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周老九疑心徐大流到处乱说,景南陌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英雄所见略同啊。
但她之所以有此猜想,是因为徐大流奇怪的对月娘之事闭口不言,有时候,一个管不住嘴的人忽然能管住了,也是一种可疑。
景南陌相信,来南市时间较久、又总喜欢缩在巷子里观察的周老九肯定掌握了比自己更多的信息,于是略带好奇地问:“为什么这样说?”
周老九原本就拧在一起的眉头忍不住又抽动了一下,黝黑的脸孔都有皱到一块的趋势,他结结巴巴地道:“就……就……徐大流刚来的时候,和钱真闹得有点不痛快。”
这件事,景南陌不久前刚听严叔给自己讲过。她眨了眨眼睛,又觉得应该在周老九这里再寻求一下确认,看不同视角的叙述是否会有所区别。
于是景南陌假作不知,笑道:“怎么了?我瞧钱监市和徐大流平时虽不亲近,也算井水不犯河水哪。”
周老九摇摇头,脸上明显带着不认同的神色:“嗯……就是钱真要收、要收那个,你懂的。徐大流交不出,二人闹将起来。徐大流第二日就当众给钱真服软了,不过我瞧着,他似乎很不服气,当着钱真的面儿虽然不露,钱真走远之后,脸上的神色总不太好。”
景南陌心道:嗯……说实话,有个这么贪婪的监市,脸上神色很难好起来。
而且徐大流还好面子,之所以到处在南市传播流言蜚语,也有想在众人中竖立自己消息灵通、人脉广阔的形象的意思,只是不怎么成功。先前被逼当众自扇耳光,心里定是深以为耻。
周老九接着道:“后来,他又和廖二因工钱闹将起来啦,两个人也是好大的不痛快。
“那事过去几天,我去磨坊磨面,路上不知谁扔了一堆炉灰在那儿,我走路时没注意,给灰堆里埋着的碎瓷片扎了脚。
“第二天,脚底就肿得老高,实在走不得路,只好扶着墙去老大夫那儿,想让他给放放脓。”
周老九说着又停顿下来,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片刻后,他接着道:“你知道的,老大夫家里搭了个棚子,看病的人基本都等在那儿。
“我在那边正好见着徐大流,他似乎是贴饼子的时候不打小心,手被烫伤了,那时已敷了药。
“徐大流却没紧赶着回去做生意,只在原地和那些病人闲扯。我……我隐约听他在说廖二,说他福气好,又说什么……”
周老九忽然偷眼看了面前的“阮菖蒲”一眼,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顿了一下,才非常含糊地道:“就……那个、什么水灵灵,白嫩白嫩……”
作为从后世信息爆炸时代过来的人,景南陌马上会意:这是在讲下流话,徐大流那副口条,啧。
她暗地里对徐大流撇了撇嘴,觉得对这家伙实在很难升起什么死者为大的情绪。
景南陌忙追问道:“他说那女方是谁了吗?”
周老九一怔,无意识地把头偏向一边,好像对她的话有些反应不过来。片刻后才明白“阮菖蒲”是在追问徐大流那些下流话的细节。她一个大姑娘,竟然一点没表现出怕羞的样子。
周老九感觉前所未有的窘迫,下面的字句几乎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我不知道。我就听了一耳朵,老大夫拿药出来,给我放脓。当时实在太疼,后面他们说什么,我根本没听见。等包扎好,我就赶回来做活了。”
景南陌点点头,觉得这也在意料之中。南市上这些人,十有八九都是“手停口停”。
周老九给徐大流的死吓成这样,却还是将出摊所用的吃食做好了,只是在接近南市是畏畏缩缩、犹犹豫豫。
就是因为像他们这样的人,舍不得、也很大概率承担不起一天不劳作造成的损失。
周老九好容易讲过了让他异常尴尬的部分,接下来的语调正常了些:“但这事过后没几天,月娘和廖二……就传开了……”
景南陌眨了眨眼,心里愈发觉得这位平时闷声不响、只埋头卖包子的小贩,有着超出常人的观察力。
徐大流和钱真起冲突、徐大流与廖二起冲突这两件事相隔日久,棚子里说荤话更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这位周九哥不仅观察到了,还在心里不知不觉串联起来,给出了一个逻辑链条清晰的猜测。
她心中忍不住想:这人若是生在好时候,能够读书识字,说不定能有不错的成就。
景南陌思维发散之际,周老九还在继续说后来的事。他摆摊的巷口正好在徐大流摊子的斜对面,平时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这位多嘴多舌的小贩。
所以他发觉,月娘自尽的消息在南市上传开后,徐大流几天都有点蔫,当然,这也并不算十分异常,南市挺多人的脸色都不自然。
毕竟月娘向来不许钱真乱要好处,于这一节上,对南市许多人都可说是有恩德。然而传播风言风语时,这些人可没口下留德。如今闹到月娘上吊自缢,委实不大好看。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这件事也就慢慢叫人淡忘了,大伙遗忘一个死人的速度总是很快的。
直到徐大流离奇的被自己日日所用的铁钳戳死在家里。周老九又忆起了那种战战兢兢、神魂不安的感觉。
即便官差出于怀疑,抓走了“阮菖蒲”,南市上疯传阮小娘子成了杀人凶手,他也没觉得那弥漫在四周的森森鬼气有丝毫减弱。
于是昨日,摆摊一向喜欢缩进巷口一块的周老九开始不自觉地偏斜,努力靠近旁边卖吃食的摊位,似乎跟旁人近一点,能够让他有点身在人间的安全感。
结果被旁边的摊贩揪住领口,一阵斥责。他没敢回嘴,好在那时吃食已经卖了七七八八,就这么早早收摊回家了。
最后周老九摇了摇头:“我听说徐大流是给铁钳戳进肚子死的……一定是月娘来罚他、罚他满肚子坏水的。”
你这是恐惧太过,什么事都往这上面联想。景南陌心道,如若徐大流被戳中咽喉而死,你可能也会觉得月娘罚他一张破嘴,让这家伙以后都别开口说话了。
但她还是安慰周老九道:“也许吧。但如果真是月娘,她只找徐大流,不找旁人,证明她是个挺明事理的……”
景南陌本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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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明事理的鬼,但瞄了一眼周老九惨白的脸色,又怕再把他吓出个好歹来,于是只能含糊将“鬼”字空过去:
“周九哥你对她怀有善意,她不会来寻你的麻烦,不用太过担心。”
周老九闻言沉默了一会,怔怔摇头:“但我听到徐大流……却怕得罪了人,麻烦上身,没有告诉她,没有告诉钱真。
“出了那样的事,他们夫妻吵闹得十分厉害。我想……这也可能叫月娘气苦之际,一下子想不开。而且……”
周老九带着苦笑,瞧了一眼南市的方向:“那些流言,初时还不厉害,后来却是越来越邪乎,越来越过火……我想,月娘若泉下有知,会怨恨南市每一个人。”
景南陌一时无言。身在信息爆炸时代,她是很清楚那些风言风语只要开了个头,就跟荒草地里丢下根点燃的火柴一样。总有一堆人出来歪曲用意、填补细节,制造出很多似是而非的“真相”来。
虽然周老九未曾明说,但景南陌大概能想象得到,这件事情传到最后,八成会被人编上很多香艳的细节,进行绘声绘色的演绎,每个讲述的人都如同亲临现场。
片刻后,景南陌轻叹了一口气。她虽不认同周老九“厉鬼索命”的想法,但还是觉得自己收获了不少讯息,也对先前的一些论断有所验证。
于是她低头看了看满地的米粒洁白、犹带酒香的醪糟,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一小块银角子,抵给周老九:“周九哥,多谢你告知我了。喏,这是赔你的包子和醪糟。”
这钱是阮菖蒲身上带的。她过去租住的地方常常有人行窃,面粉、肉汤,甚至调料放在住处都极不安全,更不用说是钱了。
后来搬了新家,房子所处又荒僻,钱搁在家里仍让人不放心。所以,阮菖蒲早已习惯在衣服上缝上暗袋,将攒下的铜板换成银子贴身藏着。
她落水之后,尸身在水中沉浮许久,暗袋始终没有脱线开裂。阮菖蒲的全副身家都好好的待在里面,可见当时缝纫之用心。
不过现下这些东西于阮菖蒲已是无用,对状态更接近于活尸的景南陌亦是身外之物。
没有生命体征真的很省钱。景南陌苦中作乐地在心里自嘲。用它补偿一下提供线索的人,她相信,阮菖蒲也是愿意的。
当然,如果这位周九哥说谎骗我,实际跟某桩命案有关联的话,我就半夜摸进他家把情报费偷回来。景南陌有些不着边际地想。
周老九见到银子,微微一怔,随即开始死命推却。他知道阮菖蒲要攒下一角银子,也要风里来、雨里去好久。
直到景南陌说:“你打碎了不少东西,要是不赔,之后酿醪糟的水米、剁馅的羊肉都未必买得起。放心吧,衙门里的官老爷会补给我。”他这才将信将疑的收下。
也许是压抑许久的事情终于找到了人倾诉。周老九的精神状态看着倒好了些,也没有先前那样惧怕得厉害了。
他对着景南陌连连道谢,随后将捡起的碎瓷片包了,挑着担子,带着剩下那些包子继续前往南市。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只要还能动,劳作总是不能停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