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牒这东西,依陆云蔚的理解,差不多等于从业证书叠加赎罪券。持证之人便有了府衙的背书,不仅免徭役、免田赋,哪怕早年犯过什么事,也多能一笔勾销,翻篇做人。
一张度牒,多重功效,实在是民选好物第一名。
恰因这度牒太好用了,而且是旱涝保收,稳赚不赔的类型,市面上人人抢着买,一纸难求,硬生生被炒成了有价证券。见它如此畅销,朝廷银库一空,便放一批出来卖卖;军饷不足,往前线拨些度牒去,换粮换马;灾情四起,没钱赈灾?还是广开度牒,弄得一时鬻牒成风。
陆云蔚原先的世界里,这等玩法一直延续至清初,直至摊丁入亩,赋税制度大变,度牒这才慢慢退出了舞台。
而在这个异世却不同,曾有镇守太监私自将度牒贩卖给鞑靼贵族,一张度牒卖到上万两,再附赠一个自由出入的“本地户口”,导致边境大乱。后来朝廷管得便严了,空名度牒的价格因此水涨船高。
到如今,京中高门大户嫁女,陪嫁箱底都得塞上几张空名度牒,省得将来有个万一,也能拿出来救急。陆云蔚记忆里,甄家便为二小姐准备过,还是原主亲手收起来的。
提起这事,孙推官不禁摇了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迟疑了下,接着说道:“度牒刚开始用的是绫素锦素钿轴,造假极其困难。可是后来不知为何改用纸本了。结果纸质度牒刚出来,造假生意便冒了出来。那阵子京城中,三分之二的人家买的都是假的度牒,弄得满城风波,顺天府因着吃了不少挂落。”
如此大的事情,原身竟对此毫无印象,陆云蔚心下不解,正思忖间,听得孙推官接着道:“圣上命人彻查此事,后来也不了了之,最后为了遏制造假之风,朝廷恢复了绢本度牒,质地比着官员的诰命书看齐。度牒上面不仅写有原籍、俗名、师承等,还得签上礼部尚书、左右侍郎,乃至僧录司郎中、员外郎、主事等一干人等的名字。”
“如今,伪造度牒已极为不易。”孙推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对假和尚道:“僧录司听得此事,必定严办,杀一儆百。然而,若你肯说出实情,待得事情调查清楚,顺天府若出面审理,便是以凶案为主。”
“孰重孰轻,你当知晓。”
假和尚沉默半晌,终究,他还是低了头,嗓音发紧:“我说……”
他俗家姓鲁,原叫作鲁槟,人的确曾在普济寺待过,也确实是江南人士,这点没扯谎。然而此地也是僧不成僧,牒不成牒,真想剃度的,反倒拿不到度牒,只能在院里做个知客、庙工,做些杂务熬熬时日,待有了度牒方可正式剃发。
鲁槟家穷,9岁便被父母送入普济寺,原想着剃了度、念了经,也算有个正经出路。谁知这一待便是七八年,大概真是与佛法无缘,戒坛考试年年考,年年不过。
偏这人又不甘心,心里琢磨着既然考不上,不如攒钱买份空名的也行,可他常跟着师父出门替富贵人家诵经祈福,香火钱的大头都给师父拿去了,他自己只得些零头打赏。
一来二去,他便起了个歪念头,借着普济寺的名头,专去替富商小户做法事,阴宅阳宅都接,有时也替人捎带着摆平点不方便见光的事,如此倒也渐渐攒下了些银两。
等到二十出头,好不容易攒下了一笔银子,便托人弄了张纸本度牒。哪知这玩意儿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夜之间被查出大批造假,他那张,自然也是西贝货了。后来接私活那档子事也叫人捅了出去,直接被普济寺扫地出门。
听到这儿,陆云蔚不由得好奇:“那你怎么又千里迢迢跑来京城了?”
鲁槟叹了口气,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我那时正落了单,四下里碰壁,偏巧又遇上当初卖我假度牒那厮,你说怪不怪?他后来东窗事发,被官府拿进去,掏了好些银子才把命保住。”
“这厮见了我,居然先赔不是,还退了我一半银子。又说他在牢里结识了个姓刘的行商,这人来头不小,说能在京里大寺里办下真度牒。”
韩濯眼睛瞪得溜圆:“你真信他?他可是坑过你一回了!”
“我哪信这种话?可那姓刘的说得笃定,还邀我一块儿进京,说等我拿了度牒入了寺,再银货两讫。横竖我也没什么损失,最多白跑一趟,又骗不了我银子,便跟着上了路。”
“哪成想,这回竟是真的!”
“只是价格也甚是昂贵,我这些年东拼西凑攒下的钱,还差五百两,只好打了欠条,约了三分利。”
“所以你为了还钱,便又重操旧业,去富商家里坑蒙拐骗?”陆云蔚扶额,“你时常不在寺里,竟没人问你?”
按理说寺里规矩严得很,早晚课、诵经、坐功,样样不能缺,哪里容得鲁槟天天在外头晃悠?
鲁槟脸上的神色顿时变了,张了张嘴,刚要胡诌两句,孙推官把茶盏磕得“咚”一声响,吓得他肩膀一抖。
“还不老实交代?”
鲁槟抹了把汗,垂头道:“一开始我也不敢乱来,规规矩矩地念经打坐,心想着只要熬过去就好。可那三分利滚得快,我一月光利息就得掏十五两,实在顶不住了,这才偷偷出去接了几桩活。”
“本以为回来后要挨戒尺,谁知法堂执事连句责骂都没有,反倒装作没看见。我心里正犯嘀咕,过些日子才从他口中得知,原来我那度牒是走了住持的门路。”
原来如此,陆云蔚猜测,住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鲁槟也就胆子越发大了起来,一月里有大半时间都在外头‘云游’。可谁想如今出了事,鲁槟的身份禁不住查,只得快些跑路。
鲁槟这番话说出口,立时便有僧众想上前与他理论,但都被柳捕快拦住了。陆云蔚见他不像是说假话,便继续追问:“你知道这是假度牒吗?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我心里早就有数,早就怀疑这东西不正宗。但护国寺认,这度牒便是真品,我又花了那么多钱,想恁多作甚,后来便不去自寻烦恼了。”
“至于证据……姓刘的喝醉后私下里倒是说了些隐秘。”
“什么事?”陆云蔚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料想可能与住持被害一事有关,便与孙推官交换了眼神。
鲁槟这次却突然变得警觉,左看看右看看,迟迟不肯开口。柳捕快不耐烦地杵了他一记:“别磨叽,赶紧说,瞎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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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呢?”
被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鲁槟小声嘟囔道:“住持原也是江南人,跟那姓刘的行商是同乡,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改了个名字混进了护国寺,姓刘的自己酒后说过,说是癞蛤蟆走了什么好运道,结识了贵人,一下子就摇身一变,成了……”
说话间,鲁槟再次左右看看,又示意陆云蔚靠近,低声道:“上个月,姓刘的突然不见了,我疑心……他是被住持灭口了。”他神色有些惊惧,“我还小心了一阵子,躲了出去,生怕住持也来寻我。”
这倒是让人始料未及,原本陆云蔚还打算先去找找姓刘的,将人请过来。不过,她心头一动,还有一个人肯定也知道些什么,毕竟能替鲁槟遮掩,想必深知其中的内幕。
只是看了一圈,却发现法堂执事早已不见了,方才李茂闹事时,陆云蔚明明还见过他在屋里,难道说……她立刻让人去寻执事过来。
但也已经晚了。
屋子里空空如也,想来执事方才见势不妙,借着出门办事的理由偷偷溜了。
孙推官一时也着了急,没想到这关头最关键的人证竟然消失了,当即安排人手四下寻人。又在陆云蔚的建议下,着人彻查僧众的度牒,逐一与寺里的底册进行比对。
眼见天色已晚,连带陆云蔚,一干人等今夜便都宿在寺里,孙推官独独对韩濯说道:“韩公子不若先回去,眼下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你……”竟是隐隐下了逐客令,想来也是怕这位混世魔王跟着裹乱。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韩濯便抢先说道:“我不困,再说恩人还在这儿,我可不能走,得好好听差遣才行。”说完,他又冲着陆云蔚大声道:“谁说我睡不惯这地方?这里清静,正合我意。”
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陆云蔚正忙着核对底册,只当他的话是耳旁风。
孙推官愣了一下,没再多说什么。然而韩濯等了一晚上,眼睁睁看着陆云蔚忙碌,半分眼神都没分给他。最后他实在困倦,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发现陆云蔚依旧坐在那里,竟是整夜未眠。见茶水早已凉透,韩濯无奈叹了口气,替她换了壶新茶,谁料眼前这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了声谢,便又埋头继续翻阅那些卷册。
韩濯心里不禁气闷,话本里那些红袖添香都是唬人的吧,怎么到他这里,连个笑脸都换不来。
殊不知,陆云蔚心里正是疑惑不解,她心思缜密,不仅拿了底册,还拿来了账簿、传习册等卷册,细致入微地对照每一条记录。可越查越觉得异常,简直乱得出奇,且不说账簿粗粗一看便错漏百出,单是人员就不大对劲。
有些原本是度僧,却不知何故,后来竟出现在知客、庙工的册子上,更荒唐的是,早课晚课的记录里,日日都是重复的名字,光是陆云蔚看到的,有两位早就离开护国寺了。
天色渐亮,陆云蔚又拿起一本册子,忽然,眉头轻轻一拧,视线停留在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上。
周大姚。
她曾在周家见过周娘子先夫的牌位,这个分明早就过世的火工,却赫然列在度僧名册上,不仅如此,上个月还曾领过灯油和布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