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千玉和李想到了BYE的展台,李想就被人叫走了。
他听见有几个人过来和李想寒暄,应该是BYE的工作人员。有的和李想说的是英语,他很自信流畅地应对,同他们寒暄。
郑千玉想起李想提过他曾经协助BYE的本地化,大概和他们的团队一直保持着联系。
李想还介绍了郑千玉,揽着他的肩膀,说他是好朋友,也是BYE的用户。
对方很友好地把手递到郑千玉的手中,于是郑千玉很生疏地和他们握了握手。
郑千玉有轻微的恐慌。因为李想站在他旁边,和所有人都聊得很好,他很风趣开朗,还具备专业知识,他是人群的中心。
而这群友善的人当然不会冷落郑千玉。他们适时地将话题抛给郑千玉,问及他的生活、爱好,问他使用BYE的感受。
他们对郑千玉说话总是更轻柔,更小心地避免让他不快。当他们和李想说话时,频频因为玩笑而开怀地大笑。
这明明是一个和谐快乐的场合,郑千玉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搭在沙发的扶手,身体稍微前倾,每分每秒都感觉想要逃走。
好糟糕。郑千玉心想。
那当然指的不是他面前的这些人,也不是指李想。
郑千玉觉得自己很糟糕。
他无法接纳别人的关怀和善意,更无法接纳需要被别人特地善待的自己。
郑千玉很想说,其实把我当成一个最平常普通的人,没有关系的。不需要像对待婴儿一样对待我,我没有那么容易受伤。
可是气氛这么好,他要怎么说?这些人已经是世界上对盲人最友善的人。
郑千玉,你还想怎么样?
没有人认为这样是错的。
他甚至无法借口去上厕所,因为李想必定会脱开身护送他,这只会让郑千玉感到更难堪。
郑千玉维持着正常的表情和对话的语速,他微笑着,像一个没什么心事的、单纯内向的盲人。
林静松消失了一段时间,突然出现在休息室里。
大部分同事已经去了展台,林静松非常高大,一进休息室把空间都占满。他摘下参展证,问道:
“有工作证吗?”
同事是和林静松比较熟的,知道他是个怪脾气。他摸摸脑袋,说:“你上次说不用,就没给你做喔。”
林静松盯上他胸前的工作证,说:“你能不能和我换。”
同事也摸摸自己的证,看林静松一副真的很需要的样子,说:“好吧。”
他没有问林静松突然想要一个工作证的原因,因为林静松时常不顾别人话还没说完,转身就走。
他戴上自己争取来的工作证,把参展证给了同事,很通人性地说了句谢谢,转身离开了。
林静松今天穿了正装,显得肩膀宽且腿长,走路带风。
他当时一起做个工作证不就得了吗?同事心想。
其实林静松觉得穿正装很不舒服。领带束在领口,他没有疏于锻炼,衬衫胸口处也有点紧,皮带箍着腰腹,一切都不自由。
但郑千玉很喜欢他穿正装,以前林静松参加竞赛去领奖,第一次穿正装让他极其不舒服,郑千玉一说好看,他又没什么感觉了。
他步伐略快地走到展台,同事们坐在沙发上聊天,有人先看见他,叫了林静松的英文名。
这里面大部分人是不认识林静松的,叫林静松的人是从洛杉矶过来,不过和林静松的办公室不在同一层楼,所以对他也不算熟悉。
熟悉林静松的同事都会喊他的姓或者本名。
那个同事大概也没想到林静松会过来,因为全公司都知道他是个怪人,从不出现在人多的地方。
他愣了一下,然后向其他人介绍:
“这是我们的主程序。”
郑千玉很茫然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乎有一个新的人来了,说是主程序。可是主程序为什么会来?
他将头转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其他人好像在一一认识主程序。又是一个李想认识的人,他注意到李想从他身旁站起,道:
“好久……不见,Jonson.”
李想见Jonson出现在这里也蛮意外。他对他的印象就是一个沉默的、不太合群的人。今日再打照面,感觉他的形象有焕然一新。
握手的时候对方的力气极大,让李想话说到一半带了颤音,以为他是故意,看表情又不太像。
林静松忍耐着和所有人都握了手,最后转向郑千玉。
李想反应过来,他介绍道:“这是千玉,他是BYE的用户。”
郑千玉坐在沙发上,仰着头,来人逐渐走近,他的眼睛落在虚空中,那里既没有身影,也没有光明。
“千玉。”
他念出了他的名字。
郑千玉僵坐在沙发上。他想站起来,但是腿动弹不得。
李想见郑千玉没什么反应,解释道:“他有些认生。”
良久,郑千玉才伸出手去,前方有人稳稳地握住他。在这几秒间,他并未催促郑千玉,也没有直接把手递给他,即使郑千玉已经察觉到气氛因他的停滞而开始沉闷。
他的手掌非常宽大,合起来将郑千玉凸起的指节全都包住了,并未用力,只是握住他的手轻轻晃了两下,随后就离开了。
郑千玉将手放回自己的膝盖上,手指微微屈着,那种触感犹如一层虚幻的薄膜,仍然停留在他的皮肤上。
他坐在沙发的一端,这个人在他旁边的沙发坐下,参与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其实他不算真正的参与。因为他的话真的很少,像一个旁听者。
场上的聊天和之前没有什么太多的差别,只是更多地提到BYE。
于是他们频频转向郑千玉,问及他的感受。
而郑千玉也只有一句“挺好的”来回答。因为感受就是如此,对于一个盲人来说,他很难提及更多的细节。
“我们最近在开发BYE的旁听功能,让它可以在软件外使用。”
坐在他旁边的Jonson开了口。
“我会尽力提升它的灵敏度和速度,你认为有必要加语速调节吗?”
他的声音沉稳,情绪很少,是一种很坦然的交流。
“我觉得……这是有必要的。”
郑千玉愣了一下,给出了回答。
“我可以听很快的语速,x4也没有问题。”
“嗯。在朗读上,是不是经常会有语言的歧义?”
“是的。”郑千玉点点头,“比如数字的念法,很长的数字会念成几亿,但其实是一串电话号码,或者是一些网络用语……”
说了一句很长的话,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
“你说得很对。这其实是一个难题,它还关系到初始文本的规范问题。”
对方将他的话接起,Jonson继续道:“我想在识别到数字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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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先转换到规范文本再输出,目前还在调试效果。”
郑千玉“嗯”了一下。他说的话信息很多,感情则很少。
但郑千玉觉得,他是跟得上的,他对自己说的问题,解释的方式和对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他们的沙龙一直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期间有别的用户加入进来,不过郑千玉和Jonson的交流比较多。
Jonson和他说了更多功能上的问题,当大家开始分开讨论时。李想、郑千玉、Jonson成了一个三人组,但不知道为什么,Jonson更多的是接郑千玉一个人的话。
李想觉得有点奇怪,但Jonson确实是一个心里只想着技术的人。
隔着郑千玉,他看见Jonson的脖子上挂着工作证。但上面的照片并不是Jonson本人。
李想心里犯了一点嘀咕,不过他确实是BYE的主程序,他见过他的,这不会错。
他转而轻声问郑千玉想不想喝水,郑千玉摇了摇头。李想仍然起身去拿了两瓶水,递给郑千玉和Jonson。随后,他丝滑地加入了其他人的讨论之中。
林静松离郑千玉很近。
他看着郑千玉的眼睛,他的睫毛长而略微下垂,掩住情绪。郑千玉现在说话的语速不是很快,带着思考,少了一些笃定的气势。
在他沉默时,林静松并不会刻意用一些场面话来填充他们之间的寂静。他的思绪抽出空来,看郑千玉的眼睛和鼻尖,他那离眼角稍远、接近太阳穴的一颗淡淡的痣,还有因思索而轻轻抿起的唇。
接近郑千玉时,林静松体会到一种幸福。那并非能够用他会的任何一种代码语言来书写,林静松人生里的任何事都可以如此书写,只有这件事不能。
这种体会没有条件,没有原因,没有休止,也没有结局。
在沙龙结束的时候,李想和他们聊得意犹未尽,回来邀请郑千玉和大家一起吃晚饭。
“我就不去了。”
郑千玉第一次拒绝了他。
李想担忧起来,道:“你累了吗?千玉。我可以……”他环顾四周,往后张望了一下,“我先送你回家吧。”
郑千玉道:“我有点事情要去做,我可以自己回去。”
他的语气有些坚决,李想第一次碰见这样的郑千玉。他最后把郑千玉送到展馆门口,确保他自己回去没有问题。
郑千玉告别了李想,站在门口没有动。
直到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走到他的身旁停住了。
两人的衣服轻微摩擦,郑千玉侧身,仰起头。
他看不见,但能很精确地捕捉到他的眼睛。
“你是Forest。”
林静松的呼吸重了一下,他艰难地吞咽,喉结颤动。
“没想到你是BYE的主程序。”郑千玉道,“我们的连线是随机的吗?”
“是的。”
林静松道。
“那确实是我们有缘。”郑千玉再次伸出手,“郑千玉,千百的千,玉石的玉。”
林静松顿了一下,随后,他伸出手,和郑千玉交握。
“我以后也叫你Jonson吗?”
郑千玉问他。
“你可以叫我叶森。”
这一次,林静松没有太快松开手。他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酸涩,心跳也几乎带着一种幻痛,一直延伸到胃部、腹部和四肢。
但他宁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