只怕有些太早。
不明真相的太后也颔首道,“难得你有此心胸,等过了今日,哀家就让宗正为惠王留意京中良家女子。”
“不必麻烦宗正了,”
太后话音才落,却见惠王妃又笑道,“其实殿下已有心仪的几位姑娘,只是怕妾身不喜,一直在安置在外,如今就求宗正给她们个名分,都接到府里来吧。如此,殿下也不必每日奔波了。”
什么?
惠王在外头养了人
还几个……
这话中包含要素太多,众人互相看看,无不目露惊讶。
却见萧元任急忙道,“若锦……”
哪知惠王妃却抢在他前头道,“王爷不必担心,妾身岂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前些日子也是妾身疏忽了,若非那几位妹妹主动找上门,还不知道要委屈您到什么时候?”
漂亮!
明熙简直要给惠王妃拍掌。
这才对嘛!
既要把这衣冠禽兽的嘴脸给扒出来公之于众,又要把自己的责任撇干净。
惠王妃果然没有辜负她的信任。
然再看看殿中的其他人,淑太妃明显慌了神,忙又上前道,“这孩子说得什么话?惠王岂会如此?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太后却看向惠王道,“若锦说得是,倘若有中意的,同她商量就是,做什么在外头偷偷养着?”
“这是误会,母后。”
萧元任忙道,“不过是儿臣前几日救助了几个流落在外的贫家女子,暂时给她们找了住处而已,绝非偷偷在外养的什么,过几日就将她们送回家乡。”
说着又看向惠王妃道,“不要多心,本王绝不会背着你做那等事。眼下礼还未成,还是先叫其他人上来吧。”
说着便赶紧拉着她退到了一旁。
见此情景,众人欲言又止,皆是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
看惠王妃的模样,就知此事不是什么误会,这才开了头却就如此打住,实在叫人心痒痒啊……
离明熙不远处的地方,赵怀向她投来了目光。
明熙轻阖了下眼皮,表示这个结果已在预料之中。
毕竟事情还未严重到要惠王妃鱼死网破的程度,她这个王妃还是要做下去的,今日此番不过为警告惠王而已,毕竟娘家还在,太后也还在,她轻描淡写的提上一句,惠王也并不能拿她如何。
但明熙可不能叫这件事如此轻描淡写的过去。
此时叫惠王妃撕开萧元任的遮羞布,正好。
当然,今日还有重头戏。
眼看殿中众人一一上前敬过香,今年的浴佛礼即将圆满落下帷幕。
就在众人准备打道回府之际,却见一身冕服的萧元彻忽然又开口道,“诸位有所不知,其实今次宫中准备的原本是一尊白玉佛像,然而就在昨日佛像到达乾明宫前,有人暗中对其动了手脚,致使佛像有破碎之兆,为保今日大礼顺利进行,朕便临时择了这尊琉璃佛像。”
这话一出,殿中众人皆大吃一惊。
太后也忙道,“哀家还奇怪,陛下原本说好的白玉佛像,今日怎么换成了这尊琉璃的,没想到竟是出了这样的大事!却不知是何人如此?竟然敢对佛像行凶,简直十恶不赦!”
话音落下,众人也纷纷附和起来——
“太后所言极是!此必是穷凶极恶之徒才能做出恶事!却不知是因何动手,有何目的?”
“浴佛节时破坏佛像,简直居心叵测,莫不会是敌国奸细妄图毁我国运?”
一旁看戏的明熙,“???”
真是谢谢这位慷慨激昂的老大人了,这样的事,她这个敌国奸细还真做不出来。
毕竟与其冒着风险费尽心机的破坏一尊佛像,还不如直行刺萧元彻实用些。
当然,此事还是她前日引着赵怀去向萧元彻禀报的,查办的过程她也亲自在旁观看,自是比这些不知情的人清楚,真凶到底是谁。
她试着看向不远处,只见大长公主萧应澜的面色已经不自在起来。
不知情的太后正气愤发话,“一定要给哀家好好审办,务必找出真凶!能下此毒手者,绝不能轻饶。”
萧元彻忙安慰道,“母后莫要着急,幸亏
发现及时,朕前夜已命人找到了内府局的凶手,内廷监审了一夜,已经审出了些线索。距凶手交代,其是受人指使。”
这话一出,众人立时又议论起来,“究竟是何人指使凶手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难道对方与我大周有天大的仇恨不成?”
太后也急道,“那幕后主使究竟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却见萧元彻道,“至于目的如何,还是叫她自己说吧。”
说着便将目光投向人群中的大长公主萧应澜,道,“姑母,据内府局副掌事郑顺交代,是你府上的人先以重金收买,又用其家人之命来威胁,命他对玉佛动的手脚。”
什么?
这话一出,殿中众人无不看向大长公主萧应澜。
却见萧应澜立时道,“陛下莫不是在玩笑?我连这人是谁都不知,如何叫他对佛像动手?这么大的事,可千万莫要冤枉好人!”
萧元彻却也并未着急,只道,“朕也觉得奇怪,于公而言,姑母乃是大周的大长公主,高祖皇帝之长女,先皇的长姐,您必定是希望大周国泰民安的,又如何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唯恐惹怒上苍之事?”
“与私而言,您是朕的亲姑母,自小看着朕长大,又怎么会在今日这等大日子,以如此卑劣手段陷朕于不利?”
噗……
一旁充当看客的明熙简直要笑出声来,这话简直比直接骂出来还要难听。
悄悄随众人看向萧应澜,却见其动了动唇,又要急着说些什么。
然而萧元彻的话还未说完——
“武安侯府纵容子弟祸乱百姓,朕查他们,不过是为给无辜百姓一个交代,并不为针对任何人。身家清白者,自不会受到影响。朕亦觉得,姑母应不至于为此事来记恨朕,以此手段来阻扰朕查武安侯府的案子。”
话到此处,大长公主终于找到机会张口道,“陛下所言极是,本宫与陛下无冤无仇,本宫亦是行得正,坐得端,为何要做出这等事?这分明是在冤枉本宫!”
然萧元彻不置可否,却又道,“那姑母可否告知朕,前阵子您的府上与朝中几位老臣,诸如礼部尚书,宣威侯,太常卿等人频繁来往,是要做些什么?”
话音才落,就见殿中被点名的几人皆是一顿。
礼部尚书洪正德忙道,“启禀陛下,老臣与大长驸马乃多年同窗,前日驸马曾作诗一首,派人送与老臣府上共赏,并未有其他事。”
太常卿崔克江也忙开口道,“陛下有所不知,眼看高祖皇帝冥诞在即,大长公主殿下思念高祖陛下,派人邀臣过府,是为商讨祭拜高祖仪式的。”
“陛下……”
一旁的宣威侯也要开口,然却被萧元彻抬手止住。
“大长驸马做首诗,礼部尚书府就有京郊一套别院,并两千两银子入账。这赏诗的费用,是否有些过高了?”
“祭拜高祖陛下的仪式,自有朝中安排,大长公主府却为此付给太常卿雍州百亩良田,实在有些不太合适吧?”
“还有宣威侯,平白得了大长公主府的一座钱庄,不知又是为大长公主帮了什么忙?”
这……
闻听此言,方才急着说话的三人立时哑口下来。
大长公主萧应澜却又道,“陛下难道忘了,他们可都是朝中老臣,与我及驸马亦是多年老友,我与驸马念他们的情谊,也念他们素日为朝政出谋划策,赠些金银慰问一下不为过吧?陛下岂能因此就要把损坏玉佛的罪过扣在本宫头上?”
什么?
赠些金银慰问……
众人无不面露惊愕——
好个大长公主,上千两的银子,百亩的田产,还有不知藏了多少金银的钱庄送出去,竟然只是慰问?
放眼这大周天下,恐怕也只有她能说出此话了!
却见君王也颔首道,“当然,姑母阔绰,天下谁不知?毕竟武安侯府在京城及青州,鹿州,定州等地开设的几十座赌场,每年五成的收入都送到了您的府上;晋阳侯府在上京,司州,朔州,相州等地放出的羊羔债,每年也有三成收益在您的手上。”
“更遑论东到光州,西至甘州十余郡县的盐铁,都被您握在手中,每年大长公主府都有近百万两的银子入账,这些小钱自然算不得什么。”
什么……
这话一出,殿中众人愈发陷入震惊之中。
就连事不关己的明熙也不由暗自咂舌——
早知这萧应澜奢侈,却不知她居然能敛这么多钱财!
怪不得区区一个武安侯府不成器的安昌宗,就能叫她亲自去乾明宫求情,原来这案子是真经不起深挖!
这大长公主府敛的财,只怕能有北周国库的一半了吧!
也难怪萧应澜甚至使出此等不惜天打雷劈的手段,也要阻止萧元彻继续查案,这要是论起罪来,只怕她亲爹高祖皇帝也保不住她。
思及此,她再向萧应澜看去,就见其已然不再是方才镇定自若的脸色,其驸马更是一脸惨白。
然萧应澜仍又狡辩道,“陛下何出此言?这都是对本宫的污蔑!本宫从来没有收过那些银子!本宫行得正坐得端……”
萧元彻却道,“朕也很想相信姑母是清白的,偏生眼下又发生玉佛之事,正好,武安侯府的案子还在审理之中,朕就将玉佛之事一并交由三司审理,既然姑母已然牵涉其中,自现在起,姑母与驸马就先不要回府了,朕会找地方安置你们,待案子申清,再说回府之事。”
什么?
这令萧应澜再难以冷静,几步冲到他近前质问道,“陛下这是要软禁本宫不成?”
萧元彻却一脸清冷道,“并非软禁,只是照规矩行事。毕竟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只要姑母是清白的,朕自会还你自由。今日文武百官皆可为证,君无戏言。”
说着便发话道,“来人。”
便听殿中应是,立时有羽林卫上前,先将大长驸马给架了起来。
大长驸马已然慌了神,急忙向萧应澜喊道,“殿下救我,殿下救我啊……”
然而此时的萧应澜已是自身难保。
这倘若是在她自己府中,她还有府卫可以呼唤,但这可是在宫中!
她的这个好侄子,竟然设了如此大的一个局!!!
眼看着羽林卫已经步步逼近,萧应澜早也慌张起来。
见此情景,一旁看戏的明熙不由在心间咂嘴,想这萧应澜不可一世了半辈子,如今竟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拖走,真不知能不能抗住。
依照她的性子,合该来个鱼死网破才是。
哪知正这么想着,却见萧应澜匆忙环顾过周围后,竟然将手伸向了自己的发间。
明熙一顿,立时意识到对方是想拔簪。
这倒是个好机会!
她立时朝一旁的赵怀使了个眼色。
归功于多年的主仆默契,赵怀也立时心领神会,趁避让上前的羽林卫之际,悄悄飞出一粒方才摆放祭坛用过的黄豆飞了出去。
黄豆不偏不倚正打在萧应澜的腿上,叫才拔下发簪的她一个没站稳,径直向面前的萧元彻扑去。
这令萧元彻一愣,正要躲开之际,却听一声,“陛下小心!”
一个纤细身影飞扑到了他面前,竟是明熙。
而几乎与此同时,扑过来的萧应澜手中的金簪也朝她挥了过来,堪堪划过她的右臂,竟然割破了几层的衣料,划破了她的肌肤,叫她流出了血来。
明熙忍不住嘶了一声。
啧,竟然还要出血?
真是失算了。
第29章 她的每一处,早已深深烙……
这般情景,直叫殿中立时惊成一片。
高寿大喊
着,“护驾!护驾!”
近前的宫人们立时上前将萧元彻及太后太妃们围在身后。
羽林卫则飞奔过来将原本就摔在了地上的萧应澜又给摁了个结实。
而站在大殿后排有些未看清状况的男女宾们又被这景象惊到,发出惊叫连连……
乍一看去,直叫人以为是当今陛下果真遇了刺一般。
但此时安稳无虞的陛下萧元彻全然顾不得其他,只是立时将扑向自己的明熙抱住,着急问道,“阿真你怎么样?”
阿真?
闻言近前的众人皆都悄悄一顿——
他们竟不知,一向清冷的君王居然会如此亲昵的称呼别人?
而再顺着君王的目光瞧去,却见那被他抱在怀中的姑娘右臂正在流血,方才被萧应澜金簪划破的衣物,很快便染成了红色。
几位胆小的命妇吓得脸色惨白,还有大臣惊声道,“流血了!这姑娘流了好多血!这簪子上该不会有毒吧?”
立时又将众人吓了一跳。
明熙,“……”
她可真是多谢这位乌鸦嘴了!
那萧应澜又没料到今日自己的好大侄儿会对她下手,好端端的往自己头上戴的簪子上淬毒做什么?
要毒她自己吗?!
当然,她的血也不能白流。
明熙遂立时做出虚弱的模样,对萧元彻道,“只要陛下无虞,奴婢死不足惜……”
萧元彻,“……”
好吧,看她这样子应是没事。
他稍稍放了放心,但见她的伤口还在流血,于是忙将她打横抱起,往殿外走了。
只留下身后满殿众人对萧应澜愤怒声讨——
“大长公主压榨百姓,肆意敛财,如今又破坏佛像,行刺君王,简直罪行滔天!!!”
“简直不可饶恕!!!”
“一定要严惩!!!”
……
随着萧元彻大步走出佛光殿,嘈杂声也渐渐被甩在身后。
说起来,这还是自长大后,明熙头一次被人如此抱着走路,实在有些不太适应。
其实她除过右臂外侧受了点伤,有些许疼痛之外,堪称安稳无虞,但是方才装的那般虚弱,此时忽然说自己能走路,好像也有些不好……
她悄悄暗忖,难不成就这么装死,被他抱一路?
……虽然他臂膀粗健,前胸开阔,抱起来还挺舒服的。
但眼看路过的宫人无不满脸惊讶的看向她,还是难免有些羞赧……
所幸萧元彻脚步够快,没容她在心间挣扎多久,便将她抱回了乾明宫的值房中,放在了榻上。
明熙把戏做到底,又假装虚弱的靠在床边。
却见一路跟着的高寿着急道,“陛下,许姑娘流了这么多血,怕不是要赶紧传太医?”
萧元彻颔了颔首,一个“好”字还未落地,却见明熙立时拒绝道,“不要,御医可是男的,烦劳高公公叫人找位医女来便好。”
哪晓得高寿道,“姑娘有所不知,那些医女都是年后才招到太医院的,眼下连配药都不会,如何能为您处理这么长的伤口?”
“可,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
明熙一脸不情愿道,“实在不成,我自己来就好。”
她好歹也是一国公主,怎能随便让陌生男子看见她白玉无暇,哦不,现在是微瑕的肌肤了。
她也并非娇弱到非要别人帮忙,只不过这伤口在右上臂外侧,她大约要费些力气才能处理。
“罢了,”
却见萧元彻忽然发话,“前殿就有金创药,再去取些棉纱来。”
高寿应是,赶紧差遣了腿脚快的小林子前去,很快便将金创药及棉纱都取了来。
却见萧元彻又对高寿几个发话,“你们先出去吧。”
高寿应是,便领着小林子小郭子等出了去。
然萧元彻自己却坐在床边巍然不动,还挽了挽衣袖,又朝明熙的右臂伸出手来。
明熙一个激灵道,“陛下要做什么?”
却见萧元彻道,“朕来给你上药。”
明熙睁大了杏眼,“陛下也是男的啊!”
却见那人又顿了顿,道,“朕乃天子,自然与那些凡夫俗子不同,不必在意。”
说着便仍要帮她挽受伤的衣袖。
明熙却又下意识一躲。
萧元彻双手落了空,不由皱眉道,“再拖下去,只怕血流得越来越多,伤口难以愈合,疤也会难看。”
什么?
就见那姑娘一顿,而后,终于将胳膊伸了出来。
萧元彻暗暗笑了一下,他还不知她在意什么?
哪晓得未等碰到她的衣袖,那姑娘又道,“陛下闭上一只眼。”
“???”
萧元彻不解道,“为何?”
却见明熙道,“一只眼看得总归少些。”
萧元彻,“……”
他不知有多想告诉她,她身上的每一处,都已经在几年前的那个夜晚,深深烙在了他的心间。
这些年又不知多少回出现在他的梦中,叫他长夜无眠。
怎奈时机未到,不能说破,只好无奈应了声好,勉强用一只眼睛帮她挽起衣袖上药。
那如玉的肌肤一如当年,还散发出淡淡香味,想来应是来自那波斯国的天宝霜,她喜欢他送的东西,总叫他心间慰藉,只是此时那横空出现的猩红伤口,又叫人心疼。
先将干净的棉纱覆在其上,小心按压,待血止住,他又将金创药小心撒了上去,就听那姑娘口中轻嘶了一声。
萧元彻忙温声轻哄,“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却见那姑娘嗯了一声,又来问他,“伤口很长吗?可深?”
萧元彻边撒药边道,“不算深,约有两寸多长。”
就见明熙一下苦了脸。
——这么长的伤口,还流了这么多血,一定要留疤了。
啧,她这人长这么大,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身上留疤,岂不是要难看死?
早知道就不扑上去了……
萧元彻似乎看出她心间所想,又开口道,“方才何必要扑出来?”
明熙努力让表情看起来真诚,“奴婢怕陛下有危险,自然要保护陛下,况且当时只有奴婢离陛下最近,奴婢不扑上前去,又等何人呢?”
萧元彻,“……”
他还不知道她?要真是为了救他就怪了。
嘴上却也只能道,“朕不会叫她刺到,而你也不必非要为朕做什么。在朕心里你无人能及。”
这下无语的换成了明熙。
——这人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说出如此浊腻之言的……
还“在他心里无人能及”?
不是明明在建业也有相好,还有从小一起做香膏的青梅竹马么?
再说了,她方才扑出来,也并非为他。
她岂会看不出那萧应澜拔簪子不过为了假装自戕,以逼萧元彻让步罢了?
且就以方才那个距离,萧应澜的簪子根本不可能戳到他身上。
她如此做,一来是为做实那萧应澜的罪名,谁叫那老女人三番两次为难她?
再者,也是为了给太后看的。
上回因为出宫的事,太后竟还想将她再从萧元彻身边调回去,如今就叫太后看看,她这个御前女官是何等忠心,倘若将她调回去,吃亏的可是萧元彻!
还有,她也是做给惠王萧元任瞧得!
那狗贼不是还怀疑她的身世?经此一番,她便成了冒死救驾的忠仆,如今宫中仅她一人,看那狗贼还如何在她的身世上打主意!
只有一点……赵怀的力气大约是用大了些,叫萧应澜扑得有些狠,竟然叫她出了血。
……
不过总归目的都已都达到,此时听萧元彻如此
说完,她忍下满脸的不信,做出十分受宠若惊,且忠诚的样子道,“谢陛下。陛下在奴婢心中亦是如此。只要陛下安好,奴婢受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然话音落下,那人却用一双深邃眼眸静静注视着她,带着似笑非笑,又有些无奈的神色。
直把她看得都心虚起来,只得慌忙转移话题道,“那个……陛下不觉得,今日惠王妃的话也有些意思吗?”
却见萧元彻嗯了一声,“怎么说?”
明熙道,“奴婢从前在寿安宫时,便听说惠王妃生性谨慎,今日这样大的日子,应不至于没弄清楚事情真相就随意在这么多人面前开口。更何况,惠王的理由也太牵强了些。他堂堂亲王,要救几个女子,至于亲自出手吗?且还偷偷摸摸,瞒着自己的王妃……”
话音落下,却见正给她仔细缠棉纱的萧元彻又嗯了一声,道,“的确,那几名女子是他年初南下时,商人送给他的侍妾。”
这叫明熙有些意外,“陛下早知道此事?”
却见萧元彻点头,“前几日知道的。”
明熙愈发意外了,“惠王出公差期间私收美人,还带回京中,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原本想说那狗贼以权谋私,触犯大周律法来着,又怕有些太过明显,只好如此说得委婉些。
却见萧元彻道,“事情要一件一件的来,今日以大长公主府的事为重。更何况,以惠王的身份,只这几个美人,朝廷也并不能将其如何,极有可能一班大臣还会出来替他求情,所以不妨再等等。”
说着忽然又看向她道,“这件事情,你事先可知情?”
明熙立时一脸莫名道,“奴婢整日在宫中,怎么会知道宫外的事?”
只见萧元彻顿了顿,没说什么。
——不知道才怪。
方才惠王妃一张口,满殿人皆是一脸震惊,只有她十分期待的模样。
他只是有些不明白,她是如何知道的?
难不成……除过赵怀,她在宫中还有其他人手?
正悄悄想着,手上的棉纱已经缠完,却见那姑娘立时将胳膊抽了回去,道,“谢陛下,其他的奴婢自己来就好。”
又赶紧将袖子放了下来。
萧元彻回神,看她小心翼翼的动作,不由道,“这衣裳已经破了,等会只怕更衣也不方便。”
哪知那姑娘立时道,“那奴婢可以先不更衣。”
语罢又一脸防备的看着他。
“……”
萧元彻只好安抚道,“不必担心,朕是想,是不是该给你安排几个人帮忙?”
明熙却立时挑眉,她才不要跟别人分享值房。
遂立时道,“奴婢本就是宫人,如何还要叫其他宫人来照顾奴婢,传出去岂不太过僭越?奴婢这伤又不重,自己完全没有问题。”
说着还要赶他离开,“陛下前朝还有大事,您先去忙吧,佛光殿眼下还不知怎么样了……”
也是巧了,她话还没说完,却听门外传来高寿的禀报声,“启禀陛下,羽林卫来报,大长公主夫妇二人已押入退思园,太后及诸位太妃也已经安全回到各自宫中,佛光殿周遭已经彻查过,暂未发现其余刺客身影。”
明熙,“……”
好么,她不过临时起意的美人救英雄,竟然造出如此一番大阵仗。
却见萧元彻对外发话,“命羽林卫即刻封锁大长公主府,晋阳侯府及清河侯府等与其有关联网的府邸,严禁任何人进出。还有,近期无论京城内外,凡与大长公主府有往来者,皆严密盘查,一旦发现可疑者,即刻收押。”
门外高寿应是,立时下去传旨。
明熙则又暗忖,看来,今日对大长公主府动刀,并非萧元彻临时起意,其摸查的如此仔细透彻,必定已经谋划了很长时间。
玉佛之事,只是那萧应澜自己主动点燃的衅端罢了。
看来北周又要迎来一番变革。
不得不说,萧元彻这个人的确头脑清醒,且很有魄力。
若父亲与哥哥当年也能有如此决心,未准南齐就不会沦落到今日这等地步了……
正出神间,却见那人又将目光投向她道,“朕先去前殿看看,你且好好休息。倘有什么事,叫人来找朕便好。”
明熙点了点头,道,“谢陛下。”
便目送他起身出了房中。
……
萧元彻一路走回正殿,登上台阶之际,却见卫谨来到身畔,低声禀报道,“陛下,方才殿中之事,只怕有些蹊跷,大长公主似乎……”
卫谨想说,大长公主方才往前扑的姿势,着实有些诡异,看起来并不像刺杀,倒像是不小心摔倒的。
哪晓得君王却抬手止住他的禀报,只道,“朕心间有数。”
而后顿了顿,又问,“前几日给波斯国的信可发了?”
卫谨忙应是,“已经连夜发出。”
就见君王嗯了一声,又道,“再叫人去找找,可有什么好用的祛疤霜膏,尽快送到宫中来。”
卫谨,“……是。”
~~
宫中已经鲜少经历今日这版闹剧,尽管早已回到寿安宫,太后心间依旧满是气愤。
“萧应澜简直无法无天!这么多年来搜刮了这么多银子还不够,居然胆敢破坏佛像,向陛下行刺!实在千刀万剐难消人心头之恨!”
心腹王嬷嬷则在旁连连念起阿弥陀佛,“娘娘说的是,今日多亏佛祖保佑,否则大长公主可是闯下大祸了!”
太后颔了颔首,却又道,“不过说来,今日念贞着实叫人意外,若非她反应快,陛下只怕要被那疯妇给伤到。上回陛下说念贞救她,哀家还有些不太信,没想到她果真有护主之心。”
王嬷嬷也点头附和道,“念贞确守难得,方才那速度竟比羽林卫都快,可见心间是时时刻刻装着陛下的,也足见您当初叫她陛下身边,是何其是英明。”
这个么……
太后压下一丝心虚,只叹道,“也罢,难得遇见一个如此真心的丫头,前些天才为了陛下受了伤,也不知好了没,眼瞧着今日又伤了一回,也是难为她了。叫碧书带上些药材补品,去乾明宫看看她吧。”
王嬷嬷应是,正要去叫人,却见太后又道了声,“还有,从内库里取上一块云锦,叫人送去惠王府。今日惠王妃所言八成是真的,淑太妃不替她主持公道,哀家给她撑着,免得叫惠王再为难与她。”
——这当然只是借口,如今萧应澜的事一出,上京亟待建立新的秩序,惠王妃的娘家尚算忠诚,当然要好好安抚一下。
王嬷嬷又应是,出去一并吩咐了宫人。
~~
大长公主萧应澜“行刺”案关系重大,且牵连甚广,一众官员被滞留宫中,直至傍晚,才陆续返回各自府中。
马车朝着惠王府的方向行进,车厢中,萧元任面色阴沉。
那萧应澜不中用也就罢了,没想到今日他竟险些被张若锦害得颜面尽失!
这个蠢女人,究竟是何时发现那几个女子的?
还说什么是那几个女子找上门去?
那几个女子每日被看管在宅院中,根本不可能找到王府去!
莫非有人故意害他?
思及此,他撩帘问车外跟着的侍卫,“去查一查,看王妃近来可有与府外之人接触。”
侍卫应是,
然没等他将车帘放下,却听后方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
转眼间,便有一群羽林卫追到了他的车前,道,“惠王殿下留步……”
萧元任一顿,只好先命车夫停马,又问来人道,“何事?”
却见领头的羽林卫道,“我等奉都御史之命,请殿下暂且移驾都察院……”
已在宫中困了一日,萧元任此时已很是不耐,未等对方将话说完便打断道,“本王前几日派人去大长公主府的事由,方才在宫中早已同三司交代清楚,为何又要叫本王去都察院?”
却见羽林卫道,“殿下稍安勿躁,我等并非为此事前来,方才都察院收到密信,涉及您此前南下期间行程之事,故而都御史不得不
请您再返回一叙。”
密信?
萧元任暗自一顿,面上仍强装镇定道,“本王南下之事已经过去那么久,如今又有什么不妥了么?”
却见对方道,“具体如何不妥,请恕卑职也并不清楚,不过方才听都察院中人提过几句,似乎有人告您趁南下时敛财,收受商人贿赂之类。”
什么?
萧元任已经愣住。
第30章 岂能轻易沉溺他的美色之……
一场“行刺”事件,引来宫里宫外轩然大波,然作为此事件的“始作俑者”,明熙倒是好好清闲了一日。
归功于萧元彻优秀的包扎,她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痛感也减轻了许多。
只是怕伤口挣开,活动起来仍有些麻烦,她勉强适应了一个白天,总算顺利给自己洗了脸又换了身衣裳,甚至还往身上涂好了天宝霜。
转眼已是日暮降临。
萧元彻踏进月亮门的时候,明熙正在吃晚饭。
今晚的菜是素炒茭白,银芽鸡丝,清炒虾仁,醋焖藕片,并一道清炖鲫鱼汤。
主食是春饼。
需将各样菜夹上一些,铺在薄薄的饼上,再卷成筒咬着吃,如此一来,清脆,鲜嫩,绵软等各种口感在口中交织,叫人欲罢不能。
这是难得令明熙喜欢的北国菜式,只是今日胳膊受了伤,卷起饼来有些费劲。尝试了几次,都没办法将一张饼卷的完美。
正在这时,萧元彻走到了她身边,道,“朕来帮你。”
说着便伸手,将她面前碟中的饼卷成了一个完美的饼筒,并递给她。
明熙有些迟疑。
“奴婢岂敢……”
却见萧元彻道,“你是因为救朕受的伤,朕为自己的恩人帮忙,算不了什么。”
然而明熙仍没有接。
萧元彻,“……朕方才来前净过手了。”
明熙哦了一声,这才把饼接了过去,又瞧了瞧他道,“陛下要不要尝尝?奴婢还没动过。”
萧元彻道,“朕方才吃过了,你自己吃就好。”
说着又皱眉道,“你眼下活动不便,膳房怎么还做了这样的饭?莫不是小林子没有知会他们?”
明熙忙道,“不怪小林子,是奴婢自己想吃,昨日便同他们提过的。”
说着便吃了起来,嗯,口感丰富,各种口味交织,饼皮还满是麦香,真是不错。
待吃罢一个,只见那人又要主动帮她再卷,她于是便也不客气道,“烦请陛下,茭白,鸡丝,虾仁多一些,藕片少一些。”
——今日藕片醋放的有些多,过酸了。
萧元彻倒也好说话,照着她的吩咐又卷了一个,又小心递了过去。
明熙接过吃着,眼见那人又帮她舀了一碗鲫鱼汤,道,“这个汤助伤口愈合,多喝点好。”说着还贴心的把鱼刺都剔了出来。
直叫明熙都有些过意不去了,只得道,“陛下不必忙了,奴婢已经饱了。”
哪晓得他道,“别急,方才司苑局还送了些园子里才熟的杏子,朕尝着不错,给你带了几个。”
说着便从袖子掏出一把杏子,拿去院中用井水洗了,再回到桌前,还主动把皮剥了,再递给她。
只把明熙看得满脸诧异——他怎么晓得她不爱吃带皮的杏子?
连问都没问她,就主动剥皮,就仿佛是她的身边人一般……
不知是不是看出她的意外,却见萧元彻又笑了下,道,“朕向来不爱吃杏子皮,只当你也不喜。”
……这样吗?
天底下还有跟她一样难伺候的人?
她暂且打消疑虑,道了声,“谢陛下。”
便将杏子接了过来。
试着尝了尝,竟果真很甜,不由好奇道,“这是牡丹园后头那片杏树结的果吗?没想到这么好吃。”
萧元彻嗯了一声,又拿了一颗,一边剥皮,一边道,“那些是几十年的老杏树,朕小时就常吃。”
说着又道,“今日午后,都察院收到几封密信,说是惠王南下时,曾借公职向当地商人索贿,并恶意压价盘剥。”
就见明熙一脸惊讶道,“居然有这等事?若果真如此,惠王此举岂不有碍朝廷威名?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理?”
萧元彻道,“朕已经交由都察院处理,就是不知,这写密信的是何人?”语罢特意看向她。
却见明熙道道,“既然是告发惠王盘剥商人,想来应是南边的商人们所写吧?不然,谁会冒这样大的险,管这样的闲事呢?”
说着还恭维他道,“陛下能如此大义灭亲,秉公处理,定能叫南边百姓们心安。”
萧元彻默默看在眼中,愈发肯定那密信应是她的手笔。
想那萧元任先是试探她的身世,又害她险些被太后责罚,如此报复,也的确符合她的性子。
他只是有些好奇,那密信里所写,究竟是她掌握了真凭实据的,还是为了叫萧元任不痛快编出来的?
正暗忖间,却见那姑娘道,“多谢陛下,奴婢已经吃不下了,您不必再剥了。”
萧元彻便停下手来,又从袖中拿出一只小瓷罐,递给她道,“这是朕叫人寻来的药膏,据说可以祛疤。”
“祛疤?”
明熙试着接了过来,打开瓷罐一瞧,只见里头是些糊状物,颜色黑糊糊不说,还散发着浓重的药味。
她忍不住皱眉道,“陛下是从哪里找的?真的管用吗?”
萧元彻便道,“是羽林卫中郎将从军医那里拿的,据说不少人都用过,效果还不错。”
话音落下,只见那姑娘的嫌弃已经明晃晃写在了脸上,用满是怀疑的语气道,“军医还会祛疤?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涂了之后若是更难看了该怎么办?”
萧元彻,“……不然,朕先替你试试?”
说着想了想,从那瓷罐中挖了一点药膏,涂在了右手的虎口处道,“这是上月的疤,不知起效是不是会慢些。”
明熙伸长脖子看,只见其虎口上却有一道短短的疤痕,不由好奇道,“陛下这疤是怎么弄的?”
只听他道,“练剑时不小心伤到了。”
说话间,药膏已经擦好,又同她道,“用着清清凉凉,还不错。”
明熙却仍有些怀疑,“陛下的这道伤口不过一寸来长,且都长好了。”
“这样吗?”
萧元彻想了想道,“朕的左臂上还有一条,要稍长一些。”
说着便撩起左边的衣袖,刹那间,一条健壮的手臂便出现在了她眼前。
唔,那肌肉线条十分流畅,皮肤也并不粗糙,只是上臂的后侧有一条长长的疤痕,宛如一条粗壮的蚯蚓在皮肤上蜿蜒,直叫人触目惊心。
“朕看不到这里,怕是要请你帮忙。”
却见萧元彻将那瓷罐递给她。
明熙应是接过,边涂,边又忍不住道,“陛下此处又是怎么受的伤?”
却见萧元彻道,“当年从建业回来时,不小心被追兵所伤。”
明熙悄悄一顿,竟然是被她们南齐的将士伤的?
其实她一直好奇,他当年到底是怎么从建业逃回来的,趁着此时开了头,便试着问道,“陛下当年从建业回到上京,一定很凶险吧?”
却见那人道,“的确,若非当年有人相助,给了朕一块腰牌,朕大抵并不能顺利回来。”
腰牌?
明熙不由暗忖——
她们建业虽比上京开放,但城池之间仍需路引,否则官兵不会放行,除非有专门的腰牌。
但这腰牌,除过皇家宗室,外人根本难能获取,又会是谁给他的?
却听萧元彻又续道,“她给朕腰牌,原本并不是为放朕走,只不过那时正逢南齐宣帝崩逝,南齐上下都在筹备国丧,朕觉得这是绝佳时机,便赶紧离开,虽则也曾被发现紧追,但侥幸躲过乱箭,总算平安回到了大周境内。”
明熙颔了颔首,神思仍在方才的问题上——
犹记得上回出宫时,他曾提到在建业吃过街边的馄饨,听那时的语气,带他去的,还应是个女子。
既能将他从质子馆带走行走,还给了他腰牌……
难
不成是她哪个堂姐表姐,甚至是姑母?
哎,不管是谁,可真是糊涂!怎么能为了一点男色,做出背弃家国之事?
默默谴责了那个“糊涂虫”一番后,她又试着问道,“陛下回来后,就没想找过她?”
却见萧元彻道,“找过,但她早已离开建业,不知所踪。”
——尽管她眼下仍未想起旧事,但是这些话他一直想对她说。
“朕明白,朕在她家国骤变之时匆忙离开,甚至未曾告别,乃是背弃了她,这些年,一直想亲口跟她说声抱歉,无论她多恨我,都自是应该。朕之希望有朝一日,能得到她的原谅。”
原谅?
明熙简直要冷笑出声,想那个给他腰牌的糊涂蛋,只因为自己的轻信,放虎归山,致使有朝一日家国俱灭,这要让人如何原谅?
若她是那个糊涂蛋,等见到他后一定先砍他两刀!
然面上仍需安慰他道,“陛下言重,您当时也是迫不得已,倘若当时不趁机回来,如今只怕还不知如何。”
当然,她也明白,哥哥生性宽厚,却不够果敢,又太过信任嫂子极其娘家谢氏,致使国家朝政都被谢氏把持。
若萧元彻当时不逃走,以谢家人的作风,一定会握住他这个质子,加倍向北周施压,一旦北周先帝承受不住,决定放弃他,那他在建业也没有生机了。
所以对他而言,当时逃回来乃是最正确的决定。
只是别再想着求那位姑娘原谅罢了。
……
哪知正想着,却见萧元彻又问她,“阿真,你觉得她会原谅朕吗?朕要如何做,才能叫她消气?”
明熙,“???”
居然还来问她?!!
若她是那姑娘,就算这人在门口跪上三天三夜也不绝不原谅!
但嘴上却依然得安慰对方,“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陛下只要诚心道歉,补偿自己所欠下的东西,应该会有好结果的。”
语雀却又忍不住在心里嫌弃——这狗男人,既然心心念念想着建业的旧爱,又对她如此亲近做什么?
还给她剥杏子,卷春饼?
还说她在他心间无人能及?
真真恶心!
就这般嫌弃着,眼看手上的膏药也已经涂完了,她便收回手来,声音里明显带了凉意。
萧元彻察言观色,亦明白她心间生了气,但方才亦是逃避不得的事,早晚要叫她知道。
此时只能尽力哄道,“朕觉得这药膏涂在身上清清凉凉,还算舒服,你要不也姑且试一试?”
哪晓得那姑娘木着脸道,“不必了,奴婢还是等伤口长长再说吧。”
萧元彻,“……”
还想再说些什么,哪晓得门外忽又传来高寿的声音,“启禀陛下,刑部尚书与都御史求见。”
话音才落,却见那姑娘立时又道,“陛下不必担心奴婢,先回去料理大事吧。”
脸色已经可用“寒冰”来形容。
萧元彻,“……”
只好应了声好,起身出了房中。
余下明熙自己收拾了碗碟,而后躺在床上凝眉思索——
给萧元彻令牌的,究竟是谁?
想她共有两位叔父,一位姑母,其下又共有四位堂姐妹,两位表姐妹。
最大的那位表姐与哥哥同岁,早早就嫁去了江州,应该从未与萧元彻碰过面。
大堂姐人在淮南,应该也不可能。
二堂姐虽嫁到了建业,但四年前正值初嫁,新婚燕尔之际,应该不会去招惹萧元彻吧……
余下一位堂妹比她还小两岁,四年前都尚未及笄,必定也不会给萧元彻腰牌。
倒是二表姐宜安县主,乃是建业出了名的风流寡妇,喜欢拈花惹草,难不成……是她给萧元彻腰牌的?
……可她记得二表姐三天两头换男伴,前前后后至少有过数十位男子,怎么会独独送了腰牌给萧元彻?
且那时她也从未听说二表姐与萧元彻有过什么瓜葛,倒是曾看上她身边的二郎,曾几次问她要过人……
那倒底是谁呢?
想了许久都未想出答案,眼看夜深人静,明熙干脆睡了过去。
哪晓得又陷入了梦中——
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建业,她在哥哥的东宫,正陪两岁的侄儿玩,忽听说来了位异国的客人,生得还很是英俊,一时好奇之下偷偷跑去瞧,便见到一位身姿笔挺的青年郎君正坐在梅亭中与哥哥喝茶。
她一不小心踩断了脚下的枯枝,引得那青年转过脸来,却竟然是萧元彻。
但梦中的她忘了诧异,只顾欣赏对方的美貌,但见他虽为质子,却不卑不亢,面上亦不见惊慌之色,叫人很是印象深刻。
行那以后,萧元彻的影子就在她心间挥之不去,搅得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又忍不住悄悄去了去质子馆看他,没想到却碰见那风流表姐宜安县主正强行拉他到自己的马车上。
一气之下,她跟表姐吵了一架,拉着萧元彻就跑。身后的箭却像雨一样射来,叫二人躲闪不及。
忽然有只箭射中了她的手臂,叫她瞬间惊醒,这才发现是自己不小心压到了受伤的右臂。
她慌忙从床上坐起,不由冷汗频频,又在心间诧异,怎么好端端的做起了这样的梦?
昨晚睡前苦思冥想没有答案的问题,到了梦里竟然成了自己?
她堂堂公主,怎么会去招惹萧元彻这等敌国质子?
简直太荒唐!
然等她再度躺回床上,却难以睡着,看看窗外已经透出晨光,她索性起身洗漱一番,换上衣裳,出了房门。
~~
这个时辰,勤政殿的小朝会即将开始,明熙假意整理殿前的树木花草,只见大臣们三五成群边往殿中走,边谈论北周的大事——
“历经一日一夜,大长公主府一年的流水都未清点出来,可见数目着实巨大!如今刑部与大理寺人手不足,已经要向户部借调人手了。”
“都察院也不清闲,昨日午后又接到关于惠王府的密信,如今除过大长公主案,还要查看惠王南下一事的账目,只怕也要调些人手才是!”
……
闻言明熙不由在心间哼笑,萧元任那狗贼南下的事情也复杂,都察院这人手借少了都怕是不行。
那叫狗贼闲得来招惹她,这下就算打不死,也至少要叫他痛一痛,看他往后还如何使那些阴招!
却听又有人道,“前日南齐皇室发来求和信,不知陛下今日会否在朝中提及。”
什么,求和信?
明熙立时一顿,。
却听立时有大臣哼道,“南齐魏氏竟然还有脸来求和?他们可是忘了当年是如何欺压咱们的?便是陛下也曾在建业做过质子,九死一生!更遑论今次又是他们挑衅在先,梁州县令与百姓尸骨未寒,除非他们的小皇帝亲来北周谢罪,否则绝不可能议和!”
“胡大人所言甚是!”
又有人附和道,“谁不知南齐狡猾,莫非又是想占咱们的便宜?”
“此时根本就是魏氏凭空做梦罢了,如今南齐大部早已在大周掌控之中,索性一举南下。将魏氏赶出中原,到时天下便都在我们大周之下,岂不快哉?”
“此言甚是!”
……
眼看那一行官员已经登上台阶,迈进了勤政殿中,明熙却是心下一沉。
——
如今远在益都的侄儿身边,除过嫂子及少数从前的大臣,便是嫂子的娘家人。她竟不知,这些人竟向北周发了求和信来?
却不知此事是谁的主意?
侄儿可还安好?
她快速思量一番,便去到在殿外值守的小林子道,“昨日太后派人来看过我,我今儿好些了,合该去向太后奶奶姑娘谢恩才是,趁这阵子朝会,先去一趟寿安宫,等会儿若高公公问起,替我回答一声。”
小林子忙道,“姑娘不必担心,高公公说了,您现在要以养伤为主,不必在御前伺候,尽管去便是。”
明熙道了声谢,便快步出了乾明宫。
她原想着去找凌霜,向给宫外的凌雪问一声,哪晓得刚出来不久
,却碰上了赵怀。
“姑娘……”
赵怀一脸很是担心她的模样,趁左右无人,赶紧问道,“您可好些了?昨日受的伤没事吧?”
此时见到赵怀也是好的,明熙立时道,“我还好,一点皮外伤而已。”
语罢赶紧道,“你可听说了求和信的事?”
赵怀点头道,“我也是昨晚才从司礼监那边听说的消息,知道您心急,特意在这等您。”
“依我看,这信八成还是谢氏那些人的主意。大抵是眼见北周的军队这段时日没有逼近,又打什么主意呢。”
明熙皱眉道,“谢氏自然还是在为自己的利益考虑,却不知阿衡如今是否还安全?”
“姑娘放心,”
赵怀忙道,“我昨儿才见过凌霜,凌风一直在陛下身边,如今没有坏消息,便是好消息。”
说得也是。
明熙点了点头,又道,“北周大臣们对此事十分抗拒,甚至扬言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只怕这封信反而会激怒他们,叫他们再度发兵,对阿衡不利!”
赵怀动了动唇,复又想了想措辞,方与她道,“这信前日就送到了上京,周帝昨日一整日都未提及此事,眼下那大长公主府的事才出,我瞧着周帝是八成不打算理会的,发兵之事,应该暂且不必担心……其实眼下最要紧的,是陛下的处境。”
“今次的祸乱,本就是因他们而起,若他们真想求和,就应将那谢霁扬绑来交由北周处置,何苦连累一国百姓受苦?”
“依我看,他们今次不过是想试探北周意图,如若北周提的条件能接受,他们未准又会做出什么辱国之事?”
明熙皱眉,这也正是她的忧心之处。
——想那谢氏都是些贪生怕死又自私之徒,若有朝一日北周要他们交出侄子,他们未准也会照做。
“所以……”
“所以不可因他没有杀我兄长,就放松警惕。”
赵怀正要张口,却见明熙道,“眼下两国仇恨已然如此,就算将那谢霁扬的人头捧来,他们也未必会将国土归还,放过阿衡。”
“所以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
她道,“搅乱这北周,叫他们退兵,再活着回去,赶走谢氏那帮蠢货。”【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