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桂英的话让甘宁有种奇妙的不真实感。
岑桂英已经是退休的年纪，却依旧守在农场，分明还没有要出售农场的想法，怎么突然说起这种事来？还说要便宜卖？
甘宁：“桂英姐，之前农场生意不是挺好的吗？怎么突然说卖就卖？”
“……就、就、就是……”
就了半天，岑桂英也没有就出个所以然，甘宁更加觉得可疑。
岑桂英见她一直不吭声，以为她不想买，忽然道：“甘总，反正我后面的生意也是做不成的了，买给别人吧，大概会拿去种更值钱的作物，这样一来，这里本来在种的薯莨也就废了，你们也就找不到更好的供应商了。你还倒不如现在趁低价，把我的农场买下。你的大恩大德，我日后一定会涌泉相报的。”
这一番话像在商量，言语当中却带着威胁和无奈。
要是甘宁现在手头上有几个亿，她自然乐意买个山头，把上游原材料的价格和品质牢牢控在手里，奈何她现在不仅没有这么多钱，唯一的流动资金还是来自于叶雅苓的。
当务之急是得把现有的七百万订单做了，收到回款，她们才有可能继续往下发展。
此刻贸然购置大额资产，把现金套住了，一旦资金链断了，别说是宁莨云裳，就连蜚声贸易的对外投资部也有可能被她拖垮。
可要是岑桂英把农场转让给别人，她同样要受制于人，采购方面将会出现波动，薯莨的品质也会进一步影响他们产品的稳定性。
左思右想，甘宁无论选那条路，都会影响她接下来的生产。
岑桂英有些着急：“甘总，要不你今天给我个答复吧？要是你不要的话，我的农场就转让给别人了。”
听上去，她似乎已经找到了别的买家。
“等等！”甘宁几乎是本能地要拖住岑桂英。
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现在距离今天结束只剩七个小时，竟然要她马上给答复？
才刚开始谈条件就要逼单，这是不是太猴急了点？
甘宁将指尖有节奏地，轻柔地敲打在手机壳背面上，呼吸也跟着节拍缓和了下来。
她说：“无论你再怎么便宜，这都不是笔小买卖。姐，大家都是有诚意的，不如这样，我现在过去找你，我们当面聊聊，可以吗？”
在岑桂英听来，甘宁语气急促而真诚，似乎只要她们当面聊聊，事情十有八九能成，于是忙不迭地答应了。
可在甘宁看来，这不过是缓兵之计，她挂掉电话后，也不急着启程，而是将和岑桂英之间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对在座的三位好友复述了一遍。
沈晴山一听，夹到嘴边的毛肚也不吃了，说：“这不就是明晃晃的威胁吗？你不要上当啊。本来采购不就是要货比三家的吗？她家薯莨品质再好，我们也还是可以有别的选择的呀。”
“我倒是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隋小姚放下碗筷，优雅地用纸巾把嘴唇上的油渍擦干净。
甘宁：“怎么说？”
“这是我刚入行的时候发生了事情了。当时有个专门要开发低空经济，也就是类似于无人机的创始人找到我们公司。他们的核心专利有非常突出的市场优势，公司内部高层都非常看好。唯一的问题是，他们的上游供应商不稳定，所以在流程上卡了一段时间。
“我们公司嘛，说是风投，但风险是一点都不想担。创始人大概也是急了，等不了几天，也就一两天吧，他就把专利卖出去了。”
甘宁：“后来呢？他还有再开发新的产品吗？”
“没有，”隋小姚摇摇头，“人间蒸发了。没有人知道他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去了哪里，就连他原本的那几位合伙人都不知道。估计……不是什么好事。这个项目原本是由我师父负责的，她至今也有在打听那个人的下落。也许，这就是她选择跳槽的其中一根稻草吧……”
“你跟我说这个，是觉得岑桂英可能遇到同样的问题？”
隋小姚：“我不敢就此下定论，但我直觉，假如你重视这位合同伙伴，现在还没到轻易放手的时候。”
听了隋小姚的话，甘宁没有犹豫，拿起车钥匙就往外面走。
沈晴山和隋小姚自然是要跟去的，他们把吃剩的东西往冰箱里一放，也来不及清洗锅碗瓢盆，就跟着走了。
天色已暗，只剩一点紫蓝色的光挂在天边。
沈晴山接过钥匙，一路驶上高速，往桂英农场的方向驶去。
南州的山地都不高，却有延绵不断的一截横在东南面。他们从高速出口一路往下，蹿进幽幽深谷当中。
远光灯往前探去，最后在导航指示的终点方向，看到了早已等在门口的岑桂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久未来的甘宁总觉得她瘦了一圈，原本被玉镯子挤压出来的手臂肌肉不见了，玉镯子在手腕上轻松地滑动。
她双眼凹陷，灯光下照出一整圈的黑眼圈。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头发，竟已全部花白。
甘宁跳下车，走到她跟前，半开玩笑道：“这是你新染的头发吗？怪时髦的。”
岑桂英大概没想到她突然来这么一句，只怔愣了半秒便突然湿了眼眶。
“甘总，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想这么突然打扰你。”
岑桂英低下了头，视线落在自己的旧凉鞋上。上面的脚指甲因为常年的上山劳作显得坑坑洼洼，嵌满了泥沙。
甘宁：“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非得把农场卖掉？”
岑桂英欲言又止，最后只道：“你就当是我突然想要退休了吧。”
“假如你真想退休，我砸锅卖铁也会把你的农场顶下来的，可问题是……你是不是还有事情没有跟我说？”
“……没有，真没有……”
“你要是不说，我会觉得这里头有坑。我身上还背着债，背着几十口人的营生，可不敢轻易往里面跳？”
“这！”
一说到有坑，岑桂英急了：“我的为人你难道还不知道吗？你和我儿子差不多年纪，我坑谁都不会坑你啊？”
甘宁：“可你什么都不说清楚，怎么叫我安心？”
岑桂英看了眼从车上下来的其余三人，也许是觉得他们为了自己的农场兴师动众，足见诚意，也许是甘宁的玩笑话让她少了些提防，她轻叹一声：“外面蚊子多，进来聊吧……”
桂英农场的办公室陈设简单，和几个月前甘宁头一回来的时候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有几台电脑不见了，红木办公桌上留下了一道灰尘落下的痕迹。
甘宁扫了那上面一眼，坐到岑桂英对面，说：“姐，不用沏茶了，你应该也没有心情招待我们吧。”
岑桂英拿茶叶的手势一顿，罐装的英红九号被放回柜子里。
她支吾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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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双手把衣摆揉出皱褶，才终于开口：“我儿子……瞒着我，借了网贷……”
来之前，甘宁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生病，比如还债，这算是被她猜中了。
甘宁：“金额多少？”
岑桂英：“他原本只借了一万，用来交学费……你说他怎么这么傻？我又不是供不起，怎么就想到借网贷了呢？他说那利息他仔细看过的，没有问题的。可最后不知道怎的，就是越滚越大，滚到现在……滚到现在竟然变成了十万……
“我哪有那么多现金，想着自己也退休了，能领退休金了，就打算把农场卖了还债。还完了还剩点钱，就全给他了，省得他又到外面借钱……”
隋小姚一直站在旁边，听到这里，不由得问：“你儿子呢？现在在哪？”
“他……”
一提到她儿子，原本就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便收不住了，说：“他被关起来了……我根本联系不上他。”
“联系不上他？”隋小姚皱眉，“那你的那些钱要怎么还？”
“他、他们给了我一个地址，让我这两天把现金准备好，拿到那里去。”
众人一听，不由得相互交换了个眼神。
这和绑架有什么区别？
沈晴山：“姐，你有没有想过报警？”
“我、我不敢，万一他们对我儿子做那些、那些可怕的事情，那该怎么办？他还那么年轻……”
岑桂英的话没有说明白，但他们已经猜到了几分。
母亲的顾虑，卜思凡明白。
当年甘宁被绑架的时候，要是她能在身边，她也不会报警，她只会带着她的破铜烂铁，直接杀过去。
凭什么绑她的宝贝？凭什么要受害人自己掏钱？
卜思凡问岑桂英：“那些人是怎么跟你联系的？”
“短信，各种不同号码的短息。那些号码也很奇怪，看着都不像国内的。”
隋小姚一听：“境外号码？”
“对对对，应该就是这种，我给你们看看。”岑桂英说着，在手机上点出短信界面，放到茶几上。
甘宁在屏幕上滑动手指，一连串的信息来自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号码，看上去很是老到，可既然能够弄到境外号码，为什么不再弄一个境外账号？非要用现金的形式？
这手法跟头条说法上的可都不一样啊，这是什么新的诈骗术吗？
甘宁思索半晌，学着岑桂英的语气，在屏幕上敲下：我要见我儿子，我要确保他完好无损。
信息发过去，所有人都围在茶几的周围等待着对面的回复。
数分钟过去，对面没有回复，而是用一个新的号码发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男生被堵着嘴巴，捆在一把椅子上。除了满脸尘土，头发凌乱，右眼肿了一圈，其余地方似乎并没有大碍。可就是这张脸，甘宁和卜思凡越看越觉得熟悉。
这不是之前在路上晕倒了的那个外卖小哥？
一个勤勤恳恳种地的母亲，一个节衣缩食打工上学的儿子，只因为努力生活，最后被一万块钱打倒了……
要他们心甘情愿地给这群人送钱，那是不可能的，但小朋友的安全，他们不能不保。
他们要他全须全尾地回来。
甘宁突然心生一计：“我有个办法，有点冒险，但思思和我一起的话，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