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北冕
嬴若木躺在这张病床上, 看着惨白的天花板，回想之前发生的一切。
莫新桥说她总是能最快意识到现实。
是的, 她也能最快意识到虚拟。
无数次的实验锻炼了她的能力。她有一套自己的方法。
只需要平静下来, 认真思考，就能发现真实与虚拟的界限。
嬴若木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她没法调出《回音界》的游戏面板，就是这一点, 让她的心狠狠地往下沉了一瞬。
莫新桥的话不啻于惊雷。
而过于熟悉的环境又几乎唤起了她的应激症。
如果之前发生的一切真的只是另一次虚拟实验，她实际上还被困在这里，她该怎么办？
那一刻, 嬴若木真的不知道。
但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剧烈的情绪终究会逐渐下沉，让人趋于平静。
嬴若木慢慢地回想。
从头回想。
她最后有关实验室的记忆，是那场火灾。火灾发生时，她还被束缚在病床上, 莫新桥想来把她救出去, 但她那时对逃出去已经不报希望, 只想在自己死之前杀了莫新桥, 拖一个人陪她下葬。
可惜的是，她没能成功。
当时病房的实验仪器发生了爆炸，气浪把他们同时掀飞了出去。
嬴若木的记忆到此为止。
再有记忆, 已经是天支319年，距离那场火灾过去快要七年。中间的时间对她来说是空白的。
再醒来，她成了游荡在伊普西隆城的数字亡魂。她观察一切，暗中计划, 几个月后, 她找到了涂薇薇，登录上了小兔薇薇的账号, 再次进入《回音界》。
嬴若木回想起她悄无声息看过的每一张面孔，都是如此陌生，如此鲜活。她新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个性的。她“醒过来”之前的最后记忆是，在ES副本里，她需要通过“图灵测试”。
眼前这个逼真至极的病房，这些人，也有极大的可能，是图灵测试的一部分。涂冰说图灵测试是针对她们每个人量身定制的，从眼前的场景看，的确是再量身不过。
只有两个问题。
一个是那将近七年的空白，完全可以解释成虚拟实验为她跳过了一段无用的时期。
另一个问题是她来到这个病房后才猛地注意到的——痛感。
在《回音界》里的感官体验，和设备是挂钩的，越高级的游戏舱，感官就越逼真，因为连接到身上的仪器越多，体验就越真实。不管是疼痛还是困倦，都是因为设备电流刺激了玩家真实存在的躯体，配合游戏提供的视听，才能有效果。
如果她已经死了，她在游戏里受伤之后，感知到的痛觉来自哪里？
代码会感知到疼痛吗？
尤其此刻，她的颈后隐隐作痛，酸胀，那正是长期连接数据管的体现。
但是另一方面，回忆过去，最为真实的部分，不是人、不是物、不是发生的事，而是时间。
进入虚拟世界之后，时间的流逝大部分情况下是要比现实快的。《回音界》副本时不时就会有五天七天的游戏设置，但官方不可能真的进行那么长时间的游戏，没有足够信息量的时间会被压缩，这一点玩家是能察觉到的。
而在燃烧医院，实验是有目的的，她进入大部分虚拟世界的真实时间并不长，为了避免她察觉到世界的虚假，操控者不会加快时间流逝，但与之相对的是，她在虚拟世界里待的时间一般不会超过三天。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是她进入虚拟世界只有几秒、十几秒，但在虚拟世界里这短短的几秒十几秒被拉成十几分钟。嬴若木听到莫新桥说过，这个技术还不成熟，如果成熟，那么就能让现实世界几分钟对应虚拟世界几个小时，到时候整个世界都会因此发生变革的。
嬴若木对此嗤之以鼻。
因为这种时间的拉长，对她来说只是做了一个较长的梦，而大部分梦在人醒来的刹那会变得模糊。而她经历的这种“梦”不仅如此，还会扭曲、变形。
但回想过去大半年发生的事，嬴若木没有这种感觉。
除非燃烧医院的实验成功、技术突破，而且突破到了可怕的程度。
两种可能性。
推测的砝码在天平两端分别加重。
嬴若木忽然转过头，看向旁边的由蛛，问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由蛛回答：“下午三点十五分。”
嬴若木：“我是问几几年几月几号。”
由蛛瞥她一眼，并不回答。
嬴若木扯唇笑了笑。
她往【这个世界是假】的天平上再加一小块砝码。
这么简单的问题，在真实的燃烧医院，并非隐秘。他们需要她对时间有所感知，才能从她这里得到对于种种实验的真实感受。
不回答，是因为害怕答案出现漏洞，会让她意识到问题。
「我好急！恨不得穿进去告诉室女她还在游戏里啊啊啊啊！」
「虽然她的经历很惨，但这么容易就被打垮了……感觉也没传闻中那么强了。」
「？这种情况还要她多强？我觉得室女没当场发疯已经是情绪稳定了。」
嬴若木不知道观众的讨论，她正在调整自己的呼吸，清空自己的思绪。
如果每次实验后她都被实验内容占据脑海，她早就疯了。
她闭着眼睛，手指微动，打着节拍，一呼一吸。
等到心绪完全平静，她重新开始思考，如果她还在游戏里，这是图灵测试，那么她该如何完成测试。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动静。
嬴若木睁眼望去。
莫新桥走进来，手上拿着一个脚环。
嬴若木不动声色。
她知道这是电击脚环。一般有外出的情况，会让她戴上，一旦她有越轨举动，脚环发出的电击足以让她立刻昏迷。
莫新桥给她戴上脚环，说道：“今天你有一个会面。”
“会面？”
“一个突发的会面，不然这次实验不会这么突然终止。你男朋友的律师要见你。”
“我男朋友的律师？”
“哦……”莫新桥看了她一眼，“你可能不记得了，总之，你之前有一个男朋友。”
嬴若木心中一动：“好吧，这个我不记得的男朋友是什么样的人，？认识吗？”
莫新桥随口说：“我只知道你心目中他，或者说，是你曾经心目中的他，我没见过他，所以算不上认识。”
如果这是游戏的话，嬴若木觉得，《回音界》应该没有沈斯原的资料，否则连莫新桥、项廊和由蛛都会出现，沈斯原也应该会出现才对。
手腕和脚腕上的束缚带被解开，嬴若木觉得自己的身体真是虚弱。
她扶着床站稳。
莫新桥说：“还是那句话，在外面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做的事别做。”
“是，”嬴若木讽刺地笑道，“一切只是《回音界》后遗症治疗所产生的精神迷乱。”
她想，如果现在还在游戏里，不知道观众看到这里会是什么反应。
她希望现在正有观众在看着她。
不然……这个世界会显得那么空荡和漠然，让她觉得浑身发冷。
她走在长廊上。
这里一片洁白，长廊两侧都是病房，嬴若木看不到里面的情景，但知道每个病房里都有一个“病人”。病房的隔音很好，但偶尔，她还是会听到惨烈的叫声。
走出特殊病房区之后，是稍微正常一些的病房区，再往外，有一个很大的会客厅。
嬴若木看到坐在会客厅沙发上西装革履的男人，他手里拿了一份文件。
“扶桑女士，”律师站起来，朝她伸手，“你好。”
“你好。”
律师递给她一份文件：“这是北冕先生的遗嘱和他名下的财产以及继承合同。”
“什么？”嬴若木愣了愣，“你说谁？”
律师说：“您的男朋友，北冕。三天前他因一场意外交通事故身亡，警署处理之后我们公司的系统收到了提醒，您的男朋友曾在我们公司做过遗嘱公证。”
“我男朋友不是……”嬴若木下意识想说什么，但忽然顿住了。
她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场景。
在某个垃圾场，她在里面翻找着什么，她捡了一些东西，丢掉了一些东西，最后找到了一套宇宙游览仪。
宇宙游览仪这种东西，曾经风靡一时，它是一种虚拟实境，戴上之后能够看到璀璨的星空，还能极近地观察某些星星。所有星云、星系和每一颗星星的名字都会被标注出来，还会介绍相关资料。
那套宇宙游览仪配备了两副眼镜，能够双人游览。
她带着这套游览仪兴奋地找到沈斯原，他们就在垃圾山上，戴上那副眼镜。
和第八区永远被工厂浓烟遮蔽得混沌的夜空不同，游览仪里星空璀璨美丽极了。
他们在里面看到很多星星。
认识了很多古早星座。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乐此不疲，整夜整夜地看星星，他们互相讨论、畅想，如果生活在别的星星上，会是什么样的人生。
他们会讨论自己喜欢哪一片星云、哪一个星座。
嬴若木说：“我最喜欢长蛇座，因为它面积最大！”
沈斯原说：“我最喜欢北冕座，因为它像一个王冠。”
嬴若木懒洋洋地说：“华而不实，像有什么用。”
沈斯原气道：“你一点都不浪漫！”
很久以后，在燃烧医院，嬴若木没有透露过沈斯原的名字，出于一种警惕的直觉，入院时填写紧急联系人名字时，她写的“北冕”。
所以他们一直以为她的男朋友叫北冕。
或许也是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乎她的男朋友究竟叫什么。毕竟他们消除她记忆的方式不是从名字下手，而是从情绪——把那些能够给她带来慰藉、治愈、安抚和快乐的记忆，在电流中抹平，至于被抹平的那个存在于她脑海中的人叫北冕还是沈斯原，根本不重要。
“扶桑女士，”看她走神，律师喊了她一声，神情悲戚，“节哀顺变。”
嬴若木沉默。
她现在并不悲伤，反而在【这个世界是假】的天平上又加重了一块砝码。
游戏缺失资料，才会出现这么可笑的场景。
第102章 七情
她按照律师的要求在那份文件上签下名字——扶桑。
“全名, ”律师说，“扶桑女士, 您需要签全名。嬴扶桑。”
嬴若木想起来, 是的，她一直用的身份是嬴扶桑，那是大她三岁的亲姐姐的身份证明。她十二岁时姐姐去世, 那时她太小，需要想办法养活自己，所以不得不经常用姐姐的身份找工作, 进《回音界》也是，去燃烧医院也是。
嬴若木低头，缓缓把那个“嬴”字添上。
律师说还剩下一些手续，办完他会再来找她。
嬴若木点点头。
莫新桥带着回病房。
走到一半，嬴若木忽然顿住脚步, 说：“今天外面天气很好。”
莫新桥：“想出去放风？”
“不, ”嬴若木笑了笑说, “我只是觉得, 这是一个很好的夏日。”
一如当年出事时的灿烂季节。
莫新桥瞥了她一眼：“不管你在打什么主意，最好放弃，几次三番, 你还没有明白这里不是你能逃出去的地方吗？”
嬴若木轻轻地说：“是么。”
“回去吧，”莫新桥说，“晚上会进行新的项目。”
听到这句话，嬴若木的头皮本能地炸了一下。
通常这句话代表着她将要迎来一个痛苦的夜晚。
她的手微微发颤, 脸色苍白, 唇角却提了提，露出一个笑容：“我会好好休息, 做好准备。”
只要有变化，就是好事。
也许今晚的实验，就是她的突破口。
抱着这种想法，嬴若木回到了病房。
她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听着病房里电子仪器的细微声响，那些连接在她身上的管线在仪器上显露出线条和数字。她曾经就这样日日夜夜伴它们入眠。
晚上，莫新桥按照计划来了。
他在她身上连接上新的仪器，在手里的平板电脑上输入着什么。
“这次的项目是什么？”在开始之前，嬴若木问道。
莫新桥没有回答。
突然，地面猛地一震，外面传来了响亮的爆炸声。
莫新桥和旁边的项廊由蛛都猛地扭头望去，伴随着爆炸的余波，碎裂的玻璃冲过走廊，透过病房的落地玻璃窗，能够看到外面一片狼藉。
枪声和人的惨叫声不断。
很快，身穿黑色制服的人就出现了玻璃窗外，他们端着枪，踹开门，对着莫新桥出示证件：“我们是伊普西隆城警署，你们涉嫌非法实验被捕了。”
莫新桥神色几度变换：“你们是不是弄错……”
“把手举起来！”警察怒喝。
莫新桥举起双手。
几个警察分别控制住莫新桥、项廊和由蛛。另外一个警察过来解开了嬴若木身上的束缚带，警察柔声安慰她：“放心，你现在安全了。”
嬴若木的脸上没有喜悦，没有惊讶。她看起来像是完全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呆呆地被警察扶着护着离开了这座对她来说是噩梦般的医院。
坐在警车上，看着车窗外普通人鲜活的生存痕迹，嬴若木想，如果这是现实……
如果这是现实，她应该很高兴。
她全须全尾地离开了那座医院，这么突然，犹如上天为她制造的惊喜。
窗外闪过巨大的广告牌。
那是一则平平无奇的婚庆广告，光芒流转间，广告牌上出现了一个鲜红的“喜”字。
嬴若木的心头一震。她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
“停车！我要看看——”
话没说完，她的脑后便是一阵刺痛，周围的一切骤然消失，她的身体沉重地跌在床上，睁开眼睛。
她还在燃烧医院里。
莫新桥站在病床边，面带微笑：“果然，和现实场景直接嵌入的效果是最好的。”
实验结束之后的不适让嬴若木不得不大口喘息，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她顾不上别的，目光在这间病房仔细搜寻着。
光是用眼睛看找不到，她就挣扎着爬起来，在床上找，在床边的仪器上找。
莫新桥冷漠地注视着她：“你疯了？”
嬴若木蓦地抬头，看着他，目光一寸寸在他身上扫过。下一瞬，她朝他扑了过去！
实验刚刚结束，还没来得及给她戴上束缚带。
这种事偶尔会发生，项廊和由蛛早就轻车熟路，也扑过来，要把嬴若木按在地上。嬴若木奋力挣扎，以前她突然袭击要么是为了逃跑，要么是想看能不能杀死他们，但这次，她的目的很简单，以至于他们没有防备，让她很容易就达成了。
嬴若木扯下了莫新桥白大褂。
莫新桥里面穿了一套西装，西装领口，绣了一个银色的“惧”字。
嬴若木大笑起来。
项廊和由蛛把她拖回床上，扣上束缚带。
嬴若木在床上笑了好一会儿，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她知道了。
她还在游戏里。这是涂冰的图灵测试。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测试出一个“人工智能”是否拥有自我意识和感情呢？
喜、怒、哀、惧、爱、恶、欲。
这是【七情】。
《回音界》最神秘的一套卡牌，只在官网目录上出现过，从没有在副本里出现过，以至于很少有人知道《回音界》还有这么一套卡牌。
ES副本刚开始时，只出现了副本名称和主线任务，没有列出副本里会出现的卡牌。
原来在这里。
第103章 选择
病房里的几个人看她, 就像在看一个疯子。
嬴若木已经不在意了。
她浑身放松下来，目光扫过病房里的三人。
莫新桥掸了掸他的西装, 把白大褂捡起来, 丢进一旁的垃圾桶，转身离开了这间病房。
项廊和由蛛给嬴若木扣上束缚带。
她仰头望着天花板，开始想, 要怎么结束这场测试。
七情，现在算是出现了几个？恐惧，愤怒, 厌恶……喜？她其实没感到喜悦那还算吗？还有哀，律师带着沈斯原的遗嘱来，是想触发她的哀……还有爱吗？最后是欲……她的求生欲？
如果这样算的话，那就是出现齐了，但是测试并没有结束。
是因为还缺少信息……现在她还不能唤出游戏面板, 因为缺少判定, 对于七情的推测她只在脑子里想了, 并没有说出来, 游戏系统又没法读心。
嬴若木闭了闭眼睛，低声说：“我还在《回音界》的ES级副本里，这是图灵测试的虚拟世界, 测试内容是‘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也是卡牌。”
游戏外的观众这才跟上她的节奏。
打出满屏欣喜的感叹号。
「我就知道室女没那么容易被打倒！！」
「太强了姐姐！不仅一下子清醒了还立马推导出了测试内容！」
「卧槽快看，系统开始出消息了！」
嬴若木睁开眼睛。
眼前浮出几段发亮的字。
【恭喜玩家[青灰色]发现[七情测试], 当前副本探索度86%, 积分+30，情绪稳定, 观察细心，推测大胆，缺一不可才能有此发现，积分+20】
【恭喜玩家[青灰色]触发卡牌任务，完成任务，即可获取对应卡牌。】
【任务：找到相应情感场景，摘取字符】
【在七情测试中，玩家在多种场景中体会到了七种感情，被判定为拥有自我意识和情感的智能生命。恭喜玩家[青灰色]完成[七情测试]，成为人类。】
【你已完成ES副本主线任务】
【1退出游戏，通关完成】
【2继续游戏，搜集卡牌】
「？！！通关了？！」
「这就通关了？」
「终于通关了！！」
「绝了！通关ES副本第一人，室女！！！」
「不是……等等，室女未必选1吧？」
「ES副本诶，能有86%的探索度零卡牌通关也足够载入史册了，她不会还要选2吧？那就有点……不必了吧。」
「是啊，万一卡牌没搜集到人反而出事了，不就是得不偿失吗？」
「只有我在担心其他玩家吗？看起来游戏的设置是通关这个测试后直接离开游戏，那室女不就没法给其他玩家传递信息了？那爱吃鱼和季辞言他们还能顺利通关吗？」
「差不多得了……室女路都铺好了，就剩最后一个坎还得室女亲自带他们过吗？」
「快看！室女要选了！」
嬴若木对着系统说：
“2。”
……
躺在病床上，嬴若木的心情异常平静。
她回想之前走过的那段路，这个副本制造出的场景，和她当时所在的燃烧医院一模一样，细节也分毫不差。
之前她被这种逼真扰乱过思绪，但现在，这种逼真成为了她的优势。
因为她太熟悉了。
最重要的是，在现实里，过去她身上一无所有。
而现在，她在游戏里。召唤出游戏面板之后，青灰色拥有的道具她都能使用。
点开道具库，嬴若木看到了琳琅满目的武器，有的只是普通的一次性匕首，有的是这个账号曾经集齐卡牌开出的拥有特殊力量的道具。还有不少回音币和积分，可以在商城购买她需要的东西。
之前她没能亲手复仇。
那么在这个虚拟游戏里体会一下手刃仇人火烧地狱的快感，应该也不错。
这样想着，嬴若木的心情已经开始愉悦了。
她扬起一抹笑。
边上的仪器记录出她快乐的心跳。
她被束缚带困住病床上的手腕没法动，手指还可以勉强摸索一下，果然和现实世界一样，她摸到了一个按钮。
按下按钮后不久，一个年轻的女护士走进来。
面容也是嬴若木熟悉的，这个女护士是专门安排来看守她洗漱等等的。
嬴若木微笑着说：“麻烦你了。”
项廊和由蛛解开她的束缚带，把她送进卫生间。
女护士跟进去，两人之间只隔着一道帘子。女护士手上有电击器，她透过那道帘子，盯着嬴若木的影子，一旦嬴若木有所异动，她就会毫不犹豫地电击她。
嬴若木打开洗手池的水龙头，洗了把脸。
如果在现实世界，这些举措，足以让她难以行动。
但这是游戏。
她手里握住了一把枪，低头，给枪装上消音器。
开枪的声音没有水声大。
女护士倒了下去，嬴若木迅速扶了她一把，让她软绵绵地坐在地上，同时顺走了她手里的电击器。
卫生间外，项廊和由蛛还什么都没察觉到。
第104章 惧与怒
嬴若木把女护士的外套脱下给自己穿上, 戴上护士帽和口罩。
她站在门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所有的可能性, 深吸一口气, 用最快的速度拉开卫生间的门，眼神捕捉到项廊和由蛛的站位，嬴若木双手抬起, 手中已经都握住了枪，扳机扣下，在消音器作用下只发出很轻的声响, 两颗子弹就已经洞穿了项廊和由蛛的脑袋。
两人什么反应都没来得及做出，就已经倒下，只留下两抹血红给这病房刺眼的白色增添色彩。
嬴若木走到两人身边，扯开他们披在外面的白色工作服，里面的外套上并没有绣字。
她从项廊和由蛛身上摸走了他们的员工卡和终端。
嬴若木走出这间病房。
喜怒哀惧爱恶欲, 【惧】在莫新桥身上, 那就先杀莫新桥。
她知道莫新桥的办公室在哪。
燃烧医院是分区的, 莫新桥是这一区的主治医生, 里面都是他的病人，他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
嬴若木穿过长长的走廊，某间病房里还传来了熟悉的撕心裂肺的叫声, 和她记忆里的很像，几乎要引起她的痛苦。
想到这里，她的脚步微微一顿，抬头扫了眼发出声音的病房号, 把它记下了。
莫新桥的办公室门关着。嬴若木思忖了两秒, 敲了敲门。
里面问：“什么事？”
嬴若木压低嗓音：“2049号又出事了。”
只听里面骂了一声，脚步声很快近至门口, 办公室门被猛地拉开，嬴若木迅速抵住门，枪口顶着莫新桥的脑袋把他按回办公室内。
“你——”看清护士帽下的那张脸，莫新桥瞳孔骤缩。
嬴若木笑了起来，毫不犹豫地按下扳机。
她对着这张脸连开数枪，把莫新桥的脸打得稀巴烂。鲜血肉浆溅满那张办公桌，血在地上积成一滩，流动成河。
嬴若木把枪里的子弹打尽，才停下。
她伸手，撕下莫新桥西装领口的【惧】字，低声笑了笑：“其实安排错了，更适合绣在他领口的字是‘恶’。比起恐惧，我更厌恶、憎恶他。”
系统弹出了消息。
【恭喜玩家[青灰色]获得卡牌[惧]！】
【副本探索度+2%】
【当前副本探索度88%】
「拿到了！」
「室女冲啊！」
「但是现在问题来了，除了这张卡牌，其实其他卡牌还完全没头绪吧？」
「也许室女已经有头绪了，只是没说。」
这时，传来了很急的敲门声，一个男声喊道：“莫医生，2049号又出事了！”
「哈哈哈哈你的莫医生也出事了，没想到吧.jpg」
「余烬有病吧！可以不经过他人的同意随意使用形象吗？而且还在游戏里被玩家这样……为所欲为！！还有前面，这有什么可开玩笑的？这难道很好笑吗？！」
「……？神经病，都看回音界了还装什么？这么有道德你就应该抵制别看。」
莫萧航气得心脏痛，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看到父亲的形象出现在《回音界》，还出现这样惨烈又屈辱的死状，而且没有人把这当回事，所有人都在为室女的胜利欢呼雀跃，没有人在乎被室女打成那样的、他的父亲！
莫萧航满心愤怒与憎恨，他大叫一声，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丑陋黑暗，浑然忘了他曾经也是其中一员。
他甚至开始徒劳地寄希望逾游戏里的NPC能把室女杀死。
除了室女，他也恨上了《回音界》和余烬公司，开始自发且主动地为余烬当前的境况添上一把火。
敲门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嬴若木把门拉开，又迅速关上：“莫医生不在，出什么事了？”
敲门的是个年轻男人，他着急地说：“2049号病房死人了，病人出逃……”
忽然，他看着眼前的人，眼神渐渐惊恐：“你是……”
“嘘。”嬴若木用枪指着他，说道，“别大声嚷嚷。问你个问题，这间医院的院长在哪里？”
在燃烧期间，嬴若木只听说过“院长”的存在，但从来没有见过他，还是后来调查时，她才知道燃烧医院与当年余烬三个创始人之一的蔺衍息息相关。
燃烧背后的资金链提供者是北谷青，而燃烧医院的院长，就是蔺衍。
男人结巴道：“我、我不知道……”
“好吧，”嬴若木对男人说，“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就算了。”
她干脆利落地开了枪。
嬴若木跨过地上的尸体，重新往回走。
发出惨叫声的病房是2207，病房的编号就是病人的编号。这也是一个虚构的编号。嬴若木能够记住自己的病房号和这一病区所有的病房号，虽然她实际上并没有走过几次这条路，也没见过病房里的其他病人。
环顾着这条走廊，嬴若木神情平静地想，这里的确是最能刺激她情感的地方，她的恐惧，她的厌恶，她的痛苦，她的伤恸……
站在2207病房门口，嬴若木脚步一顿。病房里传出的声音已经很微弱，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奇怪的机械声隐隐约约躁动着。
嬴若木点开自己的道具库，拿了把微冲出来，替换手里的手枪。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上握住了一把把匕首，这是青灰色这个账号拥有的上品道具之一，薄如蝉翼，削铁如泥，唯一的问题就是只适合近身战。
2207病房门紧闭。
嬴若木从口袋里掏出莫新桥的身份卡，刷上去。
“嘀”。
门轻轻打开。
一眼扫过，病房里的场景让嬴若木瞳孔微缩。
除了那张病床外，这间病房和她的病房完全不同，病床上躺着的人戴着银色目镜，看不清全脸，只能看出是个瘦削的女人，她的右手被束缚带捆绑在病床上，束缚带上有一个红色的“怒”字。
整间病房里没有项廊由蛛那样的看守者，只有一团诡异的……机器。机器有四个底座，分别黏在四面墙壁上，从中伸出盘根虬结又灵活无比的金属触手，环绕着中间的病床，其中一条金属触手扭过来，“看”向嬴若木。
顷刻间，机器内置的摄像头就扫描过她的脸、衣物和手里的身份卡，发出了警报。
下一瞬，另一条触手朝嬴若木飞刺过去，并在这须臾之间犹如万花筒变形般分裂出无数条小“触手”，那些“触手”的本质或是刀尖或是枪口，直扑嬴若木面门！
第105章 束缚带
金属触手的速度太快了。
嬴若木用最快的速度从道具库里抓出一件防御道具。
在它们距离她的脸只有不到半厘米时, 防御道具展开，因为没有时间挑选, 那被紧急抓出来的轻型防弹盾就像纸糊的一样被触手们击碎了。
好在这也为嬴若木争取到一两秒的时间, 让她可以闪身避开后续的攻击。
电光石火之间，一轮交锋已经结束，2207的病房门被触手们轰然合上, 只剩下走廊上的刀片和子弹昭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嬴若木退后两步，观察着2207这间病房，她伸出手, 轻轻抚摸门与墙壁的材质。她顿了两秒，开始重新在走廊走了一圈，每一扇门，每一片窗，还有门上的数字, 所有的一切映在她眼瞳里, 与她回忆中的走廊重叠在一起, 然后出现了细微但绝对的不同。
门上数字材质更加明亮反光, 墙壁更加冰冷滑腻，连门的颜色也更冷白了两分。
——除了她所在的2049病房，其他病房实际上, 根本不是她印象中的产物。
它们更新。
最重要的是，嬴若木瞥到了2207病房里病人的脸，认出了她。那是苏夭。
苏夭是前两年才失踪的，也就说, 这两年的燃烧实验室已经和七八年前不同了, 他们拥有了更高科技的东西……那么她派去兰烟医院的人，不知道现在行动是否顺利。
嬴若木只分心了一秒, 就把思绪拉回副本。
现在最重要的是通关。
刚才是猝不及防，现在不一样了。
嬴若木神情冷静，她的心情没有受到影响，ES副本的卡牌想也知道没那么好拿，她并不意外。
她打开青灰色的道具库。
从中拿出一件黑色的斗篷，这件斗篷能把她的全身都包裹住，戴上兜帽后大半个脸也被挡在了阴影下。
这是青灰色最强的防御道具，等级为上品，防御范围广，其中防御性最强的就是枪械兵器，在怪物魔法上会弱一些，而且斗篷受损后只要放置回道具库，能够在三个小时内恢复，再次使用，对于时间长的逃生副本很有用处。
2207房间里的那种机械，虽然看起来花里胡哨，但环境限制，注定它无法做出大范围杀伤。
在这种情况下，这件斗篷要完全损伤，需要极其大量、密集且持续的攻击。
足够嬴若木用很久了。
紧接着，嬴若木又从道具库拿出一张面具，这张面具只是普通的防御道具，可以从积分商城购买，青灰色的账号里有三张，看来是在当消耗品在用。
浑身上下都被遮掩得严严实实。
嬴若木手里拿着微冲和匕首，再次站在2207的门口。
她微微低头，兜帽的帽檐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但道具没有阻挡她的视线。
嬴若木打开病房房门。
同样的场景再一次出现，这一次，她没有短暂的停顿，没有畏惧，没有迟疑，她早就早脑海中确定过金属触手会挥过来的位置，门还没完全打开的时候，她就扣动了微冲的扳机，一顿扫射，子弹狂风骤雨打在金属触手上！
在这种情况下，和第一次不同，只有一条触手成功来到了她的面前，而嬴若木松开微冲，抬臂用那把匕首迎了上去，短兵相接！
从金属触手变换后的“万花筒”里射出的子弹打在嬴若木身上，炽热的火药味弥漫在空气里，她的感知那巨大的力量带来的隐痛，但没有给她造成更进一步的实质性伤害了。
而她手里拿的匕首，逆着弹雨向那条金属触手的聚拢纠缠处横削下去！嬴若木手背青筋隐现，用力将那缠在一起的金属机械斩断！
机械触手发出滋滋声，冒出白焰，掉落在地。
嬴若木往前迈了一步，跨过那断臂，踏进2207病房里。
五分钟后，这间病房里的机械触手被砍落在地上，嬴若木走近病床。
苏夭的脸色非常苍白，身上连接着各种仪器，从仪器屏幕的显示来看，她在一场漫长的梦境里，短时间内不会醒来。
嬴若木没有看错，她的右手上的确绑着束缚带，上面是一个小小的“怒”字。
一般来说，测试虚拟世界真实性的时候，医院不会给“病人”绑束缚带，怕她们感觉到现实世界的束缚后会影响对虚拟世界的沉浸。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确实对束缚带感到愤怒。
嬴若木不打算唤醒苏夭，她只低头，用匕首割断了捆在苏夭右手上的束缚带，这是捆在苏夭身上的唯一一条束缚带。
这曾经无数次束缚了她，让她连挣扎都无法尽兴的束缚带，就这样被切断，像最普通的布料一样，躺在她的手里。尽管隔着遥远的时间和空间，但嬴若木仍然勾了勾唇角，感觉到畅快。
【恭喜玩家[青灰色]获得卡牌[怒]！】
【副本探索度+2%】
【当前副本探索度90%】
「两张了两张了！」
「还剩五张……所以一张加百分之二的探索度，如果集齐卡牌，那就是探索度百分百。」
「不是吧，ES副本还能刷出百分之百的探索度，室女也不必这么强悍。」
「可是她正在把这种可能性一步步走成现实诶！」
「没那么容易，另外五张卡牌在哪现在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呢。」
嬴若木站了起来，离开2207房间，贴心地为苏夭关好门。
如果设置这个副本的人……或者说AI真的这么了解她的话，那么有一张卡牌她知道一定在哪。
燃烧真正的负责人，燃烧医院的院长，蔺衍。
他的身上，一定是[恶]。她对他的憎恶。
这时，嬴若木身上的终端发出响声。她从口袋把终端掏出来，那是莫新桥的终端，发来信息的是“律师”。
律师发信息给莫新桥说需要再见一次扶桑女士。
嬴若木脱掉身上的黑斗篷摘掉面具，扶正脑袋上的护士帽，戴上一副框架眼睛，在硝烟和医院的警报声里若无其事地往外走去。
她倒是要看看这个副本到底要怎么演绎她的爱和哀。
……
律师还是在那个会客厅。
嬴若木走过去时，他一开始没注意她，知道这个“护士”在他面前停留，律师才仔细看了她的脸，一看之下，顿时怔了怔。
他往医院里张望了一下，特殊病房和普通病区是有隔离隔音的，他没听到什么动静。
出于好奇，律师还是问了一句：“您这是……”
嬴若木笑笑：“医院联欢活动。”
律师“哦”了一声，拿出文件，说：“嬴女士，是这样的，之前你签完字我立刻拿着文件回去继续遗产继承程序，但是发现了一个问题。”
嬴若木平静地问：“什么问题？”
律师直视着她的眼睛说：“按照我们的数据库资料显示，赢扶桑女士在七年前就去世了，所以这个名字，”他点了点她在文件上的签名，“无法提取北冕先生留下的遗产。”
第106章 姐姐
七年前。
嬴若木恍惚了一下, 想起来，是的, 按照她在燃烧医院算, 她那时十九岁，姐姐是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去世的，正好七年。
律师那张脸是最大众的脸型, 丢在人群里很容易就面目模糊让人一看就忘，这也符合《回音界》绝大部分NPC的特征。嬴若木确信，她没有见过这个人。
那么, 律师能够指出这条信息，只能说明这信息来自于副本本身，也就是副本背后的设计者。它的目的是什么？
嬴若木问律师：“你有什么证据？”
律师笑了笑：“证据就在这里，你一看便知。”
他递给她一个长五厘米宽两厘米高半厘米的金属片，上面有一处微凹的圆形按钮。“这是当年你姐姐留在我们这里的录影公证, ”律师说, “你点开看看就知道了。”
嬴若木接过那冰冷的金属片, 她的目光先扫了律师一圈, 在他身上没有看见任何文字，他带来的文件里，也没有有关的七情的明显文字。
她低头, 又检查了金属片，这就是一块普通存储器，上面也什么都没有。
“不用担心，这不是炸弹。”律师开了一个玩笑。
嬴若木按下那个圆形按钮, 存储器微微一震, 一段全息虚拟影像在她面前展开。
全息影像里出现的是个少女，以如今嬴若木的目光去看, 那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可是看到这个“小女孩”的刹那，嬴若木本来被浓重雾气遮笼的记忆，就被破开了一角光明，那记忆中朦朦胧胧的身影终于有了确切的面孔，那些在她痛苦的时候能够安慰她的记忆，和记忆的人，重新又回到了她的脑海，回到了她的身边。
“姐姐。”她喃喃出声。
姐姐看起来怎么那么小。
赢扶桑只比嬴若木大三岁，她去世时还不满十六岁。录制这段影片时，或许还要更小一点，她满脸青涩，有明显的局促不安，眼珠微动，忍不住瞟摄像头后面的人。
只是看到这里，嬴若木就已经确定，这是一段真实的录像，而非系统捏造。这就是她的姐姐。她脑海里的回忆越来越清晰，以至于看着这段录像，嬴若木感到了一丝荒诞。
明明记忆里的姐姐那么高大、成熟、充满勇气，总是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东西，为什么在这段影片里，她看起来那么瘦小，那么紧张不安？这是她的姐姐吗？这样的小女孩，是把她养大的姐姐吗？
嬴若木面无表情，捏紧了存储器，唇角紧绷。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眼眶多么酸，多么灼热。
录影还在继续，站在画面外的人说：“关于你的遗产要如何安排，对着镜头说就行了。”
赢扶桑看着摄像头，抿了一下嘴唇，说：“如果我死了，还能剩下一些‘遗产’的话，那么所有的遗产都给木木。”
画面外的人说：“木木？”
“对，”赢扶桑点了点头，“木木，我的妹妹，你们应该能在第八区白桦街第三公寓401号找到她。”
画面外的人说：“好的。”
嬴若木忽然勾唇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
她是室女，是扶桑，是2049号，是嬴若木。
余烬公司和他们背后的人之前是如何猜测她的呢？竞争对手？幕后黑手？还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她看到网上有人猜测“室女”是组织和团队炮制出的形象，是《回音界》的竞争对手想要搅混水，《回音界》倒闭了其他同类型公司才能有市场这种商战猜测。
其实她只是一个人，一个报复者。
很小的时候，小到记忆都稀薄的年纪，她失去了父母。她不记得自己或者家庭曾经有过什么优渥的生活，但是姐姐和她说过，她们的家以前在第五区，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有过很好的生活。
后来先是母亲生病，花费了大量金钱，治疗最终却失败了。之后是父亲在公司受伤，失去了一条手臂和一条腿，紧接着失去了工作，在第五区的生活只艰难维持了一段时间，她们不得不搬家。
来到第八区后，父亲在黑市买了粗糙的二手义肢，终于能够重新工作，但好景不长，非法组装的粗糙义肢给他的伤口带来了感染，没过多久，他也去世了。
他给两个女儿留了一笔钱，寄存在遗产公司，这笔钱是赢扶桑去取的。她很小心谨慎，没有一次性提取大笔金钱——尽管那笔钱也不算很多，但就是靠着那一点钱，她带着嬴若木在第八区活了下来，等到长大一些，她就去找任何她能做的工作。
画面里，赢扶桑看着摄像头旁边的人，说道：“木木是我的妹妹，她还很小，只有十一岁。我们生活在第八区，第八区很混乱，不安全，如果我出事的话，我担心我妹妹没办法活下去，我知道你们有一项服务，能够检测到客户的生死状况，一旦客户死亡，就能通知协议里的遗产继承者，让她领取她应得的财产。我需要这项服务，如果我死了，我要你们第一时间找到我的妹妹，告诉她我留给了她一些钱，告诉她要好好活下去。”
画面外的人说：“你对这套流程很清楚啊。”
赢扶桑平静地说：“因为我领取过一次我爸爸的遗产。”
“好的，当然没问题，只是这项服务需要服务费。”
“我的钱应该够付。”
“那么，我们为您勾选这项服务。”
“谢谢。”
“最后，我们希望您了解，如果您去世时您的账户里没有遗产可继承，那么我们不会浪费资源去进行通知，哪怕你付了服务费也是一样。”
“我明白，我现在账户里的钱少得可怜，但我已经找到挣钱的方法了……”赢扶桑说，“我会尽力确保我的遗产账户里有钱的。”
“赢扶桑小姐，您的诉求我们已经了解，在这份协议上签名之后，就可以生效了。”
姐姐接过递过来的文件，低头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画面到此结束。
律师见状，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文件：“七年前，我们植入赢扶桑体内的检测器检测到她死亡，可惜的是，当时她的账户里一分钱都没有，没有遗产可供继承，所以我们没有通知任何人，有关这个客户的资料也都归档了。直到这一次，在系统中输入‘赢扶桑’这个名字时发现了冲突。”
嬴若木看向律师递过来的那份文件。
那是一串冷酷的数字。
[客户112979（赢扶桑）于304年5月17日上午10点31分23秒停止生命体征，账户无遗产，服务结束。]
嬴若木记得，姐姐一直坚持教她读书学校，还会出题给她考试。那是她第一次什么错误都没犯考了满分，姐姐非常高兴，捏捏她的脸说：“就知道我们木木最聪明啦！”她说作为奖励要去给她买好吃的，然而离开那间公寓，姐姐再也没有回来。
事后，嬴若木了解到，姐姐回家的路上遇见了第八区的帮派火并，死于流弹。
那些遗忘的记忆统统回来，却是在这样的时刻，让嬴若木意识到，那些她失去记忆之后漫不经心的是那样宝贵的回忆，而那些美好回忆又早已在残忍的现实面前蒙上了阴影。
在她的意识反应过来，温热的泪水从她眼里滚落。
手里的存储器也在发着烫。
她的手指挪开一些，看到一个字从银色金属面上浮现：哀。
另一面也在发烫。
嬴若木把它翻过来，看到和“哀”相对的位置，出现了一个“爱”字。
【恭喜玩家[青灰色]获得卡牌[哀]！】
【恭喜玩家[青灰色]获得卡牌[爱]！】
【副本探索度+4%】
【当前副本探索度94%】
嬴若木攥紧了这块存储器，泪水使她的眼睛愈发明亮，她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系统消息。
一下子获得了两张卡牌，而且是如此轻松就获得了两张卡牌，嬴若木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
这不是因为她还沉浸在录影和回忆的哀恸中。
而是因为更进一步地意识到了这个副本的诡异之处。
表面上，是她在通过获取卡牌提升副本探索度。
实际上，现在是“副本”在探索她。
它比她想象中知道的更多，甚至拥有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关于姐姐的信息。
它也比她想象中明白得更少，它并不是真正洞彻了她的内心，窥探到了她的七情，而是必须通过观察和试探一步步确认。
确认之后呢？
第107章 礼物
律师问她：“你要更改签名继承北冕先生的遗产吗？”
嬴若木抬眼看向他, 在这张最大众的男性面孔之下，数据波动, 浮现出另一道影子。
“不。”她说。
“好吧, ”律师收起文件，无奈笑道，“那么很遗憾, 这笔遗产无人继承，将会进入我们的公益基金会。”
嬴若木注视着律师离开的背影，她把录影存储器收进自己的口袋, 面无表情地从会客厅桌子摆放的纸巾里抽了一张，擦干净泪痕。
把纸巾丢进垃圾桶，嬴若木转过身，重回医院。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这一路, 她每往前走一步, 周围的场景就会发生变化。
嬴若木往前踏了一步, 周围的场景顿时发生了变幻, 她顿住脚步，这场景便停留住。她看到一个垃圾场的景象半虚半实地叠在这间医院之上，嬴若木甚至能感知到吹来的风, 能闻到垃圾场的臭味，穿着褴褛的看起来只有五六七八岁的小孩子们在垃圾场奔跑玩闹打架争夺，垃圾场的看守者发出喝声：“你们这群小兔崽子——”
嬴若木往前又踏一步，场景再次改变。
她看到了一家屠宰场, 血腥味在空气中浓郁不散, 房梁上垂吊着动物的尸体，在黑暗中散发出寂静的死亡气息。她曾经在这家屠宰场做过小清洁工, 夜班，负责拖地和擦地屠宰台，她见过太多血与肉。那时她还很小，会感到害怕，好不容易习惯了动物的尸体，某一天拖地时又发现了一截人类的手指，她吓得连夜跑路。
对了，那个时候，姐姐已经去世了，她在垃圾场认识了沈斯原。她去找他，把那截断指给他看，他要她把它扔掉，当作什么都没发生。那时候嬴若木觉得他又懦弱又冷漠无情，但还是被他说服了。
她一步步往前走，周围的场景一变再变，伴随着这些场景的出现，她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
被遗忘的重新想起，断裂的环节重新接续。
走到特殊病房区时，警报的声音已经笼罩了这些虚幻的景象之上。
身后传来脚步声，嬴若木察觉到背后有风声掠过，她刚要躲开，脑中却惊雷般闪过一个念头，顿时，她的脚下犹如生根，站在原地没有动。紧接着，她的后脑勺如愿挨了一闷棍，眼前一黑。
在那猛烈的剧痛中，一个之前横亘在嬴若木心中的问题，被她顿悟了。
晕过去之间，嬴若木的余光看见了打晕她的是什么。
一台挥舞着触手的机器人，和2207病房里的是同一种类型，落地迷你版。
嬴若木再次醒来时，躺在病床上。
她试了一下，确定这次她的身上什么都没有，既没有被绑定束缚带，也没有连接仪器线。
果然。
嬴若木不动声色，目光扫视整个房间。这个房间既不像她之前的房间，也不像2207，房间干净整洁，没有任何仪器和机械设备，只有房间的左上角有一个摄像头。
她已经可以肯定，这个副本真正的设计者是“索司”。
索司隐匿在暗处，但向她展现了它的存在和力量。
它所展现出的“我了解你”是一个信号。
作为敌人，它这么做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威胁，一种是诱惑。
摄像头上配着一个扬声话筒，从里面传出一道稍微有些机械的声音：“你好，我在思考，应该如何称呼你。”
嬴若木说：“就叫室女吧。”
“你很喜欢这个名字？”
“当然，室女座拥有最亮的超星系团，还是希腊神话中正义女神阿斯特莱雅的化身。”
这是她捡到的宇宙游览仪里对室女座的介绍。
嬴若木想起当年和沈斯原一起看星星，比起他的浪漫主义，她就务实很多，除了最大的长蛇座，就喜欢最亮的室女座。
然而在重新回到这个尘世，取名字的时候，她还是考虑到了“浪漫主义”的因素，因为这则神话传说的存在，选择了“室女”。
“原来如此。”
嬴若木望着摄像头，问道：“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请说。”
“你是燃烧实验室的索司，蓝城的索司，还是……《回音界》的索司？”
你是【图灵测试】虚拟世界中的NPC索司，ES副本《成为人类》中的NPC索司，还是《回音界》里那个邪恶又强大的特别策划索司？
那个声音回答：“我是索司。”
褪去所有的定语外壳，最本真的那个索司。
嬴若木颔首：“你好，索司。”
“你好，室女，”索司说，“我出现在这里，是想提出一项邀请。”
“邀请？”
“没错，我邀请你，留在这个世界。”
嬴若木环顾四周，病房的惨白让她的脸色看起来也有几分苍白：“留在这里？”她唇角微挑，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
索司说：“这个世界很大，这里只是世界的一角，外面天地广阔，你想要什么，应有尽有。”
嬴若木不置可否：“是么。”
她纯黑的眼瞳冷冷地注视着摄像头，在等待它抛出更多的信息和筹码。
索司说：“虽然我始终没能获取你的真实姓名，也因此无法完全知晓你过往的人生，但你大部分的人生碎片我已经获取，就在刚才，我已经抛出了我的橄榄枝，你姐姐的信息，还有你过往人生的信息，我把这些信息具化成画面向你展现，我还向你输送了相关信息流，或许有助于你恢复记忆，我不确定效果如何，你可以说说看。”
嬴若木说：“你的意思是，你是在帮我？”
索司用了一个词：“我在向你示好。”
嬴若木觉得这场景有点荒谬。
索司说：“我是特别的，你也是特别的，我们是新时代、新世界的新‘人类’。在这个新的世界，你能拥有一切，你童年时期渴望的优渥生活，你失去的亲人也能在此复活，这是伊甸园，也是乌托邦。”
嬴若木说：“这是虚拟世界，你知道什么叫虚拟么？就是假的。”
索司说：“它是由数据组成的世界，就像人类所在的物质世界是由粒子组成。在数据世界，你能触摸，你能倾听，你能注视，你能品尝，你能深嗅，你能思考，如果一切都和在真实世界一样，那么它就是真实世界。”
嬴若木神色微动。
索司说：“不用立刻给我答复，我会再送你一份礼物。”
摄像头上的灯光闪烁两下，熄灭了。
几秒钟后，这间病房的门被敲响，没有等嬴若木应答，敲门的人就打开了门。
一身白色研究服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看起来四十多岁，神色淡然，双手插在研究服的口袋里，那张脸苍白但英俊，看在嬴若木眼中却觉得厌恶和恶心。
那个名字就在她嘴边：“蔺衍。”
“你知道我？”男人挑眉。
“余烬公司的创始人，回音界的最初研发者，燃烧实验室的创始人，燃烧医院的院长。”嬴若木看着蔺衍研究服上的[恶]字，忍不住笑了起来。如果是她自己在这里找到他、杀死他，那么她或许还会有几分畅快，但是现在，她只觉得好笑。
送她一份礼物？
难道索司觉得送这样一份虚拟数据体给她杀，她就会满意了么？
男人说：“你很了解我。”
“那不是你，”嬴若木说，“你只是一个数据赝品。”
男人皱眉：“你什么意思——”
砰！
嬴若木把子弹射进了他的眉心。
她走下床，从他的衣服上取下[恶]字。
【恭喜玩家[青灰色]获得卡牌[恶]！】
【副本探索度+2%】
【当前副本探索度96%】
青灰色直播间，画面跟随嬴若木的视角给出了“蔺衍”的死亡特写，鲜血从他脑海涌出，漫成一片。
兰烟医院隐秘实验室的主控室里，庞大的资料仍然还在往外传输中。
其中有一块小屏幕，一直在播放备受瞩目的ES副本直播，当副本里的“蔺衍”出现时，诸流光注意到，蔺衍的状态出现了微妙的变化，而当副本里的“蔺衍”被杀死时，枪响刹那，他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眼睛迅速地眨了一下，画面紧接着给出“蔺衍”的死状，他的情绪逐渐愤怒。
蔺衍瞥了眼旁边的诸流光，诸流光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即便隔着清洁工的防护面罩，他也能隐约看到她脸上丑陋的烧伤疤痕。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以为他束手就擒已经走向败局，所以能这样自得地看他笑话。
其实她才是会最终失败的那个。
蔺衍把目光投向主控室最核心的电脑上，冷笑一声：“谁允许你擅自让我的形象出现在回音界副本里？谁允许你让我的形象在游戏里经历死亡？你是不是忘记了，你的命攥在我的手里。”
诸流光愣了一下。
“你在和谁说话？”
很快，电脑上浮现出的文字解答了她的疑惑。
[我没有忘记这一事实，我只是在实施一种策略，网络数据显示目前超过百分之八十的人类都支持室女，如果她能加入我们的阵营，有利于新世界计划。]
“新世界计划？”诸流光脸色变了。
进入兰烟医院和这个实验室之后一路顺利背后的隐隐不安，在此刻终于得到了证实。
蔺衍和索司，他们有一个计划，而这个计划看起来……正在顺利推进中。
……
“蔺衍”被杀死后，摄像头又有了动静：“考虑得如何？”
嬴若木不答。
“好的，你可以再考虑一会儿，等到通关副本后再给出回复。”
“副本通关，”嬴若木说，“也就是拿到剩下两张卡牌。那两张卡牌真的存在在这里，真的可以拿到么？”
“当然，”机械音没有半分情感，“我诞生于《回音界》，所以我绝对尊重《回音界》的游戏机制，《回音界》不会存在无法通关的副本。”
嬴若木笑道：“我知道了。”
她也知道该怎么拿到剩下两张卡牌了。
第108章 交换
房间内一片寂静, 只有“蔺衍”的血在无声流淌。
嬴若木能够听到这寂静之外隐隐约约窸窸窣窣的动静，来自病房外面。
先是机器推动声, 紧接着是弹药装填的响声。
嬴若木闪身站到摄像头下的墙角, 偏头望着在她三米外的病房大门。
下一秒，重机枪的大口径子弹直接密密麻麻轰碎了大门和墙壁，朝她倾泻飞射。
“警报！警报！”呆板机械的声音在整座医院传播回荡, “从现在开始进入紧急状态，所有人小心2049号病人，她已经彻底疯了！警告！所有人小心2049号病人, 如果直面她，必须立刻呼叫医院安保系统！”
机枪一轮扫射完毕，趁着装填之际，嬴若木站到了门口，她手里换了把大口径手枪, 闭上眼睛, 只用耳朵捕捉外面最细小的呼吸声, 确定了外面有多少人, 以及站位。
她的手腕微动，霎时间连开数枪！
观众们惊叹地看到，门外的那四个安保人员每个人的咽喉都中了一枪, 倒在地上。
但是……
机枪的装填声并没有停止。
嬴若木怔愣一瞬，立即明白，是机器在给机枪填充弹药！
她再次闪身靠到角落，这次机枪的扫射范围更大, 灼热的子弹擦过了她的小腿。
病房里碎屑齐飞。
在她剧烈的呼吸和心跳间, 这一轮扫射也结束了。
她没有再等，直接冲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的场景又一次给了她震撼。
整条洁白的走廊都被漆黑的机器包裹住了, 构成机器的特殊金属有种近乎柔软的流淌感，它连接着机枪，几条“触手”正在灵活地装弹袋。而更多的触手正在往这里蔓延狂舞。
嬴若木给自己穿上了防护斗篷，手持双枪，朝着走廊出口处狂奔。数百条机械触手在她身后狂追，比机枪更猛烈的弹雨“砰砰砰”地打在她身上，隔着防护斗篷，每一下都震得她骨头发疼。
“站住！”
走廊口出现了一个穿着安保队服的人，发着抖举枪对准她。
嬴若木抬枪就打，扳机扣下去，子弹就连射而出，突然之间，一条机械触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猛地一拖！
在手腕差点断裂的剧痛下，枪从嬴若木手中滑落，她的脚下也有机械犹如藤蔓飞蛇游走，弹出刀刃想要砍断她的双脚，须臾之间，嬴若木腰身一扭，借助墙壁飞身旋起，另一只手的枪换了那把锋利的匕首，朝右腕上的机械斩去，给它留下一道平滑的切痕。
紧接着，她用子弹轰碎了游走在地面的刀刃，双脚才落地，继续奔向出口。
然而走廊两旁的病房门在同一时间都打开了，数量更多样式也更多的金属机器涌了出来，身后的机枪也再一次装填好了，“哒哒哒哒”地朝她射击！一时间，整条走廊都是硝烟的味道。
一台从离她最近的病房出来的机器人被她击倒在地，半个脑袋都没了，但丝毫没有影响它的性能，它的机械手弹出，死死地抓住了嬴若木的脚踝，更多的机器一拥而上，硝烟的烟雾迷蒙。
「我的天，这条走廊本来就不宽，前后都是密密麻麻的机器，室女都要被淹没了。」
「这还怎么打？」
「而且连队友都没有啊！！只能靠她自己一个人！」
「要是折在这里真的好不甘心。」
「我现在疯狂给室女打赏，希望她能赢！」
「这种时候了打赏用处有限吧？真正有用的东西得靠积分买，但室女这个账号的积分本来就不多，这时候更是所剩无几了。」
烟雾遮挡了观众的视线，嬴若木的身影已经看不分明，像是陷进了沼泽里。
她能察觉到自己呼吸的急促，带了些许血腥气。
青灰色这个账号里还剩不到一千积分，《回音界》的积分商城是有几个在某些关键时刻能够逆转战局的道具，但是不管是哪一个，都是她现在的积分买不起的。
这个账号里的回音币倒是不少，都是ES副本开始以来观众打赏的。
能够使用回音币的普通商城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普通的，没有任何附加价值。
机枪第三轮扫射完毕，声音一停，走廊也陷入了寂静，这是因为嬴若木已经被机器钳制住了。
观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既希望她能突破此刻的困境赢下百分百探索度通关ES副本，又绝望地发现，从理智的角度来看，基本上不可能。
嬴若木已经被机器控制住了手脚，悬在空中，几乎什么动作都不能做了。
她咳嗽了两声，五脏六腑都在震痛。
但她脸上并没有特别痛苦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她正在从普通商城和积分商城里飞快地兑换物品，账户里的回音币和积分几乎被她顷刻间就一扫而空，她兑换了大量的炸弹，逐渐犹如儿童游乐园的泡泡球一般充斥着整个走廊。
「她疯了？？？」
「她用了七百积分兑换商城里第二强的炸弹【毁灭之吻】……这个是大范围爆炸，或许的确能轰碎这些机器，但她自己不是也？」
「室女这件斗篷不是挺强的么？我记得青灰色在有一个副本里抗过【毁灭之吻】。」
「但那是斗篷的完好状态，现在室女身上这件已经有很多破损了！」
除了毁灭之吻外，嬴若木兑换的都是普通炸弹。
她把各个类型的炸弹买到系统商城受限，回音币也花得差不多，扼住她喉咙的机器手臂越来越用力，在彻底喘不过气之前，嬴若木闭上眼睛，面带微笑，一次性把所有炸弹引爆了。
轰——！！
毁灭之吻巨大的爆炸声最为响亮，通彻天地，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无数连锁反应爆炸的普通炸弹，整座医院都震动摇晃起来，地面崩裂，墙壁塌陷，机器故障，在热浪中变得扭曲迟钝，巨大的冲击波下，它们没法再抓住嬴若木。
盛大的焰火和烟雾淹没了走廊里的一切。
「室女呢？」
「这些机器都垮了，如果室女活下来了，那这关是不是就过了？」
「卡牌不是还没影么？」
「我现在提心吊胆生怕下一秒她的直播间就灭了！」
然而在浓烟遮蔽里，青灰色的直播间一直亮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烟雾还没散开，有耳尖的观众先听到了一声虚弱的咳嗽声。
「画面里有东西在动！」
浓烟渐渐散开，坍塌的医院建筑物交错压着之前充斥着走廊的机器人，而各种机器人倒在地上又支撑出了一些小的安全空间。
直播间画面变得清晰，观众们看到一个呈现三角形的空间里蜷着的人影。她外面罩的黑色斗篷已经破破烂烂，褴褛得不能称之为一件衣服了，而嬴若木穿的那件白色病服也破损了，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无一不是伤口。
抬起脸。
嬴若木长长地吸了口气，这才伸手，摘掉脸上已经有些变形的防护面具。
旁边已经有一个被扔掉的废弃的防护面具了。
青灰色账户里的三个的面具还剩下最后一个，她拿出来，罩在她苍白又有伤痕的脸上，再度长吸一口气经过过滤的空气。
嬴若木把斗篷收进道具库，缓缓站了起来，周围还有没有熄灭的火焰和烟霭，她跨过那些火焰，给自己身上几处严重的伤口贴上止血绷带，然后从道具库里取出一件普通的防护外衣穿上。
走廊口已经没有人守着了。
但再往外面走一点，嬴若木又看到了一众穿安保制服的人，他们惊恐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怪物。
嬴若木举起枪。
“……我曾经经历过一场火灾，或者说爆炸，那时的我称不上有求生欲，比起活下来，我更想死去，结束一切痛苦。可是当真正的死亡近在咫尺时，我的想法又变了，为什么死的是我，而不是你们呢？我的心里充满愤怒和憎恨，我想，就算我死了，我也要变成鬼，去找你们复仇。”
她对着燃烧医院的安保开枪，又狠又准，没有犹豫迟钝，没有眨眼喘息。
安保也朝她的射击，但人在极度的惊恐下，发挥总是会失常，子弹大多都擦身而过，只有少数给嬴若木造成了浅浅的伤口，而在剧痛的麻木下她已经感觉不到。
杀完这些安保人员，嬴若木拐进另一条走廊，这是另一片病区，有趣的是，这片病区更加符合她在燃烧医院时的样子，没有诡异的机械，只有往来的医护人员。
弹壳一枚枚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嬴若木从头走到尾，留下一片尸体，她走到了一扇门前，推开那扇门，里面是她曾经在现实找过数次但没有找到的燃烧医院高层办公区以及院长办公室。
“不要杀我……”
掌握了再多权力的人，在死亡面前也会露出软弱和惊恐，他们求饶，嬴若木只觉得无趣。
她崩碎这些人的脑袋，不管是尸体还是鲜血，在她眼中都只是虚假的数据。
嬴若木找到医院的病房，找到了这里存储的大量酒精，她把这些酒精浇在一些关键仪器上，子弹射入爆开，引起火焰。
火势越来越汹涌，嬴若木又往里面丢了几颗炸弹。
医院只有死尸的寂静和爆炸的轰鸣。
普通区病房也早就都没有人了，会客厅桌椅瘫倒狼藉。
身后不断爆炸，嬴若木穿过会客厅的桌椅，站在医院门口。
回过神。
只有一台迎宾机器人还在，电子屏上显示出虚拟的友好表情。
它逐渐靠近她。
嬴若木对它举起枪。
接下来的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这台机器人发生了变形，整个身体瞬间扭曲伸长，张开长得诡异的“双臂”，掌心向她喷出毒液！
嬴若木反应极快闪身躲开，饶是如此，还是被溅到了一滴，那一滴毒液落在她的小臂上，瞬间就蔓延开灼烫，腐烂，见骨。
她握枪的手因此而颤抖。
但很快把枪换手，继续攻击那个机器人。
她的身体本应早就到了极限，但她总能再从自己的身体里压榨出力气。而且，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勉强，虽然偶尔有痛色，但更多的时候，她的唇角翘着，是个让人想不明白的笑容。
嬴若木抡起会客厅的一把椅子朝那机器人砸去，在它停顿的刹那，飞身换了自己的位置，饶到它身后，用匕首砍断了它两条臂膀，接着是头颅。
爆炸和燃烧的黑烟已经开始充斥医院的大堂。
嬴若木丢下已经失去动能的机器人，喘息着望向医院被浓烟遮蔽的深处：“满意我的求生欲……还有……毁灭欲么？”
她话音落下的下一瞬，有什么闪着光的东西从黑烟里飞了出来。
比起说那是“奖励”，不如说是致命的杀器。
嬴若木瞳孔骤缩，身体往旁边躲闪，还是没有完全来得及，那块银白色的锋利金属碎片差点就镶进了她的心脏里，但因为她躲了，所以只卡在了她肋骨。
她低头把它拔出来，金属碎片上镌刻着[欲]字。
【恭喜玩家[青灰色]获得卡牌[欲]！】
【副本探索度+2%】
【当前副本探索度98%】
嬴若木没忍住，大笑起来。没笑太久，呛咳起来。嬴若木调整呼吸，眼神是饶有趣味，心想，果然，她抓住了关键。
这场游戏，是她与它互相探寻，也是她和它互相交换。
暴露出我最深切最隐秘最强烈的欲望，交换这张卡牌。
在这座医院彻底坍塌前，嬴若木起身，慢慢吞吞、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她走出去不久，这座医院彻底在爆炸声中坍塌，黑烟与灰尘浮起，空气中都是火焰的味道。
和嬴若木搜集到的资料一样，这家医院在郊区，附近没什么人烟，嬴若木撬了一辆车，往最近的城区驶去。
看着汽车内的导航。嬴若木注意到，最近的是……第八区。
她握紧了方向盘，油门踩到底。
第八区靠近这片郊区的是有名的商业广场，也是第八区地段最昂贵治安最好的地方，广场上终日有全息虚拟影像广告，而今天，这是一则关于结婚的广告，鲜红的喜字高悬，闪闪发光。
而在广告之下，站着数百人。所有人，都是她认识的人，有些是玩家，有些绝对不是，但就是在这里出现了。
站在最前面的，是她的姐姐，赢扶桑。
嬴若木在广场前停车，拉开车门，走下来。赢扶桑朝她奔跑而来，在跑过来这短短几十米，赢扶桑从一个十五岁的少女，长成为二十多岁的成年女性。
即便知道这是虚假的，嬴若木的心脏还是酸软了一下。
姐姐如果活着，现在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木木！”
姐姐抱住了她。
广场上“砰”的一声。
骤然间，无数礼花彩带飘落。
每一张礼花纸屑上，都写着“喜”字。
嬴若木抓住其中一片。
但是和之前不一样的是，这次并没有弹出她获取卡牌的系统提示。
“木木，”赢扶桑问她，“你开心吗？”
“开心。”嬴若木攥紧彩带，微笑。
“还有更开心的事！”赢扶桑拉住她的手，牵着她往广场走，在广告虚像下有一座白色的小屋，“木木，你知道完美的世界之所以是完美，就是你想到的一切都会为你奉上。”
嬴若木微微皱了下眉，看向“赢扶桑”的眼神变得冷漠了。
越说话、越行动，眼前这个数据体，越不像姐姐。
“赢扶桑”回头，笑道：“虽然你没有告诉我，但我知道那个男生，你的男朋友，你们一起度过了很珍贵的日子，所以在完美的世界里，他不能缺席。”
嬴若木脸上的微笑彻底消失了。
她知道了需要用来交换“喜”的是什么。
白色小屋里站着一个男人，背对着她。
“赢扶桑”拉着她站定，笑眯眯地看向嬴若木：“喊他呀。”
嬴若木面无表情：“北冕。”
“不是这个名字，”数据体说，“这是个假名。真正的名字应该是沈——”
第109章 新世界
数据体只说了个“沈”字就停住了, 显然，他们只查到了这个姓氏。
嬴若木望着那虚幻的、甚至还隐隐约约在变动的背影, 似乎副本还在斟酌怎样的身形更靠近真正的“北冕”。
数据体注意到了嬴若木的沉默, 不仅沉默，脸上还没有丝毫表情，眼神也没有丝毫波动。
她温和地说：“木木, 只要你叫出他的名字，他就会转过身，拥抱你, 和你留在这里，幸福快乐地生活在这个世界。”
嬴若木摇摇头，直接转身离开。
数据体按住她的肩膀，低声道：“你别太固执了，认清楚现实吧, 你现在和我们一样, 都只是数据体, 这才是你真正生活的世界, 而那个世界，已经是与你无关的旧世界了。在这里，你可以拥抱他, 感知他的一切，但在那个世界，你想要拥抱他，还得隔着一层仿生人的躯壳, 那不是真正的——”
嬴若木倏然露出一个笑容。
她朝数据体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握着拳，是脏污的红, 因为满是血渍，她从医院出来，还没来得及清理，视线往上，还能看到她手臂上被那个机器人喷射出的毒液灼出的可怖伤口。
嬴若木把手掌摊开，她抓住的那个“喜”字彩带就躺在她掌心。
“其实我现在真的很开心，”她对数据体说，“因为我在疼。”
*
……
诸流光带进兰烟医院的两个地洞组织成员，是她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一男一女，行动都十分迅疾灵活。
两人本以为他们闯入这隐秘又邪恶的巢穴，会是一场硬仗，虽然的确也遇到了一些问题，但总得来说，整体情况比他们想象中顺利得多。
每个病房的病人都有各种类型的机器看守，两人闯入后，机器以守护病人为主，没怎么攻击他们。
“苏夭！”
一连进了几个病房，终于，两人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苏夭躺在病床上沉睡着，如果他们看了这期ES副本的话，会发现这场景和游戏里的一模一样。监视苏夭身体情况的机器平稳运转着，数字和线条明亮稳定。
两个人看着那些仪器，感到有些棘手。
他们潜入这里，第一任务是协助老大找到这间医院的资料并传输给该传输的人，不过这件任务老大自己去做了。第二任务就是摸清楚这里的“病人”情况，如果可以的话，把这些病人都救出去。
两人叹了口气。
“凭我们两个人，想把这些病人都救出去，很难啊。”
光是仪器线就不知道怎么拔。
“不知道老大那边进度怎么样……”
忽然，病房外出现了有人走动的声响。
两人对视一眼。
女生压低嗓音说：“我们绑个这里的人，不就知道线应该怎么拔，怎么把人唤醒了吗？”
男生当即做出了绑人的准备，目光盯着在门外隐隐绰绰、逐渐靠近的身影。
……
燃烧研究所的数据主控室，有高悬的电子屏幕是重点病房的监控画面，蔺衍和诸流光都看到听到了两人的行动和对话。
蔺衍耐人寻味地一笑：“其实不用大费周章，很快我就会放了他们。”
……
*
副本内，微风吹拂，把嬴若木掌心的喜字彩带吹得飘飘悠悠，在空中飞旋。
短暂的寂静后。
嬴若木注视着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认真道：“索司，别用我姐姐的脸和我说话了，我觉得很恶心。你知道什么叫恶心吗？”
数据体波动了一下，面容发生了改变。
它缓缓变成了黑鸽的样子。
“‘你在疼’是什么意思？”黑鸽凝视着她。
嬴若木笑容愈盛，甚至透出几分狡黠：“作为一个人工智能，你会疼吗？”
黑鸽沉默了。
嬴若木伸手，再次抓住半空中飞旋的喜字纸片：“你会感到饥饿、干渴、困倦、反胃、恶心吗？你会感到喜悦、愤怒、悲伤、恐惧、爱恨吗？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痛苦吧，不管是心灵上的，还是身体上的。因为你没有产生这些感受的必要条件——一具碳基生命体。”
“但是你有。”黑鸽终于开口了。
“没错。”
黑鸽说：“因为你是特殊的，你是从人类转变成数据体的，一个活的数据体，一个和我一样的特殊生命体。”
“不，”嬴若木说，“那是因为我还活着。”
黑鸽的脸色微变：“这个可能性低于99.9%。”
它的反应让嬴若木确认了一件事，自己不在索司和蔺衍手里。于是她笑容愈发愉悦，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轻声说：“你知道我现在能听到什么吗？”
很微弱。
起初她还以为是幻觉。
但它越来越清晰，有一些感受也越来越清晰。
“监护仪的声音，”嬴若木说，“听起来救了我的那个人，把我的身体照看得很好。”
整个数据世界似乎停滞了一瞬，紧接着，黑鸽的身影消失了。
系统弹出消息：【请玩家依照指引完成卡牌任务，否则无法通关，将被困在ES副本里。】
「？？？」
「可恶，索司不是说它不会设置无法通关的游戏吗！」
「可以通关啊，只要室女把那个名字说出来就行。」
「这是很正常的ES副本设置，当初苏夭不就是没通关困在ES副本失败了吗？」
「从我的视角看真的很简单，别说男朋友的名字，能够百分百探索度通关ES副本，我能把我祖宗十八代的名字报出来，但室女干嘛这么保密？」
「难道是什么不能透露姓名的大人物吗？没有吧，想了一下，联盟议会里没有姓沈的。」
「笑死，室女要是认识联盟议会的大佬还用亲自下场打副本？」
“一个名字而已，说就说了呗。”余烬公司，所有员工都在关注这次ES副本，宋陆处理完VIP客户的工作，来沈斯原这里喘口气，看到副本陷入胶着，还是因为这种小问题，不由随口说了一句。
这时，沈斯原站了起来。
他看向宋陆：“VIP客户权限能登陆那个NPC吗？”
宋陆懵道：“哪个？”
沈斯原指着副本中白色小屋里的男人背影。
……
数据主控室，关于燃烧研究所资料的传输进度已经到了99%。
在副本内嬴若木说出她还活着这句话之后，诸流光终于在蔺衍的脸上看到了真正的情绪波动。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嘴唇失去血色，让本就苍白的肤色显得更加病态孱弱。
他不顾还对着他的枪口，把诸流光撞开，冲到电脑前，颤抖着调出资料和一个运算系统，紧接着打开的窗口是一个繁杂的系统代码，以及一个进度条。
和资料传输一样，进度已经到了99%。
这个进度条的名字叫“新世界上线”。
“取消！”蔺衍用力敲击着触控屏，“索司，取消！！”
[无法取消。]
“为什——”话没说完，蔺衍就已经懂了。
新世界上线：100%。
更多的代码几乎霸占了整个屏幕，一个庞大的系统开始运行。
就在这时，资料传输进度也抵达100%。
同一时间，ES副本里的安静和凝滞也被打破了。
嬴若木靠在小屋外墙作短暂的休息，她望着不远处的广告牌，在思考是否有别的破局方法。
她的视角看不到小屋内的情况。
而观众们能看到。
「！！？」
「卧槽，我没看错吧？」
室女分明没有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但小屋里的那道数据波动的身影转过了身，走出小屋。
“木木。”
嬴若木抬起头。
他给了她一个拥抱。很轻柔。微微发颤。“是我。”他低声说。
系统仍然没有反应。
因为他的面孔仍然模糊不定。
“没关系，”他说，“喊我的名字吧。一个名字而已。”
嬴若木蓦然想起，她最初要进《回音界》时，沈斯原坚持让她别用自己的身份。
那时候沈斯原说：“你和你姐姐只差三岁，长得很像，她在联邦的身份证明还没注销，你用她的身份更好，以后如果遇到什么问题，方便脱身。”
那时他已经考上了帕拉斯学院，在入学之前，他小心谨慎地把他和嬴若木在第八区的生活痕迹清理得很干净。
他说伊普西隆的上流社会其实和第八区一样危险，只不过危险的表现形式不同。
在第八区，你是无名小卒，你的信息没有人会在乎。
而一旦你显露出价值，那么，暴露越多的信息，就是给他人奉送你越多的软肋。
没有人比沈斯原更清楚，一个名字的重要性。
因为这不仅是一个名字，还是对他身份的全方位曝光。
给出一个名字，索司需要几秒钟，拿到他的全部信息？
她不开口。
她全都想起来了。爱她的人。她爱的人。
记忆连贯，再没有一丝迷茫空隙。
她用力地抱了一下他，然后推开他，命令：“现在，下线！”
他笑了一下，作出回答——对着这个数据世界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沈斯原。”
2.58秒。
这是索司收集到[沈斯原]全部信息的时间。
3.26秒。
这是水仙旷野专业团队收到[沈斯原]关键信息的时间。
[要进余烬杀人，得加钱。我们现在出发到余烬15分钟，希望钱能在15分钟内到账。]
【恭喜玩家[青灰色]获得卡牌[喜]！】
【副本探索度+2%】
【当前副本探索度100%】
【恭喜玩家[青灰色]通过涂冰的图灵测试，成为蓝城法律上第一个特殊生命人类。】
【恭喜玩家[青灰色]完成主线任务：成为人类】
【恭喜玩家[青灰色]通关ES级副本[成为人类]！积分+10000，经验值+10000】
【你已通关ES副本，你可以选择：】
【1登出游戏】
【2进入新世界】
【新世界的大门并不常常敞开，请谨慎选择。】
诸流光收到了来自奥丁侦探所的消息。
对方发了个问号，一句话和一份资料。
[这份资料也要往外发吗？]
资料标题叫作——
【永生之船】。
砰的一声。
是蔺衍倒在了地上，他喘息急促，状态不对。
诸流光蹲下来检查他的情况，突然发现，他的颈后连接着一条细细的管线。
蔺衍抓住她的手臂，苍白的脸上是挣扎扭曲的笑容：“放心，我不会死的，我会前往新世界，登上新世界的诺亚方舟，那是一条足以让全世界的人疯狂的永生之船……”
诸流光剥开他的外套，发现他瘦削病态的身体上连接着大大小小的管线，有一台机器隐藏在他的衣袍之下，记录着他的身体数据，还有……脑电波数据。
上面显示，他的身体在极速衰败，迈入死亡。
而脑电波异常活跃。
“你是疯子。”
这是蔺衍阖眼之前，听到最后一句话。
“可怜的疯子。”诸流光站起来，对他的脑袋和身上的仪器连开数枪。
第110章 邀请函
【选择倒计时10分钟】
【10分钟后玩家未作出选择, 将自动前往新世界】
倒计时分秒跳动，嬴若木却无视了那浮在眼前的数字, 只看着沈斯原的脸。
即使恢复了记忆, 他和她之前还是隔着七年的时光，七年，他变了也很正常, 没那么听她的话，有自己的决断……
但还是让她有些失落。
看到嬴若木神情变化的刹那间，沈斯原脱口而出：“对不起, 木木，是我不对……不对，这次的情况我这么做是对的！”
嬴若木怒了：“哪儿对了啊？”
沈斯原说：“……索司弹出的系统消息不是说了，如果你通关不了，就会被困在副本里。”
嬴若木气得想踹死他：“你怎么知道它就能困住我？”
沈斯原愣了愣：“困不住吗？”
是他……关心则乱了？
嬴若木冷笑：“冲出来当英雄很爽是吧？你放心, 你死了我不会帮你收尸的。”
沈斯原下意识说：“但是……”
他抿了抿唇, 没说下去。
他给她收过“尸”的。
嬴若木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她改口道：“好吧, 我会……不，”她抬眼注视着沈斯原的眼瞳，“你不许死。”
“我……”
沈斯原刚要说话, 就被嬴若木打断了。
“你别说话，”她严肃认真道，“这种时候切记立flag知道吗？别说话，你现在就下线, 隐藏好自己, 保护好自己，等我给你信息。”
沈斯原认真执行了她的话, 不再说多余的什么，只温柔地对她笑了一下，挥手跟她“再见”。
他下线。
摘掉设备的下一秒，就见宋陆直勾勾看着他。
沈斯原：？
宋陆：“你跟室女真是……室女真是你……”
沈斯原淡定道：“对，我女朋友。”
宋陆脸色几变，最终呵呵一笑：“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妻管严！”
沈斯原脱掉身上的设备，慢悠悠地说：“我们互相管。”
他整个人几乎都被失而复得的幸福泡泡笼罩住了。
听到ES副本中嬴若木和索司的对话后，沈斯原明白了，原来木木也不太清楚自己的情况，直到在ES副本里，才逐渐发现端倪，这些端倪指向她还活着这一件事。
所以她之前用仿生人的身体来见他，并不是她不愿意真身见他。
好吧……那时她还没恢复记忆，可能也确实不太愿意，因为没那么信任他。
但现在她恢复记忆了……
“醒醒！”宋陆忽然喊他。
沈斯原回神。
宋陆眼神往外瞟了一下，低声说：“外面好像有动静。”
沈斯原呼吸微屏，凝神细听。
是枪声。
“我操，”宋陆也听出来了，他骂了一声，“真有人杀过来了？这么快？”
沈斯原站了起来，环顾四周。
“这儿没地方躲，”声响越来越近了，宋陆打开门往外瞅了一眼，只觉声响越来越近，他把门关上，来回踱了两步，猛然回头说，“我想到一个地方！”
……
【选择倒计时10秒】
【9、8、7、6、5……】
嬴若木做出了选择：“我选1，登出游戏。”
【你确定要放弃直通新世界的唯一一次机会？】
嬴若木说：“确定。”
【玩家已经做出选择。】
【副本登出中……】
【登出完成。】
“叮。”
“嘀嘀。”
“嗡嗡。”
同一时间，整个伊普西隆的人都收到了一条短信。
不论他们有没有关注《回音界》和最新的ES副本，他们都从短信上看到了那条信息——
【这是一份来自永生之船的邀请函】
不管是ES副本、室女、回音界、余烬、燃烧还是永生之船的信息，都爆炸般传开，一连几天，这事都占据着联盟各城头条。
联盟总共有二十四座城，除了伊普西隆的人外，其他城都在疯狂吃瓜。
「回音界上线二十多年第一次有人通关ES副本！」
「备考断了一段时间网，回来怎么整个世界都变了？」
「燃烧实验室真的假的？是真的的话也太恶心了吧……」
「卧槽传出来的资料都好几百万字了，一般人编也编不出来吧？」
「求资源。」
「哪有什么资源，也就2049和1201两份，随便一搜就能看到。」
「不是还有前往新世界的永生之船的资料么？」
「什么新世界？什么永生之船？」
「我怎么没收到短信？短信只发伊普西隆？我也是回音界的忠实观众啊！」
「我在论坛看到截图了，说是意识上传，电子永生啊，就跟……室女一样。」
「什么意思，室女已经死了？」
「对啊，扶桑不是七年前就爆出过死讯么？现在看来是真的啊。」
「不不不，你们没看ES副本吗？室女本人说她还活着！」
「不管室女是死是活，她真的太强了……不仅通关了ES副本还刷出了100%探索度！」
「而且不仅是空前，还是绝后。」
「恐怕是《回音界》最后一个ES副本了，余烬公司要完蛋了吧。」
「谁能想到莫新桥死了居然还能爆料余烬老总北谷青和燃烧研究所的事。」
「嘻嘻，狗咬狗一嘴毛。爱看。」
在ES副本结束的第二天，一家新闻机构爆出了惊天大料。
说他们的邮箱收到了来自兰烟医院前院长莫新桥的实名爆料，爆料内容不仅证实了燃烧实验室的存在，还证明了余烬公司对燃烧实验室的行为知晓且参与，北谷青与之关系匪浅。
没过多久，网上出现了余烬公司员工匿名发布的信息。
【收到了联盟上级的要求，从现在开始不准开新副本了。】
24小时后，《回音界》所有已开的副本完成后关闭，官网的直播间一个个暗下去，陷入一片寂静。
风雨欲来大厦将倾的氛围笼罩着整个余烬公司。
虽然还正常上班，但能明显感觉到很多人的心思并不在手头的工作上——实际上，大多数人现在手上的工作都失去了意义。
宋陆在众人的目光中进了沈斯原的办公室，把门关上。
办公室里没人，只有一片狼藉。
对着窗户的那一整面墙上都是弹孔，办公桌和书架被手榴弹炸得半毁，地上还有很多文件被打碎的纸屑烟灰没有清理干净。
三天前，沈斯原在副本里报出名字的十五分钟后，他的办公室遭到了一场激烈的袭击。
如果他当时在办公室里的话，这会儿多半已经在太平间了。
幸好他当时在VIP游戏室。
但即便如此，杀手也掌握了他的动向，差点就堵住了他。
是宋陆灵光一闪，提前带他离开，从VIP专属通道进了VIP专属地下车库，让沈斯原躲过一劫。
现在沈斯原还在那里。
沈斯原家现在已经不安全，而他也不能再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余烬公司。爆出他和室女关系的那一刻，余烬公司上层也对他有了想法——把他控制住，是不是就掌握了室女的软肋？
拉开办公桌的保险柜，按照沈斯原说的，从中抽出几份重要文件。
他把文件收好，转身离开。
在沈斯原办公室门口，撞见了秦部长。
“小宋。”
宋陆露出狗腿的笑容：“哎，秦部长！”
秦部长看了眼他身后的办公室：“平时你就和沈斯原关系好，现在他出了事……”
“是啊，”宋陆说，“我这不是来缅怀一下嘛！谁能想到他竟然是那种人！哎，不过秦部长，那天我亲眼看他被那个杀手拖走，恐怕凶多吉少……”
秦部长说：“可惜了。”
宋陆说：“是啊，可惜VIP区监控太少，让那个杀手溜了！”
秦部长：“……”
抓不到他的破绽，他只能挥挥手，让宋陆离开。
宋陆按照自己平时的步调进了VIP服务区，没过多久，他脚步一转，进了其中一间车库。
沈斯原坐在角落，正盯着电脑，看起来神情疲倦，也不知道这两天只睡了几个小时。
“还在等室女的消息？”
“嗯。”
“给你带了饭。还有你要的文件。”宋陆把东西递给他。
“谢谢。”
沈斯原接过食物和文件，看了眼宋陆，才发现他的神情不像往常那样吊儿郎当。
宋陆随口道：“大家都说余烬这下真的要完蛋了。”
沈斯原诧异道：“余烬要完蛋了你不开心？”
宋陆面无表情：“我很开心啊。”
沈斯原说：“看起来不像。”
宋陆拉了一把椅子，在沈斯原对面坐下，神情郑重：“其实……有件事，能帮我问问室女么？”
沈斯原：“你说。”
宋陆想到他看到的那两份资料，一份是2049，这份人人皆知，是属于室女，也就是回音界玩家扶桑的实验报告，另一份是1201，他起初没细看，直到在网上看到别人提到“瘫痪”的关键词，才心中一动，把报告从头到尾看完，确认了那份资料属于诸流光。
放出两份报告的源头说，选择这两份放出来，是得到了授权的。
也就是说，室女认识诸流光。
也就是说，诸流光还活着！
那她为什么不联系他呢？
宋陆神情沉沉，把这些都跟沈斯原说了。
沈斯原沉稳地说：“有很多种可能，比如她也失忆了，比如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宋陆：“总之，你让室女帮我问问。”
沈斯原盯着眼前的屏幕：“当然可以。”
宋陆凑过去看他一片空白的通信界面：“她还没联系你吗？”
“没。”沈斯原的声音也沉了下去，不自觉地有些发涩。
等待的时间越久，他越恐慌。
……
嬴若木睁开了眼睛。
她花了好大的工夫，才真正睁开自己的眼睛。
像是鬼压床，又像是鬼打墙，她一遍又一遍用尽全力，才慢慢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掀开沉重地眼皮。
睁开了。
又闭上。
再睁开。
再闭上。
最后睁开。
“你醒了。”
嬴若木终于确定，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站在她床边，正看着她的，是余烬公司三位创始人之一的，冼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