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下,紫宸殿寂静而威严。
青瓦在晨曦下渐渐泛起微光,云龙纹雕刻的石阶上积了一层薄雪,二人踏过,留下一道道浅淡的印痕。
新婚夫妇卯时末刻自府中出发,已在风雪中等候近大半个时辰。
直到此刻,沉重的宫门才缓缓开启,一名宫人上前,轻轻呵出一口白雾,低声道:“宝慈宫的曹公公差人来报,太后娘娘方才醒,还请二位主子再候一会。”
“劳烦苏公公。”男人皮笑肉不笑地客气。
又候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听见殿内传来一声低沉的宣旨:“宣——武安侯携夫人进殿。”
二人并肩齐步迈入殿中,跪拜行礼,动作轻盈从容。
太后身着凤穿牡丹纹锦华服,暗紫色牡丹雍容华贵。手中握着一串绿松石佛珠,端坐在金殿之上,银发以翠珠凤冠高束,鬓角一丝不苟,端庄肃穆。
脸上布满岁月的痕迹,眉眼犀利,仅一眼足以穿透人心。
“臣拜见太后、皇上、皇后娘娘。”
“臣妇拜见太后、皇上、皇后娘娘。”
庄严的声音响起:“赐座。”
殿内除了卫皇后,还有贤贵妃、宁妃和俪嫔一同而来,坐在左侧。
卫皇后今日许是为了应景,穿了件缟羽色花鸟纹路的衣裳,那红地花鸟的提花纹样栩栩如生,笑道:“贺氏,你抬头。”
贺云卿闻言,垂眼仰头。
卫皇后眉眼带笑,“本宫素闻贺将军之女自幼被当男儿一般养,恐学识浅薄,原还担心此般女子配不上博学睿智的武安侯。今日一见,不仅生得娉婷秀美,言谈举止间更显大家风范。果然还是母后眼光独到,赐下这门良缘。”
她低声答:“皇后娘娘谬赞了。”
卫皇后怕是这场婚事最称心的人了,往日贺家与七皇子走得近,难免担心七皇子若得了贺将军的势力,因此翻身。现在再看这局面乃不攻自破了。
一身华丽的贤贵妃从上到下打量了贺云卿,看向俪嫔,语气中暗藏讽刺,“之前总听炀儿道贺家嫡女与七皇子走得近,今日却摇身一变成了霍夫人了。本宫当时还在想,你大概会与七皇子喜结良缘,如今看,世事难料啊。”
话落又故惊讶,绞着丝帕覆在嘴边道:“哦,臣妾倒是忘了,霍夫人身子染疾,不易有孕,这才……”
贺云卿自然不恼这话,贤贵妃一向看不惯歌姬出身的俪嫔,竟与她这等宗室之女并肩而坐。此番话,无非是借她挖苦俪嫔罢了。
俪嫔不紧不慢,端庄有礼,“贵妃娘娘误会了,俩孩子之间的玩闹罢了。卿丫头自幼与衡儿玩得来,妾也把这丫头当自己的孩子看待。如今见她成婚,心中也是替她高兴。”
贤贵妃冷嗤一声,也不知当初谁舔着脸去求情。
俪嫔长得有江南的温柔婉约,又有北方的大气,因是歌姬出身,眉眼流转间尽是妩媚风韵。穿戴既不失素雅,也不夸张,把握的恰到好处。
贺云卿与她交锋半生,对她扮猪吃虎的伎俩与手段再清楚不过。
她看向俪嫔,这一世第一次见俪嫔,眼前人的一颦一笑,她最熟悉不过。
眼前骤然浮现彻儿死于牢狱的景象,广袖下的手已然紧握,指节泛白。她极力地克制,却仍止不住微微颤抖,而这一切,尽落入身旁之人眼中。
太后故作责意,“贤贵妃,贺氏已是侯府夫人,再提旧事未免不妥。”
贤贵妃垂眼道:“太后教训得是。”
沈太后又转向殿下的霍砚川,冷幽问:“昨日武安侯大婚,不料竟是令母忌日。哀家定婚日时也是左右为难,过几日便是冬至南郊大典,皇帝需戒斋三日,待大典结束,年关将至,朝务繁重,思来想去,唯有昨日合适,侯爷可有怪哀家?”
霍砚川母亲的忌日?
贺云卿心中一震,太后竟将婚期定在此日,分明是刻意为之。而他自始至终,竟连半分异色都未曾露出,不亏是做大事的人,不显山来不露水,
霍砚川神色沉稳,拱手回道:“太后赐婚,乃官家恩典。臣之母在天有灵,若能见臣娶妻成家,想必亦会欣慰。臣岂敢有半分怨言?”
太后听得甚是满意,点头道:“你倒是与你爹不同,性子随和,识大局,有当臣子的样子。”
贺云卿侧目暗中窥觎身旁的人,想探出一丝情绪,可身旁的人就像一潭死水,沉静无波,叫人难揣测息怒。
又寒暄片刻,太后便以有事为由,遣散众人。
出紫宸殿时,霍砚川被皇上唤去前殿,只得吩咐玄止送她先行回府。
谁知方要转身,贤贵妃便挽住贺云卿的手,笑意盈盈地说:“今日皇后娘娘邀了几位京中贵女入宫赏梅,侯夫人若无要紧之事,不如一同如何?”
霍砚川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见他好像为难又折回来将她拉近,低声道,“宫中处处是规矩,你若不愿,我可替你挡回去。”
贺云卿猛然被拉近,陌生的气息贴近令她有些不适,她拉开距离,眼神有些躲闪,淡道:“放心吧,我没事。”
卫皇后见两人好似难舍难分,打趣道:“妹妹别为难贺氏了。两人新婚燕尔,心中那枝‘梅’正艳,怕是御园的梅不合心意。”
贺云卿闻言,含笑应道:“皇后说笑了。能伴皇后一同赏梅,何其荣幸,臣妇自当乐意。”
至梅园时,只见林间的亭子早已设好火炉与暖茶,炉中炭火正旺,檀香缭绕,暖意袭人。
园林中有十几位妙龄少女,莺莺燕燕,多是二八芳龄,豆蔻年华,盛装华服,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似园林顿时春意盎然,花团锦簇,让人眼花缭乱。
少女散发的朝气让人眼前一亮,女娘们或端庄、或明艳、或娇柔,正叫满园正艳的梅林也是暗淡失色。
其中最吸睛自是薛家长女,薛臻臻。芙蓉如面柳如眉,额间花钿更是别出心裁,形状似活脱的飞鸟,线条如柳叶,细柔又暗藏清劲,衬得她肌肤雪白,她听彩蝶说过,是眼下最时兴的样式。
但她的视线还是落在不算出色的荣溶儿身上。她今日打扮的不如往日招摇,在一群娘子中,毫无新意。
贺云卿立即明白,这是皇后要给太子选妃,特意召来宫中,提前考察来了。
只是让她意外的是贺云姝也在,她不由微微蹙眉,贺府不是递交了贺芊芊的画像吗?怎么贺云姝也会再此?
众女打远福身行礼,“参见皇后、贤贵妃、各位娘娘。”
卫皇后眼中带笑,“免礼,大家今日都不必拘束。平日宫中乏闷,还多亏各位来陪本宫赏花解闷。”
薛臻臻性子洒脱、张扬,眉眼掩不住的傲慢,笑道:“那臻臻往后可要多多进宫给您解乏,您可别嫌烦。”
身后的女娘心里自然揣着明白,心中嘀咕,这进宫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卫皇后自然也知道,但听到这话,心里还是难免的愉快起来。
皇后和妃嫔们在亭子中落座,那里是最佳的赏梅的位置,将满园春色尽收眼底。
贤贵妃在皇后身侧,宁妃和俪嫔在坐在另一侧,贺云卿因已为人妇,与一些少女再站一起也很欠妥,索性站在卫皇后的身后。
皇后倒是叫着她,“贺氏,你来,坐本宫旁边,离暖炉近一些。”
一旁的女娘们见她如此寒酸摸样,内心鄙夷起来,但又见皇后对她照拂有加,也没敢显现出来。
这时贤贵妃提议道:“今日借此梅花,不如来玩飞花令以助雅兴吧,就以“梅”为题。”
随之她看着末尾的荣蓉儿:“听闻宁妃的妹妹是京中有名的才女,那就让荣二娘打个样吧。”
宁妃闻言,脸上之色耐人寻味,最后只是笑呵呵地说:“姐姐言重了,家妹不过略识诗书,实不敢妄称才女。”
荣溶儿从人群中走上前,低眉敛衽一礼:“溶儿唯恐打扰娘娘雅兴了,只是溶儿不擅作词,”
贺云卿笑她一片痴情,说是不擅诗词,其实不过是有意藏拙,不愿引人注目罢了。荣溶儿那份对须衡的痴恋,不逊于前世的她,那盲目的痴念。
呵,真是无药可救。
卫皇后也不为难,“那便从臻臻开始吧。”
薛臻臻乃世家子,虽平日教养稍显张扬,但此时却也不负门楣,随口便诵道:“烟霏霏,雪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春从何处回?”
皇后闻言,笑着颔首:“甚好。”
贺云姝手执一枝梅花,接道:“满园红梅不争春,只把春来报。”
卫皇后轻点颔首,眉眼含笑:“春回、春来报,好极了。”随后拍了拍贺云卿的手道:“贺家的小娘果然个个都不逊色啊。”
贺云卿一愣,觉得皇后话中有话,并未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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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以笑回应。
一轮下来,除了荣溶儿,其余皆应答得妙极了,听得人快意至极。
薛臻臻忽轻佻下巴:“贺二娘文采这般好,想必侯夫人也不差,夫人借景吟一首?”
贺云卿看着她,心中顿生好奇,薛家是近五百年的大士家族,前代就在京为官,一直到本朝,如今薛家家主,薛敬晖更是三朝元老。年轻时十六岁中进士,如今官居当朝首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家中长子更是才华横溢,令人叹止,国子监的太傅们哪个不佩服,称薛家郎君来年必定高中状元。
就这样一个阀阅门第,怎么就养出一个这般不稳重,说话不过脑子的小娘。
她轻轻摇头,“我虽与姐妹们年纪相仿,但已是嫁为人妇,怎好与各位妹妹们争春。”
她无意间加重了妹妹二字。
贺云卿心知,薛臻臻是有意刁难她。
两人早有旧怨,她及笄那年薛家家主携子赴宴。那时她也是顽劣,见这位薛家千金一副在客家气焰嚣张的模样,心生不悦。便假着投壶游戏,故意将箭矢故意向她射去,算是给她一个下马威。
谁知薛臻臻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自那以后,便屡屡使绊,不是安排她家侍卫在街头拦她,就是在她出行时暗中使人拆她车撵。
她一气之下,便干脆设下圈套,佯装被打受伤,将她骗出来,随后当场狠狠教训了一顿。
薛臻臻不会武,在她面前如同一只软绵的小羊,毫无还手之力。那一顿揍,想来也是她有生以来头一遭挨打。
自此,原本两家挺好的关系,也渐渐生出嫌隙,终至疏远。
那时候两家尚近时,薛敬晖还曾口头提及,将她许配薛家公子,联结文武,可谓门当户对。
只是后来大概见她三天两头泡在军营、四处闲晃,实在不像个安分的世家闺女,便也悄然作罢,不再提起。
但据她所知,薛敬晖这个人宁愿让女儿嫁给一个普通的世族门第,也不想攀上皇权。
年轻的时候她怎么样想不通其中缘由,但她现在知道了。
军中有句话叫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薛家一翻族谱,祖上指不定效忠过几代帝王,大梁可能也就是其中之一,没了大梁自会有下一个。
攀皇权,还真犯不上。
可眼下皇后看中薛家势力了,而薛臻臻又是好攀权利的性子,也算是双向奔赴了。
两轮雪中吟诗后,寒风骤起,风雪渐大,卫皇后担心各女眷会受寒,便让“满园春色”回去了,留下薛臻臻往鸾凤殿走。
贺云卿请辞后,没有丝毫停留之意,快步离去。
这时,萧俪妗从她身旁经过,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人退下。
“卿丫头。”
刚要走的贺云卿身子一怔,缓缓回首,抬眼便与她的目光相撞,笑答:“是,俪嫔娘娘。”
萧俪妗的直觉没错,眼前的人不是以前的卿丫头。以前的她回亲昵地称她“俪娘”,而非生硬的“俪嫔娘娘”。她的笑容变得温婉,然而那股冷意,萧俪妗却能感知得异常清晰。
她见过贺云卿那率真的笑容,灿烂夺目,纯粹而炙热,好似阳光洒下来,总会感染身边的人。
然而,眼前的笑,却与她记忆中的截然不同。这笑容冷得决定众人生死的沈太后,不,比沈太后更为可怕,带着一股无声的压迫感,似乎是暗夜中的毒蛇,吐着信子缓缓而来。
“你真的是卿丫头?”她脱口问出。
贺云卿忽然一笑,笑得明艳,但令人发怵。
她伸出手,动作轻柔,像往常一样亲昵地为她整理衣裙,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俪娘,须衡送我的那块双鱼玉佩,是您从慈恩寺求得,特意求住持打磨,这世上仅有一对,那时候我只觉得俪娘对我真好。”
她松开柔软的裙摆,俯身到耳畔,低声道:“但是,那块玉佩,我没有丢……”
俪嫔脸色瞬间褪尽血色,瞳孔剧烈收缩,像是被雷霆击中,僵在原地,眼中满是惊疑不定。
那枚玉佩可是她复仇之路上的信物,支撑她每一步的力量,她怎么会轻易丢掉?
当时在殿对持,见到那块玉佩的时候,当下就知是须衡杀的赵玦。她承认下是她的玉佩,无非就是让她放松警惕。
贺云卿笑里藏刀,静静地看着她,俪嫔娘娘,真是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