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儿怎么休息？
重芸拨算盘的指头停在那里，不再敢发出一点声音，翻阅账簿的手搁置，只能合上，坐在那里百无聊赖。
于是在这样的无所事事中，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被眼前这个撑着下巴、阖上眼睛的男人吸引。
这样的姿容配上这样的睡姿，简直完美。她不由生出一种观察画作的兴趣来，从他的眉梢一直望到薄唇，从他的发丝一直打量到陷在脸颊上的指节。
她学着他的样子撑着下巴，全神贯注用眼神描摹他的五官，丝毫没有觉得此时自己的眼神甚至有些孟浪。
良久，他睁开眼睛，问：“看够了吗？”
重芸这才回过神来，“侯爷，可惜我不会画画，不然想给你作画一幅呢。”
“怎么说？”
“好看啊。”她不假思索真诚夸赞。
“那不如每天都看？”宁让长发披肩，透过重重账簿，目光黏在她的脸上。
重芸摆摆手，“侯爷开玩笑了。”
他睡的时间并不长，但似乎这样的休息让他又充满了精力。
重芸想起自己这段时间长久地呆在这节度使府上，还真没有什么时间出去闲逛，这与她之前的想象差了老远，好在这样的付出有些金钱回报。
“侯爷，我今日想要出去逛逛。”询问的语气。
他想到刚刚抓获的云影教教众，一些人在混乱中逃出了山，里面有些人说不好认识她。现在出去闲逛并不安全。
但这是她到了这里后的第一个明确要求。他犹豫了片刻……“好，我陪你。”
陪我？这可有点不太自在，重芸拒绝道：“买些胭脂水粉、女子衣服什么的，侯爷跟着可能不太适合。”
“我夫人喜欢这些，我便也略懂一些。”
爱妻人设倒是时刻立着。
重芸打好的腹稿被他这么一说，又成了摆设。
无奈，她原本计划的探索只能搁置，变成了真真正正的逛街买东西。
街巷有不少人这几天正在讨论云影教被剿灭之事。
有人说：“听说教主都被抓了。”
“教主被抓了又怎样，云影教教众散步各地，生生不息，哪儿能这么容易被一网打尽。”
“你也是教徒？”
“你这话怎么说的呢？我只是偶尔看点他们那些书而已。”
“咱们这块的，十有八九都看过吧。他们那些宣传书册印了那么多，想要不看见都难。”
这些讨论之人早在重芸经过之前，被一行暗卫拖到了巷子里。
重芸此前看书时，对这充郡便有些初步想象，没想到这街上远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热闹。许多商户关了门，大家都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重芸出门前，宁让给了她一个薄纱制成的帷帽，她戴前与他争辩，“不必了吧，这个我不需要啊。”
宁让坚持，“这里的人喜爱将瓜果砸向长得美的人，你若不想被砸个鼻青脸肿，倒是可以一试。”
这是，变着法儿在夸自己长得美？
重芸垫脚将那帷朝他脑袋上扔，却碍于身高差距，帽子的纱布在他脸上轻轻拂过，烟尘一般将他睫毛一扫。
重芸眼看着那帽子没有给他戴上，只能往他手里塞，“侯爷可能比我更需要这个。”
宁让无奈，拿起帽子重新替她戴上，又撩起薄纱，替她将两根下巴下的丝绦系成结。“如此，也不怕风吹走了帽子。”
指尖若有若无地在她下巴上拂过，重芸不知怎么一阵心乱。
她定了定心神，有些结巴道：“那我们，走吧……”
追月在不远处与宁让的暗卫一起承担护卫的职责。
这个暗卫在北临的时候亲眼见证过侯爷与阿芸女使的相处，那会儿的侯爷简直像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似的。对待女使极尽耐心，分外细致，后来女使在他们几个众目睽睽下丢了，侯爷差点就要了他们的命。
虽然他侥幸逃过重罚，但这半年来仍然活得战战兢兢、若履薄冰，眼下看见女使重新回到侯爷身边，不禁心生感慨。
“侯爷能够找回女使，真是上天开眼。”
追月瞪了他一眼，暗卫心里慌神，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
追月两年多以前追随宁让去乌提之时，看起来还是一个孩子，这一次从乌提回来，不仅长了棱角，更是多了许多与侯爷相仿的冷酷气质。
没有人再敢将他当做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大多时候沉默不语，有很多心事的模样。
“女使这个称呼，暂时不要在在夫人面前提起。”追月道。
“是！”
重芸逛了一会儿，走得有些脚累，她又不好拂了宁让的美意，只能坚持陪他一起逛。
晚上回去，她将脚泡在桶中，闭着眼睛叹息：这男人，怎么比她还能逛，挥手就买下一堆女子日常用的物件。
她想，他家里是有多少妻妾美眷？竟需要这么多东西。
宁让找了个时间与她商量回昌京事宜。
重芸想着自己手头赚了他不少钱，已然攒够了自己四处云游的盘缠。
她委婉道：“侯爷的美意我心领了，可我正打算到帛州、吴州逛逛。”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昌京虽然也在她的计划之列，但是此时她只想去临近海港的城市转转。
“此时返回昌京，恰逢一年一度三月节，节日盛大，五湖四海之人皆汇聚于昌京，踏青赏花、糕点美食一应俱全，我想朵朵姑娘一定不想错过这样的盛会。”
的确，说得她竟有些心动。
她还真是个爱热闹爱美食之人。
见她犹豫，宁让继续道：“我在昌京有不少产业，朵朵姑娘若过去，我可以将闲置的宅子借你一住。”
房费都免了啊，进一步的金钱诱惑。
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呢，海边嘛，还可以等三月节过完了再去。
为了赶上今年的三月节，宁让弃了马车，美其名曰要骑上快马，先行一步回京。他与重芸一人一匹好马，扬鞭往昌京赶。
躲在后面的暗卫门叫苦连连，又要暗中保护，又要不被发觉，这是一项考验技术的难题。
他们在烈日下装作砍柴的樵夫，在雨天里扮演护送货物的商队，极尽所能乔装打扮。
他们端着盒饭在远处盯梢，看着两人你来我往毫无进展。
暗卫一号埋头扒了一口饭，有些食不知味，他有些痛心疾首捏了把汗，等饭咽下去，又用一口蹩脚的良国官话唱道：“徘徊久，问桃花昔游，这江乡，今年不似旧温柔。”①
暗卫二号将筷子插进饭里，“忍不了了，我得去帮侯爷一把。”
暗卫一号抬起迷茫的双眼：“你弄啥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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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卫二号给了他一个信心十足的笑：“把他俩弄一起去！”
暗卫一号拍了拍掌，“正合俺意。”
趁着月黑风高，暗卫二号翻进客栈的马厩，悄咪咪牵走了一匹马。
第二日发现马匹不见的宁让环顾了一眼四周，吓得那盯梢的暗卫埋下头，心虚地对望一眼。
暗卫一号竖起大拇指，无声夸赞：“你做得很好。”
暗卫二号扬了扬下巴，无声回应：“也不看看那是谁干的。”跟着宁默将军打仗的时候，去敌军军营给马下泻药他都干过，这等小事根本不在话下。
丢失那一匹马正是重芸的，她惊讶道：“没想到这泉郡的盗贼这么猖獗！竟然跑到这客栈来偷窃！二郎，我们去报官吧。”
宁让低咳了一声，“耽搁太久，怕要误了三月节，所幸不是什么贵重物品。”
重芸有些气不过：“那就这么算了？”
“算了吧，赶时间。”他牵了自己那匹马，“不知可否邀你同乘？若朵朵姑娘不嫌弃的话。”
重芸哪里还嫌弃什么，有马都不错了。一路上宁让对她关怀有加又保持良好的绅士风度，没有半点越矩行为，若这时候再揣测他的居心，自己倒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此时心无芥蒂，蹬上马背主动坐在他身后。她想，若坐在前面，那未免有些太亲密了些，坐后面倒是显得像个蹭马的。
宁让问：“朵朵姑娘这马术不错，不知师从何人？”
重芸想了半天倒真没想起来，仿佛脑子里正好就缺了这块记忆，“记不清了，我想可能是我天赋异禀吧，哈哈。”
宁让夹了夹马肚，一骑绝尘。重芸被这跑得飞快的马颠得摇摇晃晃，慌乱中赶紧抱紧了宁让的腰。
“啊，不好意思啊，这马怎么跑这么快。”她伏在他后背，在一阵颠簸中叹道。
宁让放满了速度，“那我们慢些走。”
“哦……好啊。”
远处山坡上的高大马匹之上，暗卫一号啧啧感叹：“这一招真的还不错。”
暗卫二号吐掉一根野草，“还需继续努力！”
这一日，由于走得慢，二人晚上没有及时到达繁州城中，只能在附近一个村庄借宿。
小眼睛的农妇想起此前收了银子，那几个黑衣人的交代，一边吃着玉米一边翻着白眼说：“只剩一间杂物房，你们要住就住，不住拉倒！”
宁让奉上银子为谢。
重芸见他对待这等只管收钱的恶劣老妇客客气气，心道这人脾气未免也太好了些，这平常不得被人欺负才怪了，得亏他是个无忧无虑的侯爷，若是个平民百姓，这般和善，不得处处被人欺压？
她将农妇送来的垫子铺在地上，一边整理一边说，“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我算是看清这些人的嘴脸了。”
宁让伸着长腿靠在不远处的墙边看她收拾，“垫子只有这一张，要不晚上你睡，我守着你。”
这怎么好意思呢，白日里骑马主要还是他的事。重芸只顾着低着头收拾，并未留意到那一道在自己脖子上流连的目光。
“那我们一人睡上半夜，另一人睡下半夜？这样可好？”
肌肤若雪，咬一咬便是桃花一般的红痕。宁让突然觉得有些牙痒，他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衣襟，正色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