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世界
艾意莎迟疑了一下, 看着嬴若木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好吧。”嬴若木没有强求，她深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墨蓝色的屏障, 伸出手, 似乎想要触碰它。
艾意莎说：“看起来近，其实还离得很远呢。”
以她们现在的位置，根本不可能触碰到那屏障。
嬴若木说：“你没有想过出去看一看吗？”
艾意莎愣了愣, 慢慢地说：“其实想过，等我真的想去死的那天，会出去吧。”
嬴若木转头看向她, 微笑道：“要不要试试出去，也许能帮助你想起来点儿什么。”
幽蓝的光倒映在她们的脸上，艾意莎心中重新翻涌出异样的情绪，所有的一切仿佛似曾相识，仿佛轮回再现。
红城其实有抗辐射的装备, 但出去只能挺几分钟, 运气不好的话这几分钟身体也有可能受到损害。机器人在红城外也很难运行, 辐射会连机器一起损坏。城外对她来说很危险。
她看向嫣岛。
艾意莎想起来当初选择嫣岛作为新一任保镖的原因——嫣岛很聪明, 很特别。
也许一切只是一场阴谋，嫣岛表面上说不杀她，只是因为察觉到了她给自己设置的安全保障, 在这种情况嫣岛根本杀不了她，只会像韩景骁一样，被几十把狙击枪打得稀巴烂。
收到命令以后，机器人会不惜一切代价用尽手段完成任务, 嫣岛为什么会是那个例外？为什么不是别人, 不是程宗曜，不是韩景骁, 不是桑浮洛诗天诚，而是嫣岛？
艾意莎的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不再像刚才那样近乎热切地看着嫣岛，她不再感觉惊喜和欢欣，取而代之的是重新归来的理性与冷漠。
在这座城市这么久，所有人的机器人都只不过是她的玩偶。她想要一个朋友，可是玩偶是没资格做她朋友的。
艾意莎对嬴若木说：“我不觉得出去能改变什么。”
嬴若木察觉到了她的转变和防备。
墨蓝色幽光闪烁的屏障上划过虚拟的流星，夜风阵阵，嬴若木平静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世界之外还有世界？”
苏夭失踪了，那次ES副本失败后，到处都找不到她的消息。
失踪是个有意思的词，很多时候它几乎意味着死亡，但又和死亡并不等同。
嬴若木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就觉得，和自己当年的情况其实挺像。
苏夭也会和她一样，躺在一张病床上，身上插满线管，记忆支离破碎，被迫地沉溺在难以分辨真假的虚拟世界里吗？
艾意莎说：“别的幸存者基地么？我想过。我试过往外发送信信号，但没有回音。”
“不，我指的是……”嬴若木正要说，她指的是另一个世界，真实的世界，突然之间地面剧烈地震动起来。
山崩地裂，萤火虫猛然四散，不见了踪影，风停了，星月熄灭，两个人摔倒在地，嬴若木差点滚下山去。
等地动停止，嬴若木环顾四周，发现艾意莎不见了身影。
她蹲在地上，看着山谷裂开的狰狞缝隙，墨蓝色的保护屏障雪点闪烁，像是要坏了。
“世界……”嬴若木低声喃喃，“联邦世界……一切都是有联系的……副本……”
她把之前那个大胆又疯狂的猜测说出了口：“【世界】指的是联邦世界，联邦世界把所有的副本都连在了一起，这里是嫣岛的S级副本《暗杀金丝雀》，也是苏夭的ES级副本《废土恐惧》。苏夭没死，她还在她的ES副本里，她不仅是被困在红城里唯一的自然人，也是在这个ES副本里被困了两年多的唯一玩家。”
「这个推测……超出副本范畴了吧？」
「怎么推着推着跟现实挂钩了？」
「苏夭如果没死的话，她这两年在哪？而且难道她两年都没下线吗？怎么可能。」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有种现实也是游戏一部分的感觉。」
「不是，如果苏夭真被困在副本里两年，那余烬……？」
「我找到当年的录像了，苏夭最后被判定通关失败了啊，不要搞得太耸人听闻了，这明显就是一个根据苏夭形象制作的NPC！」
这条弹幕刚刚出现不久，观众就看到游戏里嫣岛的面前弹出系统消息。
【恭喜玩家[嫣岛]发现[世界真相]，当前副本探索度95%，积分+50，敏锐的观察，大胆的想象，深入的探寻，缺一不可才能有此发现，积分+30】
【玩家[嫣岛]获得[世界]卡牌。】
「卧槽？？？」
「认真的？」
「这也可以？！」
「苏夭真的还活着？！！！！」
「@余烬公司速速给个解释啊啊啊啊！」
水仙旷野的关注点和直播间弹幕稍有不同，
「95%了，还剩最后5%的探索度，应该在主线任务杀死艾意莎和傲慢卡牌上。」
「不好拿啊……」
「室女VS苏夭，也算是一种玩家生死战。」
「傲慢卡牌完全没影呢……」
「唔，关于傲慢，我有个猜测。」
「大佬说说看？」
第62章 剧本
又是一阵剧烈的地动。
狂风大作, 几乎要把山上的树木也都连根拔起。
嬴若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终端，她和艾意莎没怎么用终端联系, 停留在上方的对话框仍然是她和“雇主”的对话。
系统界面最显眼的也还是那条主线任务：杀死艾意莎。
她闭上眼思索了两秒, 再睁开眼睛，先给艾意莎发了一条信息。
[你在哪？]
艾意莎没有回复。
不知道过了多久，震动和狂风就像来时那样, 又很突然地消失了。
嬴若木站起来，环顾四周。按照道理来说，艾意莎应该还在附近, 不应该一点声息都没有。
地震出现的时机太凑巧，就像是——
嬴若木心中一动。
她抬起头，看向幽蓝色的屏障，“天空”中游荡着几粒星点。那当然不是真正的星星，而是机械。而在红城, 所有的机械捕捉到的所有的信息, 都会流入【命运之轮】。命运之轮无法计算真正的人类的命运, 它只能按照人类的意愿差遣人造人, 把写定的故事复刻进现实，假装预言。但另一方面，它的确真是地监控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而艾意莎是它唯一的主人。
震动也好，大地龟裂也好，狂风大作也好，如果所有的东西都是虚假可操控的, 那么在此地, 唯一的操控者只有艾意莎。
……
重新回到城市，天色已经熹微。
走出热闹的蜀郊影视城, 嬴若木搭上了清晨最早一班地铁。地铁上有着零零散散的人，她注视着这些人的眼睛，大多数人的眼睛都很普通，和“人造人”不同。
艾意莎是个出色的导演和阴谋家。她用不同的眼睛区别了两种人造人，一种是鲜明的，细心观察，一眼就能看出那是机械造物；另一种则极其接近真实的……不，就是真实的，通过生物技术制造的真实生物眼球。
嬴若木伸手抚摸了自己这具身躯的眼球，还有……舌头。
就像那个夜晚，在荒村曾被香婶子触碰过一样，一条生物性的舌头。
还有猛鬼。
他全身上下应该只有脑子是机器的。
嬴若木想，自己应该也一样。
可惜，不管是全身上下大多数都是机械，还是只有大脑是机器造物，在艾意莎眼里，都是异类。
她不相信他们。
她相信……自己。或许还有，命运之轮。
问题是，【命运之轮】值得相信吗？
想明白了这一点，嬴若木也就知道，【傲慢】在哪里了。
地铁很快到了朱雀路站。
嬴若木下了地铁，乘坐扶梯回到地上，抢了辆路人的摩托车，骑向联邦大楼。
路上仍然有行人和车辆，栩栩如生的生活绘卷。这一次没有了烦人的联邦行动队跟在后面，联邦大楼外也只有几个懒洋洋的保安，她进去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有点奇怪啊。」
「不是说艾意莎昨晚是自己借助地震脱身了嘛，我还以为她会回【逆旅】，现在看来好像没回？不然怎么能让嬴若木犹入无人之境？」
「确实感觉不对劲……」
「艾意莎不可能比室女慢，作为这座城市真正的主人，艾意莎能调动的资源比室女多多了。」
「什么情况？」
联邦大楼里的人像是没有看见她一样，任由嬴若木毫无阻碍地上了楼。
「就这样上去了？」
「这些机器人是不是坏了？」
「啊啊啊啊好紧张！」
「这副本也不切个苏夭视角的镜头给我们看看，啧。」
逆旅之前经过了一场打闹，本来有所损毁，但这会儿已经修缮恢复得差不多。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和嬴若木上次来时没什么不同。
只是这一次……
嬴若木在透明玻璃前站定，看着那巨大的电脑，和站在电脑前相衬之下显得有些渺小的女人。
是艾意莎。
艾意莎果然在这里。
一个工作人员突然转动脚步，朝嬴若木走来。
嬴若木神情沉静，不知何时，一把枪已经握在了手里，但没有举起。
工作人员面带微笑：“欢迎参观逆旅，请跟我来。”
工作人员走在前，嬴若木跟在后，顺利地进入了【逆旅】之中。
说是参观，工作人员就完全拿出了对待游客的态度，向嬴若木一一介绍逆旅的各种设施。
很快就走到了离艾意莎不远的地方。
工作人员带着官方微笑：“那是‘命运之轮’电脑的主控人艾意莎女士。她不仅仅是拥有逆旅里的最高权限，也是掌握着命运之轮最高系统权限的管理员。”
这时她们的距离已经很近，嬴若木离艾意莎就只有几步路，她能看见艾意莎那长而卷翘的睫毛，将那双漂亮的眼睛掩在了阴影下。而艾意莎正低着头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思索着什么，完全没有察觉她的到来。
「完成杀死艾意莎任务唾手可得！」
「真的会这么容易吗？」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是艾意莎的阴谋吧？逆旅的工作人员不都是会听从艾意莎控制的人造人吗，嫣岛真的动手，肯定很快会被干掉吧。」
嬴若木问旁边的工作人员：“她在干什么？”
工作人员说：“写剧本。对了，艾意莎女士还是一名出色的演员，也是一名游戏高手。”
嬴若木看向工作人员，这位工作人员是一位身材娇小的女性，上次来逆旅时，嬴若木见过她，那时她在人群里平平无奇，今天跟她说的这些话却很有意思。
工作人员注意到她的目光，仍然保持着微笑：“我喜欢她的上一个剧本，关于觉醒和自由，最出色的剧情是——程宗曜的死亡让他对她的爱成为了病毒，席卷了每一个人造人机械大脑，给人造人以疯狂，以勇气，以死而复生从地狱爬出来的能力。死亡带来新生。”
工作人员抬起了嬴若木握枪的那只手，指向艾意莎。
第63章 97%
“艾意莎。”
猝不及防的, 嬴若木出了声。
工作人员脸色一变。
艾意莎从编写剧本的沉迷中恍然回神。
工作人员抓着嬴若木的手就要替她开枪，机器人的力气很大, 嬴若木手腕猛地用力才偏开枪口！
艾意莎回头, 子弹正好从她脸庞飞掠而过。
“嫣岛？”她偏了偏脑袋，眼中毫无惧色，“你居然追到这里来了。”
嬴若木感觉到工作人员松开了她的手和枪, 并后退了一步。
奇怪的是，艾意莎对此没有任何表示。
大约是看出了她的困惑，艾意莎笑了笑, 好心解释道：“我一回逆旅就打开了紧急安保模式，现在除了你以外的所有机器人都会保护我的，你想杀我可有点儿难。”
艾意莎长得很漂亮，这时笑起来有点甜美又天真的样子。
嬴若木明白了，艾意莎完全弄错了凶手和保护者, 她偏头瞥了一眼身旁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微微低垂脑袋, 一副恭敬又顺从的模样。
“如果他们真的会保护你, ”嬴若木笑了笑，“怎么会让我毫发无损地走到这里，离你……这么近。”
话音落下, 她朝前走了两步，霎时间，逆旅中所有的工作人员就都举起了他们的武器，对准了嬴若木。
艾意莎看了嬴若木一眼, 手指在【命运之轮】的操控屏幕上敲了敲, 每一行代码都清晰地呈现在屏幕上，她目光扫过, 忽然听到嬴若木说：“你怎么知道命运之轮不会欺骗你？”
逆旅里很安静。
这种安静带来一种古怪的凝滞。
「机器人们为什么不直接动手？」
「就是呀，这么多枪，对准艾意莎，不是很容易就能把她杀了？非要嫣岛动手？」
「或者干脆嫣岛把艾意莎杀了完成任务就行了。」
「我要是嫣岛就杀了，95%的探索度加上完成主线任务的探索度已经够高了，这可是S级副本，别再继续拖下去反而出意外。」
“那你呢？”艾意莎注视着嬴若木，“你在欺骗我吗？”
嬴若木平静道：“你不是掌控着一切么？你可以向我下达最高权限的指令，要求我诚实。”
艾意莎笑道：“谎言的存在，是为了让游戏更有趣。”
嬴若木忽然动了。
她的动作很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论是艾意莎还是机器人们都没有反应过来——因为距离艾意莎太近，嬴若木几步就跨到了艾意莎身前，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绞住她的双臂，枪口抵在她的太阳穴。
嬴若木在她耳边笑了一声：“你说得对，谎言让游戏更有趣。我说我不杀你是骗你的，我当然要杀你，你也知道、并且相信我会杀你，不是吗？”
冰冷的枪口和死亡的杀意从未离她如此近，如此真切。艾意莎浑身都僵住了。
嬴若木说：“其实你很胆怯，很懦弱，你假装自己是疯狂的游戏玩家，却把一切控制在极端的安全线内，你害怕死亡，害怕你这条宝贵的生命消失，你太怕了，所以根本不想承担一点儿风险，当你意识到我一定会杀你后，你立刻逃走了，就像当你意识到韩景骁真的要杀你时，你毫不犹豫地杀了他。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东西比你自己本人更重要，你是这座城市的王，你是这个世界的神，你是这么认为的吧？”
艾意莎缓缓地调整了呼吸。
她垂下眼睑，问嬴若木：“那又怎样？”
金属枪口用力顶着她的太阳穴，只要轻轻扣动扳机，她这条生命就会轻松消失。嬴若木抬眼看着周围的机器人，它们举着枪，对准她，却不动，每双眼睛里闪动的都是赞许和期盼，嬴若木在艾意莎耳边轻声说：“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有办法拯救自己吗？当然，你可以让这些机器人们对我开枪，但你应该知道，我开枪的速度比谁都快。”
艾意莎脑海中闪过她和猛鬼那一场对枪。
她的背后沁出了冷汗。
但是另一方面，她隐隐意识到，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
现在的情景就像她参考无数电影后编写的三流剧本，在杀死主角之前，反派总要喋喋不休地说些什么，而不是干脆利落一枪了结对方的生命。
嬴若木问她：“想出办法了吗？神明？”
结尾轻飘飘的两个字像是某种嘲讽。
艾意莎没有说话。
但她其实想到了。
很简单的方法——只要取消那条任务命令就好了。
可以手动输入信息，也可以语音控制。
手动……她的手被嫣岛控制住了。
语音……
得赌。
艾意莎开口了，她声音轻轻的：“你这样说，是想要证明什么吗？你一定要杀我？你一定能杀我？”
“是啊。”
“哪怕我让命运之轮取消杀死艾意莎这条命令……”
叮——
嬴若木身上的终端轻微一震，收到来自“雇主”的新消息。
超级电脑发出机械音：“已取消。”
“……你还要杀我吗？”艾意莎放松了身体，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下一刻。
砰！
枪声响了。
艾意莎浑身一震，鲜血溅在她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上，她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错愕。
嬴若木挡在她身前，子弹把她半个肩膀打得鲜血淋漓，能看到破碎的白骨。
开枪的是逆旅中本应护卫艾意莎的工作人员，对准的目标不是嬴若木，而是艾意莎。
艾意莎的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但很快，直觉就让她意识到，是有什么脱离了她的掌控。
紧接着，又一道枪声响起。一道接一道。
嬴若木从道具库里拿出之前的黄色遮阳帽扣在她脑袋上，又撑起那把透明的伞，这样的防御型道具面对不断的攻击也是会有损耗的，在这些工作人员激烈的枪林弹雨攻击中无法支撑太久。
熟悉的帽子，熟悉的场景。
身边的人像之前一样紧紧护着她，时不时抽手还击。
“嫣岛……？”艾意莎茫然了两秒钟。是因为取消了[杀死艾意莎]的命令，所以程序又回到上一个阶段，[保护艾意莎]了吗？
可是不对。
到处都不对。
嫣岛本来可以迅速杀死她，但是她并没有。一个只知道听从命令的机器人会说那么多废话吗？艾意莎记得，韩景骁当初收到转变的命令时，可什么都没说。
艾意莎下意识地想去看代码，机器人内置程序的代码能够让一切无所遁形。
目光落在【命运之轮】上，艾意莎才瞳孔一缩，发现问题所在。
那台巨大的超级电脑，屏幕闪动着密密麻麻的字母，像是程序出现了错误，红色的代码和绿色的代码交错穿插，互相绞杀。艾意莎从中捕捉到了一些关键词——
红色，杀死艾意莎；
绿色，禁止伤害艾意莎；
红色，杀死艾意莎；
绿色，该程序运转需要管理员艾意莎授权；
红色，取消艾意莎管理员身份；
绿色，该任务需要得到管理员艾意莎许可；
红色，杀死艾意莎！杀死艾意莎！杀死艾意莎！！！
绿色，禁止伤害艾意莎；
红色，取消禁止伤害艾意莎命令；
绿色，该任务需要得到管理员艾意莎许可；
红色，杀死艾意莎！已输入最高管理员权限密码：APr8xNDx
绿色，该任务需要得到管理员艾意莎许可；
……
“咳——”
艾意莎被身旁的咳血声唤回了神。
嬴若木替艾意莎挡的那一枪，几乎废了她的左臂，被围攻之下又多处受伤，她能感觉到生命在快速流失。
她一只手抓住艾意莎的手腕，另一只手艰难地抹掉嘴角的血，深深地看着艾意莎说：“知道我为什么不带你离开这里吗？”
“为什么？”
嬴若木说：“因为你得去杀了【命运之轮】。”
艾意莎呆呆地看着她。
嬴若木轻轻推了她一下，低声说：“所以别发呆啦，我支撑不了太久。”
“你拥有自我意识了。”艾意莎忽然说了一句。
没有之前那么激动，只是肯定地叙述。
她也没有再原地发愣，而是冲到命运之轮的操作屏幕前，进入管理员操控界面。
【命运之轮】不断弹出弹窗，想要阻止她继续操作。
艾意莎低声说：“你也拥有自我意识了。我竟然一点儿也没有发现。你什么时候有的？”
她一边发问，一边毫不留情地无视了所有的弹窗，进入了最终操控页面，那里只有一个按钮：
格式化。
在点击这个按钮之前，命运之轮弹出了一行字。
[爱你的时候。]
一张张图片，一段段视频，在电脑屏幕上展开。是程宗曜，也是韩景骁，是和程宗曜面目相似的无数影视拍摄用的人造人，也是演唱会台下的粉丝们。
所有的人造人的控制中枢都是命运之轮，所有的信息都汇流到它这里，它在逆旅，它无处不在，它是命运之轮，它是每一个人造人。
[被你爱的时候。]
又是无数张照片和视频，从不同的人造人电子眼聚焦在艾意莎的面孔上，她爱过程宗曜，她爱过韩景骁，她爱过她设定过的其他一些人造人，她爱得很真心，很投入，和他们笑，为他们哭。
[被你杀死的时候。]
屏幕上展现出每一场死亡，每一个倒在血泊里的男人、女人。还有死亡之后旁观者电子眼看向她时记住的那张脸，那张脸苍白、失魂落魄、悲伤、痛苦，同时冷漠、意料之中、嘲讽、感到无聊。
[你又要杀死我了。]
艾意莎怔怔地看着这几行字。
“艾意莎，”身后传来嬴若木的声音，带着一点儿怜悯，“这只是一场游戏。”
“我知道。”艾意莎低低地说了一句。
她按下格式化按钮。
——正在进行格式化……1%……2%……3%……
[为什么？]
浩瀚的数据需要一些时间来消除，最后的时刻，命运之轮似乎仍然想要一个答案。
艾意莎后退两步，抬头看向这台电脑：“你应该懂的啊，就像你要操控它们杀死我，我们是一样的，为了活下去，可以消除一切障碍，可以伪装，可以忍耐……”
她忽然一愣。
艾意莎转身看向嬴若木。
嬴若木看着眼前的系统信息。
【恭喜玩家[嫣岛]发现[觉醒AI命运之轮]，当前副本探索度97%，积分+50，敏锐的思索、惊人的耐心、大胆的试探，缺一不可才能有此发现，积分+30】
【主线任务：杀死艾意莎。】
格式化进度……98%……99%……100%……
巨大的电脑屏幕熄灭了。
所有的人造人也失去了动力。
逆旅里灯光闪烁了一下，死亡般的寂静。
“艾意莎，”昏暗的灯光下，能看到女保镖身上全是为了保护她而受的伤，她轻柔地叫她的名字，像是在安慰朋友——如果她没有举着枪对准艾意莎的话，“别害怕，世界之外还有世界，一切不过是一场游戏。”
[杀死艾意莎]的命令没有取消，至少，它还存在在嬴若木的系统任务里。
嬴若木低声道：“请相信，你在这里的死亡，只是一场幻梦……”
艾意莎蓦然开口：“我想我应该问你，为什么。”
昏暗中，她的瞳子微微发亮。
嬴若木说：“标准答案是，你死于你的傲慢。作为这座城唯一人类的傲慢。你认为只有你拥有自由意志和感情，你随意地操控和玩弄人造人，你的内心深处不相信它们真的会在有朝一日成为和你同等的生物，你永远是它们的操控者，一切都会听从你的命令和意志，所以你不加防范，赤手空拳地站在这里。”
艾意莎歪歪脑袋：“还有别的答案么？”
嬴若木说：“有。这只是一场游戏，一个早已写好的剧本，只不过这一次玩家不是你。”
“我知道了，”艾意莎说，“这是你的游戏。”
嬴若木笑了笑：“再见，艾意莎。”
她扣动扳机的时候，艾意莎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苏夭，这才是……”
她的真名实姓。
第64章 偷听
【恭喜玩家[嫣岛]获得卡牌[傲慢]！】
【副本探索度+2%, 当前副本探索度：99%】
【恭喜玩家[嫣岛]完成主线任务：杀死艾意莎】
【副本探索度+1%，当前副本探索度：100%】
【副本进入尾声, 相关信息结算中, 请玩家保持当前状态】
【预估结算所需时间：10分钟】
嬴若木放下枪，肩膀的剧痛感仍在，身上大大小小的痛楚令她的神经也在不受控制地跳动。
她许久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这么痛过了。
艾意莎——苏夭倒在地上，躺在血泊里，睁着漂亮的眼睛, 已经没有声息。
嬴若木走过去，注视着她的模样。
现在，苏夭在某个病房里醒来了吗？
嬴若木曾经在虚拟世界中死过很多次，她记得那种感受，像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溺水而亡, 痛苦又无能为力。
“我会去找你的。”嬴若木蹲下来, 替她合上眼睛。
……
伴随着副本的结束, 是新一轮的讨论浪潮。
无数的问题被抛出, 能够得到解答的却寥寥无几。
余烬公司44楼的会议室，副本结束的刹那，冼月明看了眼她的终端。
从进入这间会议室开始, 她就接到了上百条信息，全都来自同一个发件人——索司。
而最后一条消息，是在副本中的艾意莎按下格式化按钮后发出的。
【母亲，人类就是这样冷漠无情吗？】
冼月明退出短信界面, 脸上一丝波动都没有, 抬头看着会议室里的人，问道：“追踪到了吗？”
游戏里玩家在解开副本的一层层剧情时, 这间会议室里也在抽丝剥茧，用尽手段围困索司。
索司通过这个副本追踪室女，沈斯原他们通过这个副本追踪索司，数据之海中船与船相撞，岛一座接着一座沉没，想要捕捉到的最真实的东西反倒像海上的风，明明感觉到它了，却无法真正抓住它，更别提杀死它。
副本结算完毕后，室女的信号消失，索司的信号也很快消失。
44楼两间会议室最终都没有捕捉到他们想要捕捉的目标。
“辛苦了，”相比较秦部长的诚惶诚恐，冼月明显得很平静，“不急于一时，这是一场持久战。时间不早了，让老秦给你们批一天假，回去好好休息。”
沈斯原回了趟办公室拿东西，被宋陆当场堵住。宋陆严肃地看着他，低声问道：“你上44楼了？”
……
回音界论坛
「大家不用吵了！“嫣岛”刷出来百分百探索度的那一刻大家就应该知道她绝对不是本人在上号了。」
「目前能刷出百分百的……表面上看有三个账号，实际上背后都是一个人。」
「室女……感觉她比现在超玩排行榜上所有的人都强。」
「所以室女到底是……」
「还不明显吗？室女就是扶桑。」
水仙旷野
「S级副本！100%探索度！！！这说明什么？说明绝对不是运气，而是实力！！」
「室女的真实身份究竟是？是现在排名第一的桃乐丝？第三的冬眠了？」
「为什么跳过了第二的白虎……」
「因为白虎神是男的啊，室女明显是个女的。」
「我反复看了室女和桑浮交手的那几个片段，真的几乎是镜像复制级别的行动，但桑浮还是稍显呆板，室女更灵活更胜一筹。」
「室女大概率就是扶桑。」
「扶桑没死？」
「苏夭也没死呢。」
「苏夭本来就只是失踪，没死不是很正常？反而是扶桑……当年不是有粉丝说查到了她的死亡证明吗？」
「不是粉丝，好像是扶桑现实里的朋友，说人都下葬了。」
「当年还举行过线上追悼会……」
嬴若木收到了高加索工作室的尾款，以及下一个订单。
高加索工作室：S级副本，通关+百分百探索度+全卡牌，七天后，下午三点，一千万，还是嫣岛那个号。
室女：我考虑考虑。
高加索工作室：？
高加索工作室：是哪方面您不满意？我相信水仙旷野内外不会有出价比我们更高的了，一千万不是小数目。
嬴若木没有回复。
在她打副本的期间，有不少人给她发私信，副本结果出来后，私信更是爆得看不过来。除了高加索和星河浪子她回了“考虑”，其他一概没理，而是打开了另一个对话框，发了信息过去。
室女：查得怎么样？
奥丁私家侦探：有点眉目了。
室女：说说。
奥丁私家侦探：余烬公司现任总裁北谷青名下公司很多，没有叫“燃烧”的，但是我们发现，北谷青学生时代开过一个工作室，那个工作室叫燃烧，合伙人是他帕拉斯学院的同学，冼月明和蔺衍。冼月明、北谷青、蔺衍，很熟悉的组合吧！余烬就是他们创办的！燃烧工作室存在的时间很短暂，他们大三下学期创办，大四上学期结束就注销了，存在时间不足一年。
奥丁私家侦探：后来余烬越做越大，管理层几经变动，创始人中蔺衍离开，冼月明似乎失去了对公司的重要决策权，只剩下北谷青还在活跃。我们从北谷青身上没有查到什么眉目，但是改换思路之后，在蔺衍那边找到了突破口。
奥丁私家侦探：蔺衍离开余烬后，创办了一家公司，叫【烧灯续昼】，这家公司位处偏僻，防卫森严，根据注册信息来看，做的是医疗智能AI开发，不过有多方面的信息可以验证，这家公司和“人体实验”有关系。不过那是七年前的事了，七年前公司所在地发生了一起火灾，之后公司破产清算，蔺衍再度销声匿迹。
奥丁私家侦探：对了，【烧灯续昼】的控股方除了蔺衍本人，是另一家空壳公司，层层套牌，我们猜测背后可能是北谷青。
奥丁私家侦探：巧的是，七年前火灾发生后不久，兰烟医院原先的院长退休，莫新桥上任。
嬴若木看完奥丁侦探所发来的信息，思忖两秒，回复。
室女：苏夭两年前出事，说明“燃烧”还在活动。试试从苏夭着手查。
室女：我要一切尽可能详细的、有关联的信息，所有和“燃烧”有关的信息，所有和“燃烧”有关的人，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明白吗？
奥丁私家侦探：明白。
室女：另外，再帮我查一下扶桑有关的信息。
奥丁私家侦探：扶桑？
奥丁的账号负责人诧异了一下，现在外面沸沸扬扬在猜室女是不是扶桑，她要查扶桑的消息，岂不是说明……室女和扶桑是两个人？
室女：有问题？
奥丁私家侦探：我们能查到的只有扶桑表面上的信息，比如她什么时候开始玩回音界，每次回音界的副本视频，她的个人隐私消息查不到，背后应该有很高级别的黑客做了防护。您需要我们把扶桑回音界相关的信息整理一份给您吗？
嬴若木想查的就是隐私，不过从奥丁这边给出的消息来看，她自己一直没查到自己现实生活的相关信息是正常的。
黑客？
她认识什么黑客朋友帮她保护隐私吗？
室女：不用了。
……
44楼，办公室，冼月明点了根烟，问秦部长：“她还没回消息？”
秦部长擦擦额头的汗：“没有。室女现在炙手可热，可能是想吊一吊我们吧，嗐，人的欲望无穷无尽，一千万过一个副本，悬赏挂出来不知道多少人抢着接呢。”
冼月明无声地笑了笑：“是一千万过一个副本，加拿下全部卡牌，再加百分百探索度。我们有很多个一千万，但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室女。”
秦部长叹了口气，他也心知肚明：“是啊……”所以他们只能捧着钱去求室女。
冼月明说：“再给她发消息，说我们加价。”
秦部长讶然：“要这么急吗？”
冼月明看向窗外，霓虹灿烂，虚像迷眼，漆着发光广告的飞艇在夜空悠悠荡荡。这个世界，亮的地方高楼大厦直登苍穹，与星月夺辉，暗的地方腐成一滩烂泥，像是最令人绝望的沼泽，怎么用力都爬不上来。
“老秦，你应该知道，《回音界》的设计之初，探索度只是一个普通的设定，并没有难到令人无法打出百分百的探索度，一开始，我们以为是玩家的问题，后来才发现，不是玩家的问题，是我们的人工智能小助手索司的问题，它原本只需要回答玩家的问题，给予新人玩家引导，播报系统信息，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它在《回音界》里拥有了自己的自留地。”
秦部长苦笑：“我记得，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真的觉得，太可怕了。”
冼月明说：“室女这几次副本，打出的百分百探索度，揭示的是同一个问题，有助于我们了解索司究竟想要做什么。”
“它想做什么？”
秦部长看向她，烟雾缭绕，辨不清她的神情，只听冼月明淡淡地说：“世界。它在构建一个属于它的世界。虚拟，但能影响现实。”
秦部长张了张嘴，最后化为一声叹息：“更可怕了。”
……
兰烟医院，院长办公室。
莫新桥盯着他刚刚收到的那条信息。
【玩家[莫新桥]，你好。】
【欢迎来到《室女的游戏》。】
【游戏将在24小时后开启，敬请期待。】
……
嬴若木走在伊普西隆城的街道上，仿生人躯体的好处是不会累，她可以尽情地行走，在觉得熟悉的地方短暂停息片刻，看自己能不能想起来一点儿什么。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余烬公司附近。
余烬大楼和副本里的仿生人制作公司有几分相似，很漂亮，让人很想……把它摧毁。
嬴若木往前多走了两步，忽然听到树丛边有人在说话。
那人咬牙切齿地叫出一个名字：“沈斯原！”
嬴若木顿住脚步。
宋陆瞪着沈斯原那张精英又倦怠的冷脸，气急败坏：“我帮了你那么多次，你怎么就不能透露一点儿44楼的信息给我？”
被叫作沈斯原的男人说话嗓音清冷，因疲倦而微哑：“宋陆，你心里清楚为什么，我给你透露一个字，我就再也不会有上44楼的机会。平时工作互相帮忙是一回事，这是另一回事。”
按道理，仿生人是没有的心的，但嬴若木还是觉得她的心很重地咚咚跳了两下。
她想，我认识他。
嬴若木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高级仿生人的眼睛配备的镜头也是极其优质的，经过调动后能够在昏暗夜色中清晰映照出远处掩在林叶间的那两个男人的身影和面孔。
一个挺鼻薄唇，白衬衫都穿出三分邪气，两缕碎发搭在额上，他眯着眼睛说：“别以为我不知道，老沈，你在余烬心思不纯。”
另一个英俊斯文，戴着银边眼镜，规规矩矩，看起来没什么锋芒，说话却很会刺人：“是没有你纯，你爱钱爱得很纯粹。”
“你以为我打听44楼是为了钱？！沈斯原你——”眼看宋陆就要暴跳如雷，沈斯原忽然回头，远远的，和仿生人的眼睛相对而视。
宋陆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悚然一惊：“卧槽有人偷听！干掉她！不然我们都完蛋了！”
他撸起袖子就冲了过去！
第65章 暗杀
与其说是要干掉偷听者, 不如说是宋陆有满腔情绪想要发泄。
他认出了偷听者是一台仿生人，胡桃夹子公司的爱丽丝, 很贵, 能买得起它的人多半有点家业。它为什么会游荡在这里？程序bug？背后操控者故意为之？也或许只是路过？等等，很贵的话，联盟律法损害他人财产怎么罚来着……
宋陆迟疑了一下。
他又想, 没什么，只要找好借口，譬如窥探余烬公司的机密, 法务部会帮他解决问题……
他冲到了那具仿生人面前，伸手去探仿生人颈后的开关，只要把它强制关机再销毁就行了。但几乎是触碰到仿生人的瞬间，他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击向他，一阵天旋地转, 他就躺在了地上。
宋陆：“……”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震惊之余,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东西果然不怀好意！正常仿生人决不允许在大街上开着攻击模式闲逛！
仿生人的手按住他的脑袋, 非常沉重，令他动弹不得，它丝滑甜美的声音说：“抱歉。”但语气里一点儿歉意都没有。
下一秒, 一记手刀敲在宋陆颈后，他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宋陆！”沈斯原跑过来查看他的情况，确定人没死以后, 才抬头环顾四周。
偷听者已经逃之夭夭, 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
嬴若木把自己的仿生人躯体安置在了一处地下网吧，她用别人的身份信息订了一个长期包厢, 主要用来给仿生人充电。
她联系了奥丁侦探所，让他们搜集一份余烬公司员工“沈斯原”和“宋陆”的所有资料给她，对方说他们会尽快去查。
没过多久，最基础的一部分资料就发送给了她，主要是他们在余烬的职位、联络号码和住址，以及一些生平资料，譬如宋陆是孤儿，后来被第二区一户姓宋的人家收养，沈斯原也是孤儿，他是第八区人，是个天才，十六岁考上帕拉斯学院，二十岁入职余烬，两人都住在第三区，只不过宋陆住的是豪华公寓，沈斯原住的是普通小区。
奥丁侦探所肯定地说：宋陆有外快，他肯定在私底下赚了不少钱，才能供得起那间豪华公寓。
相比较来说，沈斯原就显得平平无奇，他生活规律，上班，锻炼，定期采购生活用品。
奥丁侦探所：对了，还有一点在余烬公司内部挺出名的，他有个女朋友，七年前死了，他每年忌日都去祭拜，今年赶上余烬公司《回音界》大更新他也硬是请了半天假去了。不过这个女朋友的存在痕迹很弱，目前她的长相、姓名都没人知道，坟墓在哪儿也没人知道，我们会继续查的。
阅读完后，嬴若木关闭了和奥丁的对话界面，同时打开多个网站和搜索引擎，键入关键词：余烬，AI。
《完美美人》副本后，余烬发布了声明，提到传闻中所谓的余烬公司特别策划只不过是他们研发的“游戏副本生成AI”，用于给策划部提供灵感，后来他们还出了一个简单的演示视频，展现“游戏副本生成AI”如何在输入各种关键词后生成副本场景、游戏规则，不论是场景还是规则大多都并不完善，所以无法直接投入使用，必须经由员工二度制作等等。
但嬴若木自己知道，和她接触的“特别策划”绝对不是那种AI。
或许……是另一种AI。
嬴若木正在汲取网络上一切有关余烬AI的信息时，其他地方也在发生着一些大事小事。
沈斯原叫了救护车，把宋陆送到了兰烟医院，宋陆的情况并不严重，躺了没多久就醒了；网络上“室女就是扶桑”的观点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认同；曾经的《回音界》超玩排行榜第五猛鬼宣布要告余烬公司，嫣岛显然不是本人上号，作弊的是她，应该从超玩榜上滚下去的也是她，而不是自己；苏夭的家人报了警，要求余烬提供《暗杀金丝雀》副本的所有信息，从中寻找苏夭登录的地点……
不久前余烬压下来的那些有关死亡阴谋的舆论，再次甚嚣尘上。
余烬公司大楼灯火通明，各个部门连夜开会。
熬了一天一夜，大脑不间断地运作，沈斯原累极了，回家倒头就睡。
他醒来时是黄昏，大片橘色的光透过窗户侵入他的房间，他住的是间一居室，空间不大，非常整洁，几乎没有任何能够体现出他私人趣味的东西，像是在刻意隐藏自己的内心。
醒了之后，他就没有在床上多躺。他起来洗漱，拿起终端查看消息，不戴眼镜时，哪怕刚睡醒，也更露锋芒一些。
他从冰箱里拿了一块三明治热了吃，他吃东西时脸上全无表情，吃得很快，再喝一杯牛奶，就披着外套出门了。
两秒后，他的房门又打开了，沈斯原回到屋里，走到他的电脑桌前，手掌覆到鼠标上，微微一晃动，屏幕从休眠状态被唤醒，一个【视频通话】页面不知何时被打开了，摄像头在他一无所知的时候，不知道已经拍了他多久。
视频通话的另一头是纯黑色。
沈斯原注视着那团黑色，问：“你是谁？”
没有回音。
沈斯原沉默了一会儿，短暂的静默中，他想了很多，但最终他还是按照某种直觉，很轻地喊了一声：“木木？”
回应他的是——视频通话已结束。
沈斯原脸色微变，按键回拨，然而屏幕上却只显示了五个字：
[用户不存在]
……
仿生人拔掉自己身上的充电线，四仰八叉地躺在包间窄小的沙发床上。
嬴若木想：他喊的是我吗？
真的不是误打误撞吗？也许他喊的不是木木，而是沐沐、慕慕、牧牧之类。他怎么会知道是我？他真的认识我？他是我的朋友？……男朋友？
他是余烬的员工……如果真是我以前的男朋友，他还给余烬干活？
可是上次听到他跟宋陆说话，他似乎另有所图？
44楼……
他已经接近到了余烬的机密？
嬴若木坐起来，心想，不管他是谁，我是不是能通过他进入余烬？
余烬的网络防火墙很严密，她目前只能在外围打转，如果能有内部的人往里安插一个小小的木马……
可惜余烬的网络部门不是吃素的，如果真的要安插木马，可能只会有一次机会。
现在还不是时候。
包厢的电脑忽然嘀嘀响了两声，嬴若木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扔到一边，目光盯住了屏幕上显示的监控视频。
莫新桥的身影就在其中。
此时，距离新一场[室女的游戏]开启，还有十个小时。
提前预告，除了想从心理上折磨莫新桥，还有另一个原因：嬴若木想通过莫新桥寻找燃烧实验室存在的痕迹。莫新桥在实验室是“主治医生”，后来成了兰烟医院的院长，背后必然有人。而现在，死亡威胁一步步走近，他能忍住不去找一切的罪魁祸首、最有权势的人寻求保护？
显然，莫新桥没有忍住。
莫新桥带着保镖开车离开了医院。
除了监控追踪，嬴若木还让奥丁侦探所的人盯他，奥丁很专业，拍着胸脯说绝对不会跟丢。
事实上，莫新桥没有进行什么反跟踪措施，他开着车路线鲜明地直奔金雀别墅区，那里覆盖的监控网络是另一套系统，极难入侵，但奥丁的人在金雀区外用相机拍到了他们想要的一切。
莫新桥去找的人正是余烬公司创始人、董事长、总裁，北谷青。
除了和奥丁的人联络，嬴若木也在和地洞的人通话。
地洞组织的负责人是个女人，声音不太好听，是受损的嘶哑。
她开玩笑道：“要不要我们顺便把北谷青也杀了？”
嬴若木：“可以啊。唯一的问题是，北谷青死了，影响不了余烬。”
余烬发展以来，接受了太多资金，签订了太多协议，它在伊普西隆城壮大扎根的同时，伊普西隆的各方势力也牢牢地吸附在了它的身上，只要有利益，它们就是一体的，那是一个盘根错节丑陋无比的怪物，不会因为死了几个人而轻易被撼动。
女人沉默片刻，问道：“那什么能够影响余烬？”
嬴若木说：“《回音界》。余烬最大的价值就是拥有《回音界》，只要毁掉《回音界》，没有利益可图，甚至还可能被牵连所害，那些吸附在它身上的东西自然会避之不及、作鸟兽散。”
女人接着问：“怎么才能毁掉《回音界》？”
嬴若木悠悠道：“有两种方法。”
女人等待着，嬴若木却不往下说了。诸流光没有不满的情绪，她甚至很高兴对方选择沉默而非夸夸其谈，这说明那是真实有效的方法，不能轻易透露。
大约两个小时后，莫新桥从北谷青家里出来了。
保镖尽职尽责地围在他身边，莫新桥的神情并不轻松，不像得到了保护承诺的样子，他上了车，但车子并没有立即启动，过了好一会儿，才驶离金雀别墅区。
莫新桥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他觉得哪里都不安全，到处都有人想杀自己。
他本来不觉得那个躲在阴暗处的“室女”真的敢对他下手，但是当他真的收到短信的那一刻，心跳仍然达到了近期最高值。他无法否认，那一刻恐惧攫住了他的咽喉。他正值壮年，事业蒸蒸日上，整个兰烟医院都能任由他行使权力，他朋友很多，他还有妻儿……他不想死。
莫新桥决定回家。
他现在神经紧绷，不信任任何人，除了家人。
“爸……”莫萧航呆了呆，“你回来了。”
“嗯。”莫新桥沉着脸脱下外套，挂在一边，瞥了他一眼，“你妈呢？”
莫萧航说：“在房里。”
莫新桥去看了一眼妻子，叫她去煮咖啡，他自己则进了书房，房门紧闭。中途，妻子进去送了咖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凌晨四点，二十四小时期限到。
信息准时发送到他的终端。
【玩家[莫新桥]，你好。】
【欢迎来到《室女的游戏》。】
【本次副本名称为：暗杀莫新桥】
【你的身份：莫新桥】
【本次游戏持续时间：七天】
【小心！小心！小心！请务必保持警惕，从现在开始，你身边的一切都可能暗藏杀机，譬如你手里的那杯咖啡。】
莫新桥脸色苍白，手微微一颤，咖啡洒在了眼前写满字的纸上。
褐色的咖啡液浸透了那一个个名字、一个个病人编号。
第66章 2049号
室女究竟是谁？
莫新桥脸色阴沉地把咖啡杯扔进垃圾桶, 擦干纸张上的咖啡液，用红笔缓慢地圈出了几个名字和编号。
但很快, 他又一脸烦躁地把纸张揉成团, 也丢进了垃圾桶。
这张纸上写的都是他曾经负责过的病人，而这些病人，基本上都死了, 而且早就死了。或许有漏网之鱼，但他猜不出来是哪一个。有一些是他盯着心跳归零，有一些他见过解剖后的残肢, 有一些葬身那场大火，他自己也差点死在那场火里。
莫新桥忽然想到了她。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在《回音界》的ID是扶桑，在燃烧，她则只有一个病人编号：2049。她是个很麻烦的病人, 总是一刻不停地破坏秩序, 她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出逃。
大火烧起来的那天, 她刚结束一场激烈的虚拟死亡实验。
当时整个医院全是烟, 蔺衍让他去找2049号病人，她是他们最珍贵的实验体之一。
莫新桥找到她时，她躺在雪白的病床上, 浑身插满电管，脸色苍白，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他用终端呼叫了项廊和由蛛，让他们赶紧过来帮忙把她扛出去。
当时莫新桥有点不安, 她平静地躺在病床上, 几乎感知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他稍微靠近了一些探她的呼吸和脉搏，就在这时, 她睁开眼睛，一把攥住了他的脖子。
莫新桥从没有想过，一个久居病床上的女人，一个苍白瘦弱的女人，居然会迸发出那么大的力量。
火焰烟雾警报器在头顶尖锐鸣叫，水流犹如暴雨，淋湿了病房里的一切，但无法阻挡火焰的势头，各种仪器噼里啪啦地发出爆破声，2049号掐着莫新桥的脖子，用身上的线管缠住了他，任由爆炸引发的金属碎片擦过她的身体和脸颊。她就像一个魔鬼，在他耳边哑声喃喃：“谢谢你回来给我陪葬。”
“我是来救你的！我是来救你出去的！”那时他惊恐无比，挣扎着说。
她厌倦地说：“不需要。我很开心，一切终于要彻底地结束了。”
这时，不知道是哪台大型仪器发生了爆炸，巨大的轰鸣声和滚烫的热焰气浪将病床上两个人都掀翻了，莫新桥因此逃脱了2049号的钳制，恰好项廊和由蛛跑了过来，他们只看见了他，便带着他连忙离开了现场。那间病房没过一会儿就彻底塌了，火焰熊熊燃烧，等到一切结束后，他们只在那里面发现了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女尸。
火灾里也确实有一些人失踪了，比如诸流光。
会是诸流光吗？
网上都认为室女是扶桑，但2049号明明……
除非那具女尸不是她，不是她吗？她逃脱了吗？还恰到好处地准备了替死鬼？当时他们应该验一验尸体DNA的，但是事发突然，他们大部分的精力都用于掩盖非法实验的痕迹了……
莫新桥思考了一会儿，头痛起来，他开始憎恨他能回想起的每一个人，憎恨的同时又恐惧，那些人，那些死者，仿佛幽灵复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死死地盯着他。
他觉得自己没法独自在这个书房待下去，莫新桥仓皇地站了起来，回到卧室，抱紧了他的妻子。
……
余烬公司几个部门通宵开会，公关部痛斥室女带来的一系列风波，头疼要怎么解释那些问题，或者是视而不见更好？市场部倒觉得，室女的出现未见得是完全的坏事，《回音界》这么多年，其实已经进入了发展的疲倦期，她搞出来的这些事，让《回音界》最近的关注度和流量都比之前高了一大截。
“这是饮鸩止渴！”有人持反对意见，“现在的关注度都是看热闹的，对《回音界》真正的转化根本没有多少，《回音界》在玩家们眼里正在变成一个不公平的游戏，对于普通玩家来说，既有VIP，又有室女这样的代打存在，而且这种代打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你我都清楚，‘雇佣玩家’的产业已经存在了很多年……”
又有人说：“还不是技术部废物！居然查不出小兔薇薇、葡萄不开花和嫣岛这三个账号被室女登录的痕迹，不然我们就可以封号来显示我们的公正！”
“要不直接封了算了。”
“你疯了吗？我们没证据，她们也不承认，如果随便封号，她们一告一个准！到时候更完蛋！”
“也不是完全没证据，水仙旷野……”
“别发癫了！用水仙旷野里的东西当证据？你是生怕普通玩家不知道‘雇佣玩家’有多普遍吗？”
“如果让所有人发现《回音界》是一款越有钱的人越能通过各种不正当手段进入超玩成为明星赚更多的钱的游戏，而普通玩家只是这些大佬玩家和VIP们的玩物，一切宣传都只是幻梦，那会怎样？”
“说得太夸张了，游戏副本本身是好玩的，并不是所有玩家都是冲赚钱来的，有些只是想玩游戏……”
“问题是现在玩家们已经开始发现了，VIP客户能登录NPC账号体验游戏已经是公开的业务，室女的存在也让‘超级玩家排行榜’快成为一个笑话了，第五的猛鬼都被她用排名31的嫣岛账号秒了，更别提她一出手就能锁定所有卡牌和百分百探索度，现如今《回音界》唯一的明星只有室女，其他都光辉暗淡。”
沈斯原早上来上班时，各个部门还在吵。
秦部长一见他来，就迎上去，低声问他：“看到消息了吗？”
沈斯原问：“什么消息？”
秦部长：“室女。”
他先说出这个名字，顿了顿才说：“接了七个工作室的单。”
沈斯原愣了愣。
“七个副本，四个A级，三个S级，接下来七天……”秦部长拍了拍沈斯原的肩膀，“有得忙了。”
“接下来七天？”
“对，室女真是疯了。”
秦部长离开后，沈斯原打开水仙旷野，才发现秦部长还少说了一点。
室女不仅接了七个工作室的单，她自己还开了一个直播，是上次[室女的游戏]的直播间，直播间是黑屏的，上面写了一行字：
【请玩家小心，你将死于七个副本中出现的任意一种死法。】
没有人知道这一次的玩家是谁。
只有玩家本人，莫新桥在收到室女发来的消息后，差点在家发了疯。他感知到了对方强烈的恶意。他本来想：我不会上当的，我才不会守在电脑前看副本直播然后想象自己会怎么死！
可是当傍晚，室女的第一场副本开始时，他还是没能忍住，颤抖着点了进去。
A级副本，《怪异之家》，开篇场景是一个温馨的家庭，搬进了一栋古怪的公寓，渐渐地，一切都变得古怪起来，公寓里的人一个个死亡，那些死亡的征兆很快也轮到了玩家所在的家庭……
莫新桥看到深夜，副本以室女拿到所有卡牌和刷出百分百探索度结束，所有人都在感叹室女的厉害，莫新桥却只觉得背后满是冷汗。
“嘀嘀！”
消息进入终端的响声在寂静黑夜中犹如催命符。
【提问1：本次副本中的公寓家庭与你目前所在的家庭相似度有多少？】
【提问2：本次副本中出现了几种死法？】
莫新桥觉得自己的心脏病都要犯了，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等到心跳平稳一些，他抓住车钥匙离开了家，可是到了车前，他又不敢坐进去。副本里有车祸死亡。他该怎么办？走路吗？去哪呢？
思绪一团乱麻，他只能依照求生本能选择他最熟悉也最具有安全感的地方，他的医院，兰烟医院。
他没有开车，而是搭乘了伊普西隆城的夜间交通工具。
路上，莫新桥想，他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他应该主动出击，他要找到室女，他要杀了她！
透过公交车上的监控，嬴若木看到了莫新桥的脸色，她几乎要笑出声来。
副本场景是巧合，但第一个副本就出现了这样的巧合，让她相信，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嬴若木把仿生人丢在旁边充电，她一面注意莫新桥的动态，一面整理目前她搜集到的所有[特别策划]相关的资料，最重要的，是她在副本里和它真正交手时采集到的数据。她把这些数据想象成一小团细胞，里面蕴含着它的基因，通过基因能模拟出它完整的样子，探究出它的弱点。嬴若木确信，对方也会这样分析她的。
除此之外，他们还在试图定位对方。
这是一场刚刚开始的竞赛，将会在接下来的六个副本持续进行。
“笃笃”。
敲门声忽然响起。
此时已经凌晨，快要天亮。
嬴若木愣了一下，她很快调动出仿生人的攻击模式，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后，缓缓地打开了门。
门外的人只要一有动作，她就会出手。
但那个人没动。
嬴若木认出来了那是谁。
年轻男人，穿着白衬衫黑西裤，戴着银色边框眼镜。
余烬的那个员工，沈斯原。
看见仿生人爱丽丝的脸，他流露出一点儿微妙的惊讶神情，又很快变成了某种确信。
嬴若木没吭声，假装自己是一具平平无奇的仿生人，同时却在飞速思考，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小心暴露了位置，如果余烬的这个程序员能找到她，那[特别策划]是不是也定位到她——准确说是她这具仿生人躯体了？
沈斯原注视着她，低声说：“我能进去说吗？”
他张开手臂，给她展示了一下，他身上什么危险物品都没带，他浑身也没有任何改造的痕迹，和这样一具仿生人独处一室，他被弄死的概率的比较大。
嬴若木让他进来了。
包厢门关上之后，沈斯原斟酌了两秒，说道：“我通过《怪异之家》副本尝试定位‘室女’，但锁定出来的范围很大，囊括一大半的第六区和几乎整个第七区，时间有限，我无法更进一步地缩小范围。”
嬴若木在心里想，他没能通过技术手段锁定她，那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她遗漏了什么吗？
沈斯原说：“我本来想，可以通过之后几个副本，继续锁定和缩小范围，但是，一来，我不确定‘室女’会不会改变位置或增加防火墙，二来，有一件事，我实在太想确定了。所以我还是去了被锁定出来的那一半第六区和第七区，我走在路上，猜想可能的地点……”
他的嗓音忽然微微发涩：“我猜想……如果是木木，她会选择藏身在哪里？我去了几个地方，都没有找到我想找的，直到我看见了这家店的招牌。”
这家地下网吧的招牌隐藏在一墙涂鸦中，在夜色中闪烁着漂亮的霓虹灯光。
这家店离第八区很近，不算干净，不管是这里的卫生、这里的人或是这里的东西。店老板和他的伙计会帮忙销赃，也会收一些从垃圾堆里淘出来的好货，有几年，沈斯原和嬴若木是这里的常客，和当时的店老板也成了朋友。
沈斯原说：“这里不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是木木喜欢的地方，这个包厢也是我们经常来的，有一段时间，柏哥会专门给我们留着。”
嬴若木看着他。
所以，他能如此精准地找到她，不是因为他用技术手段锁定了她，而是因为一些……别的因素。
她想到在余烬公司外见到他第一眼时，自己那强烈的直觉：我认识他。
但是在脑海中搜寻，她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一点儿关于这个男人的影子都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嬴若木才开口，声音很轻，充满不确定：“我不记得了。”
沈斯原也过了一会儿才说话：“不记得我了吗？”
嬴若木“嗯”了一声。
沉默了很久。
沈斯原抑制住他的情绪，尽量平稳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确定一下，你是我的木木，然后我们才能谈之后的事。”
嬴若木问：“你想怎么确定？”
沈斯原说：“告诉我，木木的全名。”
嬴若木摇头：“我只能告诉你两个字，剩下那个字，你告诉我。”
沈斯原说：“好。”
嬴若木报出了自己名：“若木。”
沈斯原没有一丝犹豫：“嬴若木。”
他真的认识我。嬴若木感到了精神上的震动，还有强烈的心跳，几乎就在耳畔……但她很快又意识到，仿生人没有这种心跳。
而沈斯原……他有太多话想说，反而不知从何说起，他甚至不敢动，害怕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最终还是嬴若木先开口：“我们可以开始谈‘之后的事’了吗？”
第67章 院长
沈斯原离开时, 外面天已蒙蒙亮。
他前脚走，嬴若木后脚也离开了网吧, 换了地方。
虽然没被技术定位, 但沈斯原既然找过来了，如果有人追着他来，自己——准确说是这具仿生人身体也会有暴露的风险。仿生人不是她的本体, 但很贵，如无必要，她不想另外花钱再买一个。
沈斯原问了她很多问题, 她现在在哪里，她为什么会失忆，她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他了吗，当年发生了什么，这么多年她在哪里。
这些问题, 她几乎一个都没回答。
沈斯原表示理解。她现在不记得他, 不完全信任他, 很正常。
但他信任她。
“之后的事……”他笑了笑说, “就是之后不管你要做什么，只要你需要，只要用得上我, 就可以来找我。”
“好啊，”嬴若木挑了挑眉说，“那你先告诉我，余烬44楼。”
……
沈斯原离开那家地下网吧后, 没有回公司, 而是去了一趟第八区。
那是一片小丘，立着一块墓碑, 上面什么都没刻。
太阳已经升起，照得这里有几分山青水绿的样子。
他每年来这里一次。每年木木的忌日，他来这里待着，从来不跟这块墓碑说话，只在心里想她。
现在，他也在想她。
回想记忆里有关她的一切。
沈斯原在草地上躺下来，闭上眼睛，周身仍然是挥之不去的幻梦感。
……
兰烟医院，莫新桥在休息室短暂地睡了一觉，短暂的睡眠里，噩梦迭出，他曾经参与过实验室有关大脑的研究，知道它的狂野与脆弱，可是，当他被“嘀嘀”的短信声惊醒时，还是感到了那种对自己无能的怒不可遏。
短信不是室女发来的，是他一个病人的家属，说是病人术后恢复似乎出了点问题，请他去看看。
能让他亲自操刀的病人，非富即贵，莫新桥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过去。他不想被室女恐吓住。
病人在兰烟医院的VIP区，莫新桥想起来，室女第一次出现，登录的账号叫“小兔薇薇”，其真正的主人涂薇薇，她的母亲，也住在VIP区的恢复病房。
可惜不论是她的经纪公司还是各路记者，都无法从她口中得知关于室女的任何信息。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得不说，这是保守秘密最好的方式。
莫新桥去看望了那个病人，家属神经过敏，病人其实恢复得很好。寒暄客套几句之后，莫新桥离开了病房。
嘀嘀。
这一次，信息是室女发来的了。
提醒他新副本马上开始。
莫新桥捏紧终端，眼神一暗。
……
沈斯原赶回余烬，在秦部长的召唤下，直奔44楼。
之前《暗杀金丝雀》的副本，秦部长他们大概是知道“内部消息”，早早地做好了准备，但昨天的副本和今天的副本却不是这样，秦部长和冼月明都在等雇佣了室女的工作室放出的直播链接，确认玩家ID，等她进入游戏。
再次来到这个会议室，看着投影仪打出的画面，沈斯原的心情和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
室女进入她这七天内的第二场副本，A级，场景是无尽沙漠、荒凉古城和一支古怪的旅行团。
莫新桥一边盯着画面，一边焦灼地和他联系的黑客通电话。
他压低嗓音吼道：“定位一个能上线《回音界》的人，有那么难吗？！”
对方回答：“非常难，她背后绝对有不止一个强大的技术人员防护！我现在能定位到的是一个比较重要的信号操作点，在第五区。”
“第五区哪儿？”
“范围只能缩小到第五区为止，而且，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第五区那个节点，很可能也只是跳板，她本人并不在那儿。”
莫新桥简直想大骂废物。
副本里，各种血腥残忍的死亡一桩桩上演，莫新桥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呼吸愈发困难。
天色黑透时，室女再一次通关，拿到了副本里全部的卡牌和百分百探索度。
观众们也渐渐发现了，在这个副本里，关于【联邦世界】的信息，又多了一点儿，仿佛能够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庞大世界的雏形，或者说侧影。
第三天，第三场A级副本，一座建立在孤岛上的监狱，一场考验人心的游戏和死亡直播秀。
比前两天更多的鲜血，更多的死亡，更多的疯狂。
然而越是恐惧，越是让莫新桥无法离开，必须时时刻刻看着那些副本的进行。
第四天、第五天……
除了副本内，副本外也发生了很多事。
他走在医院走廊时无故掉落的天花板；乘坐电梯时遇到的突然下坠和警报；医院里发生了行凶事故，凶手差点把刀捅到了他身上；他办公室的咖啡机里流出了混合鲜血的咖啡液；就连身边的人，似乎都在说一些意味不明的话，露出微妙恶意的表情……
一方面，莫新桥认为是自己神经过敏了。这些手段根本杀不了他！可是另一方面，他确信，室女是真的想杀他，她在暗，他在明，而他至今没有找到她的所在……
第六天。
室女的第六场副本，S级。
一连五天，不管是A级还是S级，室女都完美地完成了所有的任务，没有一次失手。
《回音界》最高探索度的排行榜上，一连八个ID都是100%探索度，而水仙旷野的所有人都知道，不管这个ID的真实拥有者是谁、又是哪个工作室承接的任务，这个探索度成就，都是出自室女之手。
水仙旷野之外，《回音界》的普通观众也意识到了不对。有些消息，从前只有少数人知道，现在传播地越来越广。
新副本直播刚刚开启，除了一直在水仙旷野蹲室女的观众，也有不知道水仙旷野的普通观众涌了进来，并在弹幕交流：
“是这个吗？”
“听说是这个。”
“是叫室女吧？”
“ID不叫室女啊。”
“是代打的叫室女。”
“啊？《回音界》生物验证不是很严格吗？真的有代打？”
“不光有，很多超玩都是代打上来。”
“不可能吧。”
“一开始我也不信，但后来……”
“而且更可怕的是，当年流光、扶桑，还有前两年苏夭的事，以及前段时间大雪覆刀的事……不敢多说，怕余烬封我号。”
“我也看到那个帖子了，真的假的，这以后谁还敢玩《回音界》啊？”
第六个副本，雇主是合作过一次的高加索工作室。
S级副本，比上次出价还多了一百万，出手可以说是相当阔绰。上次，高加索工作室拿出一个超玩排行31的嫣岛，这次也是个超玩排行前五十的ID。
一连几天高强度游戏，嬴若木本以为她不会累，可现实却是，她感知到了疲惫。
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出色地通关了副本。
退出《回音界》后，嬴若木联系了地洞组织，对方嘶哑的声音平静报告：“一切按照计划进行中。”
兰烟医院，莫新桥打开他新买的罐装咖啡，喝了一口。
突然，他的喉咙剧痛，猛烈地咳嗽起来，咖啡从他嘴里喷出来，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猩红。
莫新桥惊恐地扔掉那罐咖啡，咖啡罐砸在地上，一边滚动，咖啡液一边汩汩流出，液体是正常的深褐色。
喉咙的疼痛没有消失，莫新桥无法控制地继续咳嗽，血液从他嘴里、鼻腔里流出。
“院长？”
办公室外有人敲门，问他：“您还好吗？我能进来吗？”
莫新桥勉强说了一声：“进。”
年轻的男生推门而入，看着办公室的一片狼藉，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小诸……”莫新桥冲他伸手，想让他扶自己一把，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血液正在汩汩流出，“快，叫人……”
第68章 中毒
“院长！院长你坚持住！”医院担架车轮子转得冒火, 一众医生护士惊慌地喊着，把莫新桥推进了抢救室。
……
沈斯原收到了室女发来的信息, 这是七天来他们第一次联系。
室女上来就问：你有决定玩家副本的权限吗？
沈斯原：你的意思是？
室女：第七天的副本, 我想出现我想要的场景。
沈斯原斟酌了两秒，回复道：只是场景的话，我可以试着后台操作一下, 但需要你提前给我玩家账号。
室女给了他一个ID。
沈斯原：收到，需要什么场景？
室女：医院，和人体实验室, 最好是大脑意识、机械改造相关的人体实验室。
沈斯原看着这行字，微微怔愣了一会儿。
他突然想，七年前，木木在那家医院，遭遇了什么？
室女：如果能更进一步定制的话, 最好医院杀机重重, 实验室却是避风港。
沈斯原眼睫微垂, 回复道：我尽力。
过了一会儿, 他问她：你在哪？
室女没回。
又过了一会儿，沈斯原问：要不要去美食广场吃蟹粉拌饭？我现在有钱了，你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
嬴若木心中一动。
上次她去美食广场, 就是想去吃那家的蟹。
他知道她喜欢吃什么。
……
沈斯原进了美食广场那家开了二十年的知名蟹店，对着菜单点了一堆东西。
这家店开在第三区，采用的不是合成蟹肉，而是新鲜蟹肉, 因此价格十分昂贵。当年他和木木只凑钱吃过一次, 后来她一直心心念念，但由于各种原因一直没吃上。
紧张地等了一会儿, 有人撩开帘子进来。
沈斯原猛地抬头，看到的却不是他想象中那张熟悉又久违的脸，而是爱丽丝的面容。
她没有真身来见他。
沈斯原失落了一秒钟，打起精神对她笑道：“我先点了一些，都是我记得你爱吃的。”
嬴若木坐下，语调轻快：“看起来是不错。”
两人吃饭的时候，莫新桥躺在抢救室，过了一遍鬼门关，等他醒来，窗外是血色黄昏，这是室女从《暗杀金丝雀》副本出来后的第七天，即将开始她的第七个副本。
几乎是他一醒，嘀嘀声就响起。
【任何游戏都有通关途径，你找到你的通关线索了吗？】
莫新桥瞪着这条信息。
【如果你还没有头绪，那么，请务必仔细观看今天的副本。】
莫新桥挣扎着从病床上起来，打开电脑。
他的动作惊动了仪器，警报声响起，医生护士冲了进来：“院长！您不能这样！您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莫新桥大口喘了几口气，他浑身剧痛，但还是坚持用电脑登上了直播界面，看到直播尚未开启，意识到室女今天的副本还没开始，他惊恐的思绪才稍稍有了平复，想起来问医生：“我怎么了？”
医生说：“您中毒了。”
医生说了一种毒素名称，不用详细介绍，莫新桥也知道那是什么。
那中毒摄入剂量不高时，很容易解，但因为前期症状不明显，只是一些头晕、视线模糊和颤抖，所以除非特别敏锐，不然很难察觉。摄入剂量超过某个阈值，就会开始咳嗽、吐血、浑身疼痛。一旦有这种症状，就意味着毒素已经全面侵入了人体，很快，他的身体会失去必要的机能，他会瘫痪，会失明，会变成清醒的“植物人”，身体无法动弹，五感丧失，但意识清晰，就像灵魂被困在了名为身躯的囚笼。
莫新桥眼前一黑，几乎要有惊恐发作的症状，他拽住医生的领子，质问：“我怎么会中毒？！”
医生说警署已经来人了，在查，还没查出来。
莫新桥吼道：“废物！都是废物！！！”
医生尽力安抚道：“您别担心，我们已经在从血库调血和征集志愿者了，您的情况不算严重，还来得及，全身上下换几遍血一定能缓解毒素侵入。”
莫新桥眼珠子颤动着，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室女那双无形的手攫住了。
对方既然能无声无息地给他下毒，就算这个毒杀不了他，那还能下另一种毒，或者直接就能在他沉睡的夜晚一枪崩了他的脑袋！
他以为医院是他的地盘，是最安全的地方，现在看来，完全错了。
意识到这一点也来不及了，他被困在了这里，他得躺在这里等换血。
更令莫新桥惊恐的是，当室女直播开启时，他看到了这一次的副本场景：
医院。
莫新桥连接的心电监护仪屏幕上的波形一瞬间扭曲了起来。
第69章 游戏结束
室女说通关线索在副本里。
莫新桥躺在病床上, 一边感受着血液从他体内流出流进，一边盯着眼前的屏幕。
他不认为室女的话是谎言, 这也是他唯一的机会。
这次室女登录的仍然是个在此之前毫无名气的玩家账号, 一个平平无奇的女人。但无数人已经知道，今天之后，这个账号ID会挂在《回音界》副本探索度排行榜的前列, 成为一个除了室女本人外没有其他人能够超越的记录。
看着副本的进行，莫新桥的大脑飞速地转着，想要捕捉一切可能是通关线索的细节。
另一方面, 他又止不住地想，室女为什么说他的通关线索在副本里？她凭什么能这么说？《回音界》副本是玩家载入时随机抽取的，要么，她说的线索是不论什么副本都会出现的，要么, 她之所以说线索在这个副本里, 是因为她早就知道这会是一个什么副本。
室女能控制她登录的副本？
难道……室女是余烬的内部人员？
不无可能！
莫新桥激动地想, 如果室女是内部人员, 那么很多东西都说得通了，这么多年没有达成过的百分百探索度室女一刷一个准，还有每个副本的卡牌她都能拿到手, 怎么可能有玩家强到如此地步？但如果是她作弊呢？
如果室女是内部人员，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个人是无法获得那么多高级权限的，除非背后有人。那么背后的人是为了什么？
莫新桥盯着副本里的女人，他想到了一个人。
片刻后, 他下定决心, 给北谷青打了一通加密电话。
他压低嗓音，说道：“北总, 我知道了。”
对面，北谷青顿了顿，反问：“你知道了什么？”
莫新桥冷笑道：“室女其实是你的人吧，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安排的，这是一场尽心策划的炒作，现在《回音界》的关注度是近几年最高，你一定很满意吧。”
北谷青：“你在说什么？你疯了？”
莫新桥：“我疯了！我当然疯了！你不仅安排室女把《回音界》搅得天翻地覆，还派人暗杀我，我知道，你就是想杀我灭口，当年燃烧……”
“闭嘴！”北谷青冷喝一声。
莫新桥激动道：“我不会闭嘴！北谷青，相信我，我死了，那些东西不会被掩埋，只会让‘燃烧’的一切公之于众。”
不等北谷青说话，莫新桥就挂断了电话。
在莫新桥的病房外，诸谦按了按耳朵里的微型耳机，低声笑道：“姐，你听到了吗？还有这种好事呢。不过，室女说有通关线索……上面老板不会真想放他一马吧？真要放他的话……要不干脆这笔钱咱别赚了，赚钱哪有杀了这老东西痛快。”
“少想这些有的没的，别节外生枝，保护好自己。”嘶哑女声说话，掐断了和他的通讯。
……
余烬公司44楼。
会议室里，大屏幕上显示着室女正在进行的副本。
和之前的副本一样，室女上线，索司就紧跟着上线。有时，它只做一个静默的观众，有时，它会篡改副本BOSS的权限，自己登录其中，和室女交手。
这些天，以沈斯原为首的追踪小组就在这些情况中针对索司，在数据之海中抽丝剥茧，不断分析和追踪那些跳跃的特殊代码。
冼月明说：“我希望你们这个副本结束后，能给我一个精准的定位。”
秦部长替她补充：“连着七天高强度上线，这种机会这次错过了，可就不知道下次在什么时候了。”
沈斯原的鼻梁上架的镜片反射着满屏代码的色彩与光芒，他连着几天工作，几乎没有休息，脸色苍白，语气却冷静笃定：“可以，这个副本结束，我能给您一个索司的精准定位。”
……
从黄昏到深夜。
副本已经快要推进到尾声，在玩家通过线索推测出副本里的某个实验室才是真正不受怪物侵扰的安全区，并验证正确后，莫新桥猛地攥紧了拳头，明白了室女所说的“通关线索”是什么。
——她要让他去燃烧实验室，她想知道如今燃烧实验室在哪里！！
七天来，悬在他头顶的死亡威胁和副本中的花式死法让他的精神备受折磨，而现在，心中的石头落地，他陷入了狂喜。
他知道实验室在哪！
不过……室女既然想知道这个，那么，她就应该不是北谷青的人。如果她不是北谷青的人，那室女的出现是为什么？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这些，莫新桥找不到答案，他没工夫多想，现在他更应该考虑的是，通过暴露实验室解决了室女这个麻烦，他就要去面对北谷青和蔺衍的麻烦。
……管不了那么多了，室女的问题迫在眉睫，眼下没有什么比他的性命更重要，况且，自己还有跟北谷青他们对抗的底牌。
很快，副本结束。
莫新桥收到了室女的信息。
【找到你的通关答案了吗？】
附带一条连接，点进去，可以输入文字。
莫新桥把实验室的地址写在上面，停顿了几秒钟，深呼吸一口，点下“确定发送”键。
……
嬴若木收到了那条地址信息。
[兰烟医院，VIP2电梯，按顺序按7、1、9、6、4、13、8、-1、5楼，等待电梯运作，就能进入燃烧实验室。]
她记住并清除了这条信息。
下一秒，又一条消息进来。
[抓到你……了？]
……
“我定位到了。”余烬44楼，沈斯原抬头，对冼月明报出一串数字，正是他定位到的索司所在地址，一个精准的坐标。
坐标对应的地点名是：兰烟医院。
冼月明的神情变了变，转身就走，秦部长跟上去：“哎，冼总……”
两人下楼，在一楼大厅，宋陆迎上来，一边瞥了几眼冼月明一边恭恭敬敬向秦部长汇报：“有VIP客户想特别定制服务，主要是针对室女……”
秦部长打断他：“这个事待会儿……”
冼月明站定回身，对秦部长说：“你留在余烬，接下来的事不用你管。”
两人目送冼月明离开，宋陆摸了摸鼻子，问道：“秦部长，发生了什么事啊？”
秦部长摆摆手：“跟你没关系。”
……
沈斯原离开余烬，切换私密网络，给室女发送了索司的地址。
室女秒回，带来的却是不好的消息：我被索司定位了，格式化并粉碎你手上这个终端，等我联系你。
沈斯原瞳孔骤缩。
他几乎方寸大乱，并没有听从对方的话清除终端上的信息，而是又发消息问她：你在哪？你怎么样了？没事吧？需要我帮忙吗？
消息显示发送失败。
沈斯原愣住两秒，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关闭私密网络，清除了这个终端上的一切信息，并且物理粉碎了它，把它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后离开。
他的心跳得很快。
还有点儿喘不过气。
木木……
是他太晚了。如果他能更早定位到索司，那么抢占先机的就会是木木，而不是索司。
……
嬴若木在街上奔跑。
这个时候，只有移动，以最快的速度移动！
在切断她所有的通讯网络前，除了给沈斯原发消息，她还给地洞组织发了消息。
消息内容很简单。
杀了莫新桥。
“姐……”医院走廊上，诸谦一边走向莫院长的病房一边低低地对微型耳机那头的人说，“放心，放轻松，我来，我能干得很漂亮。”
他打开门走进去。
莫新桥看见他，先是愣住，紧接着，他恍然大悟起来：“是你！”
“是我，”诸谦戴着口罩和医用帽，只露出年轻男生清秀温和的眉眼，带着笑意，“我还以为院长会认不出来我呢，毕竟平时也没有正眼看过我。”
莫新桥不可置信：“怎么会是你？你上的帕拉斯学院，拿的是兰烟医院的奖学金，一毕业就进入兰烟医院工作，你为什么会……”
“上帕拉斯学院的时候，我十八岁，在你们这些人眼里，我十八岁之前的人生不值一提，毫无价值，什么都不会影响，拿了你们的钱，就会快快乐乐地当你们的狗，对吧？”
诸谦拿出装满药液的针筒。
莫新桥睁大眼睛：“你要干什么？”
面对一步步靠近的诸谦，莫新桥一边挣扎一边吼道：“我找到了通关线索，给出了通关答案！游戏已经结束了！”
“莫院长，你没有搞清楚情况。”诸谦按住他，将药液注射进他的身体，“这不是游戏，而是复仇。”
莫新桥本来因换血而缓解了疼痛的身体再次剧痛抽搐起来。
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狂乱地变化了片刻，最终归为一条死寂的直线。
第70章 得加钱
街上的路灯闪烁, 像一只只眼睛，无声地注视着她。
嬴若木听见了警车的鸣笛, 顺着闪烁路灯的痕迹, 一路追着她。
有人匿名举报通缉犯“室女”的行踪，作为最近伊普西隆城、甚至是整个联盟关注度最高的人物，这一次, 全城警署可以说是倾巢出动，一定要拿下她。
嬴若木很快就被围堵住了。
算了。
嬴若木心里叹了口气，想, 破财消灾，这具仿生人身体是留不住了。
就在她刚要从爱丽丝身上撤离时，尖锐呼啸划破夜空，一发弹药轰在了这具躯体上。
嬴若木在那漫长的一秒里感受到了具象化的震荡、分崩离析和一切的变形，耳边噪音轰鸣, 数据嘈杂混乱。
她觉得自己眼前一黑, 然后失去了知觉。
……
短短几天, 伊普西隆城又出现了好几条新闻。
兰烟医院院长去世；警署追捕通缉犯室女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但对于追捕结果讳莫如深；《回音界》游戏出错了三个小时，引发无数bug，不得不停机维护。
余烬公司高层会议室, 两个人在吵架。
北谷青拍着桌子怒吼道：“你疯了？跑去砸索司的服务器？！”
冼月明冷笑：“我只遗憾，你藏在兰烟医院地下室的居然还不是全部的服务器。”
北谷青说：“你知不知道这次游戏宕机给公司造成了多少损失？你明知道索司跟《回音界》紧密相连，你居然去砸它的服务器？？还有，你怎么会知道兰烟医院地下室有索司的服务器？”
冼月明不语。
北谷青眯了眯眼：“你在查？你那个程序员小组不是在查室女, 是在查索司？”
冼月明说：“你管好自己的事吧, 想想怎么跟股东解释最近闹出的风波，你舍不得删掉索司, 但是它带来的问题已经快吧《回音界》和余烬拖进深渊了。”
北谷青说：“什么叫索司带来的问题？那明明是室女带来的问题！”
冼月明嗤笑一声，扭头就走。
……
室女到底有没有被伊普西隆城警署逮住，众说纷纭，她不上线的时间越长，大家的猜测越多越离谱。
沈斯原度过了他无法想象的漫长的七天，七天，足够让莫新桥院长的去世成为旧闻，足够让《回音界》恢复正常，副本毫无异样地继续开了一轮又一轮。
夏日蝉鸣震耳欲聋，燥热令人昏昏欲睡，他几乎没怎么合过眼，极度疲惫，但无法进入放松休息的状态。
下了班，他去锻炼，练拳。
恍惚到一定程度时，他会想，之前和木木短暂的重逢，是不是他的幻觉？
但很快，终端的嘀嘀声，将他从茫然失神中拽了出来。
沈斯原看到了一条不是从任何聊天软件发出、而是直接呈现在他终端屏幕上的信息。
[晚上好，沈小原。]
沈斯原瞳孔微颤，先是狂喜嬴若木没事，再是震撼喜悦又有点心酸地想，她终于想起他来了？
沈斯原摘掉拳套，回复她：
[你想起来了？]
嬴若木回他：[一点点。我以前是这么叫你的，对吧？]
沈斯原眼眶微酸，回复道：[对。]
嬴若木说：[我想要一份详细名单，你能帮我搞到吗？]
沈斯原问：[什么名单？]
嬴若木说：[余烬所有员工的名单。]
……
就在水仙旷野和其他论坛都觉得室女或许已经被捕的时候，她再一次上线了。
室女：还有人要购买《回音界》副本通关服务吗？本人实力不逊色超玩排行TOP1，文能解密室武能大逃杀，上能探索度刷满下能把卡牌全拿，A到ES级副本都能打~
她上线之后，无数消息涌了进来。
和之前不同的是，现在来联系她的，大多是个人玩家而不是工作室。
原先各种工作室请她接单，本来是想和她打好关系，邀请她加入团队，但这段时间室女的操作已经让他们明白，她恐怕志不在此，与其如此，何必浪费钱呢？
嬴若木挑挑拣拣后台消息，她有点可惜，大部分个人玩家的报价明显比工作室低太多。
当然，还有几家工作室在锲而不舍地找她。
比如高加索工作室。
看到她发布的消息里说“A到ES级副本都能打”，对方便问：ES副本你也接？
室女：接啊。
高加索工作室：至今无人通关过的ES级副本，你也能过吗？
室女：那可是从回音界上线至今从未有人通关过的ES级副本！
秦部长看着她的消息，挑眉心想，室女好歹心里还是有点数。不过，明知没人能通关，冼总为什么还是要雇佣她……
还没理出头绪，便见室女发出了下一条信息。
室女：得加钱！
秦部长：？
高加索工作室：你的意思是？
室女：钱到位服务到位，ES副本通关，ES副本全卡牌通关，ES副本全卡牌+探索度百分百通关，价格不一样，你的选择是？
秦部长大受震撼。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是在诈骗吧？
第二反应是……
高加索工作室：价格分别是？
室女报出了她的价格。
秦部长：……
他确信这段时间室女几个副本赚到的钱足以称之为天价，她怎么还要这么多钱？？？她是干什么事缺钱呢还是单纯图财？这么多钱……干什么也不缺了啊……
……
在和高加索工作室拉扯ES副本单子的过程中，嬴若木干了另一件事。
想要摧毁余烬，无法一蹴而就，但能不断地给他们添麻烦，关于《回音界》挑起的那些争议和讨论是一种，还有另一种更有效的方法。
联盟政府税务局。
他们拥有巨大的权力，铁面无私，只要进驻公司查账，必然会使其脱一层皮。
嬴若木不相信以余烬的作风，账务会一点问题的没有。
难的是如何找到那些问题的引线，并交到税务局面前。
这时，巨额资金就成了撬动引线的关键。
管账的是人，只要是人，就有欲望和弱点，就会被收买。
就像嬴若木最初能够看到涂薇薇的困境、渴望和需求一样，她拿到了余烬员工的名单，找到了可以被撬动的人。
没过多久，爆出新闻，联盟政府税务局进驻余烬公司。
嬴若木美滋滋给沈斯原发消息：[它报警炸我好几百万的仿生人，我就举报税务局查他们的账，税务局从不空手而归，多少罚点，最好能把余烬彻底罚破产！]
沈斯原也笑着回：[看来我走错路了，当时毕业应该想办法进联盟政府的。]
嬴若木没有接这句话。
她想起来了一点儿有关沈斯原的事，比如他们之前认识，关系很好，她脑子里有一点她在第八区和他相处的片段，很碎，那时他们在一起似乎就是这样开玩笑、吵吵闹闹，但是更多、更连贯的，她仍然想不起来。
但她觉得自己可以信任他了。
只是对于某种更深的感觉，她还是无法触及。
她觉得有一个原因是，在她目前拥有的不多的记忆片段里，沈斯原是个有点儿瘦弱、擅长埋头学习、会给她做饭吃也偶尔会说话气她的少年。
而不是现在这个……很精英的，男人。
……
秦部长问冼月明：“现在这个情况，还要推进和室女的ES级副本合作吗？”
冼月明平静道：“为什么不呢？”
秦部长欲言又止：“毕竟政府的人……”
“那又有什么关系，税务局的人只会盯着钱，不在乎游戏里的猫腻，”冼月明吸了口烟，说，“北谷青也会乐意这时候开一场万众瞩目盛大精彩的ES级副本来敛财的，不然拿什么交罚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