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默顿了顿，没再试图去碰她，直接开口劝道：“安吉尔，我坐在你身边呢，而且我才刚来，根本不知道你们之前说了些什么。”
她尽力试图不再把安吉尔的火气撩起来。
“但是我知道一点，亲爱的。”对于安吉尔，沈渊默自有她的一套妙招。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勇敢的，很多人也并不能如你一般聪明，能够敏锐地发现每一个选项背后的陷阱。”
“小渊默说得没错。”
另一边的康瑞迅速接过沈渊默分享给她的“尤里卡”，安抚安吉尔的技术获得极大提升。
她软下音调，本就圆润可亲的面容好似越发宽和几分，“别说是陷阱，不少人连这些选项都可能发现不了，你要明白，很多人都并不像你这样博学。”
沈渊默叹息着垂下眼帘，是这么个道理，就像她们中学时候，周围有多少同学，想过死都没想过要退学。
而这对于没有经历过的人而言，绝对是一件不可理解的事。
安吉尔看看左右这配合默契的两人，烦躁地踢踢脚，但情绪还是不由得缓和些，至少不似刚才那般一点就炸。
“那不一样，器官长在她们自己身上，她连停在原地的勇气都没有，还抱怨个鬼。”
可当地面倾斜时，要“停在原地”本身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沈渊默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安吉尔。
从安吉尔赠送给她的那些礼物里也能发现，安吉尔她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看一个人的书单，便能隐约窥见一个人的灵魂。
今天的安吉尔果然反常，拧巴得都不像她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怀里的姜榴突然发出一阵不满的呼噜声，尾巴像个雨刮器般一摇一晃，“软弱只是她们的性格，又不是她们的过错，你不能搞受害者有罪论。”
安吉尔当即便把注意力转向姜榴，“你的纵容或许反而害了她们，让她们越发安逸地往下滑落。”
她伸出尖利的指甲戳戳姜榴的脑门，嘲讽地咧开嘴，露出满嘴可怖的獠牙，威吓般低语道：“要知道，软弱就是有问题的……”
“——是你自己给了别人伤害你的机会。”
她说得轻蔑又傲慢，且毫不客气地俯视着天狗模样的姜榴。
“哈……”受到刺激的姜榴迅速开始炸毛。
她原本软和的毛发如尖刺般根根直立起来，口中也发出一阵阵威吓的低吼声，以回应安吉尔的挑衅。
琼尼见状，慌忙地伸手过来给她扇风，像个复读机一般连声劝着，“冷静点冷静点，哎呀，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安吉尔了。”
“她就这么个臭烂脾气，”说着，琼尼自己也没忍住瞪一眼安吉尔，才又看回姜榴，“别生气别生气，咱们不跟她一般计较。”
错了，不该这么对付傲憍的。
沈渊默眸光暗沉几分，隐晦地扫过自己前中后的这三人，将她们的神情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对了，姜榴和琼尼不一定是不明白这一点，或许只是不乐于在这种时刻迁就安吉尔的情绪。
——她俩自己也都在气头上，退一步只会越想越气。
沈渊默轻咬舌尖，看着面前这越发火药味十足的状况，她的思绪却反而更加冷静起来。
她在这空挡回顾起她们此前的那些对话，试图找到些突破口。
“……安吉尔。”她突然眯起眼，轻声唤道。
“又要说什么？”
安吉尔皱着脸，面上的神情暴躁得不行，不过她对沈渊默的态度还算是比较好的，便只是嘟哝着抬起眼来。
她有点像是一只应激的猫。
应激源头在哪？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生气的。
看着安吉尔那双警惕的眼眸，沈渊默隐约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当即便开口问道：“你说，‘她自己做的选择’，这个‘她’是谁？”
虽然有可能是那个她们讨论的帖主，但是沈渊默觉得另一个可能性更大。
“你好像在生一个具体的人的气，谁让你承担她的情绪了吗？”
她皱眉看向安吉尔，眸光清明而又通透，如日光般看穿所有被掩藏起来的晦暗。
安吉尔的表情突然僵住了，暴躁的神情像石蜡般融化开，她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看向沈渊默的眼神甚至称得上惶惑。
沈渊默再次伸出手，试探着搭在她肩膀上。
这次安吉尔没再阻止她的动作，沈渊默便默默地将她揽过来，神情自然地为她整理衣领，对她的态度与往常并无差别。
姜榴这下也意识到不对劲了，炸起的毛发一层层平缓下去。
她抖着胡子，用爪子轻轻按下身侧琼尼的手，仰头冷静地观察着此刻的局势。
沉默着注视了沈渊默一阵后，安吉尔突然有些泄气地别开脸，语气郁闷地回复她此前的问题，“我妈。”
沈渊默多少有猜到一些。
安吉尔与她的监护人之间，肯定是存在着一些问题的，至少安吉尔本人对她的监护人是心存芥蒂的。
在奶糖那件事上就可见一斑，正值青春期的孩子经常无故晕倒，不知道或是知道了却不带她去看医生，哪种情况的问题都很大。
再联系琼尼刚才的那些话，答案其实并不难猜。
“是她对你说了些什么吗？”沈渊默放缓语调，掌心轻柔地抚过她刺啦的脑袋。
安吉尔摆烂一般地把腿收起，故作放松地两手抱胸，双脚踩着沙发，背靠在沈渊默肩上，“没有，都没有，她什么都没说！”
“她要是这么说我倒还觉得舒服些，”她小声咕哝一句，接着语气又显得放肆起来，“只是我自己知道。”
“Ijustknowit！”她皱着眉一字一顿道，“她一直很后悔生下我这件事。”
她压抑地低喘着，胸前的手抱得越来越紧，垂着头谁也不去看，语气像是在陈述着什么既定的事实。
“我也知道，要是没有我，她的事业肯定会更顺利，活得也会更自在。”
“可既然这样，那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她没有恋人，也没有长辈，根本没人逼她这么做……”
“……我宁愿她不这么做。”
安吉尔皱着脸，紧咬下唇，深深地喘着气以平复呼吸。
她难得显得有些弱势，却不愿真的被人视为怜悯的对象，于是很快便恼羞成怒起来，“好了，别用那种眼神看我，特别是你！”
“——姜榴！”
安吉尔转头，一把揪住姜榴竖起的耳朵。
而姜榴也难得不和她计较，只是默默地抖着耳朵别开眼去，悄咪咪和琼尼交换一个略有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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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的眼神。
琼尼闭上眼，把头轻轻磕在沈渊默背后。
沈渊默却不像她们两人那般，回避开安吉尔的目光，反而是越发贴近她，施力将她抱进怀里，在她耳边低语道：“安吉尔，你一点都不软弱。”
她明白了，安吉尔不光是在嘲讽别人，或许还在嘲讽着她自己。
“你一直在独自面对这些事吗？真是了不起。”
安吉尔埋在沈渊默的胸口，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只是收紧手攥着她的衣物。
“这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你的错。”沈渊默紧紧拥着安吉尔。
在她与她母亲的这件事中，根本说不出有谁做错了什么，说到底，这本就不该是由某个个人来承担的责任。
温南温北姐妹俩也从林莜那飞过来，她们拍打着翅膀，轻盈地降落在沙发靠背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加入话题中。
温南道：“没错，这不是你的错，而且我们相信，即使你的妈妈会后悔，但她一定还是爱着你的。”
沈渊默将头轻靠向安吉尔。
是这样，正是因为爱着安吉尔，她母亲才会顾虑着，不敢对她谈论起自己那些糟糕的情绪。
而沈渊默也相信，安吉尔不会这么为一个不爱她的母亲考虑，甚至说出只要母亲能过得更好，自己可以不出生这件事。
——不被母亲所爱的孩子也可能会爱着母亲，但很显然，她们都不是安吉尔。
温北也点点她那毛绒绒的圆脑袋，她与姐姐对视一眼，“我们的妈妈也是这样的，她很后悔生下我俩，因为她其实只想要一个……”
“虽然是有些意外情况啦，但这完全不妨碍她对我们的感情！”
“我记得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了！我仍然爱着你，但是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会选择不认识你。”
姜榴没忍住吐槽一句，“这一般是用来形容恋人的吧？”
“哎呀差不多嘛。”姐妹俩叽叽喳喳地说着。
“我当然知道这些！”
安吉尔有些烦躁地摇摇头，用额角用力地蹭着沈渊默，又突然泄气道：“但我宁愿我不知道，那我还能毫无顾忌地去讨厌她。”
“那也没关系。”
沈渊默轻笑道：“她不可能——谁都不可能——是个完美的母亲，所以，你当然也没必要去做个完美的女儿。”
责怪，后悔已经发生的事情，或许会被认为是不明智的，但是。
人不能后悔吗？
每个母亲在是母亲的同时，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为什么要将这么苛刻的条件加诸这么多女孩子——约莫是一半的人类——身上？
如果她无法做到无条件且毫无保留地爱着自己的孩子，无法做到为了孩子完全放弃自我，那只是因为她是个普通人。
相似的情况在女儿身上当然也是成立的。
“不要觉得埋怨她是不对的。”
沈渊默像是抚摸着某种珍惜的宝物一般轻抚着安吉尔，从后脑一直沿着后颈向下，又用手掌摩挲着她的背部安抚她。
安吉尔看着很憍小，不过沈渊默一直都能感受到她体内那蓬勃的生命力，她的尖刺总是张牙舞爪地要刺向这个令她不满的世界。
沈渊默十分、十分喜爱这样的安吉尔，连带着她不讨人喜欢的部分也一样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