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水自打到了桑青镇,不只喜欢看招幌,更喜欢仰起头,盯着牌匾瞧,哪里有字她瞧哪里。
从前她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自打做梦后,她便认得字了。
只有一点不好,难的字她只认识一半,顾这个字太为难人,横拆竖拼,她也不认识,造字的实在可恶。
桑绫弄这三个她认识,桑青镇的地名大抵都带个桑,连沿河种的也全是桑树。
不过桑绫弄名好听,镇里人却只叫它彩衣巷,里头有彩帛、成衣、绒线、丝鞋各色铺子,林秀水说是只管光着身子进去,从头到脚,从里到内都能置办齐全。
而在这条布帛飘摇的街上,顾娘子成衣铺店面不大起眼,夹在陈家彩帛铺和王家白衣铺里。
同别家挂大木排做招幌不一样,这成衣铺的幌子只挂了件绿溶溶的长褙子。
眼下刚开春,倒春寒也没过,这春衫倒是时俏。
林秀水瞟了一眼,就由刘牙嫂领进铺子里去,王月兰问了十遍她会不会熨布,得到肯定答复,也不好再陪她进去,在门口晃了又晃才走,下晌还要做工。
这成衣铺不算小,前面账台,中间竖了屏风,后头桌上堆了一匹匹花布,衣裳都上了墙,件件很轻薄。
有一群小娘子在挑衣裳,屋里香馥馥的。
林秀水也没细看,同刘牙嫂走到前头去。
“顾娘子,前儿个你说熨布缺个人手,”刘牙嫂脸上挂起笑,手轻搭在檀木台面上,“今儿个可算找着了。”
她又牵起林秀水来,说起好话:“别看她瘦小,可会使巧劲,娘子你叫她留着做做,要是哪不成,你再给我说,我给她寻个别处去。”
顾娘子手按在算盘上,细长眉毛不动,抬眼从上到下一扫,她问:“真会熨布?”
“真会,”林秀水抬起头,正视她,“也要看什么布。”
顾娘子抬眉,“我这什么布都要熨。”
林秀水开始撩袖子,她边往上扯边说:“那我先试试。”
顾娘子看她的动作,不理解明明穿了窄袖还要撸胳膊做什么,却也问她,“要不来条攀膊?”
“不了,勒的不好动,”林秀水一本正经拒绝了,悄悄把袖子放下来点,她忘了她不是要下田干活。
熨布的地方在中院,这铺子应是三间铺面连一起,只是中间打通做了院子,后院还有间放布的。
院子有风好烧炭,又不至于叫炭火味全熏布上。
熨布还要有个人专门烧炭,说得很好听,管这叫司火。
司火的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圆鼓鼓的脸,叫小春娥,见谁都很亲热,在顾娘子去拿麻布时,给林秀水支招,“你到时候得喷水。”
林秀水故意问她:“怎么喷?”
“你怎么这也不知,自然是含了水,噗,噗噗,”小春娥撅起嘴往外喷气,“先前那李娘子就是这样做的。”
林秀水回她:“这不是做口水巾。”
虽然吐水有点用,但她不想用,因为她吐着吐着会喝下去。
她问小春娥,“有没有刷子?”
“你说刷牙子?吐水还要先刷牙,怪讲究的,”小春娥很是不理解,然后告诉她,“没有,你回去刷,要不去凌家刷牙铺里买支,就在东头过了水路那,记得上药铺买刷牙药。”
林秀水跟她解释不清,同顾娘子要了刷子,软一点的叫梳刷,硬一点是发刷,都是刷头发的。
“你要刷什么,”顾娘子面色不改,却隐隐不耐,“你先熨完麻布再刷。”
林秀水将软刷浸到水盆里,擦干手,从桌面边顺着摸一遍,确保没有脏污。
又把要熨的细麻布拿过来,确认正反面,反面朝上,确定经纬线,边扯边跟顾娘子解释:“熨布要有水,细麻布喷水不匀,拿刷子蘸水梳几遍,湿了就能熨,到时再上熨斗。”
顾娘子对此不言语,只是摸摸她那檀色素缎夹衣,实则挺满意,虽然瘦小,至少眼前这个不喷口水。
小春娥倒是捧场地低低叫了声,用火钳子夹着炭往铜熨斗里放,嘴里喊着炭好了。
这熨斗又称火斗,全靠炭火红了圆铜底,加热来回熨平整。
只是不好用,熨斗的斗身跟斗柄连起来是笔直的,都不往上翘,越直则握得越紧绷。
林秀水不喜欢这种熨斗,它会跑灰到布上,此时无比想要她记忆里的电熨斗。
尤其铜熨斗很难把控火候,一不留神,熨布就成了炙肉。
在有两双眼睛盯着的情况下,林秀水依旧不慌不忙的,要了一口粗瓷大碗,盛满了水,又要把剪子,裁一小片麻布反着放桌上。
小春娥沉不住气,凑过来说:“瞧你这架势,跟从前的娘子都不一样,这是要做什么?”
“把水烤热了喝,”林秀水逗她,见熨斗里的炭红灼灼的,把铜底顺着水面刮一下,立马响起“嗤”的一声,温度大概到一百二十。
她梦里的东西还要日夜苦练,才能靠听声辩温度,等水泡变得细密,有了叽咕声,那就往上升了十度,是熨麻布最好的温度。
林秀水谨慎得很,这温度她得在小布上先试一遍,再放到麻布上,平熨不拉扯。
只听噗噗噗的声响里,原本那皱巴巴的麻布,在熨斗下逐渐变得极为平整。
反熨再正面平烫,那麻布都像是生了光泽感。
林秀水熨布一气呵成,加炭减炭,刮熨刷水,没有停顿,仿佛眨眼间那布就自个儿服帖了。
“从临安城来的?你在帐设司做过活?”
顾娘子这才细细打量她。
姨母叫她出门就说是桑桥渡的人,怕别人笑话她,可林秀水才不怕,她将熨斗放在空炉子上,蹲在那抬头道:“从上林塘来的,没去过帐设司。”
临安的四司六局她是知道的,帐设司专管张盖帷幕、桌布、门帘、屏风等物,自然要有人手熨烫。
小春娥心直口快:“怎么会,上林塘种稻的,米行里多是你们那出的米,应该往米行里去才是。”
正经人家种稻能出两三石,林秀水一亩地出一石,那还是肥田,她也不大分得清米好坏,除非煮熟了叫她吃一口。
林秀水就说:“我没那本事。”
“那你这熨布本事呢?”顾娘子追问。
林秀水跟她如实说了,不管是铁熨斗,还是铜制的,她都买不起,便去问人家富户家要不要熨布,还熨坏过一些布料,赔了几笔钱。
她熨了两年,对各种布料自然也摸清楚了脾性。
顾娘子又细说了工钱,便道:“这会儿天色晚了,你明日辰时边上过来。”
这话的意思已然明了,林秀水欣喜,却不急着走,要把布理了,炭夹到炭火甏(bèng)儿里,剪子放好,将木桌收拾齐整了再走。
一出了门,林秀水搓搓手里的汗,又摸摸脸,才露出小小的笑。
今日天色不好,像湿柴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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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的烟,风刮不散,人都步履匆匆,闪眼而过。王月兰赶过来,问她今日怎么样,林秀水说:“回去就能宰鸡的好。”
她看外头的水,只觉得桑青镇的水真好,很肥,都似飘着油花。
“有说月钱多少没,领到了你再想着吃,”王月兰要务实得多。
林秀水伸出一根手指头,“说是有一贯。”
不过这没到她手里的钱算她的吗,当然不算。
“足陌的,是十十钱吧?”
“足的,”林秀水问清了,“有一千个铜板,不按省陌七百七的算。”
宋朝货币混乱,各行有各行的算法,一贯钱有七百七的,有六百八的,算也算不明白。
王月兰在染肆里染蓝布,一月不歇,烧火煮料搅布,也才足额两贯多些。
这里除了水不要钱,其他都要用钱,住的屋子得还债,两三贯也不经花。
王月兰面上有了笑,她又说:“先做几日瞧瞧,实在不好,再寻旁的出路。”
两人走路回去,王月兰带着林秀水认路,七拐八拐走了很多歪路。
桑青镇实在大,镇中有九坊三十六巷,河流遍布,路上人多繁杂,桥上摆浮铺,街上货物侵街。
路不好走,王月兰还踢到人家木架,拉扯间一顿纠缠,她一路走都在气愤,“早晚上街道司去,东西全给你们罚没了。”
气完又带林秀水去买肉铺里不算新鲜的大骨,黄昏这个点卖的很便宜,只要五文,王月兰要拿回去,先炖骨头汤,再把骨头捞出来和米一起煮,或者是拿髓骨焖饭。
桑青镇的人爱这样吃,管这叫大骨饭和石髓饭,又省油又省菜,还省米。
最省胃口,因为很油很腥。
林秀水吃了小半碗,如鲠在喉,小荷挖一勺又一勺,吃得香喷喷,小孩没吃过好东西。
到了转日,林秀水早早醒了,瑟缩着脖子摸黑找衣裳,这天比上林塘还冷,床上的被子像铁,褥子是要融化的冰,湿黏黏的。
她冬天里过得一点不体面,到了这里又为了一点体面,将贴补绣的衣裳塞在最里,再穿绣了白花的旧蓝袄子,还在前几日用淘米水浆洗的,便不大皱巴巴,跟用熨斗初初熨了一遍似的。
没发冠和簪子,扎了发髻也要采朵野花簪上,涂抹黑油膏,细细看一番,要叫自己瞧着干净。
她下了楼,王月兰从鸡窝里摸出个鸡蛋,“你这鸡不孬,下的这蛋给你吃。”
林秀水先应下,喝了栗米粥,洗涮碗筷,将鸡蛋往桌上一放,跑到门边才说:“我不爱吃,给小荷吃。”
“姨,我晌午不回来吃,那边有饭吃。”
她出了门,还是不大识路,跟巷子里的人碰见,匆匆问好,跑着去的,到了铺子里仍旧熨细麻布。
顾娘子点点桌子说:“要得急,你要赶赶工。”
赶工当然没问题,林秀水指着那十几匹布说:“今日可以熨一半。”
“熨不完我晚些走,不耽误活计,只是”
林秀水有点踌躇,顾娘子说:“你尽管说。”
“这月钱能不能先支点,不成的话,”
“行,”顾娘子没拒绝,“看你熨得怎样。”
在角落里的账房也应得很爽快,“到时候多支点给你。”
如果林秀水要知道只给她三文钱的,她说什么也得再要一文,四文钱才能买两个馒头。
姨母一个,小荷一个。